“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宛筠又晃到厨房去,想弄些好吃的东西,让自己的相公回来后有点心可吃。
但进了厨房,才发现里头早就有人了,而那人正是云雪眉。
云雪眉与姚守青住进府来已经有半个月,但一直很安分,谨守着客人的分寸,也不再对江书砚有所冀盼的样子,所以久而久之,宛筠也卸下心防,开始试着与她们闲聊几句。
只是姚守青依然对她爱理不理,只有云雪眉待她友善。
“啊?是大嫂呀!我正在做玉兔雪泥包。”
云雪眉转头对她笑笑,又转过头去捏她的小点心。
她开始喊宛筠大嫂,也是宛筠愿意对她撇下心防的一大原因。
“玉兔雪泥包?那是什么?”
被这名词吸引了好奇心的宛筠,当她看见云雪眉捏好的雪泥包时,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好可爱噢!”
一只只小兔子,整齐地排列在盘子里,兔子的小手、小脚和耳朵,都捏得栩栩如生,还点上了红色眼睛,看来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这就是玉兔雪泥包呀!这外头的皮是面团捏成的,里头则包着白豆泥馅,玲珑小巧,香甜讨喜,江大哥很喜欢哪!”
“啊,是吗?”
听到江书砚也喜欢吃,宛筠也起了想要学习之心,立即不耻求教。
“云姑娘,我也想学做汉族点心,你可不可以教我呀?”
“当然可以。”云雪眉慷慨地立即允诺。
“那么今儿个我就教你捏这道点心,其实这不难学的。”
“真的吗?”
“来,这玉免要这样捏……”
宛筠打发了纹珠,赖在厨房里,有了新鲜玩意儿后,她连自己原本想做什么都忘了,马上一头栽进面团里,跟一只只小兔子奋战起来。
她充满兴味地捏着,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直到云雪眉有些犹豫地开口唤她。
“那个……宛筠格格?”
喊了好几声,宛筠听都没听见,最后大喊一声,宛筠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讶然问:“噢,有什么事呢?”
“真对不住,我想要……那个一下,我先离开,等会儿马上回来。”
“叹?什么?你要去哪儿?”
宛筠一开始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后见她面色尴尬窘迫,欲言又止,这才忽然明白。
人都有三急嘛,饶是她这样的清秀大美人,也是要上茅房的。
“啊!好好,没关系,你快去吧,这些小兔子我替你看着。”宛筠赶紧说道。
“谢谢大嫂,那就麻烦大嫂了。”
云雪眉如获大赦地点点头,随即快步离闲厨房。
她走后,宛筠专心地捏着兔子,但没多久,眼尾余光便感觉到门前似乎有白影在晃动着。
她纳闷地抬起头,讶然瞧见有只小白兔在门前溜达,东跳西跳地找东西吃,当下惊喜地瞪大眼。
“是白兔儿耶!这里怎么会有白兔儿?啊,等等啊!”
见白兔跳走了,宛筠想也不想,立即拉起裙摆跑出厨房,追兔子去了。
她走后,立即有另一道身影走出,神情冰冷地盯着眼前一大盘捏好的玉兔包,然后一猛力伸手打翻。
云雪眉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辛辛苦苦捏好的一大盘玉兔包,全被摔成一沱沱变形的面团。
那人瞧着,冷冷地笑了。
最后,宛筠仍是没有追上白兔。
毕竟白兔儿有四条腿,她只有两条腿嘛,怎么可能追得上它呢?
追丢了兔儿,宛筠扫兴地折回厨房,却发现云雪眉已经回来了,不只如此,里头还多了好多人。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啊,相公——”
走进厨房,意外看见江书砚也在,她开心地想跑过去向他撒娇,但立即察觉他脸色不对。
而且,云雪眉正以手捣着脸,秀肩剧烈抖动,哭得好伤心。
“云姑娘怎么了?”宛筠纳闷地问。
方才她说要去上茅房,久久没回来,怎么一回来就哭了呢?
“你还敢说?”正在安慰云雪眉的姚守青,抬起头来,厉声喝斥。
“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麻!”
“我?我做了什么?”宛筠瞪大眼,一脸莫名其妙。她是招谁惹谁了?
“你自己看看这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宛筠这才瞧见满地歪七扭八的玉兔包子,方才辛苦包好的玉兔雪泥包,全都给毁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宛筠惊骇地大叫。
方才她离开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啊,也没发现异状,怎么现下全毁了?
这里头也有她辛苦捏的小兔子哪!
“你告诉我,方才你上哪儿去了?”江书砚面容严肃地问。
“我?我离开了一会儿。”宛筠先是一愣,接着心底猛一抽疼。
“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在怀疑我吗?”
她的丈夫,竟然在怀疑她?
“不是你是谁?!”姚守青立刻尖锐地道:
“我表妹请你看顾一下,你人突然就不见了,接着她捏的包子就被打翻,想也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不是我!我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宛筠气极了,大声为自己喊冤。
那里头也有她自己捏的心血结晶,是准备蒸好给相公吃的,她怎么舍得扔到地上去?
“还问为什么?不就是嫉妒嘛!你嫉妒雪眉玉兔儿捏得好,所以趁她不在时推到地上去,再故意离开假装无辜,其实压根就是你做的!”
“乱讲!我家格格才不会那样,我家格格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别乱说!”
忠心耿耿的纹珠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捍卫自家主子。
“那么,请问宛筠格格是上哪儿去了?我表妹请她看着包子,她却忽然离开厨房,怎么想都很可疑。”
“真的不是我,我走的时候玉兔包还好好的,至于方才,我是追兔儿去了!”
“兔儿?”在场的人一片愕然。
“嗯,是只白色的兔儿。”
“哈哈哈!”姚守青笑得极为大声。“宛筠格格,奉劝你说谎要打草稿啊,堂堂的状元府,又不是山林野地,怎么可能会有兔子呢?”
“是真的!”宛筠更加大声地辩驳。“我真的看见一只白色的兔儿,不知打哪儿来的,所以我追了过去想抓它。”
“那么,你所说的兔儿呢?”姚守青嗤笑着问。
“兔儿?”宛筠愣了愣,才又说道:“我没捉到,它跳得很快,一下子就逃走了。”
“嗤!宛筠格格,不是我故意找你麻烦,而是你的话越来越荒谬了。”姚守青毫不客气地道。
“不管你怎么认为,我说的全是事实!”宛筠气愤地大声辩解。“我是真的追兔儿去了,而且我也没弄坏云姑娘捏的包子,我真的没有!”
“做贼的总不会说自己是贼……”
“表姐,不要再说了!”云雪眉抬起头,大声阻止姚守青说出更难听的话。
“我相信宛筠格格!方才她一直帮着我,我相信她不会恶意砸坏我辛苦捏的玉兔。或许,只是不小心……”
“我没有!”宛筠本来还高兴她替她说话,但后来发现似乎又不是那样。“不管有心或是无意,我都没这么做,我真的没有!”
宛筠再次大声强调,她好生气,她最痛恨被人误会,被人诬赖!
“是!这一切全是误会,我说了我愿意相信宛筠格格——”
云雪眉急忙说道,但不像是要替她澄清什么,倒像是要替她掩盖些什么。
“好了。”江书砚揉揉眉心,以温和又带着威严的语气,要大家停止讨论。
“或许是野猫溜进来想偷吃,不小心给打翻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大家别再提了。”
“可是——”姚守青还想再说些什么。
“大家都累了,回房歇息吧!”说完,江书砚径自转身离去,但宛筠不甘心,想到自己竟被人如此误会,眼眶竟不争气地红了。
“这件事是谁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还说什么野猫野狗!哼!”姚守青很不甘心地在一旁嘀嘀咕咕。
“我才没有!我——”
“好了,别说了,回房去吧!”
宛筠气愤地瞪着她,正想为自己辩解时,江书砚折了回来,牵住她的手,半强迫地将她拉出厨房。
“原以为江大哥刚正不阿,没想到竟也是护短之人!”姚守青气得口不择言。
“表姐!江大哥说得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别再说了。”云雪眉阻止道。
“怎么?自己辛苦做的东西给人砸了,你一点儿都不生气?”姚守青不敢置信地高嚷。
“东西毁了就算了,难道还要江大哥的婚姻也毁了不成?就如江大哥所言,这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完,云雪眉随即转身离去。
“你——真是气死我了!”
姚守青气嘟嘟地在背后猛跺脚。
哼!这件事,她才不善罢罢休。
绝不!
“方才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清楚?”
一回到房里,宛筠便用力甩开江书砚的手,恼怒地质问。
方才她想为自个儿澄清,但他硬是不许,害她背着这恶名。
“事情过去就算了,没必要再追究。”江书砚淡淡地道。
“你也认为是我吗?你也觉得是我嫉妒云雪眉,故意砸坏她捏的小兔子?”她高声质问,他闪躲的态度令她心寒。
“我说过,过去的事就算了——”
“不能算!”宛筠愤怒地道。“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大家为什么要诬赖我?我管不着别人怎么想我,但你是我丈夫,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方才你为什么要离开?”江书砚终于肯转身面对她。
“我说了,我是去追兔儿——”
“状元府里有兔子,这件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他不愿怀疑她,但事情实在太凑巧了。点心摔坏了,而她人也“正巧”离开。
但,他并不认为她是恶意的。
她或许任性,但心地不坏,他猜想可能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怕大家责怪,所以故意瞎扯了个借口脱罪。
头一次在将军府见着她时,她也做了同样的事,若真的再这么做,并不奇怪。
况且,摔坏的只是一盘点心,改明儿个他再买份礼送给云妹当做赔礼,一切就没事了。
“所以说,你还是怀疑我。”宛筠幽冷地盯着他。
“别再多想了,休憩吧!我还有事得去办,晚膳大半不回来吃了。”他回避着她直视的眼眸。
“你是我相公,为什么不相信我?”宛筠气极了。
他该是最信任她,支持她的人!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
“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知道自己错了,愿意改过,那才是最重要的。”江书砚说完,随即转身出门。
“我什么事也没做,何错之有?”宛筠对着他的背影怒喊。
江书砚的步屦顿了顿,没再回答,脚步一迈,便离开房里。
宛筠气得翻身趴在枕上,伤心地哭了出来。
那晚,他们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谁也没跟谁说话。
宛筠拥着锦被,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独自伤心、独自落泪。
想到竟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愿相信她,她就伤心透了,如果彼此不信任这样的夫妻还有什么意思?
而他不知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还是怎地,也没有安慰她,倒头径自睡下了。
宛筠伤心地咬着唇,管不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
两人明明在同一张床上,相隔不远,但心里却好像相距十万八千里。
好讨厌。
她好讨厌这样!
不知是不是心里难受影响了身体状况,第二天起床后,宛筠便发现自己病了。
她一醒来就觉得浑身无力,动也不想动,若是一动,便陡然升起一股欲呕的感觉,让她连根手指头也不敢乱动。
“格格,您觉得怎样?”
纹珠拧了湿毛巾帮她擦脸,好让她舒服一些,虽然她家格格脸色看来已没那么差了,但她还是很担心。
“嗯,舒服多了。谢谢你,纹珠。”宛筠取下贴在额上的湿毛巾交给她,接着会妩缓缓坐起身。
“状元爷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要不要我请人去通知他一声?”纹珠试探地问。
“不要!”宛筠随即厉声制止。
“格格……”她的反应很激烈,让纹珠吓着了。
宛筠瞧了她一眼,这才叹了口气,用和缓的口吻道:“爷有正事要忙,别拿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惊扰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需要让他为了我挂心。”
“不然请大夫来看一看吧,格格乃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轻忽啊!”
“得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疑难杂症,这点小毛病就要请大夫?别让人笑我无病呻吟。”
“可是……”
“纹珠,去替我准备点清粥早膳好吗?我好像有点饿了。”
“格格想吃东西了?那太好了,纹珠马上去准备!”
纹珠一听见她有食欲,立即露出笑颜。
只要她家格格肯吃东西,她就放心了。
纹珠喜孜孜地到厨房去了,宛筠又浑身软趴趴地躺回床上,疲累地闭上眼睛。
在纹珠回来之前,她起码还能再休息好一会儿……这天晚上,宛筠的身影没出现在饭桌上。
“宛筠怎么了?”江书砚拧着眉问。
“格格身子不舒服,打从一早起身就反胃。本来用过早膳之后好了一些,但方才又说没力气只想歇息……”纹珠低声回答。
“你家格格身子不舒服,为什么没立即通知我?”江书砚生气地质问。
“是格格不让我知会的!我原本也说该通知姑爷,但格格不肯,说是不想打扰您忙正事,所以我才没说的。”纹珠连忙喊冤。
“那请了大夫没有?”
“没有。格格也不给请,说只是小毛病,请大夫会让人看笑话。”纹珠哭丧着脸回报。
江书砚听了,眉峰挤得更高。
他毫不思索地,起身对姚守青与云雪眉道:“你们先用膳,我去看看宛筠,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立即匆匆离开饭厅,纹珠当然也是立刻跟着江书砚的身后去了。
姚守青与云雪眉两人别有心机地对看一眼,又分别将视线转回前方,两人眼中各自流转着谁也瞧不清的心思。
江书砚走进寝房,房里头的烛火已经熄了,宛筠似乎也已经睡下。
“宛筠?”他进入内室,看见宛筠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他轻唤着走到床边,但她完全没有响应,看来是已经熟睡了。
见她睡了,他也没吵她,就只站在床边默默瞧着她,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又静静地转身高去。
床榻上,宛筠悄悄睁开眼,望着没有烛光照映的幽黑墙面,原以为昨日已流干的泪水,又无声地淌下。
为什么会这样?
她并不想跟他争吵啊!
不能交谈,不能微笑,不能拥抱,她心里比什么都难受。
能不能不要吵架、不要呕气、不要冷战呢?
直到这时候,她才深深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早已不同了。
原本想得很潇洒,打算嫁进门来随便虚晃一下,然后就拍拍屁股回将军府去,与他恩断义绝,永世不再相见,但现在才知道,她根本办不到。
汉人认为婚姻是一条红线,但它又何尝不是一条牢固的绳索,把她的双翼、她的双腿扎住,让她再也飞不高、跑不远。
其实,他并没有绑住她,是她把自己给束缚了。
因为她爱上他了——她的丈夫。
好奇怪呵!一开始,她是那样的讨厌他,讨厌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臭脸,讨厌他那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是嫁给他之后,慢慢地了解他,才发现他并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那种自傲、自负又冷漠的人。
他虽然不多话,但一直很尽责地照顾她,往往她在事后回想起,才发现他默默地为她做了什么。
知道她午后容易肚子饿,所以要厨子事先准备好点心送来。
知道她怕冷,房里便多了盆火炉。
不知从何时开始,桌上总会有几道她爱吃的菜,而且许多时候,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爱那道菜。
若不是有心,岂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即使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涓滴细流,汇集起来也能成为大江流。
一点一滴的小感动,在日积月累下,汇集成丰沛的爱。
虽然她是个不肯安分、天天都要闯祸的任性妻子,他依然给了她最多的包容。
她爱他,所以无法学会潇洒,因为爱他,所以她走不开。
除了他身旁,她哪里都不想去了。
于是,她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抹去眼泪,她露出微笑。
她不要再跟他争吵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也不要了!
即使受了委屈,但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忍。
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