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精心布置的校园挂满大红条幅和各色氢气球,点缀出热烈的节日气氛,树上早早缠绕好色灯,以免即将到来的中秋之夜太过冷清。即使是酷热的正午,街道上空旷得可以开运动会,刚刚开学不久的校园中依旧人来人往,营造出热闹的氛围。
啪!
挂在树上的氢气球禁不住太阳公公的垂爱,终于在过度膨胀之后爆裂,壮烈牺牲。
虽然台历上显示出的节气是秋季,可是一年比一年热情的太阳依旧不知疲倦地喷吐着炽热的烈焰,闷热的空气像在人体周围密密绕上一匝细帛,让人不得不用力深呼吸,以求稍稍摆脱这种束缚感。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懒洋洋踱在两旁种满起不到半点遮阳作用的树木的“林阴大道”上,身形修长优美的女子眯眼感觉着火辣辣的阳光直接打在脸上的灼痛感,忍不住向同伴发出抱怨。
撑着浅橘色洋伞走在她身旁的女生闻言微微斜开伞柄,露出隐藏在阴影下的俏脸,让经过的男生被烈日晒得昏昏欲睡的神经中枢在千分之一秒内复苏,提神效果媲美一大桶当头浇下的冰水。
粉红色及膝裙包裹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俏佳人。雪白的玉颊被火热的高温烘染出淡淡的红晕,形状优美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无邪如小鹿班比的大眼,配上挺秀的鼻子、玫瑰花瓣般娇嫩的樱唇,组成一张令人赞叹的美丽容颜。尤其此刻那双纯洁的大眼睛中闪现出疑惑不解的光芒,更是有本事勾起大票男生的怜惜,恨不得挺身而出,扮演屠龙骑士,将困扰佳人的毒龙一一腰斩……
但骑士团中,绝对不包括她身边这位八百年前便将“怜香惜玉”四个大字及相关词组自词库中删除的毒舌女。
“看你这种又呆又蠢的眼神就知道你没听懂我的话。”清甜悦耳的声线轻啐出隐忍已久的不耐,不过还是难得好心地回答那双会讲人话的鹿眼中传递出的“为什么”。
“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阳光乃万物之母’,植物利用叶绿素吸收阳光,分解水分放出氧气,经过漫长的时光,才形成如今我们生存的环境。如果没有太阳,植物就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吸取养分,也就无法产生氧气,而没有植物,人类也就没有粮食及氧气,统统都得翘辫子,地球上只会剩下黑暗与死亡。所以说,阳光是非常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对不对?”
如此耐心详尽的解说并非出于身负解惑大任的责任心,而是好卖关子的习惯使然。
受教的少女合作地用力点头,期盼的大眼专注地看着她,等待下文。又乖又纯的模样完全符合男生心目中白雪公主的形象。
“但是——”语气中掺杂上少许名为恶意的因子,黑白分明的杏眸怨愤地睨向肆无忌惮的烈阳,甜美的嗓音即使是咬牙切齿听起来也只像是娇嗔,“就算是这么重要的阳光,一旦毫无节制地向地球大力放送它的爱心,带给人们的就不是欢乐而是困扰了。就像是一个热情得过火的美人,即使她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对象,也会让人有吃不消的感觉的。”
总而言之,不必要的好意就像热过头的太阳,完全多余,最好关到冰柜里降降温再出来。
对她的话没有半点怀疑的少女带着无比信赖的眼神照单全收,当然更不曾产生半点应有的诸如“‘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吗?”的疑问。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完全扭曲原意的女子定睛瞪了同伴天真无邪的俏脸十秒钟,转移目光杀向被“美色”吸引得放缓了脚步跟在她们左右听她大放厥词而暗中偷笑的无聊男生,逼得他们乖乖消音的同时,干笑道:“谢谢你的理解。”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全天候亦步亦趋地吊在身后,阴魂不散得有如背后灵,无比专注地追随着她,目光充满崇拜信任以及依赖,将她所有言语奉为圣人语录——这种“美人恩”,才是最难消受的好不好?
她腾出一手,轻轻揉揉太阳穴,斜眼瞟见头顶上“欢迎新同学”的大红横幅,冷嗤一声,越发没好气。
这样炎热的大中午,她本来应该窝在家里吹着冷气吃着老爸精心烹制的美食看着电视和一群臭气相投的表姐妹们聊着天当妈妈的幸福乖女儿的。就为了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才害得她在这“周六+中秋节”的双重休假日中午有家归不得,还要在骄阳下来回奔波,筹备见鬼的“迎新晚会”。
越想越火大。
拎着手上沉甸甸的演出眼,秀丽的脸庞挂上浓浓的愤慨,她转向自己的死忠支持者大发牢骚,“学校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挑中秋节办迎新晚会,你说是不是?”
少女迷惑地反问:“会吗?”
“会吗——”她瞪大杏眼加重语气重复对方无关痛痒的回话,立刻火冒三丈,“怎么不会?你想想,虽然有一大半的新生是外地来的,无法回家过节,可是也有很多本地的学生啊。怎么能够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就牺牲另外一些人回家团圆的权利呢?中秋节可是很重要的节日啊。”
特别是,她李滕欢的大名正好出现在被牺牲的可怜虫名单的第一行第一列上,完全没有办法偷溜,唉唉唉,真是惨无人道啊。
少女将右手上虽然比李滕欢小了一半但仍分量不轻的袋子换到左手,改由僵硬的右手撑着伞,有些疲累地吸了口气,以客观理智的态度分析道:“可是,如果今天晚上什么活动都没有的话,那些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念书的新生不就要冷清清地度过他们的中秋节了吗?那样太可怜了。反正我们的家都在本市,要回去随时都可以,又何必非要拘泥于节日呢?”
而且,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和滕欢学姐一起过中秋节呢。言语中满是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的少女陶醉地想着。这可是代表团圆的节日呢,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才有意义呀,她一点都不介意不能回家,还要做许多事情。只要能和滕欢学姐在一起,当苦力也没关系……
盲目的应声虫什么时候也有自己的意见了?李滕欢怀疑地睨视目光泛出狂热光芒的少女,不悦地道:“怕寂寞的话,他们可以开老乡会啊。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家在外地的学生可以和同乡父老聚集一堂,我们也可以回家吃团圆饭,这才是两全齐美的良策呢,校领导一点头脑都没有……”
少女怯怯地提醒:“滕欢学姐,学校不许开同乡会……”
“学校说的是‘不提倡’开,‘不提倡’又不代表反对,当然要开也是可以的啦。”再次将他人的文字扭曲成符合自己心意的语句,以理所当然的语气断言,随即像泄气的气球般不起劲地道:“反正这晚会是开定了,我和你争这些有什么意思。”
争赢了又没有糖吃。
呜呜,她要回家吃父亲大人煮的大餐啊。
就算晚会一结束她就冲回家去,也只有舔盘子的分了,她家那群蝗虫亲戚是连一丁点残羹冷炙都不会剩给她的。
苦命的学生会执行委员长拖着沉重的脚步哀怨地走在阳光大道上,周身阴郁的气息像是挂上“生人勿近”的牌子,让人退避三舍,阴森森地扫视着路过行人的冰冷眸光更是与她清秀甜美的外表大相径庭,凡是被她雷达扫中的学生都不由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挪过她身边,生怕一不小心引爆原子弹,死无葬身之地。
***
滕欢学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呢。
紧紧追随在她身后,对被吓到的学生一一致以抱歉微笑的可怜学妹暗暗想道。或者更确切地说,真正不好的是李滕欢小姐的脾气。
本市最著名的重点名校“格致高中”连续三年的优秀学生,全省高考文科第五名,一入学就被内定为李滕欢的接班人,“华凰大学”最新出炉的校花兼才女……这一串金光闪闪的耀眼光环之下,是一个名为贺怀静的对李滕欢誓死效忠的仰慕者。
她第一次知道“李滕欢”这个名字是在两年前一场全国性高校英文朗诵大赛的决赛上。那场比赛李滕欢白众多优秀的对手中脱颖而出,她优美流畅的演说夺得桂冠,为自己的母校大大争了一口气,尤其是她的专业是医学系而非外语系这一点更成为一大卖点,被反复提及,使得一千外语系专业的高材生脸上无光。而当时,坐在屏幕这一头的贺怀静,看着屏幕上清冷自若的丰姿、端整秀雅的容颜、从容淡定的气质,以及那双清明却又漠然的美目,当即为之倾倒。
由于夺魁者大爆冷门,主持人有些失控地将“华凰大学李滕欢”这七字真言复诵了三四遍才恢复平静,继续正常主持节目,而这七个字,也深深刻在她的心中,并为“华凰大学”就在她所在的城市而窃喜不已。
拒绝了名牌大学的保送资格而坚持选择这所连高校排名前两百位都挤不进去的私立大学。父母师长苦口婆心的劝说、旁人的侧目、华凰大学校方的欣喜若狂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待在李滕欢身旁,与她近距离接触而已。
不用特意提点,对她的人读简直受宠若惊的校方根本是急不可待地把她塞进了学生会,让她如愿以偿,虽然这十二天与李滕欢相处下来,发现她并非想象中优雅睿智沉稳高贵美丽如神祗般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她的崇拜。
无与伦比的行动力,敏锐准确的判断力,无坚不摧的说服力,使李滕欢成为华凰建校十五年来最出色的执行委员长。在她、前任学生会会长陶凤羽、副会长杨纯华及学生会其他成员的通力合作之下,三年来,华凰大学在各类校际联赛中频频获奖,学校排名与知名度扶摇直上,从她入学前的二百八十九名上升到现在的二百三十七名,速度惊人。
因此,即使她脾气暴躁、态度刁钻、说话刻薄、阴晴不定,也丝毫无损她在贺怀静心中的光辉形象,成为她心中与日月同存的伟大人物。
闪亮的美目感动地望着前面提着两大包衣物的修长俏影,贺怀静心中浮起一颗又一颗名为幸福的泡泡。
从滕欢学姐坚持自己拿了比她重两倍的衣物这一点,就可以充分体会出她外冷内热的个性,表面上对她爱理不理的滕欢学姐,实际上却是个细心体贴、爱照顾人的大女生呢。
不管旁人对滕欢学姐如何评价,在她眼中,滕欢学姐永远是完美无瑕的。
完全沉溺在单方面幻想中的少女眼中荡漾着梦幻的光芒,一千零一次重复着“追随李滕欢”的誓言,绝不动摇。
啊,就像做梦一样,她终于来到滕欢学姐身边,不但能经常见到她,还可以和她共事,为她分忧了呢。
太幸福了……
“一群菜鸟。”
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竟然成为他人心仪的偶像,当然也不会有要小心维护自己“完美形象”的意识,李滕欢迁怒地瞪着一千无辜的学弟学妹,凉凉评述。
新生或老生,只须看面部神情便可一目了然。
纯纯的大一新鲜人,交织着初初离家的不安,初入贵境的惶恐,尚未适应环境的生涩,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张张脸生气勃勃,加上一点点羞涩,一点点喜悦,鲜活得像一尾尾刚刚打捞上岸的活鱼。
喷,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呵。
升到大二之后,适应了全新的环境,新鲜感没有了,也没什么好憧憬期待的了,或忙于课业,或耽于玩乐,还有的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清楚,全都一脸木然,死气沉沉。
比如她自己。
老掉牙的大四学姐,全校走遍只听得见“学姐好”的敬称,时时提醒她锦绣年华的流逝,快老成一坨豆腐渣。
“学姐……”
她瞪掉对方脱口而出的礼貌用语,飘浮的视线继续无聊地游荡,而后,渐渐凝聚为晶亮的异彩,细细扫瞄着两米开外的标的物——全神贯注的神情,浓黑的眉,笔直的鼻,低垂的眼,轻抿的薄唇,以及,双手捧住的砖头书。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顿住脚,慵懒的神情在瞬间替转为莫名的灿烂,却只一闪而过,漫不经心的目光却缓缓流溢出浓浓的哀愁。
因她的急刹车差点撞上她的贺怀静收住脚,伞柄靠在香肩,不解地看着毫无异样的风景,轻唤:“滕欢学姐?”
不就是个书呆子吗?有什么特别的?
李滕欢扬扬秀眉,侧头想了想,手上的累赘重重落地,砸起小股粉尘。她则以来势汹汹的步伐走到那位显然是边走路边看书,看到精彩处连路都忘了走的仁兄跟前,一手压下人家的宝贝书,一手揪起他的衣领,清柔的嗓音进出凌厉的气势,锐利而清澈的美目锁上对方的视焦,干脆利落地逼问:“你,哪个系的?什么名字?宿舍号码?”
那大男生似乎仍未从书本里脱离出来,茫然回望着她的黑眸带着一丝迟疑,直觉地回答着耳边出现的问题:“建筑系,韩缜,西区5号楼503室。”
真配合。
毫不退避的星眸纯洁无瑕,折射出夺目的美丽,令人为之目眩,坦白而略显稚气的容颜,可爱得像无辜的小狗。李滕欢呆了一呆,随即漾出大朵笑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脑袋,夸奖:“乖。”
放开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大男生,提起三十秒前被她无情遗弃的包袱,若无其事地向一头雾水的贺怀静道:“走吧。”
滕欢学姐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吗?
对突发事件的男主角敌意大起的贺怀静以小碎步吃力地追上引发事端的女主角,丝毫没有注意到以为有热闹可看而三三两两聚集而来的路人甲乙丙丁们脸上浮起的不是没看到好戏的惋惜,而是非常非常明显的兴奋与期待。
这个韩缜……好耳熟的名字,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流言像潮水般在炎热的午后迅速蔓延,夜幕降临之前,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
好戏,再度开锣。
***
“啊啊,好无聊呢。”
宽大的近乎奢侈的空间内,除了冷气机单调的声响外,就只有间或传来的键盘声与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突然扬起的高亢而做作的女声让两个正在专心工作着的女孩吓了一跳,沉默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中去,对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抓着杂志,两腿盘坐在宽大的双人沙发上的长发女子采取完全漠视的态度。
会用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对待这位校长的侄女兼前任学生会会长双重身份的伟大人物,绝对不是她们的错。
第一,本学年的第一场重头戏“中秋节暨迎新晚会”于四个小时后正式开锣,她们的准备工作也进入倒计时阶段。虽然没有在现场彩排的同学们那么紧张,但是幕后的诸多琐事千头万绪,也是马虎不得的。当然不可能再分神应付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事物。
第二,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们知道陶前会长这么大呼小叫就真的只是她很无聊,谁要是一不留神和她搭上话,简直比被蜘蛛精缠上还要恐怖十倍,再想脱身可是难于登天。有过无数次惨烈的亲身体验,谁还敢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陶凤羽“啪”一声将透明的玻璃杯放到浅蓝色的玻璃茶几上,刺耳的声音教人忍不住皱眉。已经声明退出后绝不插手学生会事务却将学生会办公室当成其私人茶室的女子环视着同时回过头来的两张一模一样的俏脸,露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美丽笑脸,无辜地道:
“没事,我只是想问一问,纯华上哪去了?”
坐在离她最近的办公桌边的宣传干事唐如意自正在做最后润色的晚会主持稿中抬起头来,拿下啃了十分钟的圆珠笔,无力地道:“会长去礼堂那边看彩排了。凤羽学姐,这是我第七次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止陶凤羽,她也很希望会长现在是在这里啊。
今年大三的杨纯华,接替已经四年级的陶凤羽成为本届学生会长。无论是校内的民主选举、师长们的属意、学生会的内部意见,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作为过去两年内惟一一个可以克住陶凤羽,使其恶行稍稍收敛的奇迹人物,杨纯华绝对是无可争议、不可取代的会长人选。
能力卓绝的陶凤羽,其肆意妄为的程度,与其备受瞩目的优异成绩一样,皆是有目共睹。因为学校就是她家开的,其恶形恶状更是嚣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杨纯华的出现,是令饱受她一年荼毒的华大师生无限感激涕零的一件事。
包括她在内。
陶凤羽笑眯眯地端回茶杯,轻轻啜了口冰凉可口的柠檬茶,酸酸甜甜的液体流人胃袋,让她惬意地眯起眼,漫不经心地道:“有那么多次吗?如意小亲亲,先别管你手头上的闲事,过来陪学姐喝茶吧。”
什么叫做“闲事”?
唐如意瞪大杏眼、敢怒不敢言地努力维持缄默时,一个清亮的嗓音随着猛然开启的门板飘入众人耳中:“陪你扯皮才叫‘闲事’吧?人家如意可是在忙正经事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无聊,只会无所事事当蛀米虫?”
虽然是代她伸张正义的话语,唐如意看着用与其甜美外表完全不搭界的粗暴举动狠狠抬腿踹上门的来人,忍耐地闭了下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委员长,这扇门上学期末才换的,你至少让它活到期中考以后吧。”
李滕欢毫不在意地在陶凤羽身旁坐下,一把抢过她捧在手中有一口没一口啜饮的柠檬茶,咕噜噜一口气灌完,再很恶劣地塞回去,大咧咧地道:“我还要。”
抬眼对上唐家小妹气鼓鼓的小脸,啧声道:“踹门的又不止我一个,你找我抗议有什么用?”
踹门人之二将新倒的柠檬茶放进踹门人之一“渴”望的纤手中,重新坐了下来,“踹门的又不止我们俩,你瞪我也没有用啊。”
满足地捧着装了满满浅色饮料的杯子,感受着杯中传来的凉意,李滕欢舒服地将背靠上软绵绵的沙发背,附和道:“对啊,我们两个踹十脚,也没有人家踹一脚够呢。”
那个“人家”,指的是体育干事宋飞雅。这样斯文优雅充满女人味的名字,代表的却是一个连续两年获得校运会十项全能冠军、全国大学联赛女子百米第三名、铅饼第五名这种惊人成绩的被陶凤羽称之为“怪力女”的人物。既然是粗犷的运动型女孩,动作幅度稍大也在情理之内。学生会的门虽然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换了三扇,中间还无数次地麻烦校工叔叔出诊,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只有苦命的学生会会计在每个学期末的时候不得不向主管老师解释那一大笔修理费用的由来。
正在拼命苦算这次晚会是否超支的会计唐吉祥一点都没察觉到孪生妹妹正在为她鸣不平,往计算机中输人一长串数字,按下结算键,抬头道:“委员长,那些演出服和道具的押金,什么时候拿得回来?”
忙着和护姐心切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的李滕欢不再逗弄气急败坏的唐如意,转向据说只比妹妹大十分钟却比她沉稳不止十倍的女生,笑道:“明天是星期天,剧院里的人不上班。我已经说好了,后天下午让怀静去还服装、退押金。”
陶凤羽皱眉道:“那么大捆的服装你就叫她一个人去还啊?滕欢你是不是存心欺负怀静美人?”
就算小姑娘缠她缠得紧,也不能这样虐待人家呀,那可是个美人儿呢。
李滕欢唾弃地瞪着她那一脸心疼,啐道:“你要是舍不得,尽可以去帮她分挑重担啊。周一下午我要上解教授的课,如果缺席会被他做成标本的,你以为我活腻了?”
啧,她又没说不让怀静找帮工,干吗义愤填膺得好像她是白雪公主的恶后母?
陶凤羽最为人诟病的怪癖正是好色。自从她大二入主学生会以来,学生会不但成了“男宾止步”的圣坛,还成了“中国小姐”选美活动的副会场。如果不是当时还是大一新生的杨纯华据理力争,并且居然争赢了她,今天学生会办公室外面挂的招牌上写的应该是“花瓶集中营”,因为陶会长的宗旨是“美丽第一,美丽第二,美丽第三……”而能力从头到尾都不列入考虑中。
不过目前的情况虽然不是最坏的一种,也并非好得可以让人毫不担心。在男生占了六成以上的华凰大学,其学生会组成竟然是百分之百的女性,而这,正是陶凤羽多方努力得出的恶果。
哼,害她想接近心仪的男生时都少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也不知道她的偏执是从何而来。
被李滕欢突然之间凌厉数倍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陶凤羽抓抓长发,小心赔笑,“我说滕欢妹子,
你不在现场盯着进度,到这边来有何贵干?”
记起自己此行目的的李滕欢立即将学生会的远忧近患抛诸脑后,留给劳碌命的杨会长伤神,俏脸挂起
期待的笑容,甜甜唤道:“阿羽。”
陶凤羽正襟危坐,应声道:“有。”
眼前这小妞表情越甜花样越多,她不小心一点,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纤美的手掌掌心向上摊到她面前来,“我要建筑系一年级新生韩缜的资料。”
“韩缜?”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声音吓了李滕欢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瞬间瞪过来的几双眼睛,不解地道:“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别名“小道女王”的陶凤羽将秀美的脸庞扭曲成诡异的表情,笑得别有用心,“不是,他好得很。你对这个名字真的没有印象?”
李滕欢挑眉,“我应该知道他吗?”
陶凤羽拿回心爱的饮晶喝了一口,闲闲点拨,“你记不记得刚开学时,校长曾经无比振奋地公布了两则好消息?”
李滕欢蹙起柳叶眉,记忆库自动搜索,跳出某位虚有其表的中年女士,空长了一副精明干练的好皮囊,誓将华凰建设成国内屈指可数的知名大学,并因为这个狂热信念任凭陶凤羽为所欲为,只要一句“这样做有助于提高学校知名度”这类的话就可搞定,俨然是另一种偏执狂。
开学仪式上,她曾眉飞色舞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演说,略去无意义感叹词三千八百九十四字,全文大意为今年本校即将入学的新生中,有着全省理科榜首以及文科第五名这样响当当的大人物!
她当时还以为校长想打响招牌想疯了,大白天的说起胡话来了呢。
不过后来贺怀静的出现证实校长的精神状况仍然正常,一度让她对那位理科状元大感好奇,只是开学后一系列活动让她忙昏了头,也就没空满足自个儿的好奇心了。
为什么同样是大四,阿羽就可以退位当太上皇,她却还要为学校卖命一年才可重获自由身?
突然间计算起私人恩怨的女子恨恨瞪向陶凤羽,后者被瞪得莫名其妙,连忙为她解惑道:“好好好,不卖关子了。这个韩缜呢,就是校长大人说的理科状元,入学成绩729分,不但是全省,也是全国第一,创历史最高分,厉害吧?”
李滕欢倒吸一口气,舌头都打结了。
何止厉害?简直非人哉。
陶凤羽继续善尽长舌女的本分:“他今年十九岁,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生日,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境一般。据他原先同校的同学说,至今没见他交过女朋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很符合你不抢别人男朋友的原则。你要是有兴趣尽管上,不用客气。”
谁要和她客气啊?李滕欢眯起杏眸,狐疑地审视着陶某人过分热络的肢体语言,浅浅绽出清冷的笑容,“照你这么说,我和他有望成为一对才子佳人,共谱恋曲了?”
看看阿羽的奸笑,里头没鬼才怪。
这优雅却没有任何感情成分的笑容曾令贺怀静一见之下即为之倾倒,吃过苦头的陶凤羽却立刻敛住笑,托出内里玄机:“你是不是佳人姑且不论,这位韩小弟嘛……如果严贡生也可以算才子的话,那他才能算是个才子。”
呜呜,好坏的滕欢妹子,人家只不过想看好戏的说,她就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吓唬人,不来了啦……
李滕欢目光一凝,还没说话,一旁听故事的唐如意抢先:“这话什么意思?”
陶凤羽扫视着三张渴望知道答案的脸庞,胸有成竹地道:“根据可靠消息指出,韩小弟不但有些书呆,同时对金钱还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见钱眼开,视钱如命——所有吝啬鬼该有的特征,他可是一件也不缺呢。”
唐如意不信道:“骗人,那他干吗进我们学校。本校的收费可比同类大学高出三倍以上耶。”
并且,被定位为贵族学院的私立大学,学生的生活费更是高出一般大学生好几倍。来本校就读的学生共同点之一就是家境优渥。铁公鸡般的人物没理由选择这种高消费的学校吧。
唐吉祥慢吞吞地讲解道:“你忘了上学期学校公开承诺的‘凡以第一志愿报考本校的原高校文理第一名,都将得到十万元奖金并且减免所有学杂费’了?何况还有每年高达两万元的优等奖学金。以韩缜同学的成绩,要得到这笔钱还不是易如反掌。”
平平都是吃大米长大的,为什么就有人可以考出那种分数?
唐如意咋舌,“也就是说,他四年大学念下来,不但不用花钱,还可以赚一大笔?”
陶凤羽轻瞟着听呆了的李滕欢,“不然,你以为他干吗要把我们学校当做第一志愿?全国第一的成绩,无论哪家名校,都会夹道欢迎的。”
不是她灭自家威风,实在是本校可是有着“纨绔子弟的温床,社会蛀虫的摇篮”这种恶名的学校啊,录取分数甚至降到大专的分数线,不是因为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原因,怎么会有高分生拿华凰大学当第一志愿?
比如她自己,就是因为很不幸地和那个当校长的女人同一个姓,又不巧正好是那女人的父亲的儿子的女儿,才不得不在志愿表上除了“华凰大学中文系”以外什么字都没写地交给老师了,还害她差点被当做头脑有问题,出动了爹妈跟老师至少解释了三个钟头,才让老师相信陶凤羽同学是真的想念华凰,而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致自暴自弃……
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各种原因报考华凰的,但在她所知道的千奇百怪的理由之中,绝对没有一条是为了钱的。尤其韩缜虽然不是生于大富之家,也不至于要他为学费忧心。除了他本人对钱特别钟爱外,还真找不到解释得通的理由。
唐如意望向气定神闲的李滕欢,嗤笑道:“小气可是男生的致命伤啊,滕欢学姐,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李滕欢挂上让她获得广大师生喜爱的灿烂笑容,雪白的玉手再次摊到陶凤羽面前,“给我他的宿舍电话和课程表。”
陶凤羽耸耸肩,起身到被她霸占来堆积私人物品的办公桌抽屉中翻寻时,唐如意失声道:“你对他还是有兴趣呀?”
李滕欢笑意盈盈,接过陶凤羽找出的纸张,莞尔道:“这么有趣的小男生,不试试不是太可惜了吗?”
唐如意无言以对。
之所以李滕欢的气势其实完全可以与陶凤羽相抗衡,却只有杨纯华才是陶姓魔女的克星,除了因为李滕欢在陶凤羽胡闹时只会跷着脚看好戏外,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本人亦是众多师长同僚们偏头痛的病根。
李滕欢同学,学习优良,工作成绩显著,外表又是大家最容易接受的甜美可爱型。即使脾气急躁了些,说话有时也冲了一点点,但仍是个得人疼的乖女孩呢。
说出上述这段话的某位教授当时却是以叹息的口吻做出评语结束陈词的。
唐如意总是在师长们的口中听到对李滕欢的类似评价,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乖乖牌,却又不约而同地结尾——无奈地叹着气,加上一句“不过……”
李滕欢同学,男女关系确实是混乱了一点点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