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未点烛火,他坐在榻上,听见外头传来沙沙的雪雨声,推开窗,看着漫天疾落的雪雨如银炼般坠落,压根不睬冷风拂面而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对她托实就是想让她明白他的痛苦,要她明白接下来他做的每件事只是他复仇的过程,不需要她认同,是想让她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以为她明白了,如今却在她眼里看见了嫌弃。
她不嫌弃他肮脏的身子,倒是嫌弃起他的作风手段。
他掀唇冷笑,真是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他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她却给他冠上了毁天灭地的罪名……那些百姓死活与他何干?在这世道里,有本事的就活下去,没本事的就记得下辈子别再当人。
他人苦,难道他就不苦吗?!
问他最恨的是谁,他恨的她会不知道吗?!
恨恨的闭上眼,冷风刺骨,他却没打算关窗,任由冷风冷却他的心,最好还能冻结他的爱,横竖也不过是个女人,不爱便不爱,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当初娶她也不过是贪图她府上的药材罢了。
一个不能懂他怜他的人,不要也罢。
明日一早,他就写休书差人送去,从此之后两人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爷。”
殷远缓缓张眼,瞧见房里微透着光,回头望去就见外头雪雨不止,天色如泼墨,暗无天日。
“……天亮了?”怎会如此快?
“是,少爷正在用膳,想问夫人的事。”岁赐一脸为难。
虽说他不清楚昨天爷和夫人是怎么谈的,可看爷离开周家时那铁青的脸色,他大概也猜得出七八分,但他又不能对少爷据实以报。
殷远张了张口。“今儿个要去兜罗城,这事就先搁着,跟少爷说,夫人的铺子有事,过几日才会回来。”
“兜罗城的事爷不先搁下吗?”巡视兜罗城的铁矿是预定的事,但夫人的事该是比铁矿要来得重要吧,再者这一次来回,恐怕得要费上一个半月呀。“夫人她——”
“她是什么东西?”殷远哼笑了声。兜罗城的铁矿是当初他从徐家手上抢来的,矿场里的账本或者是人,也许都还记上他和徐家狼狈为奸的证据,他得要早一步灭证,现在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以防徐家趁他不备反咬他一口,这重要时刻,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他的决定。
岁赐张口欲语,却因为殷远的目光被迫用力咽下。“那我去跟罗砚说一声,让他着手准备一些物品。”
“府里就交给你了,要注意少爷的身子,要是有了个什么赶紧找大夫,差人通报。”
岁赐本来想问是要找周家二舅子还是……想想,算了,爷正在气头上,他还是把嘴巴关紧一点。
待殷远从兜罗城回丰兴时,寒风依旧凛冽,但天空已透着暖意,微微的日光拂去了他那日离开时的阴霾。
马车缓慢地在二重城的街上行走,避开了市集主要街道,自然而然地拐进天元街。就在转角处,礼让了另:辆马车先行,殷远抬眼望去,就见驾着那辆马车的人竟是周呈阳。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但目光依旧炯亮,甚至唇角扬着淡淡笑意。
“岁赐,停下。”正当马车过了转角,殷远沉声喊道。
岁赐也瞧见了周呈阳,将马车停靠在路边上。
殷远掀开了车帘,就见周呈阳停在周家当铺前,不一会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在周呈阳打开马车车板时,她又蹦又跳,止不住脸上笑意,不知道对周呈阳说了什么,就见周呈阳一脸宠溺地抚着她的头顶,压根无视跟着走到马车边的周锦春周绣春姊妹俩。
殷远皱起浓眉,想收回目光,却见她拿了马车上的东西便朝对街跑去——
“顾老板、顾老板,我这儿有些炭火,你先拿去用吧。”
开药材行的顾老板看了她一眼,眸色复杂,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正打算踏进自己早已歇业的铺子里,隔壁食堂的柳掌柜走了出来。
柳掌柜冷声道:“给咱们炭火能吃吗?还不如你去求殷远给咱们一条生路。”
周凌春脸上一僵,又勉为其难地扬起笑。“柳掌柜,不要担心,我托我大哥从巴乌城送青稞来,再等几天就能送来了。”
“我要青稞做什么?我要白米!咱们现在都太平盛世了,无灾无旱,他屯什么粮?仗着他财大势大就勾结官府,欺压咱们百姓、咱们到底是谁得罪他了?”柳掌柜光火地劈头就骂。
周呈阳见状,挡在她的面前,就怕柳掌柜怒极生事。
“我……”周凌春抿了抿微颤的唇,努力地扬起笑。“柳掌柜,虽说快要三月了,可这天候还是冻得紧,我三哥从顾春城带了些炭火回来,家里生盆火,至少不会受冻。”
她将手中的炭火递了出去,柳掌柜一双细长的眼直瞪着她,还是顾老板看不下去,接了下来。
“咱们现在冻的不是身子而是心啊!这炭火能暖得了心吗?!”柳掌柜一把抢过炭火,毫不客气地朝她砸去。
她愣了下,反倒是身前的周呈阳替她挡下。
“老柳,你这是在做什么?根本就不关周当家的事,把气出在她身上,对她也不公平!”顾老板见状,恼火地推了柳掌柜一把。
“你脑袋蠢了!说不准就是她和殷远勾结,逼得咱们无处可走,把传家宝当到她铺上,让她大赚一笔!”
“真要赚的话,周当家会给咱们那么高的金额,还会给三年的赎期吗?”顾老板恼声骂着,街上紧闭的门窗一个个掀了条缝,一双双眼躲在后头看戏。
“那就是她的把戏!照这阵仗,只要殷远不给咱们路走,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咱们也赎不回来,迟早会被他俩给逼死!”
“你够了!到了春天其它地方依旧有米粮,咱们找其它商行调货总调得到,你……收收你那张嘴!”
第10章(2)
周凌春开口想要劝和,周呈阳却护着她走回当铺。
“你不需多想,柳掌柜只是迁怒。”周呈阳淡声安抚着。“咱们吃了两个月的排头了,你应该明白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泪水在眸底打转。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是受街坊喜爱的,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哪怕她有心想助人,却总是徒劳无功,还拖累了家人。
“就说别理他们了,他们不识好人心,你这老好人也该适可而止,否则再这样下去,就要轮到咱们喝西北风了。”周绣春闷声说着,一双盈亮水眸直瞪着对街上叫骂的人。
“绣春,少说两句。”周锦春斥了声,担忧地抓起周呈阳的手。“三哥,你的手得要上药,都红了。”
“一点小事。”周呈阳挣脱她的手。
周凌春见状,紧抓住他的手,就见手背上一片红肿,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滑落。“三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错。”周呈阳轻咂了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事,不哭。”
周锦春愣了下,生硬地别开眼。
“好了,进铺子里再说,在家里搂搂抱抱没话说,在外头也这样,教人瞧见了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蜚短流长。”周绣春推着两人进铺子里,一会周锦春才拖着慢步入内。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殷远的眼里。
“……爷,要回府了吗?”岁赐在前头问着。
“岁赐。”
“是。”
“我干的事与她何干?”
叫骂声在冷清的街上显得刺耳,他想不听清楚都难。
岁赐摸摸鼻子,一脸无奈地道:“其实咱们要离开丰兴城前一晚,我跟爷说夫人已经发觉这事,本是要顺便说夫人遭街坊辱骂,但爷急着去周家,所以我就没说了。”后来就算想说,那气氛教他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