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布帘,麦姬的手在偷听到詹米·罗安提这番激昂的建议时,竟冻结在面团里,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她明知道她不该偷听这些男人的谈话,明知道这场会议原本就该是秘密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个三岁小毛头也知道,这道布帘根本就挡不了他们的讲话声。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在形式上拿来分隔她这个女人家,和其他那群目前正聚集在她家里讨论下一次摧毁矿坑策略的男人们罢了。
这时,她又听见哥哥调解安抚的声音响起,于是,她索性一拳槌倒刚才堆起的面团,竖耳仔细听布莱恩讲些什么。
“好啦,詹米,我们可别一下子太快给冲昏了头,过去这十五个月来,我们一直把全力摆在罢工上头,而明天,在这个国家即将庆祝它独立成功的前夕,我们之中将会有超过一千人在靠近曼哈诺城的矿区举行罢工。而卡美尔山区的爆炸将会生起熊熊火光,传送我们的讯息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同志纳特·高温——”
这时马上又有个声音打断了布莱恩,麦姬很快就认出他是杰克·唐纳休。
“我们需要送给高温的,就是一颗子弹,直接穿过他贪婪的黑心肝,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每一个都快要饿死了,布莱恩,而且,照现在这种三餐不济的情况看来,如果这场罢工再不结束,他们绝对捱不过这个夏天,我再也受不了看着他们一张张哀求的睑了。”
唐纳休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丝呜咽,而麦姬还得屏息静听,才听得到他接下来说些什么。
“你的父母如今安然与主同在——愿他们的灵魂永息,而如今在这屋子里,除了只剩下你,布莱恩,和你的妹妹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孩子了。然而,康纳·洛弗提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小孩,而且这次,除非我们立刻采取行动,否则不到下个礼拜,他们马上就没有爸爸了。我们需要个女的来帮我们安置明天的炸弹。这也正是我们今天聚在这里的理由!怎么样?布莱恩,你想,她会肯吗?我们以前从来就没有让女人进入‘墨利’的内部集团里……”
麦姬不知道自己已经屏住气、暂停呼吸多久了,她只感觉到一股寒意悄悄的袭上她背部。
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她”?进入“墨利游击队”?!安置明天的炸弹?!在哪儿?……老天爷!
她真想一把扯开布帘,跟这群男人面对面,要求他们当面给她个答案。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布莱恩再度开口发言了。
“我对这件事可没什么把握,而且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同意,麦姬是我唯一的妹妹,而且,她——她是个女人。”
“当初最原始的‘墨利’队员也是个女人,”罗安提反驳道,“我敢说我们当中有些人的父亲当初就打扮得像‘墨利’本人一样。”
说到这里,顿时鸦雀无声,一阵紧张的气氛充满在空气中,似乎大伙儿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教她做啊,布莱恩,毕竟你是这里的一家之主,你只要告诉她一定得这么做,否则你就要把她踢出去就行了!大家都晓得你是因为可怜她才会收容她,她多少也应该感恩图报吧?”
“我们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布莱恩,”杰克·唐纳休紧接着岔进来,“你知道陪审团马上就要宣判绞刑,康纳就势必得被迫为他根本没犯下的谋杀认罪。我们一定得赶紧做个宣言,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可是派我自己的亲妹妹去?!杰克!麦姬她——”
这个时候,麦姬不假思索就拽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布帘,怒目瞪视着一群聚集在母亲以前房间的男人,他们一个个都吃惊地望着她。
“原谅我打断你说话,布莱恩,不过,我还能够为自己讲些话。”
布莱恩满脸不高兴,两眼气得直喷火。
“麦姬!回后头去弄你的面团,你不能闯进来这里……现在还不行!”
她环视着这五个开会的男人,直到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还有,你凭什么宣称你那么了解我?!詹米·罗安提?你来这个破烂地方甚至还不满一年哩!”
她叛逆地扬起下巴,“我在这里的吃住花用,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赚来的,先生。”
她使出自己所能鼓起的全部尊严宣布,痛恨这屋子里的每个男人都清楚她这么隐密的私人细节。喔,天哪,这份耻辱难道就要这样跟随她一辈子,永不停息吗?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日子呢?
☆☆☆
她正襟危坐在他们五个男人面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她很想要表现出冷静、镇定,表现得好像他们刚才的建议根本不算一回事,更不可能造成她现在既兴奋又害怕得心跳加速。
于是,清了清喉咙,她鼓起勇气,直视着杰克·唐纳休。
“你们要‘我’到芮汀大楼去安置炸弹?”
唐纳休点点头,“嗯,麦姬,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女人居然会……”
“喔?!”她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我倒是很怀疑,你们当中大概没有一个人懂得一丁点儿这种事。而且,就算你们懂吧,你们最好还是祈求上帝赦免你们的灵魂,因为,当你们还处在学习当中,是绝不可能干出什么好结果的!”
布莱恩轻触她的肩膀,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嘘,麦姬,冷静下来。我们比你所想像的还要懂得爆炸这回事。它相当地安全,你先别担心。”
她转向她的哥哥。“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布莱恩?”她忍不住问道,“万一有人受伤呢?你又怎么能确定呢?”
布莱恩默而不答,只是望向房间里始终还未开口的第五个人,似乎在寻求援助。
那个人是林恩·邓李维,年纪跟他们的父亲差不多大。他是“墨利集团”在本地分队中德高望重的领头,也是从小就看着麦姬和布莱恩兄妹俩长大的长辈。
此刻,他伸出手摩擦着两眼之间的部位,仿佛想要集中精神似的,然后,他终于首度开口,以他一向温和的口吻说道:
“我的麦姬小女孩,这是件攸关生死的大事,我们绝不是随口提提而已。你也认识洛弗提一家人,你也见过泰瑞莎和她的宝宝们,事到如今,如果我们还不施点压力的话,康纳铁定会被他们活活吊死。而且,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康纳这个人绝对是清白无辜的,如果说他这辈子真有什么过错,那也只是不幸生错了地方和生错了时代。”
他试着对她露出一丝微笑,“我晓得我们的要求是挺吓人的,不过,你想我们会无缘无故危害你的生命安全吗?我们已经决定要用最新型的炸药,它远比以前那种直接用硝化甘油制造的老式炸药要安全得多了,而且,我们还会配上安全性更高的引线。对了,詹米,何不由你来告诉她呢?”
麦姬一听,视线立刻从林恩扫向哥哥,然后,再勉强地扫向詹米·罗安提。说也奇怪,尽管罗安提已不只一次向她献过殷勤,但她就是打心底对他没什么好感。
这会儿罗安提早已经开始热心地向她解释那种安全炸药了。
“……是用黑色药粉包里在棉纱和黄麻里,一日一点燃它,里面的药粉就会开始慢慢燃烧,直到火苗烧到炸药本身为止,所以是火苗——而非引线——让炸药引爆!”
“所以,到那个时候,你早就安然离开了公司大门,”布莱恩插嘴道,“而且,我们也已经为你安排好前往费城的火车票,你将在那儿至少待上两个礼拜。”
麦姬可以感觉到自己惊喜得睁大了眼睛。
“费城?”
光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浪漫的异国风味,她记得妈妈在世时跟她提过这个美丽的城市。
“嗯,我弟弟安德鲁明晚会到车站去接你,你将会跟他们夫妻俩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一块儿,爱丽丝会很欢迎有个人过去帮忙她照顾孩子们。等这儿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你会再回到这里来。”
费城!
她居然会有个亲眼一睹它的机会?!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一生,从小到大,始终都待在这个连猪窝都不如的破地方,最起码就她记忆所及,她从来没有踏出过这个矿区一步。
当然啦,那些老一辈们常挂在嘴边的故事她早就听腻了——说什么她老爹当年是怎么样在出租马车的生意失败之后,带着他们一家人来到这个贫穷破烂的旧矿区。
原来应该就只是凭劳力赚回点本钱还债的短短几年,后来竟变成了他人生最后的短短几年。麦姬当然知道,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得逃出这里,她可不想和她老爹一样,一辈子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她咽了好几口口水,试着在她脸上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她的眼光看了看哥哥布莱恩,然后再望了望林恩。
“能不能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人会受伤?”
林恩试图掩饰他的笑意,但还是被眼尖的她瞧了出来。
“由于放假的缘故,公司里将会空无一人,不过,还是有扇后门可以进入,布莱恩会指给你看……”
“谁会来打开这扇门?”麦姬插嘴问道。
林恩用大拇指搔了搔下巴,每个人都听得见他的指甲摩擦着胡子的沙沙声响,那代表着他正忍着怒气。
“别再问这种问题!麦姬,只要记住我告诉你的部分就行了!等到你一进入里面,就直接走向那间标示‘会计室’的办公室,然后……”
“为什么是‘会计室’?”麦姬马上又问,脸上满是疑惑。
林恩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快把气吐出来。
“你问太多问题了,小女孩。”
麦姬本能地抬起下巴,“我相信我有这个权利,想想看你们要求我做的是什么事!”
她看得出来,他正在衡量她这番话,然后,她看着他点点头。
“好吧。在那间办公室里面放的全都是我们在芮汀公司的所有帐目,我们每个人都欠了公司一屁股债,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忍受这种苦日子的缘故。不幸的是,康纳·洛弗提的帐又是其中最糟的一个。而且,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显示,有一项对康纳极为不利的定罪证据,就藏在那间办公室里。”
“喔?是什么证据?”麦姬好奇地追问着,同时也不自觉地倾身向前。
林恩摇了摇头。
“关于这点,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最好是不知道为妙。不过,你倒是不妨想想看,那个被谋杀的人是谁呢?小女孩?”
麦姬屏息发出一丝耳语。
“亚瑟·辛格!”
她在脑中描绘着记忆里他那张酸溜溜的坏脸孔,多年以来,他一直负责掌管所有雷海伐镇居民的帐目,即使在他尚未过世之前,说他是镇上最受人痛恨的坏蛋之一也不算刻薄。麦姬还记得他就曾经驱逐过一位身无分文的寡妇——人家的丈夫才刚葬身矿坑,第二天,他就要人家马上搬家。
林恩这时又继续说下去,就好像没有被她打断过似的。
“我们要你直接进那间办公室里去,然后,把我们交给你的小手提包轻轻放在地上就可以了。你一放下它,立刻转身,从来时路走出去,别再回头。”
他说着,拿起烟斗到嘴边,连吸了好几口。
“事情就这么简单,麦姬,你能办得到吗?”
她还来不及回答,布莱恩就抢着以一副忧虑的口吻说道,“在她还没作下任何决定之前,她应该知道全部的细节。”
麦姬注视着林恩闻言之后朝她的哥哥点点头。布莱恩看来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喉咙好几次,才喃喃说出来。
“愿主原谅我们!可是,我们真的已经偷来了一件修女服。”
麦姬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凑近哥哥。
“你说什么?”
她一定是听错了吧?
最后,还是詹米·罗安提把它大声清楚地说出来。
“没什么啦,只是将你打扮成修女!小女孩!哈!想想看,麦姬·吉布莱穿上修女的圣袍,不晓得会是什么模样?”
☆☆☆
就算她不至于要为她其他的罪行注定下地狱遭受煎熬的话,那么她至少也一定要为这件罪行忏悔永生!
麦姬紧紧死抓着那个小手提包,按照预定计画把它藏在一大束粉红色的牡丹花底下,她试着不去在意身上这层厚毛料摩擦着她肌肤的不舒适。在这么闷热的夏天里,竟然还得穿上这么折腾人的衣服!她现在终于不得不相信,修女们当然有资格在天堂里占有一席之地了,否则这种活罪简直不是凡人受得了的。
她回想起昨晚的秘密会议结束之后,林恩特地留下来为她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求她穿上这身衣服——
“每个礼拜五晚上,圣阿罗西奥教堂的修女姊妹们都会经过芮汀大楼到墓地去,她们会带着鲜花去装饰老麦可神父的坟墓。她们这么做已经有好几年了,自从老神父过世安息之后,她们就从未间断过。所以,明天,你将会打扮成像她们其中之一——别再问我们是怎么弄来那件修女服的,因为,这将会是我们发誓终生保守的秘密,除非时机已到,否则我们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至于说要如何在一束花底下带个小提包的话,倒不是件难事,没有人会对你多看一眼。所以你千万别担心,等到你一离开办公室之后,立刻走回布莱恩那儿,他会带你去搭火车。”
林恩从父亲以前的旧摇椅里爬起来,倾身向前。
“我很抱歉,你得听到刚才罗安提那番话。他那张嘴巴总有一天会闯祸的。”他亲切地微微笑,“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麦姬,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当你小的时候,常常大老远一路爬到矿坑里去,带着冰好的柠檬汁给你老爹和我,当时我们还老是啧啧称奇,笑你那双小腿居然能带着你爬上那座山!还真是不简单。”
他说到这儿,表情忽然转为悲伤。
“你一直细心照顾亲爱的老比利,你爹地在那片可恶的黑尘里工作,害得他肺部无法呼吸为止,而且你也一直是布莱恩的好妹妹。”
提起往事,就连向来坚强的麦姬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她还得猛眨眼,才能克制住眼底盈眶的泪水。
“你愿意吗?麦姬?你愿意协助我们完成这项最艰难的任务吗?你愿意帮助康纳和泰瑞莎夫妻俩吗?”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
造问题昨晚萦绕了她一整夜,困扰着她难以人眠。她一遍遍问自己该怎么办?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然而,洛弗提家三个小孩子的脸却在她脑海中逐渐浮现,越来越清楚,那一张张甜美可爱、充满童稚的脸,其中最小的那个还不满三岁——差不多就跟她自己的儿子一样的年纪……
甩甩头,她拒绝让这个念头再深入发展下去,她很清楚,只要她再回想起过去这段往事,她一定会发疯,她非但不能再去想它,反而要集中注意力,好好专心考虑该如何下决定才对,毕竟,她已经答应了布莱恩和林恩,无论如何,在黎明之前,要给他们一个答案。
她能做这件事吗?她能帮助他们吗?
不管结果为何,有一点很确定的是——这样一来,她就能摧毁所有雷海伐镇民的债务纪录,也就是说,她解救了全镇居民,逃离这么些年以来忍气吞声、含冤饮辱、羞耻的生活。
这样做值得吗?
她忍不住扪心自问,然而,在她心底浮现的第一个答案,却是洛弗提家最小的儿子那张哀愁的睑。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凯文。
她不由得叹息,她要那个金发小男孩在成长过程里有父亲相伴,别像她一样,九岁就死了父亲,长大以后连父亲的长相都不大记得了。这个破矿区里已经有够多悲剧了。
她心里自忖着,她至少可以帮助一个小男孩……
“你还好吧,麦姬?”
布莱恩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语气听起来几乎跟她一样地紧张。
“当然,再好不过了。”她回答道,话才脱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布莱恩就带领着她走进芮汀大楼后面的小巷子,然后他停下来,点了根长雪茄。
“就是那儿了!”
他轻声低语,对着巷子尽头那栋砖造建筑的后门点头示意。
麦姬盯着离她不到五十步之外的那道门,悄悄回话。
“就是那道门吗?你确定它现在是开着的吗?”
但是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她的双手非得在这个时候抖得这么厉害?她甚至都感觉到有好几片脆弱的花瓣在她指间悄悄滑落到她脚边。
“是开着的!”布莱恩向她保证,“虽然,我很想知道林恩今天早晨为什么坚持提前一小时。”
麦姬转过去,盯着她哥哥,“你是说连你也不知道?”
布莱恩继续直视着那道门,“我有我的顾虑。我想他是希望这样一来,能让其他成员有更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吧——当爆炸提前发生时,让他们也跟大家一样地惊讶吧!”
“想到引发这场爆炸的炸药就藏在她手中这束花底下,她的颤抖又更加剧烈了。
“布莱恩?……你有把握吗?我的意思是说,这……这玩意不会时候未到就先爆炸吧?”
他摇摇头,“麦姬,我已经给你看过里面的炸药是怎么样包起来的了,它所设定的时间总共有五分钟,已经绰绰有余让你从屋子里面逃出来了,”他说着,查对了一下手表,然后转头向她,“我们最好开始行动了吧!你准备好了吗?”
她只是继续盯着哥哥,想在最后仅剩的这几秒钟里记下他的容颜——他那绺暗棕色头发老是淘气地滑落到额前,就像爹地一样,他是这么地英俊,这么地坚强,这么地笃定。
“我好怕,布莱恩,”她喃喃低语,“万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呢?”
他安慰地对她微微笑,“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等我吗?”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到你回来,小女孩,就在这个拐角处。从这里进去,我们不能被看到在一块儿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看着你进去,然后等着你出来,再带着你到康纳家里去,我们再从那里到车站。好了,现在帮我把花东举起来!”
她乖乖地照做,默默看着布莱恩打开了小提包,然后把他的雪茄凑近里面的引线。就在这点燃的一瞬间,她立刻听到一阵“嘶”声,同时闻到一股强烈扑鼻的硫磺味。
布莱恩很快地再把花束放回原位。
“别急,麦姬,记住,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走进去,放下包包,然后再走出来。所以千万别怕也别慌,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尽管如此,她还是恐惧得浑身麻木,虽然她对布莱恩点点头,但是她却好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麦姬,你一定得走了!”布莱思的语气已经开始显得着急无奈了,“我已经点燃引线了。”
她赶紧深呼吸,“为我祈祷!布莱恩,因为我已经害怕得没办法靠我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它了!”
“你会顺利完成它的,麦姬,去吧!”
当她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之际,她感觉两腿好像被胶黏住了一样,重得不得了,她不敢再回头去看她哥哥,只能继续不停地往前行,尽管罩着这层修女服的头巾让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道门就矗立在她前方,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仿佛一道入口——通往某个邪恶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可有勇气踏进去?
这时,她从眼角瞥见了一个小男孩,他正沿着巷道追逐着一只小白狗,当他逐渐跑向她面前之际,她本能地停下来。最后,他正好不偏不倚站在她和那道门之间。
“你碰上什么麻烦了吗,修女?”小男孩问着,卷起他的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墓地在另一边吔!”
麦姬只能死盯着那个小男孩,同时闻着花束底下的引线正在不断燃烧的味道。
喔,亲爱的天父啊!教他离开啊!教他赶快离开吧!
绝望之际,她只好板起脸孔,对他恶言相向。
“今天已经是礼拜五了!你有没有去告解过啊?”
小男孩听了惊惶失措,“噢,还没有,修女,还没有。告解不是要到两点才开始吗?”
她咽了口口水,“喔,那么你最好是快点去准备吧!小伙子,我会帮你祈祷让你在告解开始之前找到你的狗的!”
小男孩仿佛是突然记起了他的小狗,于是朝她点点头,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巷子,似乎急着想躲开她似的。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麦姬赶紧加快脚步,跑向那道门,然后在门前暂停下来。她转过头去,望了望背后的巷子,确定再也看不见刚才那个小男孩的踪影,甚至是布莱恩的身影了,之后,她才不再犹豫或迟疑,立刻推开了那道门,踏进了“芮汀煤矿公司”的大楼。
当她看见眼前那道长长的走廊时,一股洋洋得意的兴奋感顿时涌上心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喃喃的低语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闻着那股快速燃烧的硫磺味,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同时竖起耳朵想听出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没过多久,那阵低语声忽然越变越清楚,也越大声了,而且她也听出有人正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慌乱之间,她就近试了试一道办公室的门,当它轻易就被打开之时,她感激得松了口气。
她一进去,就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全身子贴靠在墙上,开始祈祷不论门外是谁,都别发现她在这里才好。
“你确定他们会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粗嗄的讲话声。
“他们会来的!”另一个声音答道,“他们到现在还相信大楼里仍藏有某些对付洛弗提的证据。我只是想来检查一下那道门,好确定吉布莱家那个女孩子待会儿能溜进来。她哥哥再过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带她过来巷口!”
麦姬不知自己在何时突然暂停了呼吸,屏息以待,因为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个耳熟的声音是谁了!
詹米·罗安提!
她慌乱地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仿佛相信这儿总有个逃生出口。然而,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出口,除了她刚才进来的那道门之外,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
她开始尖锐地感觉到她捧的花束底下那包定时炸药,她一定得赶快逃出去,她一定得去警告布莱恩和其他人,告诉他们罗安提是个叛徒!她还得赶快避开她随手携带的这包炸药,否则连她自己都会命丧此地。
麦姬不晓得她在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办公室里面等了多久?三分钟?还是四分钟?门外这些男人到底交谈了多久?她是不是只剩下一分钟时间逃出去,否则这包炸药就会连她一块儿炸掉这楝房子?
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他们从走廊那端走回来的声音,想必是已经检查完毕了。
“你从前门离开吧!詹米,我马上就会跟过去。当然啦,不用说……这回包准是大功一件!我们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渗透进这群混蛋的组织,不过,经过今天之后,我们就可以一举捉住他们了,我真想看看法官和陪审团让他们其中之一在这次行动中完蛋!”
当他们经过离麦姬藏身处不到几步远的办公室门口之际,隔着一墙之距,她清楚听到了罗安提的声音。
“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纳特,我随时都可以再回芝加哥!”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答道,“凭你在这里捞到的财富,你在芝加哥一定可以过着大好日子,我们只需要你在审判时作个见证,然后你就可以自由离开!”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走远,她再也没办法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了。现在正是时候!再不行动就要来不及了!
她把手里的提包,连同那一大束花,慢慢放到地板上,她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掌心冒着汗,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快得几乎连刚才那群人也听得到它了!而且她很明白,假如她再不逃出这间办公室的话,她一定会不支倒地,跟着这包炸药,一起炸到冥府去了!
她逐步退后,抓紧门把在手里,然后用力一转。
就算她现在被詹米·罗安提和纳特·高温给逮到,那也总比被炸死在这里要好得多!现在情况已经不容她再拖延片刻,浪费宝贵时间了,毕竟,从她刚才踏进这个该死的地方到现在,一定也差不多五分钟了。
打开门,麦姬懒得再去看一眼刚才那群人走过去的方向。此时此刻,她只剩下一点点逃脱的机会了,而那道门,那道唯一的生路,看来显得离她好远、好远。
此刻真实得就像她曾亲身体验过的吓人事物一般,恐慌占据了她的身心,让她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
她一定得跑到那道门的地方!
她一定得警告布莱恩:罗安提是个内奸!
她一定得逃出这——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忽然在这时响起了。紧接着一股白热化的力量从她身后急扑而来,硬推向前,她只觉得一道强烈的剧痛狠狠贯穿了她的背脊,然后,她整个人被抛向空中。
一时之间,她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奇感,一种怪异而难以言喻的飘飘然,紧接而来的又是另一道剧痛感,它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厉害,痛得她忍不住张开口,大叫出声。
她根本没听见自己的叫声,她只能迎接那片正逐渐以其柔软无声的羽翼,开始包围着她的无尽黑暗。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