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不过才刚日落,要等他们睡下还要等上好半晌,尤不休只得按捺着性子在一张桌前坐下。
他自幼遭遇各种大大小小倒霉之事,已打磨出一颗处变不惊的心,他将这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灭去了心头火,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钱来宝说道:“不是在下不愿娶姑娘,而是在下虽尚未成亲,但家乡已有一位订过亲的姑娘,等我这趟回去,就要迎娶她过门。”担心她不是真心想放他走,他刻意编造出自己已订亲之事,想让她对他死心。
“原来你已经订过亲啦,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娘呢,我娘若是知道这事,定不会强押着你与我拜堂。”钱来宝蹙眉道。
尤不休露出抹苦笑,“先前你娘问我时,我只道尚未成亲,还来不及说这事,她便封了我的穴道,让我口不能言。”
“那我这就去告诉我娘。”钱来宝心忖等娘知道这人已有未婚妻,应当就不会再强留下他了。娘性子虽然泼辣霸道,却也不会做出拆散别人姻缘之事。
思及她那位蛮横霸道的母亲,尤不休心头闪过一念,有意想藉此惩罚她一顿,叫住了她,“等等。”
钱来宝停下脚步,“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担心你娘即便知道这事,也不会放我离开,毕竟我同你已拜过堂了,我看得出她很疼爱你,且先前听你说你议亲八次都嫁不成,这回她怕不会轻易让我走。”
“我娘她不是不讲理之人。”
他驳斥道:“不顾我的意愿,封了我的穴道,强逼我与你拜堂,她这算是讲理之人吗?”
“这……”她被他的话给驳得一时哑口无言,“那你想怎么办?”
尤不休低垂双眼,须臾后沉吟道:“还是等他们都睡着了,你再放我走吧。”
“好吧。”她走回床榻旁坐下。等家人都睡下还要一段时间,两人枯坐着,屋里一时静默无声,她想了想,看向坐在桌前的他问道:“我叫钱来宝,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她真名,只道:“在下名叫尤四。”
深夜时分,钱来宝悄悄领着尤不休避开几个巡夜的弟子,来到东厢一处偏僻的高墙前。
她指着那有两人高的墙头说:“咱们翻墙从这里出去。”
尤不休抬头一看,脸色有些难看,纵使他脚上没伤,这墙也爬不上去。
“没其它路可走吗?”
“后门和大门都有人守着,不好出去,只有这里比较偏僻,巡夜的人不会过来,咱们从这里离开,不会惊动其它人。”
尤不休低头瞅了眼自个儿受伤的左脚,正思忖着要怎么爬上墙头时,忽见她拽过他的胳臂,一手撑在他腋下,撑着他往上一跳,旋即便跃上了高墙。下一瞬,在他还来不及惊讶时,她便带着他跃下高墙,来到外头。
尤不休忍住心头的诧异,向她道了声谢,“多谢姑娘。”
尤府也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护院,但都是男子,他没想到她竟也有一身好身手。
黑夜里,秋月高悬在夜空,洒落一地清辉,她朝他点点头,说道:“你可以走了。”
“我……”尤不休似是想说什么,突然弯腰抚着左脚,脸上露出一抹痛楚之色。
“你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他紧蹙眉头,面露忧容,“我脚上的伤又犯了,怕是走不了多远。”钱家无故将他掳来,让他平白遭了这场罪,他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将他抓来的钱夫人,不给她一点教训,他这口恶气消不了。
“那该怎么办?”见他似是很痛,钱来宝扶着他说道:“要不我送你到渡头去吧。”
见鱼儿上勾,他满意的朝她颔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钱来宝扶着他往渡头的方向走去,一边好奇的问他,“原来你这脚不是天生残疾,而是受伤呀。”
“我先前不慎落河,在河里伤了脚。”他这话倒也没骗她,应是那时为了把吓坏的孙翔从马车里拖出来时伤到了。
得知他的脚只是受伤,钱来宝好意道:“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去给你拿些伤药过来。”
怕她这一回去,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尤不休摇头道:“不用了,我先前也买了些药,还带在身上。”
“你不是疼得厉害,不如先上药再走。”说着,她扶他在路旁一个石墩上坐下。
尤不休拿出先前买的膏药,脱下鞋袜上药。
钱来宝静静等在一旁,上完药,尤不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瞧见沐浴在月华下的她那张秀美的脸庞,彷佛镶着一层银光,煞是好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虽然相处不久,但他已约莫摸清她的性子,她性子木讷单纯,没什么花花心肠,不像她那泼辣霸道的娘,是个好骗的蠢丫头。
若非她娘用那样霸道的手段强迫他娶她在先,他也不会打算利用她让她那泼辣的娘急上一急。
母债女偿天经地义,况且这事源头还是因她而起,他与孙翔他们失散了,现下身边没服侍的人,正好可以暂时留她在身边使唤,等找到孙翔他们,再打发她走。
钱来宝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扶着他缓缓走向渡头。
翌日,凤林武馆如平常一般,鸡鸣时分,钱永时与大儿子、二儿子开始指点弟子们一天的晨练。
厨房也升起柴火烧水做饭,袅袅的炊烟直入天际,在初露的曙光中渐渐消散。
彷佛没有人察觉到钱来宝与尤不休已不在房里,一切平静如常,而钱家众人似乎都忘了钱来宝与尤不休,用早膳时也没人去叫他们。
直到晌午时分,孟海菁收到一封飞鸽传书,看完后,她抬手拍了下几案,啐骂了声。
“这混蛋不只骗走了咱们来宝,竟然还让咱们闺女充当马夫,替他驾车!”
钱永时温言哄了自家夫人一句,“说不得他是不会驾马,才让来宝驾车,老三信里还写了些什么?”
“说他们要往临川去。”
哼,那小子还以为他昨晚拐走她宝贝闺女的事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昨日老三媳妇便认出了他的身分。
老三媳妇有个亲戚住在繁城,几年前那亲戚娶孙媳妇,她与她爹娘一块前去贺喜,那天尤不休也去了,她在筵席上见过尤不休一面。
繁城首富尤家,不仅位列三大皇商之一,还是大名鼎鼎的积善之家。三十年前北方三国侵扰大运王朝,朝廷粮饷告急,不得不向商人借粮,尤家二话不说捐出了一半的家产给朝廷买粮;十五年前,东南大旱,颗粒无收,尤家也一口气拿出一百万两购买粮食和药品,运往东南赈济百姓。
其它诸如造桥铺路、施粥赠药之类的事,尤家更是没少做,尤家仁善之名传遍整个大运王朝。
也不知为何,这尤家行善无数,但尤夫人生下四个孩子,前三个都不幸在出生不久便夭折,这尤不休是尤氏夫妻第四子,也是尤家唯一的儿子。
据说尤不休自幼聪颖过人,十四岁就跟在其父身边,承袭了其父经商的本领,甚至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二十岁接掌家业,尤家的产业在他手上扩充了一倍不止。
不过世无完人,据说尤不休做生意的手腕虽高明,却自幼霉星高照,大小霉事不断,他喝水时杯子会无故炸裂、登楼时木梯坍塌、坐椅时椅脚断裂、走在路上遇上发狂的马,其它的霉事更没少遇。
正是知道了他的底细,所以孟海菁在三儿子的劝说下,才默不作声的让他拐走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