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一个月以来,慕容世家的大门前都是车来人往,喧哗不绝,无数大人物纷纷登门。而整个江湖似乎也都在谈论慕容世家。自从半年前慕容世家最受宠爱的小姐慕容宁嫁给江湖浪人柳吟风,引起江湖上无数有意与慕容世家联烟的大门大派大家族一片哀叹之声后,还不到五个月,慕容世家又要开始选择下一代当家了。
慕容世家是一个强大的家族,族中各房屡出英才。而历代慕容世家之主都是择优而选,并非一房传承。所以每一代慕容世家之主到了合适的时候,部会再行开始正式公开地选择继承人。
历代以来,慕容世家年轻一辈的精英们都要在文武两途各方面展示才能,其中最强者,将成为下一代慕容世家之主。他们的文艺才能和治家理业之能在二十多年的成长中,早已在各方面显露,被长辈暗中评估过了。惟有武技,必须当着家中重要人物的面比武而决。因为慕容世家是个武林大族,所以历代当家都要求有极高的武艺,除非在其他方面有着惊人的才华和成就,否则只武技不如人这一点,已可令人饮恨于当家宝座之前。
而为了让所有人可以全力一战,胜者可以继承当家之位,败者却必须逐出慕容世家,在江湖上历练三年。这三年间,慕容世家不会给予任何帮助和照顾,一切要靠自己的力量面对。而三年之后还需当日决战胜利的当家继承人点头,才可以重回家族。历代以来,就有不少慕容世家的英才因为不见容于当日的战胜者,无法回归家族,而流落于民间。或落拓一生,或失意出家,或弃武修文,多已渐渐远离了辉煌。对于慕容世家从小金尊玉贵享尽荣华占尽光彩的公子们来说,这将是至大的痛苦。所以每到决战之期,无不拼尽全力,奋勇一战。而慕容世家的当家决战,往往能牵动武林大局,更是武林中人最关心的几场大战之一。
所以每一代慕容世家精英比武都足以轰动整个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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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慕容世家慕容永和慕容离两兄弟像彗星一般掘起,令得家中其他各房子弟全无光彩。而其中犹以慕容离的天分才华奇高,被世人评为奇才。原以为当家之位非他莫属,慕容世家内部的子弟纷纷结好于他,就连丫环下人们也异常巴结,而各门各派各大世家,也纷纷来求联姻。就在决战之前,他正红得发紫时却突然得一怪病,全身乏力,连站也不能久站,更别提交手作战了,于是,当家之位,只得拱手让与慕容永。不过因为他是身患怪病而不能决战,所以慕容世家逐出家门的条例就在他身上破例了,任由他在家中休养病体。
世人多多少少都怀疑慕容永动过什么手脚,但一来并无证据,二来,一年后,慕容离本人病好,也未有不甘气愤的表示。几十年来,兄弟二人情意甚笃。虽然时有人来说是非,但在慕容永面前说慕容离有二心的早被慕容永解决了,在慕容离面前指责慕容永用卑鄙手段的,也见识到这位慕容世家最和善温文之人难得暴发的脾气。所有试图挑拔他们兄弟感情与慕容世家为敌的人俱已落得在这个江湖中再无翻身之日了。
于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切己被淡忘,人们只记得慕容世家这两个惊才绝艳的兄弟平日虽极好说话,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直到新一代的慕容子弟已长大,新一轮的当家之争又将开始,人们才忽然发现,今时今日,与二十年前有着惊人的相似。
慕容世家这一代最强的依然是两个兄弟。一个是慕容永之子慕容烈,一个是慕容离之子慕容若。二人的各方面实力也在伯仲间,极难令人断言到底谁会获胜。而其他的子弟,因知有这二人在前,自己若参加,只有落败放逐的命运,所以只做袖手旁观者。
所谓虎父无犬子,慕容若与慕容烈虽然年轻,但幼承庭训,至今二十余年,已是江湖上少有的英才。以往在慕容世家所发生的许多大事中的种种表现,亦足以让人们承认他们的实力,明白他们绝对可以胜任当家一职,让慕容世家长盛不衰。
惟一的问题只是二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人人都承认慕容若在武学上的天分较高,对招式武功的领悟略胜慕容烈。可是聪明人往往不肯下苦功,从小到大,每当慕容烈苦练武功时,慕容若却更爱去陪着心爱的小堂妹慕容宁玩笑胡闹。勤有功,嬉无益,慕容世家年轻一代,内力修为最高深的却又是慕容烈。论招式以慕容若更能出奇,论内力却以慕容烈更加深厚,一时间难以断言最后的决战谁胜谁败。
虽然慕容若和慕容烈两兄弟一向表现得很友爱,并没有互相流露敌意,一派良性竞争的样子,但慕容世家内部早已壁垒分明分成两派,拥烈或拥若,双方都全力攻击对方,都希望自己拥护的人将来可以坐上当家之位,以后他们也可以借机在家中提高自己的地位。
论长相,二人都算不俗,慕容烈的脸棱角分明,有英雄气,而慕容若却清秀斯文,像个儒生而不似武夫。论性格,慕容烈做事沉稳凝重,有大家之风,待人接物也自显威仪。慕容若却亲切温和,令人有如沫春风之感。所以在人缘上,慕容烈远不及慕容若。家中的兄弟姐妹,甚至丫环下人,都更亲近慕容若。私心里都希望这个最好说话、总是带着笑容的若少爷能够成为当家,那大家的日子应该部会好过许多。换了那个一身王者之气,做事一丝不苟的慕容烈大家就惨了。有了功,他脸上未必见喜色,若是犯了错,保证一眼扫来,寒气就可以冻死人。
这般私心之下,自然有不少人倾向于慕容若。
但慕容烈却是本代当家之子,谁敢保证慕容永不会暗存私心,一意提拔自己的儿子。所以慕容烈接任的机会更大,为求自己将来前途无量,也同样有人倾向于慕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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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世家内部两派人勾心斗角且不论,就是江湖上各大世家也都在急打算盘。慕容世家的势力极大,慕容若与慕容烈都是年轻英才,这样的人物即可托女儿终身,更宜彼此联姻扩大势力。可是现在慕容世家下一代之主尚未决出,这就令得各家有意与慕容世家联姻者为难了。若是一下子选错,自己的爱女可能就配了一个流落江湖一无所有的倒霉蛋了。
于是各大家纷纷找上慕容世家的门,说是好久不见,要叙旧情,倒不如说是套交情查内情更合适。
有几家干脆连美丽的女儿都一块带来了,说是彼此世交,年青人原应一起亲近亲近。实际上,就是要提前培养感情。
于是,近一个月来,慕容世家来了无数大人物,慕容世家的下人,上上下下疲于奔命,不敢有半点怠慢,就是身为慕容世家之主的慕容永夫妇上下招呼,也累得够呛。
那些大人物倒还自持身份,不会来干扰小辈们,可是那一干美丽的世家小姐,能干的江湖女侠们,自然就洒脱大方,没有半点世间小儿女的羞涩,很努力地为她们的未来幸福争取着。
一方面和两位慕容大哥亲近说笑,一方面彼此也打闹嬉戏,看似交情深厚,实则暗中争美斗艳,显示本领,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反而更加惊心动魄。
这些日子,整个慕容世家处处都见红妆绝代、侠女英姿。姑娘们在一起说笑玩闹,比武较技,到处都留下动人倩影及银铃笑声。
慕容世家的下人们饱了不少眼福,可是慕容烈与慕容若却觉不胜烦扰。慕容烈性格稍冷,从不轻易假人辞色,倒还好些。慕容若向来亲善,不肯稍出恶言,便备觉烦恼。
“慕容世兄,你好!”在众女中最羞涩的是泰山派掌门的独女,柳静儿。见人就低头,未语脸先红,可是奇怪的是,每天慕容若与慕容烈都可以碰上她,每天要客客气气堆着笑和她打招呼。虽说是见多了江湖侠女的豪爽,这等小女儿娇态颇为新鲜,但因为柳静儿见了他们就垂头,虽然每天见面招呼,这两个大男人,竟然还记不得这个世妹到底长什么样。
“若哥哥,慕容伯伯说过要你带着小妹在整个慕容家上下游玩的,你可不能失言啊。”众女中最活泼最大胆的是王屋派的林静茹。名字叫静,人却半点也不静,第一次来慕容世家就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上上下下,无所不至。初次与慕容若见面,就一口一个若哥哥,叫得慕容若脸如土色,无处躲藏。
每天默默无言、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慕容烈身旁转来转去的,是连环寨的大小姐孙若芝。她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不喜面如冠玉的斯文少侠,最爱这种有王者之气、神色冷竣的男子,只觉这才是真男儿。虽然慕容烈问少搭理她,她也不以为意,只求多出现在他面前,以加深其印象。
当然,相对,出现在慕容若身边的女子更多一些。
他斯文清秀,为人又温和可亲,待人有礼,唇边总带一缕柔和笑意,最能打动女子芳心。
少女都向往才貌双全的郎君,若能出身名门,是英雄侠少,则更加合意。如此门当户对的姻缘,如此可亲可近的男子,更加令得少女心中向往,自然浮起无限梦幻。
于是可怜的慕容若每日就被缠得头晕脑胀。
十二连环坞的司徒大小姐,不但会舞刀弄枪,竟还精于针线,三天两头就往慕容若房里跑,有意无意,总落些香囊啊绣袋啊下来,搞得慕容若送回去又怕被缠,不送回去,更怕被误解,一个头两个大。
南宫世家当家南宫秋远的小妹南宫梦则长于烹饪。老跑到慕容世家的厨房指挥一通,亲自做了菜端给慕容若,有意要让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江湖女儿世家小姐,但为人之妇应该会的却也精通,足可娶为贤妻。
只是慕容若的胃口早已被身为女易牙的伯母宁馨儿养刁了,南宫梦的手艺不是不好,但还不足以让他倾倒之下,动心到非南宫不娶。
而与慕容世家交情较密切的东方世家小姐东方怜心则与慕容若熟不拘礼,她最担心慕容若败阵,每每跑来监视他。
“若大哥,你怎么还有空看书,你看人家烈大哥,己经练了一个时辰的拳了。”
“若大哥,起来啦,烈大哥一早就起来扎马,你怎么还在床上不动,这像什么话?”
“哎哟我的若少爷,麻烦你认真一点,不要练剑练到一半,就跑去逗鸟行不行,我其怕了你了。亏了人家替你提心吊胆,你倒是正经一点吧。”
“司徒姐姐,林妹妹,若大哥要专心备战,我们还是一块去花园切磋剑法,不要干扰了若大哥。”
东方伶心不但干涉起慕容若,更连其他围着慕容若转的也要管上一管。
自然少不了诸女嬉笑间的冷嘲热讽彼此对立。而慕容若身处这样可怕的女人战场上,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句,只得苦苦忍受煎熬。这时候他才开始羡慕慕容烈的那张冷脸,他自己却做了太久的好好先生,到如今己经不懂如何对人板脸,如何拒绝过分的热情了。
还是欧阳世家的欧阳倩兮体察他的心意,微笑着打圆场。
“几位姐姐,大家不要再闹了,决战在即,慕容大哥确实不宜分心。大家都关心慕容大哥,希望慕容大哥胜,万万不可反害了他。”说着便又拉又拖地将大家劝走了。临出门前,嫣然回眸,给了他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慕容若这才出了口气,心中对欧阳倩兮立时升起浓浓的感激来了。
欧阳世家也是四大家之一,欧阳倩兮身为小姐却没有半点娇气,待人接物皆温雅有礼,不曾有半点错失。对他虽也表现出若有若无的情意,却又不给他任何压力。她并不日日跑到自己面前赖,便是见了面,也是微笑着,点点头,偶然谈话,也只是柔和的一句:“慕容大哥,你努力吧,胜固可喜,败亦无妨。当然,倩兮是认为慕容大哥绝不会输的。”这样温柔的一句话,不给人半点压力,却又让人了解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就是慕容若性情淡然,听了亦觉舒畅。
因着欧阳倩兮比较平淡的表现,所以其他诸女对拒也没有太强敌意,她可以比较容易地劝走众女,让可伶的摹容若喘口气。
只是众女一去,慕容若却没有半点练功的兴致。这几日被这些大家小姐弄得没有半点自由,此刻有了机会,哪肯乖乖练那无聊的功,一早想松散精神了。只是此刻慕容世家到处都有外客,其中又多是一些见到他就会围上来的人,他也不敢乱走。只是一路上东张西望,做贼似的跑到后门,一溜烟逃到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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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山庄依山而建,山本无名,只因慕容山庄之故,于是世人皆名之为慕容山。
山青且翠,山上有花有草有鸟有树。闷在一群脂粉女流中太久的慕容若才一登山上,闻着那清新的气息,已觉心旷神怡,一派舒适。他天性闲适,从不将烦恼多留心中,在花香鸟语自然之中早忘了多日来的烦忧,索性也不理露冷地湿,就这么撩衣坐下,背靠着不知己历过多少年岁月,看过慕容世家多少代沧桑的古树,含笑静看这静寂山林的每一点微妙变化。
听远方清新的风吹来,带来了山林的自然气息。听树叶轻轻地摇摆,相互碰撞发出那毫无规律却暗含天地运行至理的轻微声息。看眼前那小而不起眼却自然地绽放,骄傲地向世界宣示着生命之美的野花。看那花朵上晶莹的露珠反映着每一点阳光,别有一种动人处。耳边听着声声鸟鸣,更觉心中一片安详自在,所有烦虑尽消,整个人都沉浸在大自然无限的美丽和神奇中。
不知从何处翩翩飞来一对蝴蝶,在花间飞舞,摹容若的一双眼晴便也随着那忽起忽落迎风翩纤的双蝶来来去去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满心的烦恼优闷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
两只彩蝶忽然一起飞落在花上,一动不动,不是彩蝶慕花,而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杀气使得蝴蝶都无力飞翔了。
连彩蝶都感应到了杀气,更别说慕容若了。
那股形若实质的杀气才一出现,他己清楚地感应到了。只是他此刻正背对大树采取坐姿,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不适合作战,偏偏那强烈的杀气却越来越强。他明白地感应到那超卓高手的可怕。此刻对方正在积蓄气势,一旦杀气到达顶点时暴发出来,将无可抵御。偏偏他身处杀气笼罩之中,任何一点动作都会引来对方潮水般的攻击,只能以这种不利的姿态静等最后的暴发。
慕容若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身处杀气的中心,可全身肌肉依然是松驰的,没有半点紧绷,更不曾蓄势以待,姿式亦没有丝毫改动,只轻轻唤:
“大哥!”
一直在他身后催发强烈气势的慕容烈不再隐藏身形,大步来到他面前,但气势仍没有丝毫消歇,仍然牢牢将慕容若锁定,只要慕容若有任何动作,他部可以在气息牵引下作出最狂狂的攻击。
这样年轻,却可以让气势长时间保持强大而不见衰歇,已足令无数老一辈宗师震动了。
换了旁的人,被这样的杀气笼罩,不用动手,已然心寒胆战,斗志全消了,可是慕容若身处这样强的杀气之中,居然还能安然自若,没有丝毫抗拒,浑若无事,这份本事,亦同样可以令人膛目。
“你在干什么?”慕容烈的声音冰冷,丝毫不像对自家兄弟说话。
慕容若展颜一笑,平口笑来洒脱自然,此刻在长兄面前,这一笑却显得有些傻。“看风景啊。”
“看风景?”慕容烈扬眉,不以为然地四面望了一眼。
慕容山庄内小桥流水翠竹梧桐假山灵石关绝人囊,又有四季奇花天下珍禽,无一处不令人心旷神怡,他可看不出,平白跑到这平平无奇的山上来能有什么风景可看。
慕容若知他的想法,一笑道:“山庄中景致虽美,终过于穿凿,失了自然本色,还不如这普通的一山一石一树一花呢!”
慕容烈不打算和他讨论风景,只冷冷说:“你怎么一点身为江湖人的警觉也没有?全身上下没有丝毫防范,若有突袭你如何应付?你可知刚才在你看所谓的风景时,我至少可以杀你八次?”
慕容烈虽年轻,但在家族中威仪日重,有时不用开口,只一个眼神就可以吓得人胆战心惊,更别提这样冰冷的话语了。
独慕容若并不受影响,,只笑着说:“天天防这防那的多辛苦,人家好端端的何苦要杀我。像某些大侠们,走在街上不停地要想这个卖花的是不是杀手,那个买酒的是不是敌人,永远没个休息,有什么意思。再说,便是人家真要杀我,风景又岂可不看?”
慕容若的笑容说不出的平和自然,令人顿生亲切之感,仿佛在这样的笑容中天塌下来当被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慕容烈眼里,这一笑却是极之刺眼的。他一语不答,抬手一拳就打出来,这一拳所带的风声巳令得慕容若衣抉发丝齐往后飞,若是落实,保证骨折筋断。慕容若坐在地上,不便迎招对敌,待要跃起也是不及。好在四处无人,他也不顾什么名家子弟的风范,就地使一招最不好看,但却往往最实用的“懒驴打滚”直接往旁边滚去。
慕容烈眉峰一皱,更加不悦,铁拳在半空中变幻方向再打过去。拳式依然流畅如水一往无前,就像他一开始便打算这样打下去一般。
慕容若被拳势逼得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抱头在地上乱滚,口里更是大呼小叫,惨呼求饶。
那些被他洒脱气质名家风范所吸引的侠女们若是看到这等情形只怕立刻就要梦想破碎爱情幻灭。不过这里并没有那些一直追着他的出身不凡的英雄女儿在,这也不知是慕容若的幸还是不幸。
他就这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终于滚到一棵树下,眼看无处可逃,竟然一跃而起,速度奇快,直跃上树,然后随着一声惊呼,竟又从树上落了下,而且上去的是一个人,落下来的却是两个人。另有一个女子比他下落得更快,分明是被慕容若撞下树来的,而慕容若因为太过吃惊,一口气回不过来,也失去平衡直往下落。
慕容烈本来也飞身而起,追击慕容若,正迎上那飞落下来的女子。慕容烈何等人物,立刻化拳为抓,扣住那女子的脉门飘然落地。
此刻慕容若也及时在空中变换身法,稳稳落地,两兄弟都一起看向那个惊惶的女子。
此女一身丫环装束,但明显不是慕容世家的丫环,否则二人不可能不认识。不过此时慕容世家客人太多,大多都是来历不凡的,身边都带着自己的下人服侍,所以,二人也不便造次,以免得罪客人。先定睛看此女长相。一看之下,二人都是不易查觉地微一皱眉。这女子的长相倒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此女并不丑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长相应该属于清秀普通的一类,只是却看不太清楚,因为她的妆化得太浓了,而且极不得当。眉太浓,又画得粗了,眼线画得也不当,过分想显出大眼睛来,倒显得两只眼睛有些像鱼眼睛了,再加上过重的粉弄得脸太白,唇又涂得太红,令人看了一眼之后不想看第二眼。虽然她化妆不当,但还不至于太丑,只是有一股俗艳之气扑面而来。似慕容若与慕容烈这样见多美人的世家公子,自然看不入眼了。
这女子却没有注意到二人暗暗皱眉,只是有些傲的惊慌惶然,倒并没有怎么害怕,垂头低声说:“婢子朝衣见过两位公子。”
慕容烈还在思索,慕容若已记了起来:“你就是总跟在欧阳姑娘身后三步,老垂着头的那个丫头了。”
“是,难得慕容公子记得。“朝衣的声音低得像蚊子、
慕容烈日光如电,上下打量她一番,方才淡淡同,“为什么你不在你家小姐身边,却来到这里了?”对客人说话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压力和威势,却另有一种让人不敢不答不能不答的无形力量。
朝衣垂首说,“小姐这几日和各家的小姐们在一起玩笑比武,有时又寻慕容公子聊天,不太需要婢子在旁边,所以多不让婢子跟着。婢子今早见没事,就四处游玩,来到这里,贪看山景,也忘了其他。一时顽心动了,就爬到树上去,躺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两位公子来了都不知道,真是太失礼了。若是小姐如道,必要责罚婢子了。”说到后面时,语气中自有了无限惊惶。虽然她长得并不惹伶,但弱小女子如此无助,终能惹起男儿的侠义心肠。
慕容烈看了慕容若一眼,似乎在说,这世上还有和你一样不赏山庄内的种种妙景,跑到这山上来瞎混着迷的人。
慕容若也不以为意,含笑说:“你别怕,这种小事,我们何必告诉欧阳小姐。”
朝衣大喜,忙向二人深深一福,“朝衣谢过两位公子。”
慕容若笑着闪开,慕容烈视若无睹,神色淡淡。
朝衣又道:“婢子睡得忘了时辰,幸被二位公子惊醒了,此刻说不定小姐找不到朝衣要恼了,朝衣要先告退了。”
慕容烈懒得理,还是慕容若亲切地笑说:“没关系,你快去吧,可别真让欧阳小姐生气了。”
朝衣再施一礼,方才转身离去。可能也是心中着急,担心欧阳倩兮责罚,所以施展起轻功提纵术来,速度倒也颇快。毕竟是欧阳世家大小姐的贴身丫环,武功根底明显不错。
慕容烈目注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沉声问:“你怎么看?”
慕容若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是一派轻松:“一流高手。”
慕容烈辞中掠过一缕威芒,无比镊人,“而且还有一流的智慧和观察力。”
要知道像慕容若这样的高手,自然耳聪目明,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他的耳目,可是他在这里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发觉朝衣的存在。可见朝衣的内息深厚,将气息融合于自然之中,每一点气息的运行都和清风吹过一般,自然而然毫无痕迹,才令得慕容若无法感觉到她。
直到慕容烈忽然出现,以强烈的杀气逼向慕容若,也同时惊动了朝衣。武林高手的本能使她很自然地调动气息,以抵御这股强大的力量,也因此为二人所查觉。
二人故意一打一逃,在她不及防范中,忽然撞得她现身。
而她身往下落,发现下有慕容烈上有慕容若,自己无形中受到夹击时,立下决断,大着胆子,不作反抗,任凭慕容烈扣住脉门,这其中的智慧和决断都是惊人的。
而后应对之时,只有惊惶而无惧怕,没有半点心血胆怯的样子,也让人难以怀疑。最后离去时,不是装作不会武功,反而大胆施展轻功,却又保存实力,不表现出真正的能力来,更能让人释疑。在突生异变没有思考余地的情况下,她的种种应变已尽显才智。
也难怪这两个慕容世家的新一代精英暗中惊讶。
不过,慕容若较能放开心怀,并不为之困扰,“强将手下无弱兵,欧阳姑娘明慧过人,她的丫头聪明一点也是应当。欧阳姑娘不但幼承家学,而且还曾拜入峨嵋静空师太门下学艺,身兼两家之长。她的贴身丫头自然也学得了不凡的本领,这也是常事。”
慕容烈目光冰冷,恶狠狠瞪他一眼,有若实质的威芒足令壮士丧胆,“你不用在这里装糊涂,你我都很清楚,此女艺业比之你我也不遑多让。而欧阳倩兮的武功底子我可以看得出来,绝对比不上她的这个丫头,这样一个人,居然甘于屈身为侍女,此中必然有鬼。今日若非你我的突然出现,只怕还一直无人看出她的底细呢。不知她所图的是我们慕容世家还是欧阳世家?”
慕容若明显并不怕长兄的威仪,却也不好明着顶嘴,只是无所谓地低声嘟哝:“何必遇事都犯疑,武功高明就不能当丫头吗?多少侠隐出风尘,连柳吟风也忌上三分的女侠舒侠舞还侧身妓馆呢。”
慕容烈又气又怒,却又拿这个什么事也不太放在心上的堂弟没法子,只看定了朝衣背影消失之处,冷声说:“江湖险恶,到处都是诡计阴谋,岂可不防。你与欧阳倩兮这几日倒似投契,你去探探她的口风,问问这丫头的来历,我们也好明白底细,加以对付。若是针对我们慕容世家而来,我们就必须先发制人,若是针对欧阳世家,我们彼此世交,也不能袖手旁观。”
“好!”
难得听到这个从不认真的堂弟答应得如此痛快,慕容烈稍觉欣慰,又听慕容若声音里无限赞叹,接着说:“好美啊!”
募容烈眉峰一皱,猛然转身,“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蝴蝶啊。”慕容若眼晴仍追着阳光下飞舞不走的两只蝴蝶打转。
自慕容烈收敛杀气后,双蝶又白飞起,在阳光下,半空中,划出种种美丽的弧度,看直了慕容若的眼,哪里听得到兄长的忧虑之词。此刻语气中仍是一片欢悦:“大哥,你看蝴蝶翅膀上的画纹多么美丽,都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复杂的,是老天妙手偶成,无论多好的丹青妙笔也无法画得出来。”
慕容烈朝天翻个白眼,手脚一齐发痒,很有些乱拳把眼前的混账打死的意思,最后还算自制力强,勉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慕容若恍如未觉,仍然沉浸在被天地自然启发的领悟中,此刻他的天地就是这一对在阳光下自在飞翔的蝴蝶,即使生命如此短促,却又如此自由而美丽。哪里还记得身外的一切,更没有半点心情放在勾心斗角、江湖阴谋上。
直到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传到耳边:“若哥哥,若哥哥!”
乍听如此呼唤,慕容若整个人一哆嗦,几乎以为就是那持热情的王屋派林静茹找来了,差点没立刻拔腿逃走。好在定力够好,立刻分辨出这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至亲的妹子。
随着呼唤之声,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妇蹦蹦跳跳,没有半点身为人妇的样子,就这样直往他冲过来,
慕容若只觉心中一阵温柔,笑着看一别数月的妹子,此刻她早脱了绫罗丝缎,荆钗布裙,却不掩国色天香,眉目间的天真烂漫之气一如往日,令他只疑岁月回转,他的小宁儿还是当日不懂事、最爱拉着他胡闹的闺中小女儿。
慕容宁习惯地往向来宠爱她的哥哥怀里冲,却被他让过,立发娇填:“若哥哥,亏得宁儿把江湖上的事全搁下,拉着柳大哥赶回来给你打气,你居然这样冷落宁儿。”
慕容若苦笑。慕容宁依然如旧,与家人亲密无间,忘了男女之防。但他可没忘跟在慕容宁身后那一直含笑的柳吟风在一瞬间变青的脸色。当初柳吟风就是因为受不了爱妻与家中兄长过于亲密的相处,所以才以行侠仗义这个金字招牌骗得慕容宁陪他一起流浪江湖。现而今,再看到刺眼的事,还不知怎么发作呢。他向来懒散,可不想结下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死敌。慕容若给了柳吟风一个“你也不管管她”的眼神。
柳吟风则还一个“我管得了她吗”的苦笑。
两个深知慕容宁性情的男子都相对苦笑。
慕容宁哪里知道这两个人眉来眼去地正在腹诽她,满脸兴奋地说:“若哥哥,我回来后到处找不着你,就知道你又是跑到这山上来发呆了。是不是在想打败烈哥哥的绝招啊?若哥哥你可要好好打啊,宁儿支持你呢。”
慕容若大感惊讶:“宁儿没弄错吧,烈才是你的亲哥哥啊。”
慕容宁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可是宁儿觉得若哥哥更能干,一定可以把慕容世家带向更光明的未来。为了家族的将来,就是惹烈哥哥生气,宁儿也顾不得了。”
听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慕容若却没有半点感动,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只不过这回变成了嘲讽也似的冷笑:“是啊,是啊,小宁儿果然越来越会说话了。我敢肯定,对着烈你又是另一番说词了。你一定会说:‘烈哥哥,小宁儿支持你呢。虽然若哥哥和我最亲近,但他太懒散太不正经了,对慕容世家不会有什么贡献的,哪里比得了烈哥哥你呢?为了家族的前途,宁儿就是得罪若哥哥,也要坚决站在你这一边。’你说是也不是啊?”
慕容宁被他揭穿,悻悻然道:“若哥哥最坏了,你就该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来说,小宁儿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偏要说这样无趣的话。”
慕容若苦笑无话,拿这个小妹子半点法子也没有。
柳吟风上前沉声问,“慕容兄此战有几成把握?”
慕容若很没有贵公子气度地发了一阵呆,再傻里傻气地抓抓头,最后才说:“把握?我没想过啊。到时尽力去打不就行了。”
慕容宁与柳吟风两夫妻一起呻吟一声,难以忍受世上居然还有人把如此重要的事看得这么随便。
可事实上慕容若确实是没想过这种事,最近他尽想着怎么摆脱总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各大家世交美女了。
慕容若看眼前两人一起给他白眼,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算是解嘲,
慕容宁也不忍再说他,只笑说:“算了,反正从小就知道你不喜欢做正事,只爱陪我胡闹。虽然当有大事压下来不能不应付时你总能做得很好,但一般来说别的事你总是能装糊涂就装糊涂。我也不管你了,反正无论你和烈哥哥谁胜了都没关系,烈哥哥也和你一样疼我的。其实爹干吗这么急首选下代当家,我看你和烈哥哥都一样,还是以前陪我玩的样子,哪有半点当家的威风?”
慕容若与柳吟风相视一笑。慕容宁自来受兄长宠爱呵护,自然不知道慕容烈平日里的杀伐决断威仪气度和她面前最疼爱他的哥哥形象完全不同了。
慕容若也不欲改变慕容宁心中哥哥温和的形象,只含笑说,“小宁儿别胡说了。你这次来可知道家中多了不少贵客,以前与你都是手帕交。这次,你可不愁寂寞了。”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慕容宁脸上笑意全消,把小脸一板,冷冷说:“才不要呢,以后再不和她们玩了。”
慕容若一怔,素来知道这个小妹子,虽好玩爱闯祸,却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此刻说出这种话来可不寻常啊。“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柳吟风一笑,淡淡说:“也没什么大事,是宁儿多心而已。”
“什么叫不是大事?”慕容宁当即变了脸,大声说,“她们看不起你,这还不是大事吗?她们看不起宁儿倒也罢了,竟然看不起你,宁儿怎么可以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柳吟风心中一阵激动,知道爱妻都是为了自己不平之故,也不忍再说,只是低唤了一声“宁儿”,自有无限情怀。
却原来是慕容宁与柳吟风夫妇二人一路过来,都通上不少世家小姐、旧日的闺中密友。慕容宁欢欢喜喜,拉着柳吟风一一介绍,但这些世家小姐难免眼高于顶,柳吟风不过是江湖浪人,相貌又是平平,一身布衣,看不出半点出奇之处。这些小姐待他自然很客气,客气到了冷漠的程度了。
慕容宁深爱丈夫,一直以柳吟风为天下第一奇男子,最受不得的就是旁人对丈夫的冷漠,立时不快,也不多淡,拉了丈夫离开,一路寻找慕容若直到此处。
慕容若虽不明究竟,但听二人谈话,也可以明白个十之八九。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这些个大小姐们对自己献殷勤,亦觉感慨,家世外表居然可以让人有这么大的不同表现。江湖上古来虽相传有许多一无所有的少侠得到了世家小姐的青睐,但那少侠最少要有一张冠玉也似的俊脸,像柳吟风这样相貌平平的人自然不易让人喜爱亲切。不过心中虽明白,倒也并不怨怼,毕竟高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也无错处,以貌取人虽不应当,却也是人的天性,不能过分苛责于人。
同样,柳吟风亦不觉恼怒,只怜妻子伤情,柔声说:“傻宁儿,别人怎么看柳大哥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宁儿你心中重我爱我,对柳大哥来说已是最开心的事了。”
慕容若也忙着说:“是啊是啊,毕竟不能要求人人都有小宁儿你这么好的见识眼光。话又说回来,要是人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只怕你的柳大哥,也轮不到你抢上手。”
慕容宁一想也是,人家不知道柳大哥的好处,固然可气,可要是人家都知道了柳大哥的好处来,那可就大大的危险了,这样一想,立刻烦恼全消,展颜微笑。
慕容若与柳吟风一起松了一口气。两个男人就伴着这样一个令他们无限疼爱的女子说说笑笑回慕容山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