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闭门,挑灯阅经,自是别有一番清修养性之意,只是稍显落寂了些。洛晨正想掩上经卷,却见柳芙音进来。
“这么晚了,你还没安歇吗?”柳芙音柔声问道。
“嗯,”洛晨继续埋首看书。
柳芙音怔了怔,贝齿咬了咬下唇:“你……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冷淡?”
洛晨抬首看了看柳芙音,见她楚楚欲泣的神情,心下有几分不忍,道:“我生性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柳芙音虽然名为洛晨的侍女,在朱雀族中的地位确是不低,同时亦是朱雀王派来监视洛晨的人,纵然她在洛晨面前温柔可人,洛晨还是不愿与她亲近。
柳芙音强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予洛晨:“这是公主殿下写给你的信。”
“哦,”洛晨有些奇怪,生性不拘细节的南昊绯雪会正儿八经的写信予他,这倒是头一遭。洛晨展开信纸,看着看着,脸上慢慢地露出了菀然的笑容。
洛晨向来很少笑的,至少在柳芙音面前是这样。此际,柳芙音看着洛晨难得一见的笑颜,觉得心怦怦直跳,她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嗯,小夜和绯雪成婚了。”洛晨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欢悦。
“什么?”虽然柳芙音早已知道洛夜与南昊绯雪已有婚姻之约,但闻言还愣了一下,“怎么这么仓促?”
“是呀,小孩子心性,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是毛毛躁躁的。”
柳芙音笑盈盈的鞠了一躬:“如此说来,恭喜你了。”
“多谢!”洛晨的语调也不再似平时的冷漠。虽然不能回去参加弟弟的婚礼,难免有几分遗憾,但这件婚事带给他的喜悦很快将遗憾冲散了,他对柳芙音微笑道,“我要备一份贺礼,烦你准备一下,明日托人带回去。”
“是。”
柳芙音方想出去,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顷刻之间,一群披甲持剑的兵士闯入,柳芙音认得是朱雀宫中的殿前侍卫,不由得吃了一惊,娇叱道:“你们要作什么?”
为首的侍卫朝柳芙音一拱手,道:“柳芙音大人,我等奉陛下之命来带洛晨回朱雀宫,失礼了。”
洛晨心下一沉,脸上却毫不见惊慌之情,只是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漠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柳芙音身子一侧,有意无意地挡在洛晨面前,道:“是陛下当初亲口应允让他居于此地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以他的体质,是不宜回到长离的。”
侍卫沉声道:“陛下有令,不管死活,先将洛晨带回再说,马车已在外间备好,即刻起程,请大人不要阻拦。”
柳芙音无奈地看着侍卫们将洛晨带走,禁不住柔肠百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
朱雀宫。暖琳殿。
芙蓉纱帐裂成了数断,翡翠夜光杯滚落在地毯上,檀香木的屏风也七倒八歪的,原本华美的寝宫此刻却是一片狼籍。
“过分!实在上太过分了!”南昊绯雪尖叫着,娇艳如烟雨海棠的脸庞上笼着浓浓的怒意,她衣袖一挥,紫铜烛台“当”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怎么可以当着我这个新娘子的面跟着别的男人私奔,这叫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南昊修玉远远地倚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俊美的脸上甚是平静:“我记得公主殿下您当时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两天后的现在才开始生气?”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南昊绯雪走到南昊修玉面前,忿忿不平道,“我南昊绯雪美丽、温柔又贤惠,你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臭男人,为什么小夜不要我而要他,这岂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南昊修玉想笑却又不敢笑:“要说你美丽倒是不差,可至于温柔和贤惠,呃……我想……还是有待商榷的。”
南昊绯雪顺手敲了南昊修玉一记脑壳,“啐”了一声:“不许胡说。”
恰在此际,柳芙音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公主……公主殿下……”
“什么人?”南昊绯雪正在气头上,转身见是柳芙音,怒喝道,“放肆,你胆敢擅闯本公主的寝宫,该当何罪?”
南昊修玉出言:“适才侍女已通报过了,是你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没有听见。”
南昊绯雪瞪了南昊修玉一眼:“小鬼,不要你多嘴。”
南昊修玉不悦道:“我只不过比你小了两岁而已,不要老是叫我小鬼。”
南昊绯雪眼珠一转,咯咯地笑了:“小鬼就是小鬼,我偏要叫。”她刚刚还是怒容满面,眨眼之间却又是笑颜如花,实在令南昊修玉哭笑不得。
“咦?”南昊绯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柳芙音道:“你是和晨一同留在雁泽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洛晨已被陛下令人带回朱雀宫,此刻正在贺阳殿中,公主您不知道吗?”柳芙音急道。
南昊绯雪的脸色骤变,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地冲了进去。
*****
贺阳殿中灯烛通明,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但气氛却是压抑沉郁的。
洛晨蜷在地上,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一靠近朱雀的王都——长离,他的月魄之体便无法忍受这里的阳炎之气了,针刺般的灼热侵蚀着洛晨周身每一寸肌肤,直至深入骨髓,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南昊离云持着一支金黄亮泽的长剑,仪态悠闲地踱到洛晨身边,将他从地上扯起,轻笑道:“洛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呀?”
洛晨迎上南昊离云的目光,眼里并没有南昊离云预料中的惊慌与恐惧,他那深黑色的瞳眸依旧如秋水般清澈平静。
南昊离云眯起眼睛,残酷地冷笑着,将手中的长剑架到洛晨的脖子上:“这把剑是用你的弟弟的血铸成的,到时候,我会用它来割断你的咽喉,很有意思吧?”
日魂之剑接触到洛晨的肌肤,带来了烈焰燃烧般的热度,他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津津的汗水从额头滚落,洛晨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熔化了,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神志渐渐离他而去。
“我看你这个样子,好象也撑不了多久了,那怎么行?”南昊离云故作惋惜地“啧”了一:声,“死人的血对我来说是没用的,这么珍贵的月魄之体可不能浪费了。“
“南昊离云,你快点放手!”门口传来南昊绯雪的娇叱。
南昊离云抬眼见南昊绯雪进来,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洛晨向后倒去。
南昊绯雪身形一闪,跃到洛晨身边,恰好扶住了他。南昊绯雪触手之际,便感觉到洛晨身上炙热的体温,她心中一紧,同时亦注意到了洛晨赤红得异样的脸色。
“修玉,修玉!“南昊绯雪回首叫道。
随后进殿的南昊修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应道:“怎么了?“
“快去藏珍阁替我把北海玄冰取来。“
“不许去!”南昊离云喝道。
南昊修玉看见南昊绯雪对洛晨的关切状,心头很不是滋味,站着没有动。
南昊绯雪急了:“你还不去!“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不去!”南昊修玉将头扭开。
南昊绯雪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南昊修玉,我数十声,你要去还没将玄冰取来的话,我以后永远不和你说话了。”
“你……”南昊修玉愣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影随一道红光一闪而没。
“绯雪,你怎么这么任性。”南昊离云皱着眉头道。
南昊绯雪不理会南昊离云,她轻轻拍打着洛晨的脸颊,小声唤道:“晨,晨,你醒醒……”
洛晨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渐渐地微弱了。
南昊绯雪方自心急如焚,红光乍闪,南昊修玉出现在她身边,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片蝶翼般大小的黑色寒冰,问道:“没有超过十声吧?”
南昊绯雪将玄冰置于洛晨的胸口,玄冰的寒气抵散了部分炎力,洛晨的脸色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南昊绯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瞪着南昊离云:“南昊离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侍立在一旁的井宿长老实在听不下去,出言制止道:“绯雪公主,陛下怎么说也是您的兄长,您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南昊绯雪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那么,皇兄陛下,麻烦您老人家解释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南昊离云倒不气恼,从容自若地道:“日魂、月魄之血乃天地之间难得的灵物,用其铸成的利刃,具有天神之威。我自然是要用洛晨的血铸一柄月魂之剑,你何必明知故问?”
南昊绯雪秀眉一挑,愤声道:“当初父王在日,亲口答应过我不再伤害洛晨和洛夜,况你已有了日魄之剑,还不肯放过他们?”
“三年前你执意说要嫁与洛夜为妻,先王才不便再为难他们,如今洛夜既已弃你而去,我们也用不着再顾及情面了。”
井宿长老领首道:“陛下所言极是。洛夜不念公主的一片真情,做此背信弃义之事,分明是不将我朱雀一族放在眼里,公主您切不可再执迷不悟。况且,如果我们同时拥有日魂、月魄双剑,便能够威慑北方的玄武和西方的白虎,凌驾于诸国之上。”
南昊离云赞许地笑了:“连长老都这么说了,浸雪你就不要再与为兄争执了。”
南昊绯雪放下洛晨,长身立起,冷冰冰地道:“你当真要和我过不去吗?”她那一头金红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褐色的眼眸中闪动着骇人的怒火,隐约的红焰围绕着她的身体,贺阳殿中的温度陡然上升。
南昊离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日魄剑,厉声道:“绯雪,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要与我为敌!”
南昊修玉与井宿长老大惊,同声叫道:“王上,公主,请息怒!“
一阵银铃般娇脆的笑声传来,打破了贺阳殿中僵持的气氛,一位盛装华服的艳丽女子带着一群侍女从后殿翩然而至,她眼波扫过殿中的情形,掩口娇笑道:“陛下您何必动怒呢?公主年少气盛,言辞纵有不当之处,但毕竟是兄妹至亲,切不要伤了和气啊。“
南昊修玉与井宿长老躬身为礼:“参见太妃。“
南昊离云亦收起了日魂剑,见礼道:“母亲安好。”
南昊绯雪翻了个白眼,收回焰力,堆起了一脸假笑:“母亲大人,许久不见,您看上去还是这么年轻啊。”
黎羽宓兰岂会听不出南昊绯雪言语间的讽刺之意,但她依然笑道:“多谢公主夸奖。”她走到锦榻上坐下,细声细气地道:“王上,公主,你们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时吵吵闹闹的。自从三年前那个铸剑师被公主杀了之后,至今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何况,月蚀之日未到,亦不是祭剑之期,你们还是先静一静吧。”
南昊绯雪一跺脚,道:“好,好,我也懒得理你们,”她从地上搀起洛晨,出了贺阳殿。
南昊离云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黎羽宓兰柔声道:“陛下莫要心烦,公主既然不嫁予洛夜了,与洛氏兄弟自是没有瓜葛,她与陛下终究是一家人,日子久了,她会明白事理的。”
“不错,不错,”井宿长老被黎羽宓兰的话所提醒,道,“这样一来,浸雪公主便可嫁予陛下为王后,先王当日一直有此念头,黎羽太妃也是知道的。”
南昊修玉闻得此言,脸色大变。
“谁敢娶那种坏脾气的女人。”南昊离云悻悻然。
“此话不尽然。”井宿长老道,“绯雪公主具有纯正的朱雀血统,倘若陛下能与她产下子嗣,定能保持我朱雀的血脉延绵。”
南昊离云瞥了井宿长老一眼,森然道:“长老此话是否意指离云的血统不够纯正?”
井宿长老惊觉失言,忙跪伏在地上,栗然道:“老臣绝无此意,陛下恕罪。”
南昊离云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
洛晨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见南昊绯雪愁眉不展的脸正凑在他面前。
“晨!”南昊绯雪发现洛晨醒来,拍了拍心头,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总算醒了。”
洛晨轻笑:“让你担心了,绯雪。”他忽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小夜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昊绯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干脆地告诉洛晨:“他在婚礼当场扔下我跟别人跑了。”
“什么?”洛晨一惊。虽然洛夜与南昊绯雪的婚约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双方都未必当真,但洛夜这种视如儿戏的作法,还是很令他生气,“他怎么这么荒唐?”
“是呀,是呀。”南昊绯雪猛点头,“那个人比起我来,可差多了,小夜还那么没眼光,真是太荒唐了!”
洛晨皱起了眉头:“那他一个人在外面岂不是很危险?”
“不会,不会,”南昊绯雪又猛摇头,“那个人是白虎族的,厉害得很,南昊离云一时半会还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地……”洛晨忽然痛苦地喘息着,炙热的感觉又复苏了,令他说不出话来。
南昊绯雪忙又取出一块玄冰放在洛晨的胸口,轻声道:“你先别急,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
“好吧。”洛晨确实觉得很难受,微微闭上了眼睛。
南昊绯雪歪着脑袋看洛晨一会,俯下身,将脸埋进洛晨的胸口。
“怎么了?”洛晨抬手摩挲着南昊绯雪的长发。
“好香,晨的身上有妈妈的味道,我喜欢。”
“你呀,真是长不大的孩子。”洛晨微笑着。
南昊绯雪抬起脸,美丽的大眼睛如春波般明亮。
“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前答应过妈妈,一定要保护你们的,晨,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那就好,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宫的,你先休息一下,我要出去了。”
南昊绯雪匆匆转过脸去,不让洛晨看见她担忧的神色。其实,她心底委实没有十分的把握。南昊离云已在朱雀宫内外布下了重兵,倘若硬闯的话,她动手时所发出的烈焰之力又势必会伤了洛晨。北海玄冰的效力只能维持一时,如果几天之内不带洛晨回到青龙之都——雁泽,那他就有性命之虞。浸雪禁不住想,要是此刻在身边的人是洛夜而不是洛晨,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她烦躁地撅起了朱唇。
*****
黎羽宓兰刚刚推开房门,忽又停住了脚步,回首吩咐侍女:“你们退下吧。”
侍女们下去后,黎羽宓兰进了房间,看见立在窗边的金发男子的背影,她会心地一笑,掩上了房门,走到东御司华的身边,轻轻地搭住了他的肩膀:“你倒真是大胆,一个人也敢闯到这里来。”
东御司华不着痕迹地拨开黎羽宓兰的手,沉声道:“洛晨眼下是否在朱雀宫?”
“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就要带他走。”
黎羽宓兰吃吃地笑了:“看你这个样子,如果他是女人的话,我可要吃醋了。”
“哦,吃醋?”东御司华眯起了眼睛:“为谁吃醋?”
黎羽宓兰的眼波中流转着妖冶的媚意:“我现在是朱雀族的太妃,与黎羽族并无多大关系,上次我之所以答应桑的请求帮你的忙,纯粹是为了你本人。我的这一番心意,你可明白?”
“好,好,我明白。现在你可以说出洛晨到底在哪里了吧。”东御司华似笑非笑地看着黎羽宓兰。
“他在南昊绯雪公主的暖琳殿。不过,你单是带走他一个人是不够的,他现在有一半的血液在他弟弟洛夜的身上,你必须把洛夜也杀了,才能得到月魄之剑。”
“你以为我是要用他的血来铸剑吗?”
“不是吗?”黎羽宓兰脸上微露惊诧之色,“这可是重振你青龙族的大好契机啊。”
东御司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算是吧,你先告诉我,他身上真的只有一半血液吗?”
“要不然的话,你以为这三年他为什么只能留在雁泽。只因他原本就是半个死人,是靠月魄的阴灵之气来维持生命。朱雀司火,长离乃阳炎汇集之地,他若是在这里多待几天,很快就会命丧黄泉的。”
东御司华的心抽痛了一下,急急地道:“那我如果杀了洛夜,将另一半血液取回,洛晨是否能恢复常态?”
“何必多此一举,把两个人一起杀了就成了。”
“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东御司华不耐地道。
黎羽宓兰娇嗔地看了东御司华一眼:“他们两人现在拥有的是同一个生命,你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了,所以我说你不必多此一举。”
“可恶!”东御司华愤怒地一掌击在身侧的茶几上,松木的茶几被击得粉碎。
“你怎么了?”黎羽宓兰吓了一跳,看着东御司华铁青的脸色,她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意。
东御司华半天不做声,黎羽宓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出纤美的玉手,柔声道:“看你,怎么出了满头的大汗,我来给你擦一擦。”
东御司华眸中精光暴闪,他一把擒住了黎羽宓兰的手腕:“你也是黎羽族的人,告诉我,你所能见到的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黎羽宓兰盯着东御司华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看不见,我本来就不是纯血统的黎羽族人,何况你又是凭借朱雀的幻力存在于这个轮转之中的异数,恐怕就连桑也未必看得清楚你的未来。”
“那洛晨呢?”
“那就更看不见了。”黎羽宓兰娇笑着,“死人怎么会有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