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熟悉的水色芙蓉帐顶。
下一刻,身侧源源不绝传来的热度,提醒我另一个人的存在。
最初的惊诧,迅速被移动带来的陌生酸痛取代,让我回想起了方才的荒唐。
撑起身子斜倚床头,寝阁中央的花盏依旧将柔白光芒淡淡铺泻……迷蒙一片的银光之中,我伸出的手掌轻抚上他的脸庞,他在梦境中睡得安然。
他的睡颜,额发半掩著雪白面颊;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微微翘起的嘴角证实著他的好梦;银色长发静静散落於枕上、被上、榻上,轻旋出半床的旖旎。
目光滑落他的肩头,淡淡旧痕之间夹杂些浅丽新痕……我不禁脸上一热,那是方才激情之时留下「罪证」,心中微叹,这个人,就是我先前彻底将自己托付出去的他麽?一向自持冷静的我,居然真的与他做出了那种激越之事,而且明明白白。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一晌贪欢,却是真真实实要求一个天长地久?激情过去,我的心却依旧。
那样一个决定,是我在了解他的心意之後所作的选择:抛弃了恩怨情仇,忘记了尔虞我诈,只是将一颗心沉浸在他的深深柔情之中。也许这样的毅然决然,也许这样的奋不顾身,我将一如扑火之蝶。
可是,爱都爱了,我,又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贪恋掌心的温度,轻轻摩挲著,那是许久不曾从人体上感受过的温暖。
看他突然皱眉,忍不住试著用手指去抚平,却听他低低嘟囔,「不要走,羽儿、羽儿,不要离开我……」
「我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好好睡吧,月轮已隐、启明初显,当旭日东升、当阳光洒上你的枕头,你就会知晓,这一次,你真得到了你想要的呢。」轻轻拉好他的被子,我小心挪下了床。
和拢半敞的月白襟口,披上一袭长袍,我移坐到玑珠榻上。就著微光,我打量著菱花铜镜里的自己:瘦白的容颜,没有值得惊豔之处的普通;齐腰的黑色长发顺落在身後,淡青的丝袍包裹著躯体,并没有任何女子的妖娆之态──这样的我,究竟是什麽令他著迷如此?
不是依旧怀疑他的真心,只是他若喜欢的是这样的我,那麽见到我的真容时,又当如何?想到这里,自己已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试问有谁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见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呢?
傻傻的笑著,正是神思恍惚之间,一股轻风看似不经意地从窗口直奔床榻而去……下一瞬间,我的手已先於意识截住了一抹亮金!回视那人睡得安然,全不知刚刚一个刹那,他的生命全掌握在我指尖的半分之间,无奈苦笑。
我翻身上到屋顶,看见不远处跳跃著移去的黑影……片刻之後,我拦住了他,「
「扶风,为什麽?」我把玩著那根淬毒的赤银,这细如牛毛的工具,已足以让宁永远沉睡不醒。
扶风没有抬头,「他居然还是成功了。一子错,满盘皆罗嗦……」
我诧异,「你在说什麽?扶风,当初说要留下他的,是你啊!」
「是我,让你看到他的是我;容他到你回来的也是我;要你留他在谷中的也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要求,我从头到尾都是错……」扶风猛地抬头,目光不避不让地直视著我「可是战主,您可知晓,错得最离谱的却不是我!」
「扶风,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麽?」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的确,爱上家族的仇人,也许我真是大错特错。宁可能是天下最痴情的人,也可能是天下最精明的骗子,扶风试图阻止我去冒这样一个险,我又有什麽立场去否定他?
「我留下他竟还是错招,想叫你看他看得更加清楚一点,想叫你彻彻底底对他死心。既然如此……」扶风的笑突然传来,在这即将来到的黎明里,透著渗人的杀意,「亡羊补牢,如今,我定要杀他!」
凛利而过的劲风,是他必杀的决心。我先於意识划出的袍袖,却先一步缠住了扶风的手腕,「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慌忙中不假思索的言语出口,止住了扶风的脚步,也惊异了自己:原来,我已爱他到了如此地步?这隐秘的心意,此刻竟可如此自然的脱口出。
「哈哈,你竟说你爱他?爱,这种感情是什麽,你真的明白麽?你已忘记了他当初是怎麽样子对待你?……爱,你居然爱上了他?哈哈哈……」扶风肆意张狂的笑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四面卷来的夜风将他发丝吹拂摆动,遮掩又离开他的脸,我却清楚看见了他眼中的悲哀与无奈。
「对不起、对不起……扶风,你要原谅我……」我低下头,十指紧拽,「原谅我的任性,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陷进去了:他对我,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爱过了这一回,我想今生已然无憾。」
今生已然无憾──这样的承诺,与其是说给扶风,不如说是给自己的。
扶风带著几分凄凉的笑声停住,暗夜里不再有半点声音……花儿在睡、鸟儿在睡,黎明来到前的这一刻,大地是安静的。屋顶之上,我和他丈距而立……一阵风过去,掀动衣摆簌簌声响,四周静谧,简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想什麽、做什麽,战主您会不知晓?」良久,扶风平静地开口,「自三月之前,每隔一段日子就会飞落到他房间的『金鹄』给他带来的是些什麽,您是不知晓,还是不想知晓?」
缓缓收回衣袖,微明的薄熙中,我淡淡答道,「我信他。」是的,没有什麽理由,只因为这一次,是我选择相信他──这机会,是给他的,也是给自己的。
看著我,扶风满脸的不可置信。许久,他缓缓正色说到,「你要机会,我就给他机会。那麽战主,我们就来赌一赌。」
***
我趁宁还未醒时施下「酣梦香」将之移回了掬月轩。
他醒後,我绝口不提那夜的激狂,只骗他是向我告别时畅饮酒醉。一晌云雨,被我轻轻几句搪塞,他只能怅然当作一场迷梦……而我突然的挽留,更是让他有些喜出望外。扶风一改常态,对宁殷勤周到了起来,居然不时制造些机会让我二人独处。
金鹄依旧按时出入著芳渡崖:这种天界古早的神物会为主人传递讯息,如同魔界的火羚,它们拥有穿越任何结界和障碍的神奇能力,却极喜爱「冰硝」的香味
──极不巧,数月前的一个夜里,我寝阁里的芳芸鼎,就燃著这种罕见的香料。而某只美丽红鸟的错误,正是扶风不能原谅我依旧选择了宁的原因。
我的心情,自那夜之後已然大不相同,纵我努力隐藏也难恢复如初。宁是何等聪明,留下来继续与我朝夕相对的他,也许是发现了我对他的冷淡日减,开始对我有些亲近:花前月下的耳鬓厮磨、茶余闲暇的诗琴相和,一切发乎於心、止乎於理。日子久了情意愈浓,更是渐渐化作彼此的心照不宣,我们在谷中俨然已是一对璧人眷侣。
这样的生活,是我数百年来不曾体味过的安逸欢快。只是,每每看著他神采飞扬的笑脸,我难免会轻声自问:幸福可会这麽轻易到来?
灿烂的阳光、殷殷的笑语……透过宁的浅笑,我看见远处的扶风:角落的暗影里,他只是安静的注视这一切,已足够提醒著我。
「宁,我们会一直这样,对不对?」看著他的眼睛,我因隐约的恐惧无所适从,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是麽?」
「相信我,羽儿,我会在你身边,还要给你最好的……所有所有……」他的声音坚定沉稳,却总是让我更加的不安。
「不,那些不是我所要的……」我不要你给我什麽,我只希望和你留在谷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被再一次卷入那些纷纷扰扰,不必去面对我们的敌对立场……如果逃避可以带来幸福,我愿意单纯得一无所知。
「好、好…我知晓了……」轻轻拍抚扑入他怀中的我,宁让我的执著全都消融进了他宠溺的笑容,淡开、淡开,如同从未有过。
愈是在乎就愈是害怕。这样的心情,我几乎想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愚人,只愿安心被他蒙蔽著,一直一直……可是我终究做不到,扶风执意察看著金鹄传递的信息,而他对宁日益冰冷的态度让我无法逃避。
我和扶风约定:若是我能让宁心甘情愿留在谷中与我相伴一生,他就承认宁,恩恩怨怨烟消云散,大家就此归隐,不再过问外界之事。可是,如果万一我做不到──那麽,我就要答应扶风从此忘记宁。
「我信他。」说这话时,我是自信满满的。因为我没想到,自己後来会输得那麽惨。
***
没有一盏灯的掬月轩内,星月之辉也照拂不到。麒麟几案一侧斜靠的蓝裳人影,似在沉思、似在斟酌。
许久,「金鹄,你将我的璎珞兵符交给北云主帅,命他先将大军依照我们前次的计划调动;再令众人少安毋躁,明日……我会做出最後的决定。」他解下腰间从未离身的佩饰,仔细的和柬函一起系於桌面红鸟的脚踝之上;走到临水台前,轻一扬手,火红金翅鸟顺势翔出,迅速消失在静夜无边的黑暗之中……
寝阁内,我端坐著。
手边的盘龙鼎里青烟缭缭绕绕,一如此刻心头梳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扑─漱漱──」一道火红弧线从窗口优雅划入,下一刻,鸟儿收拢翅膀轻轻降落在榻桌之上,眼神痴迷的它一步步蹭向那燃著冰硝的香炉,全然不知自己一次又一次失误的後果。
缓缓伸手取下那块瑞兽形的璎珞,仔细端详,白脂一般的色泽中微微透著些红光;这原本触手生暖的温润,此刻握在手中却让我冻彻心扉。无论如何努力挽留,他的王者之道也从未为我而中断麽?
一阵凉风从外吹来,抬头寻迹,迷蒙的夜空此刻竟微微有些发亮。走近到窗前,原来是那白日挣扎著没有降下的雪,此刻渐渐开始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片羽状的洁白晶莹翩翩而来,那些盘旋在浴泉上方的,在半空之中与那升腾起来的白色雾气纠缠,如梦似幻;那些落於忘忧花瓣之上的,便引著微弱的沙沙声索性与遍野银白融成了一色,一般的雪亮剔透著。
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明日,已是我的最後机会。
***
次日明萱堂
「战主,昨夜的金鹄我已依命原样放出,集结在魔界与天界边缘的天界大军今晨果然有所调动。您是否要采取什麽行动阻止天帝出谷?」
「我自有计较……」我的眉头微蹙,「那件事情,你还在继续调查麽──他『生珏』上的那道菱形伤痕,究竟是谁所为?」
「不出您的所料,的确是战主您在新婚之夜遇见的那名男宠所为,他叫暗荻叶。」扶风突然有些吞吐,「只是……」
「只是什麽?」一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男宠却要刺杀主子,其中定是有离奇的故事。
「他,就是魔界的宸渊王暗荻叶,也是暗秋冥的九弟,正是寒衣公子一直托您找寻的人啊。」扶风一口气说完,我已是满脸惊异,事情又添一层复杂。
沉思片刻,我开口,「此时暂且按下不提。扶风,你请宁公子今夜到我房中。」
今夜便是最後一搏,此刻的我,是在和自己赌。我,已不能回头……
***
宁端坐在四机榻畔,凝神思索。
忽的,房门被轻轻叩击数声,随後屋外声音恭敬说道,「宁公子,我们公子有事相商,不知可否移驾一行?」
蹙了蹙眉,他自然识得那是扶风,只是羽儿这个时候公开相邀,似乎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又是今夜?……想起白日里的那些应答,宁的手掌下意识拽紧又松开,莫非历来心思细密的羽儿果然对自己这几日的异常有所察觉?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开门,扶风果然敛目立在檐下。
扶风在前引路,一路穿廊过院而去,依旧寡言少语──扶风的冷漠模样,这些日子虽也缓和了不少,却是宁早已习惯的;再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却还是看不出什麽异样。正在百思不解,扶风忽然驻足。
惊讶之间,扶风已退至侧旁让出一条桑桃夹道的花径,「主人的卧室就在尽头楼阁之上,扶风就不打扰二位议事了。」
循道前行,曲径末端豁然便是整洁院落,铃木藤花的院墙之内隐隐立了一处辉煌楼台,七彩琉璃为瓦、赤金白铜为橼、白玉曜石为墙、霓虹轻绢为帘;宁抬目见去,银白亮光从处处茜影纱窗柔柔透落,明耀无限。迎面一片莲池静静铺开,水面深浅随势,与岸相接无痕;玉矶石铺成的光洁拱桥下水面清澈,墨绿叶片之间,朵朵淡紫莲花满月之下或开或眠,四面清香缕缕。
闭目凝神之间,宁听得远处隐有乐音轻作,细细分辨却又似山泉清脆;驻足桥面寻声四面而望,果然在楼阁四檐发现了串串白银精巧穿制的风铃,其间还有几架竹制、陶制,做工更为细致出色。时有风过檐下,玲珑各异的铃铛彼此碰撞而出轻悦和美音韵。
越过莲池缓缓步入庭内,宁在心中赞叹,修建此处的主人心思著实雅致。羽儿能够借住此处,由此可想身份必定非同寻常。羽儿的那份雍容气度,言谈间的优雅淡定,都不是靠那时时挂在面上的俏皮笑容可以掩盖的。
这般的尊贵,又要配得上此处宫廷御苑般的亭台楼阁,羽儿即便不是人间的皇孙贵胄,也是王侯将相的千金之子吧。假若让他的家人知晓他和一个普通男人的关系,後果……
难怪羽儿不愿意出谷了。可是,自己怎麽舍得让他跟著自己多受委屈?看样子,发兵之举,竟是势在必行了。
宁淡淡苦笑,推开两扇福寿织花宝锦的阁门入内,「羽儿,你在何处?」
没有人,室内的一切却显示著主人并未离开。明亮空旷的房间里,寝阁中央高悬著巨大花盏,芙蓉状的日曜石静静流泻著方才在阁外所见的柔白银光;脚下,鹅黄绣毯从门槛一路铺陈入内,远远隐没在厅室中央数丈方圆的芙蓉金线云龙毡下,华美无双;厅门两侧,百花丝绣鹅绒宝帐垂落而下,两旁的琅珍宝鼎嫋嫋升雾,淡甜香味缥缈沉浮於四周空间。目不暇接之间,霎那一切都隐没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
来不及适应,耳边已响起熟悉声音,「不要怕……宁,是我。」
「羽儿,你在玩什麽啊?」笑著伸手出去,宁却因为突然吐纳在耳畔的气息格外紧张起来。
「宁……」那股热度是那麽灼人,却熟悉异常;耳边的声音的确是羽儿的,却是平日从未有过的亲昵与……魅惑?
下一刻,宁清晰地感到羽儿从身後软软地抱住了自己,羽儿温暖的手指在自己肩背上游弋著,若有若无地撩拨著那些敏感区域。下意识想要回身去抵挡,宁伸出的手却怎麽也逮不住那双顽皮的手掌。
「宁,你不记得了麽?」慌乱间,羽儿略带著一丝戏弄地轻笑起来,语气也愈发妩媚了,「那个梦,你不记得了麽?……」
「呵呵,那麽,现在,你感觉到了麽?这是我的手……」羽儿的手掌贴到了自己的胸口,火一般的炙热。
「这是我的呼吸……」羽儿的声音近在耳际,那些热度,痒痒地微微渗到皮肤里。
「而这个,是我的唇……」宁感觉到下一刻,大脑里面一声轰鸣,那个夜里那无数旖旎梦境都和此刻嘴唇上的温度重叠在了一起,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地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他的身影出现在房门的那刻,我已下定决心。施法在瞬间移走了日曜石,借著黑暗我抱住了宁;紧贴著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慌乱,随後闻到他身上透过来淡定的香味,那种熟悉的气息让我的脸发烧得更加厉害──记得那一夜,他也是这样愣愣的让我抱住。
我的手指缓缓挑动著他,我的手掌摩挲著他背脊,那些伤痕我可以骗他是无意中的擦伤;而这温度,我却知晓他不会忘记,一如我将那晚的记忆刻骨铭心。
「宁……还记得麽?」我轻轻噬咬著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哝,「记得那个梦麽?记得那个梦里的我麽?记得那夜……你对我所作的一切麽?」
室内很安静,只有我们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我想要大声地告诉他,却只能等待他一点一点确认自己的感觉。
我们彼此沉默著,似乎就这麽沉默了一万年,直到宁忽然挣脱出来大声说道,「是你,果然那夜是你,你瞒得我好苦!」
借著月光,我清楚地看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与受伤,心中一痛,我走上前去静静靠住他的肩膀。他没有抱住我,也没有推开我,只是平静地说到,「羽儿,那天醒来之後,我总是责怪自己如何便会对你有了那般亵渎的想法。此後与你相处,即便情谊融洽之至,我也谨守言行;哪怕日日耳鬓厮磨,我对你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逾矩之举。你可知我忍得有多辛苦?」
「原本以为,我是黄粱一梦;自此,我日日盼著入梦与你相会,却又夜夜不能安睡。」宁的最後一句,低不可闻,「哪里知晓,竟是如此……」
他的努力自持著,声音不稳,他心中的那些忍耐和苦痛,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轻轻揽他入怀,感觉到他的轻颤,我只能努力抱紧他,紧一点,再紧一点,「对不起……宁,我是无心的,我只是当成一个游戏,因为总有解开秘密的一天……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什麽都不能说,什麽都不能做。
什麽都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扶风的赌约……原谅我只能这样抱著你。
原谅我只能这样拼命的想要留住你……原谅我到最後,还是只能这样的欺骗你。
「那夜的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让你不高兴?……我原本是来告别,为什麽你会让後来的那些事情发生?」他的语气是平淡的,没有任何埋怨,却像是最尖锐的针缓缓刺扎著我的心,「为什麽发生了,又不愿意承认?羽儿,你後悔了对不对?你後悔了是不是?羽儿,你後悔了……」
「不……宁,没有,真的不是那样。我在乎你,比谁都在乎你……这些话,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尝试著打断他,可是没有丝毫用处。
不愿意他再继续妄自菲薄,我将我的唇映上他的,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猜疑,那些伤害他也伤害著我的悲伤。他的气息从他的唇上传来,只一刻,我的腰被他紧紧搂住,他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将我包围。他纠缠著我的舌,齿一寸一寸啮咬著;我们努力交换著火热的呼吸,似乎是溺水的人,交替著最後一口空气。
三界四道……今昔昨夕……时间空间。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此刻拥著我的他将我抱得更紧些,不要放,永远都不要放开。
水色的芙蓉帐里,我是他的,他是我的……多少次的激狂,也抵消不了这场长久煎熬著彼此的思念。一次一次,他带领著我冲上巅峰……极致的快感里,他声声呼唤著我的名字,「羽儿、羽儿……噢,我的羽儿……」
我笑著,即使眼睛已没有力气张开,即使我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可是我还是努力笑著迎过去……他已感受到了我的爱啊,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证实了这份爱意呢。
还有什麽是不能让他安心的呢?不会再有争名夺利,不会再有厮杀征战,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世界里面只要有我就好。若这是我的自私,若这是我的浅薄,我宁愿成为最最自私浅薄的人──如果这些能够保护所有我所爱的人不受伤害,那麽我又有什麽可以计较的呢?
「羽儿……我、爱、你!」濒临迷乱的情欲里,这是我最後听到的,一个一个字吻著我的唇所说出的,誓言一般的保证。
一场情事惊涛骇浪般过去,他就紧紧贴靠在我的身边。他身体暖暖的温度,他嘴角含著的笑意,令我心安地沉沉睡去。
玑珠榻的芙蓉帐内,两人彼此偎依,沉沉睡去。一阵风过,轻轻掩上了半开窗格,他们浑然不觉:此刻,窗外乌云渐聚、残月悄掩;雪,又开始淅淅簌簌旋降而下,一片、又一片,如泣如诉。
***
魔界浮华殿
满院花树,月光之下莹白生光,耀亮半边夜空。
靡靡丝竹之音飘荡,一名美豔女子尽情旋舞华庭中,玉手顺势攀折一枝,花人相映无可争辉;只见她红袖如烟、轻笑自若。
旋身回眸间,她樱唇微启,银玲般的声音立时随著云裾轻扬撒落,「陛下,您看这开满殿前的影月桦,繁花灿灿,美若珠玉呢……」
「哦──?」前庭御座上,斜倚在华丽金毡上的魔帝飞华含笑饮尽杯中琥珀色液体,「可是依我看,这花虽美,却也比不上我华月第一舞者.妍姬,你舞艺的一半精致。」
一曲将歇,妍姬顺势下腰展袖,完美地结束了华丽舞蹈。施施然回到廊下,笑著将手中的花枝递给魔帝,她撒娇著摇头道,「陛下这是在取笑臣妾!若是论舞,试问魔界有谁能够超过出嫁天界的公主殿下呢?」
「我的妹妹?」搂过妍姬,魔帝转向身侧笑道,「那麽司昭大人,依您看呢?」
锦席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儒雅男子微微欠身答道,「陛下,公主的舞早已在三百年前成为华月传说……请恕尔鸢愚钝,私以为没有比较的必要。」
「传说麽?」魔帝抚摸著怀中爱姬雪银长发,淡淡的笑音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竟不知晓,她还有这种影响力呢!」
闻言,原本恭立在四周的侍从们齐齐跪伏在地,花树下正在表演著的艺者们也立刻噤声不语。
瞬间,轻歌曼舞的庭院里死寂一片。
不加理会众人,飞华抬手掷向庭院,那枝上的花瓣便纷纷甩落而出,生就灵性一般乘著劲风飞向半空;它们轻旋著穿梭於花树之间,过处引得树枝轻颤,击落更多花瓣簌簌下落,淡淡月华之下随风飘散;庭院里卷动起银白色的花雨,一时间如雾似霜。
仿佛无视於这一番绮丽景致,飞华深沉的目光似乎已穿透空间投向莫名之处。
片刻,他嘴角微微上扬,「也许很快,他就要回来了──」
静静倚在魔帝怀中,妍姬是唯一听到飞华这句喃喃低语的人。她温顺垂下的羽睫,掩藏起了淡银水眸中的所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