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开始寻获的两名亲兵以及三匹骏马的尸体,没有大虎,没有什么小姊弟,更没有烈亲王的踪迹,丁点儿也没。
奇诡的是,烈亲王的座骑明明也被压在岩块下,座骑找着了,按理人肯定离得不远,可一清开那块地方,底下还是没有。
丝雪霖已留在此地半个月,寻不到人,且时日越拖越久,她心里忧喜参半,却是欣喜之感渐渐强过忧惧。
既然在碎石堆中和层层岩块下找不到师父,那师父就还活着。
尽管众人不这么认为,却没谁敢当她的面出声否定。
而今她身分不同了,经圣上宣旨赐婚,她是未来的烈亲王正妃。
那一日她向赵副将求援,缥青往回赶,将一批望衡军迅速领来时,县太爷和奉了皇命来到东海传旨的傅公公也都跟了来。
“皇上派小的前来就为这事,圣旨都下来了,不能不宣读啊,这差事可不能办砸。小的是信烈亲王爷的,他福大命大,肯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皇上要您们二人接旨,烈亲王既然……既然不方便出面,那就由您一并接了吧,一旦传了旨,小的也好启程回帝都,不能再拖延了呀。”
她甫听时只觉可笑。
这位傅公公之所以急着启程返京,怕的还是东海战事再起吧?
那日海战方歇,她与翼队一干好手陆续上岸,便听到士兵们说,县太爷为了显摆望衡军军威和战斗力,竟特意领着这位京畿来的“贵人”上了望台观战,岂知恰遇敌军火箭狂攻之际,五、六根利箭燃着火直接飞进了望台,把“贵人”的衣角射破还起火燃烧。
结果县太爷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没讨到什么好还被记恨上。
想想,县太爷这些年可是让亲王师父几次刁难玩弄才整出点儿正形来,遇上战事不再躲着不敢出面,不会动不动就大操大办什么庆功宴席……以为他这父母官终于当得好些了,结果狗改不了吃屎,依旧挺能闹事。
至于朝廷遣来的“贵人”,想逃就快走,她才懒得戳破对方心思。
只是她之后念头一转,忽觉接受这“当众传旨”才是正理。
她成了未来的烈亲王妃,有个圣上赐婚的皇族身分摆在那儿,调动或寻求人手相帮时会畅行许多。
今日,所有望衡军兵力即将从壁崖山群撤离。
即使赵副将没有言明,她亦知边境海防仍需大量兵力布局轮守,东南海寇和倭人随时可能再集结来犯。
我在明,敌在暗。
我为被动,敌为主攻。
东海防线如此之长,实不能再将兵力留滞于此。
是她主动跟赵副将商量的,让大伙儿全撤了。
师父不在这里,他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她还得再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当然要一直找一直找,然后一直等待与期待。
她信他,信他还在,未曾弃她。
壁崖石块的狭长缝间长出一株枝干弯曲细瘦的小树,在这般寒天中,叶子落得仅余四、五叶,有些可怜,却也莫名慰藉了她。
她取了形状最好看的一叶,搁在唇间,轻呜呜地吹起叶笛。
吹得不甚好,而这一次,没谁能为她伴音润曲……
第10章(1)
循着叶笛咿咿鸣呜的曲音,他又在生满水芦苇和长草的小河湾那儿寻到她。
她四仰八叉躺在大岩石平台上,挺自得其乐似。
而他也躺落下来,在她身边。
他侧过身静静看她,眉间额上莫名有些刺疼,下意识想着,这丫头莫非又干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浑事,又令他头痛?
“才没有,我很乖的,糟糕的是师父你啊——”似能知他心思转动,她突然也面向他侧躺,两张脸之间不过一息之距。“师父明明说中秋隔天就回来的,可是阿霖等了好久……师父失约了。”
是吗?他没有回去吗?
这丫头与他那样亲近,让他那样牵挂,他是去了哪里?怎可能不回去寻她?
她若没了他、见不着他,不知要多慌惧?
“师父,我本来很怕很怕……怕会在那些碎石裂岩下找到你,怕挖出你那匹座骑之后,会在底下看到你,但没有的,你不在那里,那……那就好……”她缓缓吐息,伸手抚摸他的俊颊,微微笑弯双眸——
“师父,皇上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负贵传旨的傅公公说,一旦当众宣旨,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那钉子还拔都拔不起,我总算是师父的王妃了,然后……然后那个傅公公真的很坏,刚宣完圣上赐婚的旨意就说要往京畿帝都报丧,说你遇难身死,这事不能瞒着皇上。”非常不驯地哼了声。
“师父,我禁不住就踹了他一腿!谁敢说你死,我就跟谁急!”
估计即便是金銮殿上的那一位说他已然身死,她也真要卯上去干一场。
他静瞅着,不禁笑了,眉间额上持续疼着,他凭本能驱使,拿着自己发烫的额心去抵在她清清爽爽的额头上……
“师父,你在哪里?”
他在……他在……
欲启唇张声,声音竟出不来!
突然——
“想将神魂避进凌虚之境吗?嘻嘻,不成啊不成,要走可以,也得把咱们姊弟要的东西留下呀。”女子娇声道。
肉身骤然痛到极处,浑身热辣辣作疼,鞭子威吓般“啪”地落地响声,下一瞬已落在背上,一下,再一下,无数下,他无法数清……
“姊姊,停停手停停手,不能弄死他呀,欸,咱瞧着多难受,都又剐又烧又烙又鞭的,整弄他都快三个月了,没有就是没有,神火不出,连丁点儿火花都没有,难道弄错法子?还是他压根儿就不是咱们要的人?”中性男嗓欸欸叹气,仿佛极心疼似,舍不得又不得不舍。
“神火不出,那是这具埋藏神火的肉身未受尽摧折,痛不欲生至了极处,为护住元神与本心本命,神火自会现出。”女嗓发狠道。
“姊姊还想怎么做?”
“水!还没拿他浸水呢。嘻嘻,总得试试呀,就瞧他能支撑多久?”
肺脏几要炸开,吸不进一丝养命气,他想,应是走到尽头了。
尽头是天之涯、地之角,蓦然间,天涯海角景致陡变,他再次来到水草蔓生的那处小河湾,那丫头仍在那方大岩石上静静仰躺,仿佛等着他,一直一直等着。
“师父……”她朝他扬唇笑,向来灵动的眉眸不知因何沉敛了几分。
他跃上岩块平台,甫落坐,她脑袋瓜便蹭了过来,枕在他腿上。
他抚着她轻散开来的柔软长发,记得身体是极疼的,但此时只觉胸中微暖。
“师父我真的杀人了。”她下意识抠着他的袖口,喃喃道:“海寇抢了渔船,杀人越货后还乔装成渔民摸上岸,望衡城南边二十里外的一个小渔村遭屠村,得讯,陆营和马队的人手追赶过去,翼队则从海上出击,不令他们有任何逃脱可能……我跳上那艘被海寇占据的大渔船,第一次挥动长刀近身肉搏,而非以往海战时,仅撑着小翼点燃水炮或火箭远远投放,又或者在斗鉴上当着斗手发动连弩……
我是拿起长刀以命相搏,能清楚感觉到鲜血飞溅上身的温热……师父,我是真的、真的杀人了,那些人确实该死该杀,我没有迟疑,没有心软,没有的,只是……就只是……”
只是……什么?她自个儿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话语未竟,他却能意会似,拍了拍她的背心又摸摸她的头。
将覆了她半张脸的发丝拨开撩到她耳后,探指去抚她颊面一道小伤,细细口子横划开来,还未完全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