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缺与他对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负手走了出去。
这个少年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凤眼低回,美得像仙子一般,就连脾气也是高不可攀。
壬轩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这世间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事情,没有几个人能让他生一生气的,现在知道自己暂时是死不了了,更是没有理由为难自己!
富贵看着他平和的眼神,舒了一口气,又是笑了一笑,他也什么没有说,只跟着兰缺也走了出去。
远远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眼睛已经变得明亮,静静地看着他醒过来后的眼睛,那样的目光里还残留着担心受怕的情绪!
壬轩又是缓缓一笑,闭上眼睛,问道:“害怕了?”
癸曦过了良久才确定壬轩是在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眼睛看得见后,轩哥哥变得好陌生,不像从前那样的待她好了。她遥遥地点头,回答道:“是的,刚才好害怕!”
壬轩沉默了一会儿,淡雅的声音再一次在室内响起,问她:“你害怕什么?”
“我……我……”癸曦琢磨着,就是不敢把话说出口,他这话本来就问得很残酷,很冷漠。
“害怕我在你面前死去,对不对?”壬轩轻轻叹了一声,帮她把心里的害怕说了出来,他又说道:“这又有什么好怕的,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不过是早一些,和晚一些而已!”
癸曦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心里只觉百味陈杂。纵然是如此,她也不希望他……
“如果你心里实在是害怕,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壬轩的语气里突然充满了熟悉的怜惜,“曦儿,我是陪伴不了你一辈子的人,你应该学会照顾自己的!现在,你的眼睛又能瞧得见了,我……我就更宽心了!”
“不……就算是害怕,我也会马上回来的!”癸曦忽然跟他争辩道,“我的眼睛瞧得见,本来就是为了瞧得见你!”她的声音小小的,柔柔的,却是那么的坚定。目光清滢滢地看着他,专注着他脸上的神色。
壬轩被她一时间驳得无语,隔了好半晌才轻声问道:“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看?慢慢地,我还会变得越来越老,甚至是听不见了,看不见了,连路也走不动了,变成了一个苍老而残废的人!”
“我就是喜欢看!”癸曦听见他的语气柔和了起来,不禁也大胆了起来,动了动身子,站了起来,清声说道:“无论你变成怎么样,你都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轩哥哥,没有人比得上你的!”
壬轩听着,心头微微一震,不自觉地张开了眼睛来,看着她。
忽然,发现她似乎长大了一些,不似一个月前的孩子模样!她的青丝乌湛湛地梳着不知名的发髻,不再像以前的孩童的样式,婉约地倾斜在左耳鬓,上面簪着一支白玉的钗子,还有两朵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儿,那花儿似乎不堪劳累,微微有些憔悴颓萎了,却没有妨碍她的美丽!
她亭亭玉立在软榻前的白色纱幔之后。
披着一身素淡色泽的衣裳,样式时新而大方,她款款地迈着步子走来,倩影翩翩,在他的眼前,就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人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停顿,他的心房偷漏了数拍!
淡淡的馨香从她身上袭来,宛如一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婉丽得空灵而让人眷恋——
壬轩的气息微微地不平静,一回眸,看见了自己耳边躺着一束灰发,他的心就立刻沉了下来,沉到了谷底!
浑身冰冷起来,连指尖也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他这样,会拖累她的!
癸曦伸手挂上了白纱幔,然后敏感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变了。变得冷硬,变得对抗——他要对抗的人是谁?是他自己,还是她?
她不能让他变得更多,她要在他的心最软的时候,告诉他,告诉他一切,不允许他再抵抗她!
她坐落在他的身边,温柔地望着他笑——
癸曦那样安静的温柔的笑,能让所有的人的心为她而变得发软。
当然,壬轩也不例外,尽管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受她的左右。
癸曦轻轻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温和着他指骨修长而苍白得无血色的手,轻声说道:“我庆幸自己的眼睛能治好,以后我可以为你洗澡,就像那天一样!”她微微地笑起来,目光乌亮澄净,“喂饭,饮水,我都可以做的,我可以成为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手,你的脚,你的一切,只要你是你,无论要我怎么样,我都可以,我会连一句埋怨也没有。轩哥哥,请你不要再把我从你身边推开,我已不是那个需要你全力呵护的孩子,而是一个期望能全心全意守候你的人,一个女孩子,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女孩子!尽管……就算你一点也不爱我也可以,只要你不要拒绝我爱你,在很早以前,我就偷偷在想,自己可否能当你的妻子?能当轩哥哥你的妻子,是我这一辈子的梦想……”
壬轩的手一震,蓦然凝着眼眸震惊地看住了她。
这些话,从来都不像她这样柔弱的人会说的——他连想也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说得如此大胆,毫无顾忌——
他的心,却为她的话,强烈地腾跳起来,不受控制地仿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手心也泌出了冷汗!
癸曦脸颊俏红,却不认为自己讲了什么不应该讲的话。她嫣然笑着说:“如果是我成了苍老而残废的人,这个世上也只有你,也一样不会舍弃我的,对不对?”
“你是在可怜我?”壬轩傲气地凝住了灰白的眉头,目光冷锐,挣脱了她的手。
癸曦一惊,脸色发白,咬唇说道:“轩哥哥,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我的心思就是这样,我这样说了,你还要说我是可怜你吗?”
她微微皱住了眉头,紧紧地看住了他,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磨练,她变得比以前更加的坚强,也更加的坚决,不再像以前的小心翼翼!
壬轩却是瞪着她,一口鲜血溢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急怒攻心?
第十九章情挚两心知
癸曦被人赶出了门外。
兰缺冷冰冰地告诉她:“你不许再跟他说话,不然,我可没本事再治他!”雕花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密不透风。
癸曦站在卧室之外,六神无主。
连墨砚频频叫唤她,她也听不见。
她不该说那些话吗?不该现在跟轩哥哥说那些话吗?
可是,谁知道她心里的害怕?
轩哥哥从来不这样,他在她心中一向是最强大的人,无论他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想出最妥善,最令人安心的方法来解决,从来也没有谁可以为难到他的啊?
如今是怎么了?他躺在床上,像是一个垂死的人?
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什么也来不及告诉他,他就会离她而去,自己永永远远再也无法亲口告诉他——她爱他,她很爱很爱他——只要他不死,无论变成怎么样都可以的,只要他还可以留在她身边,无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癸曦的心里一阵阵的酸楚,眼圈渐渐地嫣红。
她根本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躺在软榻上,看起来那么奄奄一息的人就是陪伴了她十一年的轩哥哥,要让她怎么承认——一个才二十四岁的人,却长满了一头灰白的长发,虚弱得连说一句话也要用力地喘息?
他以前是那样抱着她,手臂那样的强壮有力;他以前是那样与她说着话,语气淡雅,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以前是那样耐心地陪伴着她在庭院里放纸鸢,又能够像风一样帮她追回断了线的纸鸢……他……他不该是躺在床上的……他……他该是陪着她讲故事,听她弹琴,教她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