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她已经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现在呢?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在满心都是甜蜜和欢喜的时候,被人当头一棒,不,或者应该说是当胸一剑,刺得她心头鲜血淋漓。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
也因为这种感觉,她才认命的相信——自己真的爱上瑾元了。
明明知道,她不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女人,论先来后到,其实是于香香在前。但是,听到于香香娇怯怯、喜孜孜地说出那一句话时,她还是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她失态了。
没办法面带微笑地去恭喜那一对有情人,或是装得和蔼可亲地问候孩子的生产之期,她只想躲得远远的,远到再也不要看到他们,她无法想像,当有一天,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之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于香香、瑾元,面对人家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这天下午她一直没有出房门,也不觉得饿,晚间时候,她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对内对外,她不能突然玩失踪,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荷香来敲门,「王妃,晚膳时辰到了,是给您端进去,还是和王爷一起吃?」
她尽量平静地问:「王爷呢?」
「王爷一直在他的书房里。」
她又问:「于姑娘走了吗?」
「于姑娘老早就走了。」
这么说来,瑾元并没有陪着于香香回清音楼,也没有叫她留下来?不过这样也对,难道要立刻把于香香安置在府内吗?只是既然于香香早走了,瑾元为什么没有来找她表态?还是他其实也是在等她的回应?抑或……这本就是他们两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荷香又不安地出声问了一遍,雁融才打起精神说:「我去王爷那边吃。」
打开妆盒,看着那些胭脂水粉、金钗耳环,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但是她的容,真的会有人细心「悦」览吗?
瑾元缓缓抬起头,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雁融——
她神色很平静,仿佛白天走进王府的那个僵硬背影不是她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她换了一条银白色绣着紫色花朵的长裙,雍容贵气之外还带着一股出尘的飘逸,清灵秀雅得不染纤尘。
她的身上似乎就是一直有这么一股气息,清清淡淡却不冷漠,温温暖暖也不热络,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房。
只是,此刻的她却带给她一股寒意,那是疏离的寒意,宣示着两人隔着多远的距离。
「让王爷久等了。」雁融客气地对他躬身,在他的下手位子坐下。
饭菜立刻摆上桌,瑾元却没有动筷子,只是低眉看着她默默地吃着饭,她吃饭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伯惊扰到谁似的。
「雁融……」他先开了口,声音温柔得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的筷子忽然停住,「王爷有事吩咐?」她僵硬地问。
她真的是在乎的。
瑾元盯着她微微垂着的睫羽,希望它能够扬起,让那双乌黑明亮的水眸望自己一眼。「你生气了?」
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我为什么生气呢?」
「于香香……」
「王爷准备怎样安顿她?」
瑾元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考虑了会,故作漫不经心的懒懒洋洋问道:「贤慧的王妃有什么意见吗?」
「到底是王爷的血脉,不应流落在外。清音楼是个闲杂人等都可以去的是非之地,小王爷的血统必须正统,他的娘亲自然也不能是出身于那种地方。」
他挑起眉,「哦?那你的意见是……」
「请王爷接于姑娘入府安置,尽快给她一个名份。」
雁融尽量平静的说出这让她倍感心痛的一句话,话一说出口时,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在瑾元的眼中看到的是愕然和怒意。
他为什么生气?因为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吧?只是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一妻一妾,坐享齐人之福,再过些年,都可以子孙满堂了。
真正会痛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缓缓站起身,「王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就请吩咐一声,于姑娘进府时该穿的衣服、住的屋子,我都可以帮忙操持。」
「那就有劳你了。」瑾元斜睨着她,哼道:「既然你说的话句句有理,我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你那院子也大,就让于香香住在你的院子里好了,你又这么贤慧,就近照顾她最方便。」
雁融掐紧指尖,强自堆笑,「是,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那,我这就去准备。告辞。」
临走时,因为脚步有些踉跄,袖摆带翻了桌上的茶杯,但她没有勇气回头去多瞧,只是逃命似的赶快逃离。
瑾元伸出手拿起那个杯子,杯沿还残留着她的胭脂印,淡淡的红色,甚是醒目刺眼。
他往杯子中重新注满了酒水,然后嘴唇贴着那个唇印,喝了下去。
火辣的酒意混杂着那—抹唇香,像—把暗刀,扎在心头。
蠢!怕她流泪,怕她心碎,结果却和她一唱一和地将彼此逼入绝境。何必这样?难道他对她真的已经动了真情,所以才会让自己变成这场战局中被动的傻瓜?
眉心一蹙,他甩手丢掉那个杯子。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任何人改变他的生活,他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夺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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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融盘下广德楼后变得更加繁忙了,虽然不需要经常去楼子里坐镇查看,但是有好多事情还是得亲力亲为。这份忙碌也是她刻意的,因为只有越忙碌,她才越顾不得去想瑾元和于香香的事情。
她腾出来西厢房给于香香住,而于香香也很快地搬进来了。
于香香入府那日她刻意躲出去,但是荷香却十分为她义愤填膺。
「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可神气活现的?到底王把您才是正妻,她再大也就是个妾,将来您生了小主子,小主子就是小王爷。」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让两个女人住在同一个跨院里,瑾元打的算盘她可以猜到一点;—让她们明争暗斗,而他躲在角落中窃喜暗笑,以后无论他进了哪边厢房的门,总会有一个女人心碎到天亮,到了第二日,又再轮回。
这么歹毒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于是她故意地早出晚归,给自己安排了各式各样的藉口,什么要去钱庄巡视,要去田庄查看,要去皇宫和皇后、皇妃聊天,或是回家看望父母……每次她说出这些理由的时候,虽然表面镇定,心中却暗暗期盼瑾元能有一句挽留的表示,这样她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想着自己在他心中其实还有一份地位。
但瑾元每次都淡淡地笑着,「去吧,别在家中闷坏了,早去早回。」体贴的样子就好像让她出门是多么为她着想一样。
其实,她说的那些地方没有几个是她真正去过的,只有一次她回家去看母亲,母亲却拉着她的手大发感慨——
「雁融啊,我听说你让王爷把那个在外面的小妾搬进府里了,还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怎么得了?万一王爷心中以后只有她没有你,你这个正妻当得岂不是要名存实亡?」
她受不了母亲那怜悯痛惜的眼神,也懒得听姊妹们的冷嘲热讽,于是从那以后,没再回过娘家。
好在,还有个广德楼,可以做她最后的避风港。
广德楼粉刷一新,没过多少天就要重新开张了,厨子是旧有的,雁融给他们的薪水比以前的东家还高,再加上广德楼的口碑和客源都不是问题,没道理不留下来。其实广德楼在最初几日的忙碌之后,已经不需要她再亲自过问,但她依然是天天一大早就过去。
「夫人,这是店内新制的菜式,请您品尝。」大厨将一盘清炒笋尖摆在雁融面前。
她一边试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厨聊着天,「胡师傅是本地人吧?」
大厨是个憨厚的中年胖子,叫胡全,听东家问话,他嘿嘿地笑着,「是啊,就是本城人,自小就在这条街附近混。」
「这条街以前就是这样繁华吗?」
「繁华?呵呵,其实一直以来这条街也算不上繁华,只是有了清音楼,有了那条花街之后,人就多了起来。」
「这么说来,那清音楼真是功不可没。」雁融淡淡地笑,「去楼子里的人都是什么人?」
大厨不好意思地挠头,「夫人,这种事……小的还真不大好意思说,无非是些达官贵人嘛,反正咱是穷人,没那个闲钱,也进不去。」
她转移掉话题,「您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听说和尊夫人都成亲十几年了,两人这么多年都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是啥咱说不好,不过,我和我们家那个老婆子倒是经常吵架拌嘴,呵呵,这夫妻之间天天过日子,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
她颇有兴味地问:「哦?那都为了些什么事情拌嘴?」
「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就不记得了。」
「若吵得凶了,该怎么办?」
「还能怎样?咱做男人的总不能低头吧,一般都是我家老婆子哄我。」
看胡全黝黑的脸上泛起的得意之笑,雁融好像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甜蜜和温暖。好幸福的夫妻,即使没有万贯家财,依然有让人羡慕的条件。
她吃了几口菜,点点头,「味道很好,就写道菜牌,回头挂出来让客人点吧。哦,清音楼那边会到这里来点菜吗?」
「会啊,经常叫人来点菜。他们楼子里其实自己有厨子,但都是做些小菜,若是遇上大贵人,一点一桌菜、两桌菜,他们忙不过来,就要到咱们广德楼来点了。对了,今天早上他们还来人叫了两桌酒菜,说明天送过去。」
雁融的眼波一跳,再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这天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雁融疲倦地走回自己的跨院,本能地瞥了眼右边的厢房——那里还亮着灯,却听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瑾元会在那儿吗?
她不敢停留,推开房门赶快走了进去。
但是刚刚反手关上门,她就愣住了——只见丈夫就坐在桌子旁,自斟自饮着。
见她进来,瑾元抬起眼皮对她一笑,「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把我这个丈夫丢在家中,实在不是一个贤慧的妻子该学的规矩吧?」
她还有点愣神儿,「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身材挺拔,又高过她一头之多,每次站在她面前都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前她可以以微笑无视这种压力,但是现在……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雁融,你这几天很辛苦的样子。在忙什么?嗯?」他柔声询问,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垂。
「还不就是那些事情……我和王爷都说过的。」她的心有些慌乱。许久两个人没有靠得这么近了,连他的手指触碰她耳垂的感觉都让她战栗。是因为陌生,还是兴奋?
瑾元俯下身,几乎鼻子都碰到了她的,缭绕在她唇边的气息也是那么火热,「你好像瘦了?」
这温暖的话让她几乎把持不住的泫然落泪。她急忙闪过身,低下头,「王爷说笑了。」
他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坚定地说:「你不要总是想着躲开我,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她很想蔑视这句话,于是冷冷地回应,「王爷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要解决吗?」
「难道没有?」他反问。
有,当然有。
雁融就站在窗边,依稀可以看到对面房间中透出的灯光。于香香正在等待他吗?多可笑,她为什么要这样和另一个女人争抢自己的丈夫?
「雁融?」瑾元像是不满她的走神,将她拽到怀中,然后不由分说的地封住了她的唇。
几日没有亲热,他唇温滚烫得似可以将她融化,她的神智有些迷离,生涩的回应,直到他将她抱上床,她才突然惊醒,叫了一声——
「不!」
他被她吓到,诧异地俯视着她,「怎么了?」
「不,你不该留在这里。」
她忽然跳起来,推着他往外走,弄得他哭笑不得,连连追问:「怎么了?」
雁融将他一口气推出门,才说道:「你该去对面。于香香在等你。」
「等一下!」他伸出一脚抵住门,刚才洋溢在他眼底的柔情全冻成冰块,「雁融,你是真的准备放弃了,就这样把我拱手送给于香香,你我连夫妻都不做了吗?」
她怔住,好半天才嗫嚅着说:「她……毕竟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有多脆弱,我不想伤她。」
「不伤她,就宁可伤你自己?」瑾元盯着她,「你想清楚了,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后悔。」
她暗自苦笑,后悔?她天天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嫁他,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要故作大方地让于香香搬进府来住?
人人都说她聪明,其实她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
但这一切她都不想说,她只是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拒绝了他。
瑾元盯着那扇门,很是恼火。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送上门的温存不要,非要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
她绝对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可偏偏……他对这个笨女人动了心、动了情。
一甩手,他大步走出院子,对另一处正在等候他的灯光,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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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荣刚刚要就寝,就听说瑾元来了,他诧异的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来到客厅就看到脸色铁青的瑾元。
「出什么事了,大哥?」瑾荣虽然平时和瑾元插科打谭,但关键时候还是很尊重这位大哥的。
「不要问,陪我喝酒。」瑾元丢给他一个酒瓶。
「看你的脸色,像是谁给你气受了。」瑾荣打量着他,既然有闲情喝酒,那出的事情就并不紧急。他继续猜测,「谁能给你气受?二哥?」
「他?哼。」
「不是二哥?那还能有谁?总不会是你的新婚妻子,我的大嫂吧?」
瑾荣的一句玩笑让瑾元又变了脸,「别和我提她!」
真是江雁融让大哥动了气?瑾荣讶异地看着一杯又一杯喝酒的瑾元,「大嫂怎么气到你了?该不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两个女人水火不容总是打架,让你疲于应付吧?」
「恰恰相反,」瑾元冷笑,「她们倒的确是一个火一个水,火,热得让我受不了,而水,又冷得冻死人。」
「这天下还有我大哥搞不定的女人吗?」瑾荣打趣,「于香香早就是对你死心塌地了,你要摆平她丢个眼色过去就好。原来大嫂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只是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的眼睛能看出什么来?」瑾元又倒了一杯酒。
瑾荣急忙伸手按住他,「大哥,再这么喝下去你今天就要醉倒在我这里了。你来找我,不是就为了这一件事吧?」
瑾元看着他,「我觉得有人在陷害我。」
「啊?」瑾荣困惑地问:「你指什么?」
「最近的事情你不觉得太多了?先是雁融嫁给我,然后田庄闹事,接着楼里出了贼,现在于香香又跑来找我,说怀了我的骨肉。」
瑾元笑道:「你本来就是个是非麻烦多的人。那你怎么想?难道这些都是二哥闹的?」
「我本来不想怀疑他,但是事情林林总总地凑在一起,又不得不让我再把嫌疑落在他身上。」瑾元皱眉道:「也只有他,有这份闲情和能耐,和我这样折腾。」
「那,你想我怎么做?」
他思付了片刻,「老二是个精明鬼,不会露出太大的破绽,现在最让我狐疑的是于香香,所以我才会让她住到府里来。」
「你怀疑她背叛你?不可能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不以为然,「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待她也算不薄,她该知道我的脾气,不应该编出什么有我骨肉这一类的谎话。」
「她不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吗?」瑾荣再次诧异。
瑾元瞥向他,「你以为我会给她生下我儿子的机会吗?她又不是我妻子。」
瑾荣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天,又问道:「那,这件事你和大嫂说过没有?」
「那个笨女人,和她说这个也没用。」他知道雁融是困在自己的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更何况我还要握足确实的证据。对了,明日我在清音楼叫了几桌酒菜,要请南山将军,你要不要来?」
「在清音楼请客?」瑾荣好笑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南山那群人最近的行事也很古怪,我要去问问怎么回事。清音楼说话比较方便,好过外面的饭庄。」
说到饭庄,瑾荣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大嫂好像在外面盘了一间楼开饭庄,你知道吗?」
瑾元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正好从皇宫出来,路上看见一辆马车有点眼熟,想起来是你府里的,正好那马车停在广德楼门前,大嫂就从上面走下来,我见店里有个掌柜模样的人立刻跑出来迎接她,还点头哈腰叫她『夫人』,我心想,她要吃饭也不至于到外面来吃啊,就派人过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广德楼刚刚转了东家,盘下这楼的新东家就是大嫂。」
瑾元剑眉堆蹙,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