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吆喝,厨房中忙碌的空气无形中又膨胀了几分。这是家小餐馆,面积不过三四十平方米,仅容八桌客人同时就餐,店里的老板兼着大厨,老板娘兼着伙计,夫妇俩的女儿则帮着端菜洗碗。
“妈,我明天就报到去了,你们忙得过来吗,不如请个帮工吧。”
廖思危甩了甩瓷碗上的水滴,用干净白布小心擦拭。
“没事,你小时候我和你爸不但要忙店里还得给你换尿布冲牛奶,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廖妈用计算器算着8号桌的账,心不在焉地应答。
“鱼香肉丝。”
小窗口传出喊声,廖妈赶紧催:“去,给2号桌端去。”
廖思危在围裙上擦擦手,把菜移到托盘上,麻利地送往2号桌。
晚上5点开始,这家“小香厨”餐厅就人满为患,一直到9点打烊,都会有客人陆续光临。曾经有几个熟人抱怨他们不做宵夜生意,否则铁定会把分店开满全市各大闹区,廖爸以“钱够用就行,不想折寿去多赚”的理由搪塞了。
2号桌是最后一拨客人,送走了他们餐馆就打烊。
“妈,今天的生意怎么特别好?”
“星期天呗。”
一直到9点半一家人才有工夫坐下来吃晚饭,谁叫吃饭时间正好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饭菜也很简单,都是些剩下的材料。
廖思危清理了一下,“还有点豆腐和茄子,半只烤鸭。”
“不错,荤素搭配。”
廖爸解了大厨的围裙,廖思危接过来,“爸,你把鸭子切了,我来做个凉拌茄子和麻婆豆腐。”
“好。”廖爸非常自然地答应,愉悦地招呼妻子,“老婆,把饭放微波炉热一下。”
厨房就剩下廖思危一个人,她把豆腐从清水里起出来,摊放手里,拿着菜刀熟练地横一下竖一下,在手掌里撇成拇指大的小块,那豆腐从外形上看来始终完完整整,没有一点散碎。
下锅,调料,勾芡。
做好这道菜时,另一个锅里的茄子已用开水煮熟,捞上来撕成条状,洒上麻油、糖、少许味精和葱姜蒜末,看看时间还宽裕,就着那水又打了个紫菜蛋花汤,正好把剩下的一点葱末也用完。
微波炉的运转在“当”一声中终止,廖思危解下沾了油渍的围裙丢进洗衣机,喊一声:“爸妈,吃饭。”
筷子和瓷碗清脆的碰撞声在不大的餐馆里回响,喝完汤的廖爸满足地叹口气,“思危的手艺和我那时候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我廖家的确是适合厨师这一行,不然她怎么会无师自通呢。”
“你又来了,一个女孩子家,会做家常菜也就够了。”廖妈收拾碗筷,“何况孩子去念的是商贸,跟厨子哪儿挂边啊。”
“她可以到大酒店里去做秘书嘛!”廖爸大声反驳。
廖思危好笑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碗,“没啊,我觉得做厨师挺好的,等我大学毕业就继承这家店,让爸妈去蜜月旅行。”
廖爸眉飞色舞,“听见没,听见没,还是我女儿有孝心。”
“又乐上了,端一天的锅你怎么还没累趴下,不如真的开宵夜档算了!”廖妈把灯关掉,留下一盏,“思危,我和你爸先走了,你记得锁门知道吗?”
“嗯。”她拿起最后一个脏盘子,那是刚才盛麻婆豆腐的碗,虽然豆腐吃得干干净净,碗边上浓稠鲜艳的汁液却犹留着刚出锅时的那股甜辣香气。记得高中第一天上课,她带自己做的盒饭到学校去,里面就有这道麻婆豆腐。中午的时候放微波炉一热,满教室飘香,连老师都闻风而动,以为食堂师傅换人了。
可惜大学住校,没办法每天带菜。说起来那所晴空学校不但是私立的,而且还没几年办学经验,它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和国外不少名牌大学每年都有那么几十个交换生的名额,被选中就可以免费出国读书。此外那里的学生非富即贵,每年交巨额学费,因此执教的也都是些从高校挖来的名师。
但是这些都不是廖思危当时报考它的原因,简单地说,她只是冲着那个名字而已,晴空,诗意得醉人。结果一不留神以绝对高分成了晴空2000:1的特殊学生,学费全免,生活费减半,还安排在就业行情炙手可热的系里。
虽说晴空的文凭并不是响当当,但作为一个跳板,它简直理想得可怕。廖思危盘算了一下,自己既然可以在2000人里面争得优惠名额,没道理搞不定那几十分之一的出国机会呀。
退一万步讲,她与出国无缘,毕业也没有工作,至少还有这么一间店可以继承呀。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后顾之忧。
廖思危拿起桌上的钥匙,关灯锁门,家就在餐馆楼上,近得可耻。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坐落在郊外风景区“花神湖”湖畔的私立高校晴空学院迎来了又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
新学期,新气象。
早上,小店忙着开张,老人忙着晨练,一切安静但欣欣向荣地进行着。
从湖畔往上行大约1公里会有一片平坦的草坪,往上延伸着200级左右的台阶,尽头就是晴空气势恢弘的大门。
廖思危正要举步踏上这200级台阶,无意中瞥到对面远远走来了一个男人。他修长的身体,却在地面上投射下矮胖的阴影;矫健的步伐,却在横穿马路完全不顾来往车辆;剪得很短的头发竟还能乱七八糟到让人侧目的程度,真是不简单!还有那白衬衫黑西裤,如此普通的服装而已,竟能穿出T型台的效果;举手投足不拘小节却绝非低俗市井流民,他啃烤鸡腿的样子,怎么那么像草原上优雅的猎豹在撕扯猎物呢……
廖思危一边下意识地往上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迎头撞上某个物体,如果是在平地,她会左腿往后一退稳住重心,但现在是在台阶上,她左腿往后一退的必然结果就是踩空,虽然被她撞上的那个人情急之下拉了一把,但也只是稍稍缓冲没让她头朝下而已,廖思危顺着几十级台阶一路滚落,幸好她只走了一小半。
博斯单手在分隔快慢车道的护栏上一撑,敏捷地翻越落地,刚要抬腿迈上人行横道,迎面突然滚下来一个人,吓得他差点把鸡腿失手掉在地。博斯嘴里含着一大块油亮亮的鸡肉,手里捏瓶啤酒,定睛一看,还好只是个弱女子。他的左腿及时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因为一落下去必然就会踩上她的头。
廖思危挣扎着,台阶上有人一边喊着“没事吧”一边跑下来。
“这位同学,没摔着吧?”那男生样子白净斯文,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博斯,你是不是男人,也不扶一下人家。”
“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我早就一脚踩下去了。”博斯收回腿,继续嚼着鸡肉扬长而去。
“垃圾。”男生没好气地挤出一句,和蔼地问,“要不要去医务室?”
廖思危“蹭”的一下爬起来,“我没事,谢谢!要死——”她赶紧蹲下来打开书包,不出所料,里面的饭盒翻倒,冒着热气的麻婆豆腐糊得一书包都是,“完蛋……”
男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快收拾一下吧。”
“谢谢!”廖思危拎起滴答滴答流着酱汁的书包飞奔而去,匆忙回一下头,“谢谢你啊。”
男生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纳闷地挤出一句:“豆……豆腐?”
博斯走进他那间专属的小小会议室,里面有一群无聊的人在等他。
“嗨,今天上哪吃去?”这是该社团“国际美食研究会”——他们自封“吃喝党”——问得最多的一句话,而且必然是见面第一句。
博斯表示鄙视,“除了吃你们还能想到更高尚的事情不——中国菜外国菜?”
有人要吃中餐,有人要吃西餐。
“西餐!”博斯决定了,当他从报纸上看到有的火锅店把客人吃过的底锅捞干净继续给下一桌客人食用时就决定一个星期之内都不提火锅。
接下来大家讨论吃哪国菜。
“墨西哥!”毛毛雄赳赳地说,“我一直很想尝尝墨西哥菜的滋味儿!”
“墨西哥是个没有挑战性的国家——我提议,今晚上主要攻打日本!附带进攻烤羊肉串的小摊!”
“日本都让咱们攻了多少回了——有点创意吧!我喜欢浪漫慵懒的国家——法国!”E建议。
E的本名叫赵悲,他那“法国”两字刚一说出口,就被大家整齐一致地行了注目礼。
“咱们的经费连张去法国的飞机票都买不起。”
E陷入了沉默,他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愤怒。
“行了行了,”博斯看不下去,每到吃饭时间帮中成员们就为了点芝麻大的小事吵得不共戴天,也不嫌丢人,“韩国菜,我想吃拌饭和烤肉。”博斯最后拍板。
“帮主,那家韩国餐馆是不是你们家亲戚开的?”E问,“你干吗老去照顾他们家生意?”
博斯盯着他,双手抓着扶手椅的把手——让人怀疑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抡椅子,“你付钱我付钱?”
每当帮主这么说的时候,大部分人便心知肚明:经费危机再度困扰着他。
“哎哎,又该干活了。”甜心揉了揉鼻子,“我倒是真想吃一两次法国菜的。”
“伟大的先知哲人曾经说过,”阿摆思索了一下,“包子有肉,不在嘴上。”
其他人自动忽略她,除了她的主人安菲。安菲怜惜地摸了一下阿摆的头,“宠物啊,想吃包子就直说嘛,要豆沙还是三丁馅的?”
六个人霸占了店里最大的桌子,为了抢夺对着电视机的三个位子,博斯、E和安菲吵得不可开交。
“上次,还有上上次,都是你坐的这个霸王席!”
“我是帮主你们有什么意见?”
“少拿帮主的帽子来压人!”
“居然一连几次让我坐靠厕所最近的位子,你有没有良心?”
甜心无奈地看着两男一女骂街似的互指。
“你们别吵啦!对着电视机的正好是三个位子,你们三个人还不够坐吗?一个屁股一个窝,有什么好吵的!”
三个人停下来,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背对电视机和最靠近厕所位子上的毛毛、阿摆还有甜心,心照不宣地咳嗽一声,落座。
按照老规矩,每人限点一个菜,博斯把关。
“大酱烤猪肉。”
“换牛肉。”博斯不是回民,他只是讨厌猪肉。
“紫菜包饭。”
“那个等下去大学后门吃,3块钱一盒吃死你,换烤八爪鱼。”
“土豆饼。”
“有没搞错你,同样价钱你居然要土豆饼不要海鲜饼?出去别到处跟人说你跟着我混的。”
“泡菜豆腐汤。”
“这儿不是有送的泡菜嘛,点10块钱的嫩豆腐汤就够了,自个儿加泡菜进去,爱吃多少加多少。”
“石锅拌饭。”
“多石锅两个字多10块钱,阿摆呀,你喜欢用石锅装东西,哥哥哪天专门买个研磨臼给你当饭盒哦。”博斯温柔地说完,一副斩钉截铁的表情,“折合两个拌饭!”
“帮主真是精打细算……”虽然纷纷抱怨,但是经济大权到底掌握在博斯手里,没钱就是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