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领地,黄土扬,一年一年饿肚肠。
杨柳儿蹲在自家大院的土坯墙下晒着太阳,二月初春的阳光少了夏日的暴烈和寒冬的冷淡,分外温暖又柔和,但她心里却像结了一层坚冰,除了冷还是冷。
“呸、呸!”一阵风卷来细细碎碎的黄土,直接灌进她的嘴里,让她的童谣还没等念完就直接咽回肚子。
一个村里的婶娘勾着筐子经过杨家门口,见她这般狼狈,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道:“柳丫头,不是病刚好,怎么跑出来吹风?赶紧回去吧。”
“多谢婶子了,家里闷,出来坐会,好得多了。”杨柳儿抬起头,挤出一抹笑。
小小的少女,因为久病卧床,肤色白了许多,加上那不同于村里其他女孩子的精致眉眼,让那婶娘心里倒生出三分怜惜,待得嘱咐几句离开时,她心里还忍不住嘀咕,“怪不得杨家这丫头难养活,从小七灾八难没断过,瞧着就不是黄土人家留得住的,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富贵小子。”
杨柳儿不知道这婶娘暗自替她的终身大事犯愁,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理会。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吃饭,吃顿饱饭,吃顿好饭!
这愿望逐渐升级,若是让人听到都会觉得惊奇,嗤笑道这算什么愿望,随便找个饭馆,或者自家买些好菜,不过片刻就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可惜这愿望对杨柳儿来说真的就是比登天还难,因为,她不是原来那个杨柳儿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她虽然自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爸妈也是爱财胜过她这个女儿,但好在她物质生活很充足,又会自己照顾自己,大学毕业后也没有进什么公司受职场的洗礼,而是直接宅在家里当网路写手,毕竟父母给的零用钱几乎数不过来,偶尔觉得闷了就出去旅行,累了就回家继续宅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但许是老天爷不愿意看她这辈子就这么懒散过去,她先前不过是去西南各省游玩一圈,尽兴归家的路上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她就躺在杨家的土窑洞,摇身一变,她竟成了杨家么女,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十三岁少女。
年纪突然倒退一半,任谁都会欢喜,何况在现代,她的父母根本不管她,她也没什么人好牵挂,只是……
杨柳儿再次哀嚎出声,“老天爷,我们打个商量,给我换个地方吧。这里太穷了,我吃不饱,我饿啊!”
杨柳儿自小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还立志吃遍世界美食,哪怕她一个人住,也雇了厨师,每日的午饭、晚饭必定是可口又美味,偶尔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下厨整治一桌好饭菜,可突然掉进这个物资匮乏的时空,杨家贫困又穷苦,让她怎么活啊?就是打算艰苦奋斗,发家致富,她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杨杏儿在灶间忙碌完出来,找了一圈不见自家妹妹就赶紧开了院门,正好听到最后那句话,当即就红了眼眶。
年前娘亲染了一场风寒,一过完年就不行了,临终之时拉着她的手,嘱咐她要好好照料小妹,可是娘亲前脚走,小妹后脚就倒下了,烧了两日,好不容易醒来,居然又添了个挑嘴的毛病。
家里的吃食,她竭尽全力整治,但三日两夜里只吃了半碗面疙瘩,照这般下去,小妹就要活活饿死了,这让她要怎么同娘亲交代?
杨诚从窑洞里出来,见大妹偷偷抹眼泪,也忍不住叹了气,上前小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小妹又不吃饭?”
杨杏儿点点头,扯下头上的白色布帕子,抖一抖沙土,末了,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二哥,小妹身子弱,这么饿着也不成啊。”
杨诚眼里闪过一抹苦涩,但脸上却笑着安慰大妹,“你也别着急,小妹许是病久了,嘴里没有味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家里不是还有两斤白面吗?再熬碗面疙瘩吧。明日我去城里看看,大哥那里许是能有些好吃食。”
杨杏儿虽然自小懂事勤快,性子也泼辣,但到底才十五岁,听见二哥这么说,收拾了心思,赶紧去灶间继续煮面疙瘩汤了。
杨诚想了想,打开院门出去,坐到杨柳儿身边,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小妹吹风望天。
杨柳儿自小一个人习惯了,就是读书时候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家人,心里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这会有些尴尬的往旁边躲了躲,老实等着二哥训斥。
她不是聋子,方才哥哥姊姊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杨诚却一直没有开口,彷似只是陪着她坐着而已,根本无意责怪,见他这般,杨柳儿心里倒有些愧疚起来。
这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灵魂,他们对她千般呵护,万般疼爱,她不但不感激,反倒折腾的全家不得安宁,说起来,实在有些过分了。
如此想着,她正想说点什么时,杨诚却突然开了口,“小妹,娘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们好好照料你。可是家里穷,让你受苦了。但二哥一定很快就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相信二哥一次好不好?”
杨诚只有十七岁,身形颀长、容貌清俊,许是读过几年书的关系,眉宇间隐隐含着三分书卷气,温和又坚定的望着妹妹,眼里半是请求半是疼惜,任谁也拒绝不了。
“好。”杨柳儿下意识地开口应了下来,转而回过神来又愧疚的红了脸,嗫嚅地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挑嘴,但是……嗯,就是吃不下。”
“二哥知道,算命婆子早就说过我家柳儿是个富贵命。”杨诚顺势牵起妹妹的手,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笑道:“外边风沙大,小心把你吹得不漂亮了,咱们回屋去。一会煮好疙瘩汤,小妹多喝一碗好不好?”
“好。”杨柳儿有些无奈又好笑,他明显把她当孩子哄了,但这感觉……虽然陌生却实在温暖。
杨杏儿端了陶碗从灶间出来,见二哥和小妹说笑着走进来,阳光照在小妹苍白的脸上,难得有片红晕,让她欢喜极了,于是高声招呼道:“二哥,小妹,快进屋吃饭了,我去喊阿爹一声。”说话间,她把陶碗塞给二哥就跑去院子,大声朝着窑洞上方的坡地喊着,“阿爹,吃饭了。小妹也一起呢!”
“哎,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乘着风沙传了过来,一个穿着青灰色袄裤,头上包了黑色头巾的高壮汉子很快就顺着山坡走下来。许是见到病了多日的小女儿站在门口,他有些心急,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末了搓着双手,憨笑问道:“柳儿,头上还疼不?”
杨柳儿咧嘴一笑,应道:“不疼了阿爹,就是肚子饿。”
“啊,那就多吃饭,阿爹又开了一亩地种麦子,到了秋收,就给你烙白面饼吃。”杨山小心翼翼地摸摸小女儿的头顶,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对于这个小女儿,他和妻子最是疼爱,可惜妻子早早走了,他这当爹的就得更加卖力地对她好了。
“快吃饭吧,一会凉了。”
杨杏儿麻利的摆着碗筷,一家人洗了手就吃起饭。
杨柳儿端着手里的白瓷青花碗,小口的喝着面疙瘩汤,举起筷子想挟点什么小菜,可惜桌子上只有一盘子黑乎乎的杂粮团子,还有一碟子说不出什么材料的腌菜,再看杨诚和杨山正蹲在条凳上,抱着一只脑袋大小的粗瓷老碗在喝着小米粥,杨杏儿倒还好,虽然手里的碗也不小,但好歹是坐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