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二舅同杨山一般年纪,身形稍显瘦削,但浓眉大眼、脸庞红润,给人很是粗犷豪爽的感觉。他哈哈一笑,应道:“都好都好。你阿爹呢,下地了?”
杨杏儿迎了舅舅进来,一边张罗着烧水泡茶,一边还急着去田里找父亲,但一个人总不能分两半,杨柳儿同舅舅不熟,就主动接了去田里找人的任务。
陈二舅眼见最小的外甥女跑出院子,不但没怪罪她没上前说话,反倒一脸欢喜,“先前还惦记柳丫头的病,这会看着倒好利索了。”
杨杏儿笑着洗茶碗,应道:“小妹这病是好了,可又添了个挑嘴的毛病,差点没把自己饿死。多亏外祖母先前给捎来的几斤细面,要不然二舅今日就看不到她了。”
陈二舅蹲在灶间门外,叹气道:“你娘最疼柳丫头,到底有些娇惯了。不过也是家里日子不好,孩子想吃个白面馒头都难。”
这话说的杨杏儿不好接,赶紧忙着烧水泡茶,待茶水泡好,杨山也带着杨柳儿和杨诚回来了。
陈家从来待杨家亲厚,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末了,杨山和陈二舅端着茶碗,蹲在院子里说起明日的烧七。
“七七是个大日子,不好没个像样的供品,家里还有几斤细面,我都拿来了。还捎了半袋子芽麦面,虽说也不是多好吃,但总比杂粮团子强,给娃们擀碗面条吃吧。”陈二舅指了指独轮车上的袋子,说的很是诚恳。
杨山一听赶紧推辞,“这可不成,开春时候谁家粮食都不富裕。过几日,山上野菜就能吃了,总饿不到肚子。”
陈二舅一听这话,一把抓住杨山的胳膊,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打算进迷雾山?这可不成,就是饿死也不能进山。你忘了我们村里的孙老五了,如今还吓得晚上不敢出门呢,你可不能犯傻!”
杨山想起五年前传遍周边十里八乡的鬼打墙,也是有些发怵,想了想就应道:“我就是在山下转转,不敢进去。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冒险,我家里还有四个娃呢。”
“这就好。”陈二舅许是也想起妹夫不是鲁莽的人,松开手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劝他,“柳儿她娘的百日祭你也不用犯愁,我和大哥要去城里做活,到时候工钱分出一些,总能把酒席办得体面。柳儿她娘活着时候没有享福,死后总要帮她长长颜面。”
一听见这话,杨山点点头,脸上苦涩却更浓。他同陈氏少年夫妻,当年又一同从本家分出来。陈氏不愿外人说他依靠岳家生活,就在这柳树沟落了脚,风风雨雨挣扎过来,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给陈氏风光大葬,但陈氏一病就花光了家里的存银,小女儿又接着病倒,好不容易借了银钱抓药才算熬过来,如今家里真的是穷得叮当响,他有心不要舅兄帮扶,却扛不着现实的无奈与残酷。
“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田里活计忙完,我也进城找点活计做。”
杨柳儿趴在灶间门口听着父亲和舅舅闲聊,忍不住回身问杨杏儿,“阿姊,娘的百日祭,家里要大办酒席吗?”
杨杏儿手里正拿着抹布擦灶台,闻言就停了手,扭头瞧着小妹的模样,自觉她病愈以后好似懂事许多,就斟酌着把家里的困难提了提。
“咱家这里本就有百日祭摆酒席谢客的规矩,一般人家都是摆一日流水席,做两百碗臊子面就成了。但先前老宅那边派大伯娘来说了,要阿爹摆八大碗的酒席。”说到这里,杨杏儿有些恼,抱怨道:“老宅那边,这些年除了催着阿爹送养老粮食就没见过人影。这次跳出来说咱娘不容易、要给娘挣体面,其实还不是他们想跟着沾光,顺便再混些好吃好喝的,兴许吃饱喝足后还要挑一堆毛病呢。真不愿意他们来!”
杨杏儿摔打着手里的抹布,显见是对这老宅的人半点都不待见。
杨柳儿听了,静下心翻找记忆词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头。怪不得姊姊会有如此态度,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同样对老宅的人没有好印象。
杨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长的甘陇人,住在西边十里外的牛头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啬鬼,尖酸刻薄。大伯务农却好吃懒做,二伯据说在县城做些小买卖,实际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属于见钱眼开的代表人物;四叔农忙下地,农闲进城做杂活,倒是个勤恳又倔强的脾气,至于两个伯娘……
杨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亲百日祭的时候一定要把家里的贵重物件藏起来,省得两个伯娘“错拿”回老宅去。
杨杏儿没听见杨柳儿应声,还暗怪自己多嘴,说这些做什么,平白让小妹跟着犯愁。
不想杨柳儿却说:“阿姊你别担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办法赚银子,把酒席办得风风光光。”
杨杏儿一听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并没有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你有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养好身子最重要。”
见到姊姊这副不信任的模样,杨柳儿有些泄气,心里不禁埋怨这身子的原主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农家女孩硬是养出一身娇气,难怪连姊姊都不信任她。没办法,只能以后一点一点慢慢在家人心里建立她的威信了。
陈二舅家里也有活计,不过坐了大半时辰就要回去。
杨家人送他到门口,这粗豪的西北汉子弯下身子,摸了摸杨柳儿的头,末了红着眼眶走了,惹得杨柳儿心里也酸酸的,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来看我啊。”
“哎,回吧,过几日我再来。”陈二舅许是不愿众人看到他抹眼泪,头也没回的挥挥手就大步走远了。
隔天便是陈氏的烧七了,杨杏儿早早就爬起来,忙碌着拾掇供品和纸钱,又要熬杂粮粥做早饭,杨柳儿不好躺着偷懒,套上袄裤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门,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风吹得她激灵灵打了寒颤,正好被杨诚看见,二话不说又把她撵回房里去。
待得日头升起,整个柳树沟也变得喧闹起来,鸡鸣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鲜活有趣。
杨家人吃了早饭,坐在堂屋里等了好久,末了杨山起身道:“你们大哥怕是铺子里走不开,咱们先去坟上吧。”
杨诚三个刚要应声,不想院门外却有人在喊,“阿爹,都在家吗?”
一听见这声音,杨诚和杨杏儿的脸上立时喜得笑了起来,一同奔去开院门,杨柳儿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样,又不敢跟着跑出去,于是躲在父亲身后往外走。
杨志同二弟杨诚一样继承了父亲的好身材,但许是年纪多长两岁,显得更高壮。而长年在烧鸡铺子里做伙计的杨志,让他习惯脸上时时带着三分笑,让人一见就觉得喜气。
杨杏儿正接过大哥手里的包裹,扭头见小妹探头探脑的模样,嗔道:“做什么怪样子?以前大哥回来,你都是第一个跑出来,今日怎么还认生了。”
杨柳儿不知怎么应声,就嘿嘿傻笑着蒙混过关,不想杨志却是个爱玩闹又疼妹妹的,三两步就上前抱起她满地转圈,“小妹,想大哥了没?大哥给你拿烧鸡回来了,你不想大哥,那就不给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