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完,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连家后院那点阴私谁都听说过,可今日得知,这一直受歧视的庶孙居然是庆安伯唯一的血脉,文采出众又献了高产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劳,等洗刷了庆安伯的冤屈之后,承继爵位简直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岁的庆安伯,又是新科进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简直就是一飞冲天的架势……
众人这般想着,又都齐齐望向跪在连老爷子身旁的王君轩,见他神色怔楞,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众人难免又起了怜悯之意。毕竟突然听见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脉亲人,也要惊得没了魂吧?
“哎,连老将军起来吧,当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责。”说罢,皇上抬手再次示意连老爷子起身,接着高声吩咐道:“着兵部、刑部、吏部,三司会审,查抄周勇夫积年罪行,速速报上来!”
“吾皇圣明!”文武百官赶紧再次跪倒,三呼万岁。
皇上病体初愈,今日这出戏又是一波三折,实在耗费精力,他也不耐烦再亲自阅卷,扔给内阁重臣们就回后宫去了。
一众文武百官互相递了个眼色,成群结队退出了阳明堂。相对于沉默的文臣们,一众武将显然更是欢喜,虽然皇上没有明言,但只要长了脑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这次绝对是在劫难逃。
而王家必然会是皇上安抚民心的最好棋子,庆安伯府再次崛起,势不可挡。就是杨诚这个小进士,因为进献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亲口夸赞,以后的仕途也必定平顺。
世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这会两人身上还没披上官衣,一干官员已是把他们当做同僚看待了。一路亲近说笑,临走时还纷纷开口邀约喝酒赏梅、填词吟诗,无一不缺。
杨诚和王君轩不好推托,连老爷子却是不客套,几句话就替两人解了围,更撵了两人回别院就闭门谢客了。
果然,不出两日,三司会审后洋洋洒洒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条罪状,其中之一就有诬陷庆安伯并杀人灭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权,周家满门下狱。
以周家原本的势力是不该如此轻易俯首,但多年的风平浪静早就磨灭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内,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灭口时还留了一个孩童,更没想到连老爷子如此重情重义,硬是暗中筹谋了十几年;甚至当年那个孩童无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带着他的确凿罪证……
诸多巧合和谋算归到一处,就成了所谓的天意,周家轰然倒塌。
杨诚和王君轩隐隐担心周勇夫狗急跳墙,连老爷子却要他们把心放到肚子里,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狸,皇上对兵权也从未放松,更何况还是这般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因此不必皇上开口,嘉陵关的几位副将就主动把周勇夫装进囚车,送来皇都了。
杨诚和王君轩听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试的皇榜也发布了,新科进士扬名天下。杨诚和王君轩凭借皇上的赏识,虽然没有捞到状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别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会,皇上再次召了杨诚和王君轩上朝,当场封了杨诚一个六品官,入农司,另外又派驻巡风使一人,农司笔吏两人,一同暂挂甘陇府衙,明年专司在甘沛一地试种番薯。杨诚当即跪倒谢恩,高呼万岁。
轮到王君轩之时,皇上不但恢复了庆安伯的爵位,甚至赐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赏赐官职,王君轩却是跪下恳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着学生承继爵位,学生已是感激不尽。本欲一腔热血报效皇上恩德,但无奈王家只留存学生一条血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望皇上恕罪,准学生长住甘沛,为父辈守墓,延续王家香火。王家阖族在天之灵,都会感念皇恩浩荡,恳请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试探,毕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势,他岂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撵走猛虎又迎进豺狼?这会听到王君轩主动提出不入仕途,要回乡守墓,他怎么会不愿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大宇错失一位人才,于是叹道:“庆安伯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会欢喜王家有如此好儿郎。罢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准你回乡守墓,你如今回归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赐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兴之时。先前连老将军取的毅字很是不错,留下吧。朕再赏赐你一个字,兴祖。”
“谢皇上赏赐!”王君轩……不,如今正式回归本家的王毅王兴祖,三呼万岁,叩谢天恩。
皇上点头,顺口又赏了大批的金银财物,甚至把甘沛县每年一半税赋作为庆安伯俸禄。
这次,当年几位同庆安伯有过同袍之义的武将也一同跪倒谢恩,看得皇上更是龙颜大悦。
身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带着千里眼顺风耳,但凡朝堂上有个风吹草动,不过几个时辰,茶馆、酒楼就能传得绘声绘色。
而连老爷子如何义薄云天抚养好友血脉,假作庶孙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后继有人。这样的故事简直是茶余饭后最好的新奇段子,几乎是没一日,连水沟里的老鼠耳朵里也都塞满了王兴祖的名字。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连家后宅里,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关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连大夫人,从送饭婆子那里听到消息,实在忍不住,冒着被休的风险跑了出来。
连老爷和连大少爷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撵了丫鬟婆子,凑在一处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早知道那个野种不是连家人,他们何苦算计了这么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个野种有这样的大福分,他们就是装也要装出个慈爱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么多死结卡在中间,如今想要轻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连大少爷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讽,就恼得额头青筋暴起。
新科进士、少年英才、加官进爵,这些怎么都会落到那个野种头上?他这个堂堂将军府大少爷,反倒沦落成了陪衬和笑柄。
想到这,他愤恨的道:“爹,娘,赶紧让人去唤那野种回来。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们连家二十年的饭,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别说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进士,就是官拜内阁,见了你们也得磕头行礼。生恩不如养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写张状子扔去大理寺,让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这话连老爷越听越觉有道理,这么多年来一直看成垃圾一样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礼相待,他怎么想也弯不下那个腰,撑不起那个笑脸,于是也跟着附和道:“安哥儿说的有理,我们连家养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几个头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