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孟芝很清楚,他肯定是想起了娘。
一连尝了好几块,他猛然停手,抬眼一看,就见她正瞅着他,也不知道这么看着多久了,糟了,他一时尝得太忘我,忘了她还在,于是他刚拿起一块莲藕紫米糕的大手倏地一松,神色僵硬的咳了几声。
“怎么了,是不是太干不好吞咽?来,这里有杏仁甜汤,我可是用冰糖下去熬煮的,杏仁润肺,对身子极好。”谢孟芝将一盅甜汤盛了一些到小瓷碗里,再端到他手边。
尉迟淳一脸别扭的瞟了几眼,说:“本将军又不喜吃这些甜腻的点心,只是因为你擅作主张做了太多,又不想暴殄天物才会勉强凑合着吃。”
啊,敢情他是害羞了?
她笑瞅看他那一副明明爱极了,却又得乔装嫌恶的傲娇样儿,心中登时又好笑又同情,这么多年来都得这样忍着,一定很痛苦吧?
哎,看在今儿个她很心疼他过去遭遇的分上,就不再戏弄他了。
思及此,谢孟芝收起促狭的心思,假意福了福身,指着书案旁的扶手椅说:“敢问将军,我能坐下跟将军一块儿品尝吗?”
说穿了,他就是独自一人品尝觉得怪不好意思,倘若她也一起加入,相信他会自在得多。
她这番揣度倒也没错,只见他想也不想的挥手应允。“坐下吧。”
于是两人就这么就着桌子分食起来。
刚开始尉迟淳没察觉,而后才发现,她只是假意手里捏着一块甜饼,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似藏了许多话儿的水灵眸儿,时不时就往他觑来,他又留心了下,发现她似乎是在观察他特别喜欢哪几样,偷偷用眼神记进心底。
这下,再将前因后果兜绕一起,他总算恍然大悟。
这个丫头是故意的!
她先假意说要将这些点心分给下人,其实是为了试探他,后来又看他吃得极不自在,于是就假意跟他一起分食,用意是为了让他放松。
悟透了她一连串的贴心之举后,尉迟淳不只嘴里尝到了甜味,心底竟然也感觉得到一丝甜滋味。
由于娘亲的缘故,他自小就喜吃甜食,然而在尉迟家经历过许多变故后,他不允许自己被他人与软弱等词联想在一块儿,甜食本就是女人家甜嘴的玩意儿,堂堂一个将军怎能有女人家的嗜好,这要是传出去,肯定是一大羞辱。
是以在娘亲辞世后,他便不许自己再碰甜食,而下人们误以为他厌恶甜食,因此也会特别嘱咐厨子不得做甜食,膳食更不许出现甜品。
直到这个不懂规矩,也没人告诫她的谢孟芝来到将军府,在这么多年后,他才又终于尝到了这美妙的滋味。
尝着这些甜上舌尖的点心,会令他想起娘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以及过去爹娘鹣鲽情深的情景。
蓦地,一只纤巧的小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他整个人一震,从温暖的天伦回忆中跌出来。
他回过神,看见她一脸担忧地凝瞅他,水眸也写满了不忍。
“将军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心焦地问,做这些甜食的用意,是想安慰他,顺便一飨他喜吃甜食的胃,可不是想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尉迟淳从不容许任何人探他的心情,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痛苦表现出来,可这一刻看见她这般真挚的关怀,他竟然迟疑了。
吃着她亲手做的甜食,眼前又坐着堪比这些糕饼更甜的她,他的心蠢蠢欲动。
凤眸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片刻,尉迟淳略哑着嗓子说:“你晓不晓得,你做的这些点心,让我想起了我的娘亲。”
“将军是说尉迟夫人?”她扬着笑问。
“你的手艺比我娘亲更好。”
“手艺再巧,远比不上故人那份心,如果将军愿意,可将这些点心当成是尉迟夫人特别为你做的,能帮助将军透过这些甜食缅怀尉迟夫人,那我也算是尽了一点心。”
尉迟淳可不傻,见她什么也没问,还反过来用这席话安慰他,多少也猜出她可能透过府里的老仆听说了什么,否则她不会眼中藏着话似的看着他。
看来,这些甜食也是她特意做来补偿他多年来的忍耐之苦。
思即此,尉迟淳凝定在她脸上的目光渐深,她也察觉到了,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心跳更是差一点就蹦上嗓子口。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火炬,烧得她整张脸又烫又红,她才想将搭在他手背上的柔荑收回,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按下。
她一惊,又羞又窘,才想垂下脸儿,藏起满脸的羞涩,那张貌比天仙的俊脸已凑近,男人的气息粗重地喷洒在她脸上,搔动了她的心。
眼看他一寸寸移近,眸光像是融进了她的眼,谁也没打算先移开,就当他的唇轻触上她的下唇时,她才猛眨着睫毛,整个人惊跳起来。
“我、我忘了灶上还熬着汤,我得赶紧回去顾着。”谢孟芝火烧火燎似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丢下话就往外奔。
没想到,她前脚才刚跨出书房,尉迟淳已经追上来,大手一把按住她的肩。
她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儿,缩了缩身子,好片刻才敢转过身。“将军?”她眸儿水亮,略带一丝迷蒙地回瞅。
他高了她许多,凤眸垂掩而下,紧睇着她那副惹人怜爱的表情。“别动,你的脸上沾着了糕粉。”说罢,他低下头,亲了她的嘴角一口。
她当场呆住,面红似桃花,眼儿更是迷蒙似水。
他不只亲了一口,还换了边儿,在她另一边的嘴角又亲了一口,然后直勾勾地望进她眼底,沙哑地说:“我小的时候,每当我嘴边沾上了东西,我娘亲都是这么做的。”
她张了张嘴,继续发傻。
他扬起夺人心跳的绝美一笑,这才放开她,转身回书房,留下她一人杵在那儿,动也不动,像个被钉住的木头人。
接下来连着几日,谢孟芝一碰上尉迟淳,就像躲着猫儿的老鼠,什么话也不敢多说,打远远地一见着他的人影,立即掉头就跑,活像逃难似的。
为此,李总管也察觉有异,还特地请示过尉迟淳。
主要是自从谢孟芝来到将军府,自家主子的脾气就和缓了许多,不再似过去那样火爆,众人可都注意到了,全都将谢孟芝视为妙手菩萨,既能用一手好厨艺喂饱主子,又能镇住主子的火爆脾气,简直是一大神迹。
有鉴于此,李总管自然特别留心主子与她之间的互动。
想不到,尉迟淳的反应竟是饶富兴味的一笑。“随她吧。”
心知从主子那儿决计是套不出话儿,是以李总管又让蓉儿去探探谢孟芝。
“姑娘,你最近怎么好像老躲着将军大人?”蓉儿特地趁着谢孟芝进厨房做甜点,双手沾满了面粉,逃不开的时候打探。
只见谢孟芝整个人僵了僵,面泛薄薄的红光,连头也不敢抬起,就怕被蓉儿瞧出了异状。
不过蓉儿岂是省油的灯,一眼就瞧出有隐情,但也忍住笑意,不敢再往要处戳,于是话锋一转,“其实大人很孤单的,这么大的将军府,别说是管家的主母了,就连个帮忙伺候大人的姨娘都没有,可自从姑娘来了之后,大伙儿都觉得将军变了很多。”
“我们别说这个了……”
蓉儿却仍一径儿的往下说:“好不容易将军大人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姑娘可别为了避嫌什么的,就不跟将军说话,这样将军很可怜的。”
谢孟芝也不是个傻的,这段时日她也明白,府里的众人都将她视为尉迟淳的红粉知己,甚至不断找机会凑合他们独处,此时蓉儿说这些话,想必也是为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