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漫努,”一声又尖锐又嗲气的嗓音从教室后门飘进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迟到一个小时的姜美祯。“又在努力看漫画啦!”她走过搭住我的肩膀。
我撑着额头假装专注在今天刚发行的漫画月刊上,没有理她。我相信这样已明确地向她表示我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姜美祯却不识趣的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我觉得你爷爷把你的名字真的取得很好吔!沈漫努、沈漫努!结果你真的努力在看漫画!”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在看漫画的时候,就说一次同样的话?!”我垮着脸,“我最讨厌人家拿我的名字做文章!”
“我知道!”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全班大概只有她不怕我的脸色。“钥匙还你,油我帮你加满了。”
“借给你的时候本来就是满的。”收起钥匙,我继续翻着漫画,不太想再与她谈话。
“心情不好?”她伸出手盖在漫画书上,存心火上加油似的。“我很羡慕你的名字哪!很特别呀!不像我,翻开通讯录,全校各种、各学年,大概都有一个叫美祯的。”
我抓起她的手甩到一边,“你可以改名叫‘八珍’,我保证没人跟你一样!”
隔壁读着补习班讲义的龚信文,“噗哧”地笑出声,朝我点点头,很同意我的看法。
大部分的教室课桌椅都有八直排,桌子两两靠拢,左、右两旁靠着墙壁;所以教室共三道约六、七十公分宽的走道。我坐在第四排的最后一个座位,右边坐着姜美祯,隔着正中央的走道,左边是和我同社团的龚信文。班上每个月换抽一次座位,然而不管抽到哪个位置,我们三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换回现在的座位。
而我的名字——沈漫努——我不是存心与姜美祯开火,而是真的很讨厌有人把我的名字拿出来谈论。虽说名字不过是凑一、两个字放在父方或母方的姓氏下面;但无论这两、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意义,它就是代表着我。拿我名字开玩笑的人,我一律视为拿我本人开玩笑;如果再遇上我心情不好的话,管他是天皇老子,我绝对翻脸!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就有人能同意别人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蟑螂、老鼠、猴仔、猫仔等等难听的绰号呢?
通常看到我发紫的脸色,姜美祯便懂得要闪;可是今天中午她吃的可能是熊心加豹胆,才会专程跑回来捋我这只母老虎的须。她向龚信文探探头,“喂喂!她怎么了?她‘那个’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
我用力合上漫画书,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那个’好像好久没来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医生?”
龚信文有点脸红地说:“我‘那个’从来都没来过,是不是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看医生?”
我和姜美祯都笑了。他就是有法子缓和气氛。
“她的钱包在来学校的时候不见了。”龚信文告诉姜美祯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其实到最后还是没有追上,才是我垮着一张脸的主因。而钱包掉了,让我有朝周遭众人发怒的藉口。
“真的?”姜美祯摆出一张同情的脸,“那你怎么还有钱买这个?”她指指我刚买的漫画月刊。
“我向他借了一百元。”我指着龚信文说。
那时跑进了校门后,便看不到他的踪影。我难过了一下子,打算到对面书局买两本漫画转移一下心情,谁知道翻遍了书包,就是找不到我的黑色女用皮夹。
钱包大概是在百货公司走廊前与人对撞后掉的,当时我草草地捡起课本、笔记便跑,背后好像有人唤我,可能是提醒我钱包没拿。
我循着原路找回去,却不抱着能找回来的希望。因为人来人往,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够用,哪还有人会站在原地等钱包的主人回去认领的?
只好自认倒楣,回到教室向龚信文借了钱买漫画。
“你里面放了多少钱?”姜美祯笑着问,在我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几百块钱而已!”幸好我从来没有放千元大钞在皮包里的习惯。
“才几百块而已,你的脸干嘛苦成这样?”
“虽然才几百块,也是我这个礼拜和下个礼拜的生活费呀!”我和她白眼对白眼,语气有点冲。
她的左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的家境那么好,干嘛那么省?”
“我家有钱又碍着你啦?”我又回了一句。
其实家里也不是非常富有,只是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大约两个礼拜回去一次。父亲给我每个礼拜两、三千元的零用,算算一个月至少有一万块钱,加上昂贵的房租——快要二十岁的人了,还这样依赖家里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当然能省则省。
“对了,你里面有放证件吗?”她又问。
我点头,“学生证。”
“那捡到的人应该会寄回来吧!”姜美祯上回学生证也丢掉过,才刚登报作废,又向学校重新申请了一张时,却有人将她的学生证送回来。
“不过里面的钱大概回不来了。”龚信文又从书堆里抬起头加了一句。
“等到期中考,还是没有消息的话,只好再去申请一张了。”我说出决定。
姜美祯眨眨眼,坐过去龚信文的前面,拿起他桌上的书看封面,“电子计算机概论!你要考什么?”
“技术学院。”龚信文坚定地说。
龚信文长得白白净净的,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和班上四十五号共租一间房间。
和龚信文混熟的过程有点好玩。记得专一刚入学时,抽中的座位在第七排第五个位子,旁边坐的人就是他;那时很排斥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而且他看起来是我讨厌的小白脸那一型。我很想换位子,可是大家都才刚认识,也不好提出要求,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坐在一起。
整整一个礼拜我没和他说过话,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在上课的时候我便递了张纸条给他,上面写着——你觉不觉得你有一点娘娘腔?我不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但后来我一无聊就会传纸条给他,他也没嫌我烦过。
一个月后,换抽位子时,全班只有我们两人又坐在一块儿。这回有人想跟我换位子,我没有答应。后两个月更令人不可置信,我们竟然还是抽中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当时班上传言我们实在有缘,还有人询问我们可不可能成为班上第一对班对时,我和他都会调皮地对视而笑,任人去胡乱猜测。
一年级下学期,我们抽中了现在的座位。姜美祯坐在我右边;我看她很不顺眼!因为她太漂亮了,和一个太漂亮的人结成死党绝不是件好事,我可不想在她身旁成为陪衬!却没想到还是被她缠上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不久之后,我加入话剧社,姜美祯和龚信文也跟着我入社。但交友广阔的姜美祯没多久就退社,她觉得每天玩的时间都不够了,哪还抽得出空参加社团。
于是我和龚信文搭挡过几出戏,挺不错的;别看他平常正正经经,疯起来和我一搭一唱时,可也会吓死人!
“你们没打算再升学吗?”龚信文问。今年暑假他和班上几个同学已经去插大补习班报名,个个有再上一层的理想。
“拜托!才刚升四年级,就想得那么远!”姜美祯将书丢还给他,坐回我的身边,表示与他理念不合。
我看看补习班发给他们的讲义,摇摇头说:“我恨死了期中考和期末考,不可能再去参加插大考试。”真的,我恨死了那种硬是将书上文字刻进脑海,等写到试卷上再统统忘光的历程。
“那你们想怎么办?”
姜美祯揉皱纸丢龚信文的头,“未来的大学生,这么看不起我们?虽然这所学校很烂,好歹也是国立的,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工作。”
我们的学校真的很烂!虽说是中区首屈一指的国立专校,但待久了就会听到流传已久的话——入学时是一流学生、二流设备、三流师资;毕业时是三流学生、三流设备、三流师资。唉……现在我们是处在二流学生的阶段吧!
不过学校烂归烂,联招时却还是最快额满的一所学校,所以我想别的学校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加上现在五专生都以升学为主,我们学校的毕业生表现的可不赖;像最近新学年刚开始,到处都贴着红榜!
话虽这么说,据我估计,不出几年,在社会上打出我们学校的名字可能就没有以前那么吃香了。因为资优生都上大学继续进修,次级一点的则努力于公职考试,而真正进入社会就业的,则是连私立专校的学生都比不上的劣等生——像姜美祯就是这一类。
而我——我不考大学,也不可能参加高普考,更不是劣等生——我还不知道毕业后要做什么。
“沈漫努,你成绩那么好,只要你想念书的话,一定考得上你想进的学校。”龚信文从开学以来就一直想拉我进补习班。
“教我考技院?我宁愿进妓院,不用念那么多书,搞不好赚的钱还更多!”技术学校,简称技院,经常被戏称成妓院。
“就是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漫努的志愿是什么!”姜美祯在纸上写了大大的HOUSEWIFE,在我和龚信文的面前晃呀晃。
我以极难看的脸色,警告她放下纸。
不过,当个家庭主妇,真的是我的志愿。姜美祯是从外语科一个男生那里听来的。那个男的和我同乡,有一次他带着我们国中的毕业纪念册来学校;在毕业纪念册上,我们班在每个人的照片旁写的是个人的志愿。在各式各样的职业中,有几个女孩子表明想当家庭主妇,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渴望安定、优游自在的生活。我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不适合赴商场上工作。所以我希望能遇见一个爱我、肯照顾我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姜美祯却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龚信文也是不敢相信。他们觉得我才不适合嫁人,我不可能安于一个小家庭中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也就是说,像我这样坏脾气、泼辣的女人,不可能担任好一个小妻子的角色,也没有一个男人胆子会大到想娶我回家!
也许他们说的都没错。想我这种前一秒笑,下一秒就能扯破脸的女人,谁会看得上眼?
“沈漫努,晚上话剧社的聚会你去不去?”龚信文被我们闹得读不下书,干脆合上书。
“可能会去,不过会晚点。”我答应过宿舍里的猫狗,今天放学后会带它们出去散步。
“听说你们那个男主角得了奖?”姜美祯趴在桌上问。
我不屑地皱皱鼻,“得奖有什么希罕?我只是不演而已!”
上学期话剧社参加了大专杯话剧比赛,外语科演逃犯的那个男的得了奖;开学以来,话剧社的人几乎把他给捧上天了!
而这个社团也快不能待了,为了角色、职务,人人勾心斗角,不输戏里复杂的情节。一些学妹除了三年级的副社长还不错之外,个个是三姑六婆的翻版;有一回看不下去,利用即兴演出整了她们一顿,反而惹来一堆闲话,说我气她们没选我当社长,才会那样对她们。
话剧社社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我压根儿没想当过。
虽然在社里不受欢迎,我的演技却是公认的好!二年级时改编小说《海水正蓝》,与龚信文合演,下台后就有不少陌生脸孔跑来告诉我我演得真好!不止如此,一日在活动中心里遇到公演那天有去看戏的课外活动组主任,他唤我戏里的名字,且不停地赞我厉害厉害!
上学期社团参加大专杯话剧比赛,我不接演女主角的原因是因为寒假我要回家,不想参加排练。于是我演出女主角的妹妹,由谢幕时的掌声中我相信我抢足了女主角的风采;甚至因太入戏,被男配角推倒在地头撞到地板时,台下一阵惊呼;散场后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跑来问我有没有受伤!
社里一个也颇厉害的学姊,形容我是个一站上台就会吸引人目光的女孩。
仔细回想前几年的专科生活——一年级时,新生杯辩论赛中便打响我的名字,以及带领班上十几名同学得到全校诗歌朗诵冠军;二、三年级的话剧表演亦受人瞩目。渐渐地我爱上了站在台上、自己好像发着耀眼光芒,逼使台下观众移不开视线的那种感觉!
在话剧社里却没有这种机会了。人人要我接下幕后工作;我才没那么傻,去教别人怎么演戏,所以我打算渐渐退出话剧社。
拒绝再为社团付出,自然又惹来闲话,我不在意。
只是科里期中考后的英语话剧比赛,我却要参加;班上同学惊讶于我的改变,因为除了一年级外,我不再参加班上的活动。我笑着说快毕业了,不趁今年帮班上做些事就来不及了。其实那是表面话,主要原因是我还想尝尝上台的滋味。
仔细想想,我这种我行我素的个性,实在讨人厌;但是我就是这样,没办法。姜美祯常说羡慕我好有个性,绝不同流合污。在我觉得,我才该羡慕她的八面玲珑!她这个人,跟谁都合得来,而且人面广阔;陪她走在路上,就看她不停地和人打招呼。尤其她长得标致,如果学校要选个校花,铁定非她莫属!
我不否认我嫉妒她的美貌与圆滑;她也承认她羡慕我的表演才能。我们虽是死党,但有隔阂也有距离。我却宁愿这样,所谓淡如水的友谊才持久。
“对了!”姜美祯突然直起腰,在我耳边大喊,吓了我一跳。“听说电资科来了个很帅的教授吔!”
我以为是什么大消息,结果只是新进了个老师。“那又怎样?”
“我们电脑课的教授不是回家待产了吗?听说下礼拜就是这个新来的教授来我们班上课哦!”姜美祯讲得眉飞色舞,对这名新进教授似乎有所期待。“听说才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就取得博士学位呢!真不知道他怎么念的。而且听说他还是某间电脑公司的高级主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简直帅毙了!帅得让人没法想像!真的!”
我和龚信文都冷眼看她,“你又见过他了?”
“见是没见过,不过前天他上过电资科的一堂课,那班的女同学流鼻血的流鼻血、昏倒的昏倒!你们说他有多帅?”姜美祯说得天花乱坠。
我和龚信文都当她在作秀。校园生活太无聊,就有人爱把日子当漫画、小说里的情节一样在过!虽说我也希望日子过得浪漫、富变化,但我绝不会把主意动到老师身上。
“漫努,希望今年不会再冒出个让你看不顺眼的老师,又当场在教室里与他吵起来。”姜美祯双掌合并,算是拜托我今年好好当个尊师重道的学生。
“你好了没有?我没事专找老师吵架呀?”
“沈漫努,你每年都有坏纪录,我也希望你今年别再‘连庄’。”连龚信文也开劝了。
真是的!所以说人不能做坏事,否则即使在这之前曾做过多少好事,人人也只会记得已烙在身上那唯一的污点。就像是非题一样,只要题目中错了一个字,即使其他句子道理多么的正确,这题答案依旧是“非”!
专一下学期,我和英文老师吵了一架。原因是她老爱骂人“白痴”、“笨蛋”,我举起手希望她尊重学生一点,她却责怪我欺侮她;我回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她气得要我离开教室;我偏不,我说教室是学生的第二个家,她没有资格赶我走;结果她好像在演连续剧似的,哭嚷:“你不走我走!”后来还是全班在卡片上签名道歉,才将她请回来。
专二,国文老师是个连注音符号都不懂的老芋仔,也是我们班的导师。每堂国文课他都迟到半小时左右;上课时又老说一些没水准的话,说什么有人找他写武侠小说,但是他不愿意写,因为对方言明内容一定要奇情冶艳,他不愿败坏社会风气什么的,总之就是闲扯淡。听他上课简直就像在听一个患有老人痴呆症的人在说书。这还不打紧,有一天他居然要康乐股长办旅游活动,而且规定全班都要参加,不去的人操性扣十分;当场我先和班长、康乐股长辩了一番,我觉得既然大家没有向心力,何必硬要做这种表面功夫?但他们说导师好不容易有这个心,我们该遵从。
几天后有一堂国文课导师又迟到,恰巧校长出巡,他问了一下我们的上课情形,我当场举手“告状”,表明老师没有权利强迫我们参加我们不愿意参加的活动;但班长那狗腿,说什么老师是为了班上好,他觉得老师那样做是对的:我则继续陈述这名老芋仔的缺点,说得正溜的时候,哪知校长面有难色;我回过头,才知导师就站在教室后门,平日眼皮浮肿的细眼,进射着光芒,指着我骂:“这位同学,我要把你退学!”
我还没反应过来,校长就开溜了。导师走到讲台上,便开始数落我的不是,我也不甘示弱地频频回嘴;可是终究是小孩子,加上我又爱哭,一边回话,一边眼泪流个不停。
一会儿,导师冷静下来,开始一番劝导,希望我能认错;我却不识时务,硬是说:“我可不承认我错!”结果老芋仔重听,听成我说:“我承认我错了!”马上接了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在心里骂了句你他妈的善莫大焉后,站起来大声说:“老师,我又没有认错!”导师一气之下,拿起点名簿重重地摔在桌上,怒道:“下礼拜周会全班表决,是你退学,还是我辞职!”
你以为我爱读咧!我在心里这么说,反正我爸妈巴不得我回乡念高中!
事后听说全班同学商量好表决的时候都不要举手,班上干部则鼓吹我向老师道歉。我有点心软,主要是导师至少是六十岁的人了,我一个十六、七岁的人居然和他这样吵!想想实在幼稚,反正道歉也不会少块肉,所以我准备了一番我实在不懂事等等的话,没想到周会那天,导师根本没来!后来上课时,他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我怀疑他可能有健忘症。
老芋仔教完我们这一届之后就退休了。真是可惜,没让学弟、妹们领教到这名老师。
专三上学期平安度过,下学期开学不久,事情就又来了。
原因是教我们体育的老师是体育组组长。面容俊美,身材又好,走起路来有模特儿的架势;听说是全国跳高纪录的保持人。可是管他是什么人,我只在意他教得好不好,有没有按照所排课程上课;但因为他是体育组组长,时间难以腾出,经常因为北上开会,要调我们班的课;调课后课就难以安排,只能看哪个场地是空的就到哪里上课,弄得我们连续好几个礼拜都到女生宿舍地下室的体能室踩脚踏车、举重等等。
有一天他答应我们要到电资大楼顶楼学打高尔夫球,到那才发现上头已有班级在上课,只好改成在操场上打棒球;但棒球用具都被借走了,又改成到体育馆地下室打桌球!改来改去结果又走到体能室。集合时我当场发作,指着老师的鼻子骂他未尽全职,唇枪舌战一番,他答应不再调课,并按照所排课表上课!
班上同学说我乖戾、叛逆,家人则说我任性。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改掉这拗脾气,但所谓本性难移,每到发作的临界点我就是克制不住,便又留下笔纪录。
姊姊说迟早我会遇到一个能克我的人,要不就是遇到一个肯包容我、爱我的人。
后者我想大概不存在这世上;而前者——我想我遇到了……
“漫努——”姜美祯的手招魂似地在我面前摇,“听到了没有?这学期的老师都不错,可别又惹事生非!”
“知道啦!”我推开她的手。
这学期共有十二个学科,二十六个学分。除了姜美祯口中新来的电脑老师没见过外,其余大都还好。
第六节的下课钟响,姜美祯像蝴蝶似的飞了出去,不知道又要到哪班去串门子了。龚信文则伏在桌上休息。我拿起经济学的课本等上课。
随意翻着教科书时,坐在窗户旁的同学喊道:“沈漫努,外找!”
我仰起头,看到窗外笑着同我招手的人影,心用力地跳了一下,唇角自然地漾起笑靥。
我走到门外,“什么事?”声音很轻、很柔。
他同我笑,“晚上社团的聚会,我大概会晚点去。”
“这样呀!好,我会告诉大家要等你。”我可亲地回答。如果是别人,我会回说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何况副社长又在你班上,告诉她就好,干嘛还跑来向我报告?!
但是对方是他——我从来没对他说句重话。我想,他可能就是那个能制住我的人吧!
“对了!章翰郎,昨天宿舍里有一只好大的蟑螂哦!我一脚就踩死它!”我做出狰狞的表情。
“唔……”他发出伤心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杀掉我的同类呢?”
章翰郎,甲班的学弟。虽是学弟,他和我同年,只是小我几个月。偶尔他会损我几句,我则抬出“学姊”的名号压他,他则会笑着说:“我却不觉得你是学姊吔!”
我喜欢听他说这句话。“那么我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呢?”我总会这么回他。该高兴与他处于同侪地位,或该难过他并不把我当成长辈尊重?
因为他和我同乡,所以他入学时我就认识他。迷恋上他却是一年前才开始的事——这一年来,我花了全部的心思在注意他、讨好他!
但是我不会向他表白,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觉得默默付出这么多心思,至少该给自己留点颜面。虽然心里已有这段感情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准备,我却还是不断将情意倾注到他身上。
暗恋是很痛苦的。我决定只痛这一次。将所有情感付出给他后,将来我一定不会再这么傻的倾我所有心力去喜欢一个人。
有时我会觉得对他的好感表现得过分明显,恐怕被人瞧出端倪;但似乎只是我多虑,根本没有人相信我这种人会有柔情。
这样也好,我从没想过要把对他的“暗恋”变成“单恋”。
暗恋和单恋有什么不同?
龚信文告诉我:“暗恋就是没有人知道你在喜欢某人,而单恋就是大家都知道你在喜欢某人,但对方却不喜欢你!”
原来如此。如果我有承受尴尬的勇气,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喜欢上了你!”但是我没有。既然没有,我想过应该放弃,因为若无法让我喜欢的人,像我喜欢他一样的喜欢我时,我应该自动放弃!因为不对等的爱,毫无幸福可言。
我知道,我知道!当每晚独饮相思时,我总下定决心回到还未喜欢上他的自己!但一旦他出现眼前,我立刻又丧失思考能力——只要他的一句话,我便会推翻原有的计画!
真惨——也只能这么说了。
这场暗恋会怎么结束呢?我常常在想。
“好热哦!”他拿着手中的桌球拍扇风。
“对呀!热死了!”我倚在栏杆旁。九月的午后,一点风都没有。
老实说,我们之间的话题贫乏得可以,总是兜着一些不关己事的事情在聊。偶尔他询问几名老师出题的特性,但甲、乙两班有些科目的老师并不一样,我无法确切地回答他。几乎每回谈话,我们都会像现在一样谈着天气……真的很无聊,可是我高兴!我喜欢!
“喂!”姜美祯从背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课了!”
“真的?怎么都没听到钟声?”他看了一下腕表,朝我挥挥手,“我回教室了。上课专心点,别打瞌睡哦!”
“你管我?”我朝他吐个老长的舌头。
“不要吐舌头啦!很难看哪!”说完他才走开。走到楼梯口时,又回头挥挥手。
我甩甩头,觉得脸颊发热。他的浅笑总牵动我每一根神经。
“啊——脸红了!脸红了!”姜美祯在我身边嚷。
我瞪她一眼,“神经病!”走回我的座位。
经济学老师进门后,大家自然安静下来。
老师戴着一副很斯文的黑框眼镜,气质很不错,教学技巧也挺好。听学姊说他除了教书外,在外面还有一份保险业务员的工作。我们学校就是这样,有不少老师教学只是兼职,在外头部还有自己的一份事业。听说五年级的投资学老师,就是白马磁砖的股东之一,还有,姜美祯提的新来的电脑老师,似乎也是某电脑公司里的成员。
我不反对老师除了教学外,并未与社会脱节,前提是他们得尽好自己的职务。
这节课我例外的十分认真做着笔记。姜美祯悄悄传过来一张纸条——放学后摩托车再借我好吗?拜托!拜托!
姜美祯住潭子,搭公车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但她觉得十八岁以后,还搭公车有点丢脸,常常向我借车子。
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只有一小段距离,走路约花八到十五分钟左右。车子借她是没问题,但晚上话剧社聚会在公园路的麦当劳,我怕一待晚,走夜路回宿舍的滋味挺恐布的。
我想了一下,便将车钥匙丢给她。她随即又丢了一张纸条过来——我觉得你和那个学弟很配哪!
我不客气地在纸条上回道——你去死!
姜美祯双手握着笔,假装往肚子捅一刀,趴倒到桌上装死。没两秒,她又端坐起,写着纸条——忘了问你,你钱包里这回留的是什么金玉良言?
摇着手中的笔,我想了又想,决定不回答她。
我习惯在钱包里夹着一张自己做的小卡片,以收集的云彩纸为底,将边线雕成蕾丝形状,写上一些辞句。
我在找一把钥匙,一把追入爱的殿堂的钥匙——就是这次我夹在钱包里的卡片上所写的。
前一阵子我还写过——我不仅要一生只爱一次,还要一爱就是一生!
以及——总在期待“意外的惊喜”,但既已“期待”,何来“意外”?
总是短短的几句,但都记录着我一时的心情。
这回皮包被捡走。捡到的人看到那辞句时不知会有何想法?是颇有同感,或觉得皮包的主人非常幼稚?
不小心撞到那人时,我没有正眼瞧对方;只记得对方穿着白衬衫、灰色长裤、褪色的皮鞋;感觉是个颇成熟的成年男子,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幼稚的小女孩吧!
我仰头看看老师,老师很进入状况地教着课。右边姜美祯手抚着额头打瞌睡,左边龚信文一边听课,一边还背着英文单字。
我抿抿嘴,伸手进抽屉里拿出下午买的漫画月刊,读起这一期的最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