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一个人坐在场外观望绿茵场上的情况,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并肩一起坐冷板凳的是候补守门员袁绪,他也是一年级生,从比赛开始就瞪大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镜头。
听到叹息,袁绪好奇地转过头,“学长,你为什么叹气?我们没有输球啊!”
“不输跟不赢是一个意思。”王盟摇头,指了指头顶上方矗立的积分牌,“国内这种校园赛应该没有平局一说吧,打了那么半天,还是一球不进,这还只是初赛,那么要拿什么去面对地方决赛的对手名成高中?”
“这倒也是,但大家都跑得很卖力。”袁绪两手盗汗,“别人的后援力量充足,我们的队员却要满场跑下来。”
这大概就是夏国敖要他们每日没夜锻炼体力、跑马拉松的原因吧!如果不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回来,师大附高大概永远不能走出阴霾,要生源,就要靠名望!这一战,还有后面的很多战都是关键的关键!
王盟站起来,围着绿茵场的边缘来回走了几趟,然后,蹲了下来,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杈不知在地上画什么,神态一反往日的慵懒,显得十分严肃。
袁绪凑过来瞧,发现地上有半个圆弧,还有几个小人,分布在圆弧的各个角落,不禁搔搔头发,问:“学长,你在做什么?”
“嘘……”王盟竖起一根手指,“先别问,让我算完。”
难得见他这副表情,袁绪没有轻举妄动,静静地蹲在一边等他。
“呼——”哨声响起,上半场结束,比赛还是呈现在零比零的状态,没有任何进展,两方人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休息区。
袁绪赶快到箱子里抱一大把瓶矿泉水,挨个递给满头大汗的队友,“学长,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想不到你还是挺机灵的。”杨冲满意地拧开一个瓶盖子,咕咚咕咚大口喝,顿时浑身清爽不少。
凯歌拿起毛巾擦汗,气喘吁吁,“累死了,他们用车轮战啊,就算换人的次数有限,人家也比我们沾光,明摆是在耗我们的体力。”
“是啊,这样下去,就算没有什么大的弊端,也会自己走向衰亡。”凯旋担忧了,“队长,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夏国敖淡淡地说:“如果有办法解决,他们也不会用这一招对付我们。”眼波流动,视线落在不远处蹲着的王盟身上,“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袁绪摇头,“刚才就这样子了,我问他,被堵了回来。”
“他在搞什么鬼?”蔡又辉背靠座椅,仰头望天,“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在那里晃悠,也许我们真的拉错人了。”
“队长,要不让他上来试试看,我们也可以当做储存体力,我跟他换!”杨冲率先举手报名。
“我也可以和他换!”凯歌也不甘落后。
“不准!”夏国敖气势逼人地低吼:“你们当足球比赛是街头把式?可以随便换来换去吗?不准换,没有他你们自己就不能比赛了吗?”
“可是,我们想让你看看他的实力嘛!”杨冲拍拍大腿,“不让他上场,有实力也发挥不出来,光在这里猜测对他也不公平,队长,换人好不好?”
夏国敖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这时,王盟也站起来,他走到夏国敖跟前,“学长,能不能——”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立场。”夏国敖看都不看他,喝了一口水,“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的时候,再说吧!”
王盟的双手一摊,没有反驳一个字,他知道队长还在为他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的举动而生气,但是,那种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这是平生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很想做一些事,想要尽力去做,以免被人架空,以免被虚无感一点一滴湮没。过去,他不在乎这个不在乎那个,也不觉得心无所系有什么不好,反正身边有老爸会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现在大不相同,这个地方的人都在努力地拼,为一件喜欢的事去战斗,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原地打转。
是的,他必须承认神州大地不是南美洲,更没有亚马逊河流域的土著人,他不能像当地人无欲无求地过一辈子,不能只要三餐饱暖就好,这是远远不够的,他要更多来满足来充实长久以来的空洞,所以脑子越来越兴奋,甚至连掌心都沁出了汗珠。
“我跟你换,咱们再和队长好好哀求一下。”杨冲搂住他的肩头,“如果你要上,我把机会给你。”
“你不是期待这个机会很久了?”王盟不懂。
杨冲顽皮地挤眼,“队长有句口头禅:足球是十一个人的运动!我盼望的是这个队伍打进联合决赛,不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不过一旦你替了我,就不能丢师大的脸,不然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那个咬牙切齿的模样和刚才警告名成高中的队员不准欺负闵敏如出一辙,让人又感动又好笑。
“好。”王盟由衷地笑了。
杨冲见他答应得郑重,高兴地把水往袁绪的方向一扔,几步来到夏国敖跟前,“我的亲亲队长好学长,你听到没有?王盟他开始反悔了,让他上好不好?他是认真的,你相信他,让我跟他换,我要累死了。”
夏国敖挑起一边眉,“累死了?球一直在中场拉锯,你累什么?”
“我——我闲得发累啊!”实在掰不出理由,杨冲孩子气地随口扯一个理由,“队长,咱们球队的中场队员都是一年级生,前锋只有你一个人,力量太薄弱,换换骨血吧!”
“就是,你看场外那群名成高中的人在看着呢,总不能让人家小看了我们!”凯歌接收到杨冲给他的眼神,也敲边鼓。
哪有名成高中的人?
夏国敖眯眼往看台上瞄,名成高中队员所坐的位置上零零星星,只剩小猫三两只,离得太远,也看不清到底是哪个人。
“好了,准备下半场。”
“队长你不考虑啊?”杨冲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夏国敖没理杨冲,经过王盟的时候,看了看他,“你做好准备了吗?”
“啊?”
在场的人一阵惊诧接着又是一阵狂喜,他们的队长想通了!杨冲拍着王盟,赶紧大声嚷:“早准备好了,王盟,你说是不是?”
王盟还没有太反应过来,即使如此,看到他们热火朝天的干劲,自己也被那份满满的热切的情怀动容。
“不要让我赶你下场。”这是夏国敖对他惟一的嘱咐。
“哦。”王盟微微一扬眉,脱掉了穿在外面的运动衫,开始做准备运动。
师大附高足球队的队员穿一身象牙白银色缀边的队服,胸前绣有飞鹰皇冠的队徽,守门员则是黑底色的同款衣着,只有夏国敖的单臂上缠着领队的袖标,阳光下熠熠生辉。大伙的精神相当足,有了新成员的加入,低迷的气氛得到充分缓和。
裁判员宣布换人,双方互换场地,下半场拉开帷幕。
足球被凯歌从左路回传到王盟脚下,立刻有两个实验高中的边锋补上来抢球,谁都没料到王盟竟然抬脚就将球射了出去,直奔球门。
“不要!”
凯旋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球飞出,一捂眼,简直不敢再看。天,离球门那么远,对方的球员又几乎都围在自己这半边,很有可能越位,或是遭到半路截击,直接射门太冒险!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奇迹般出现在对方禁区最后一名后卫的身后,“嘭”地跳起,头猛一顶,球打了个弧线应声入网!
一比零!
欢呼声雀跃,整个绿茵场内外都沸腾不已。场外的杨冲激动地把喝到一半的矿泉水瓶砸到了地面,溅起三丈水花。
“学长,你要吓死我们吗?这么一记长传太冒险了,若是队长没有及时接到,那不是白白损失一次机会?”凯歌拍拍胸口,嘴张着还不大置信。
王盟摸着后脑勺径直笑,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球进去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全场的观众都在为师大附高这一险球而心有余悸时候,只有一个人笑了,他坐在看台上轻轻理着柔软的发丝,一圈圈缠绕指尖,嘴唇一勾,“好一招将计就计。”
“你这样认为?”韩阳双臂环抱,冷眼俯视场内的局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在我看来不过是撞上好运罢了,Valentine,你把他看得太高。”全队只有好友一人不肯走,非要看完这场没有争议的比赛,使得他也没办法安心离开。
“你认为我相人不准?”沈钧方微笑着扭过头看身后站着的他,“不,他真的是早有打算才这么做的,虽然不知道上半场没出来是谁的意思,但他可没有闲着,你看他一直蹲在那里画,你知道他画的是什么吗?”
韩阳抿唇不语。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在画半场的局势……你回忆一下,实验高中的队员在上半场表现得那么古怪,是不是值得玩味?有实力却不施展,一直在拖时间,换人频繁,目的定是堵在下半场。画出来的话大概会看得更清楚,他们一直在把球的范围往中场拉,队员大多分布在周围,一旦师大附高有人接到球肯定会快攻,对于一个球员不多的球队,那种杀伤力很强大,即使是实验高中这样以防守出名的队伍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他们画了一个圈让师大附高的人往里跳——”
“你是说——”韩阳顿悟到一点。
“不错。”沈钧方十指点在唇边,笑道:“越位陷阱!”
“这种战术在职业赛很常见……可是……”韩阳深吸了一口气,“能在学生队伍中很好的把握到火候,需要一定技巧。”“他们做得不错,用一个半场的局势在布局,希望可以让师大附高落入圈套,一个劲儿往禁区钻结果被罚球,那么实验高中就稳胜了。”沈钧方笑得有点狡猾,“可惜……功亏一篑,被那个人给看穿了。”
越位战术最怕反越位,弄不好大门一敞开就会唱空城计。韩阳哼了哼,“你不是说他是新来的学生吗?看来,艺高人胆大,他的队友除了夏国敖是从边锋突围临时补上位,其他人不像先前串通过。”
“可不是……大概都吓得不轻。”沈钧方阵阵低笑,取出手机点开一条短信看,然后喃喃地说:“我要走了,现在就去医院,有点惋惜,不能看到最后了。”
“你要看完我会帮你录下来。”韩阳一伸手。
他的手很大,指腹上有一曾厚厚的茧子,但是掩藏不住青红相错的血管,一看就是沸腾的热血,因此沈钧方把他形容为“冰山下的火种”,这也是很有来头的。沈钧方把手机放在了他的掌心,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不用,”韩阳最不喜欢听到“谢谢、抱歉”这类字眼,对于他来说,那些字相当于虚词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沈钧方,更不需要。
沈钧方走两步,突然转回头,“韩阳。”
“嗯?”在用手机摄像的韩阳顿了顿。
“他也许是你难得的对手。”沈钧方别有深意地笑,“看好了。”
“我有一个好搭档就够了。”韩阳回过头,深深地瞅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你很清楚这一点。”
“是,不过好的搭档不如好的对手进进得快。”沈钧方拍了一下他的肩,“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韩阳指指绿茵场大广告牌上的挂钟,“还不走吗?再说一会儿,比赛要结束了。”
“走,就要走了。”沈钧方掏出一串钥匙,“那先拜拜了,明儿去学校,你把手机录的比赛给我看。”
“等一下。”韩阳再度叫住好友,“你这么看好那个王盟,他们会赢?”
沈钧方眨眨眼,含笑摇头,“赢不赢我不知道,反正,不输倒是很有可能,今年的师大附高脱胎换骨了。”
韩阳没有去看他离去的身影,脸上由先前的不以为然慢慢变为肃然。
沈钧方走到看台的拐角拾阶向下,恰好与两位女士打个照面,他微微一颔首,向其中一位打招呼,“您好,骆校长。”
“沈钧方啊,你们队今天没有比赛吧?”他的出现,带给师大附高的校长骆嘉仪一丝惊讶。
“是,但我们来看看今年各队的初战情况。”
骆嘉仪不由自主瞄了他的腿一眼,“你的伤要紧不要紧?”
沈钧方顺着她的视线抚一下自己的腿,轻描淡写地笑了,“现在还不肯定,等到以后可能要麻烦校长。”
“哪儿的话。”
骆嘉仪还要客气几句,身侧的女儿开口了:“妈,你不是要看比赛吗?来不及了。”
沈钧方优雅地欠身,“校长,那我先告辞。”
骆嘉仪点点头,“不好意思,我们回来再聊,这是敝校重回归高校杯的第一赛,我得去看看。”
“校长麾下有一群可以放心的小将。”沈钧方说完一笑,慢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