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艺术系的他是个穷光蛋,哪花得起钱请模特儿?为了练习素描功夫,每回都是找各种理由霸道地赖上林巧儿,谁叫她是从小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呢?而一想到巧儿做的茶叶蛋,他就忍不住口水流满地,这下逮到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林巧儿噗哧一笑。
“你这是一厢情愿,假如我不肯呢?”
“不肯?哼,那……那我以后就不替你画油纸伞,也不替你画扇子。”
蒋孟庭用手指爬梳了满头微鬈的黑发,贼贼地笑着说。
他知道林巧儿不可一日离伞,雨天晴天都得用上,又十足怕热,夏季是手不离扇,偏她不爱普通花样,所以伞与扇面上的图样,向来都仰赖他的艺术之笔。
“本性难改,好赖皮的家伙!”
林巧儿又好气又好笑,谁叫蒋孟庭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呢!两人一起长大,投缘的不得了,却是纯而又纯的友情,生不起一点异样情愫,而愈是这样纯粹的男女友情,愈是教人珍惜。
“好嘛,一言九鼎,我就再当一次模特儿,但是你可得真的找时间,帮我画一把好扇子,夏日近了,很快用得着。”
林巧儿极喜爱蒋孟庭的绘画,他学的是油画,却也画得一手好国画,连字都写得好,可惜没有家世背景,学艺术也就特别辛苦。
“说好罗,这样你就还欠我,嗯──加上这次,共还有三次!”
蒋孟庭拿出随身的小记事本记上,笑得好灿烂。
林巧儿就像瞧着亲弟弟般,微笑中有股真心的疼惜。
之后,两人买了文具,在书局里遇到几个同学,一起吃了简单的午餐,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到系上听课去。
课堂上,昨夜怪异的梦境,时而又闪入林巧儿的脑海中,她轻咬着笔梢,暗笑自己的神经质,老师在台上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无心去听了,干脆偷偷在桌下设计起舞衣样式。
第2章(1)
放学后,林巧儿匆匆赶回,想趁着天早,将新完成的设计交给父亲打板裁布。
未料才至巷口,就瞧见一大群人围堵在她家门口,气氛相当火爆。
“发生什么事了?”林巧儿惊讶地越过人群,挤进家门。
林大婶哭哭啼啼地诉说着。
原来,忠厚善良的林老爹在五年前因推却不了人情压力,勉强为一个远房亲戚作保,还傻乎乎地把私章及身分证明借给对方,事隔多年,他几乎都忘了,偏偏那远房亲戚的生意却在近日垮了,欠下一屁股债,他这个保人也连带遭殃。
这远房亲戚逃之夭夭一干债主就把矛头对上林老爹。
那些债主们挤在窄小的店里,七嘴八舌地,彼此亦是争吵不休。
这对林家犹如青天霹雳。
“当初叫你别给人作保你不听,硬说作人要讲义气,这下惹出事端来,要怎么收拾?我的命好苦碍…”
林大婶除了哭以外,还是哭,林裁缝则只是哀声叹气。
他们不过是小康之家,虽不富裕倒也还能温饱,但多余的可就没有了,有限的积蓄拿出来,还不够塞这些债主们的牙缝。
原来那远房亲戚不仅吃喝嫖赌,还到处吸金举债,专干些买空卖空的投机勾当,一旦投资失利,被吸金的债主也随之损失惨重,他们有许多是穷苦一生的愚夫愚妇,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却这样被坑掉,当然无法甘心,又哭又闹地,有些人甚至还抬棺木来到林裁缝店门口讨债,指天骂地的,哭得好不凄惨。
而还有些债主竟是来自地下钱庄,耍起狠来,无一不是恶形恶状的。
“赶快还钱,否则我要你们一家死得很难看!”
一听这话,林裁缝和妻子吓得躲在桌角直发抖。
倒是向来胆小的林巧儿鼓起勇气站出来说话,言语仍是一迳的温雅。
“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各位若是英雄好汉,就该去找那原债主,何苦波及无辜、欺压我爹?他不过是个裁缝,能有多少钱可以代人偿债呢?”
“啧啧啧,这女娃儿长的细皮嫩肉的,说起话来还挺义正辞严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流氓头将林巧儿从头瞧到脚,不怀好意地笑着。旁边的一帮手下也跟着淫淫大笑。
“林老爹啊,你何必怕还不起钱呢?你家这个宝贝女儿可值不少钱,交给我,我包准帮你卖个好价钱,不但前债可清,还能发一笔小财。”
“不准你动我女儿的脑筋!”
林老爹虽是发着抖,却不顾一切跳出来,挡在女儿身前。
“唷!护女心切,可以不顾自己死活,带种!”
那流氓冷笑,把一条腿抬到了桌上,撩起裤管,露出绑腿上的一把刀。
林老爹马上又吓软了,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求求您,她才十八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懂事,乱说话,您有任何不满,都可,可冲着我……求求您啊!”
林大婶也哭着求饶,肥胖的身躯抖抖颤颤地好不可怜。
“哼,十八岁?正是价钱最好的时候,此时不卖更街坊何时?”
“这位大爷,在道上混,最讲究的不就是义气吗?我爹他正是因为为人忠厚、太讲义气,为远房兄弟作保才遭人牵连,并非他自己欠下的债款,您看来应该也是位讲义气的好汉,当能体会我爹的苦才是啊!怎好一味相逼?”
那流氓一脸凶相,偏是林巧儿还是想跟对方讲理。
跪在地上的林老爹吓得都尿裤子了。
然而林巧儿的一席话,又吹又捧的,把那地痞流氓哄得乐陶陶地。
“我呢,其实也不是那种毫无同情心的人,只是为人讨债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很不得已,咳,”那流氓轻咳一声,放下摆在桌上的脚说:“这样吧,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后我再来,但是若没能把钱备好,女娃儿,很抱歉,我就得带走你才行。”
话说完,那为首的流氓带着一干手下呼啸而去。
☆☆☆
“怎么办?”
林家二老终日坐困愁城,还得应付随时可能冲上门来闹事的各路债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灰发都成白发了。
固然有客房们陆续光顾,但所赚得的钱几乎是每一到手,就被某个债主闻之赶来抢走,因此林裁缝终究是两手空空,哀声叹气,一筹莫展。
原来和林家相熟的街坊邻居们,这阵子则都纷纷走避,以免惹祸上身。
唯独罗慕兰和简唐山,还挺讲道义的,不时来探访安慰,但他们也只是穷教师,能有多少帮助?不过是提供精神上的支援罢了。
“我看这事儿,最好是上衙门去申请保护,否则万一那流氓真来了,要抢走巧儿,怎么办?”
简唐山左想一条计策,右想一个办法,却没一条行得通,最后只好如此建议。
“你是终日这乎者也的读书读坏脑子啦?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衙门?”
“噢,口误口误,反正都是官署就对了。”
简唐山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喂,六指穷酸,依我看,就只剩最后一招了。”
“愿闻其详。”
“古典章回小说里,不是常有卖身救父的故事吗?”
“什么?!你要巧儿卖身为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我才把你卖去当奴才呢!谁说要把巧儿卖去当婢女?就算她爹娘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那……卖身是指……啊?莫非──莫非你要她去当妓那更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