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的身分不再是凤来国公主,身为阶下囚的她必需忍辱负重的伺候仇人,做着低贱的工作,仅是短短几日,她却深刻体会到人世间的无常。
不过自从那日最后一回不欢而散的谈话后,这半个月来阙炎炽倒是不再刁难她,甚至连对话都极少,遇到非开口不可时,也只是短短几个字,他总是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眸光望住她,彷佛在猜测她何时会受不了而崩溃。
她不明白他还会停留凤来多久,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住在营帐也不入住凤来宫殿,反正原因她不愿细想,阙炎炽不入住宫殿也好,以免他污染了那个地方。
“小熙,你的动作还慢吞吞的,难道不怕误了时间?”帐外传来小蔚刻意压低的叫喊,“快出来吧!”
小熙是小蔚自动改变的称呼,或许是因为上宫熙三个字太拗口吧!至少他这么叫她时,她并没有反对。
穿上薄袄子,上官熙婳和小蔚到井边汲水。凤来国虽地处南方,入冬时还是会下起薄雪,当雪花飘下的刹那,凤来宫殿外的冷梅开得正美,回想起去年和乐幸福的景象,上官熙婳不禁悄悄红了眼眶,贝齿咬住下唇。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哪!
“啊!好痛!”玉手握住桶沿的瞬间,一股刺痛窜入心间,上官熙婳猛然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因水泡红肿破皮的双手。
“怎么啦?你受伤了?”听见她喊疼,站在一旁的小蔚赶过来察看,一见她惨不忍睹的掌心,他不禁蹙眉。“天哪!好惨!”
好端端的,怎么会搞成这副德性?!
“不碍事的。”不禁再次痛恨起自己的娇弱,上宫熙婳猛然合掌,故作无事地提起木桶。
“你的手都已经成了那副德性,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小蔚毕竟年纪小,不懂欺负人那套,他体贴的拿过木桶。“你的手需要好好休息。”他笑。
眼瞳里映满他无害的笑,上官熙婳不自然的别开脸,她已经不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谢谢。”她闷闷出声。
“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小蔚才十三岁,却已是凤来国一般男子的身量,提着两个木桶对他而言仿佛毫无重量,只见他健步如飞的往阙炎炽的营帐走去,没三两步她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脚步渐缓,上官熙婳垂眸望着自己伤痕满布的掌心,心思早飘到那些忠心的禁卫军身上。
自从他们被押进水牢后,她不曾再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无恙?还是早遭阙炎炽的毒手?有时候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爱自己的人,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才有的体会。
不到一个月,她却有历尽沧桑之感,从前爱笑爱闹的上官熙婳已不复见。
“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难道皇爷没有派人监视你吗?”忽地,前方传来微讶的低呼,上官熙婳猛一抬头,瞧见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正好奇的打量自己。
“看来皇爷对你还真特别,所有的奴隶就属你最自由吧?”白彤云忍不住多瞧了眼美男子,不派人守着他,难道不怕凤来国太子逃跑吗?“哎呀!我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白,白彤云,是十三皇爷的好友兼谋士。”
他疯疯癫癫的说话方式让人难以招架,更让人难相信他竟会和不苟言笑的阙炎炽是多年挚交,上官熙婳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咦?看来太子殿下不想搭理我呢!”揉揉脸,白彤云笑容灿烂,“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相信往后太子殿下见到我的次数会更多。”
真是好美的男子哪!就算是不起眼的小厮装扮也难掩他丽质天生,难怪皇爷对他的兴趣与日俱增,就连他都——
心痒难耐。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只要是北原的人,就算他笑得再无害,她也会筑起心防。
“太子殿下请留步,”见她要走,白彤云笑咪咪的叫住她。“皇爷已经询问过你了吗?”
“什么?”对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完全摸不着头绪,上宫熙婳蹙眉。
“没什么,”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白彤云摇摇头,将剩余的话吞回腹中。“太子殿下请便。”他又笑。
怪人。
深深看了他一眼,上官熙婳不疑有他,返身往阙炎炽的营帐走去。
静静目送上官熙的背影走远,白彤云凤眸浮现忧色。
这回皇爷的举动太过诡异,一反常态,害他不禁担心起上官熙的出现会打乱他们原有的计画。
真伤脑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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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她才踏入帐内,阙炎炽已经更衣完毕,正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瞅着她瞧。
“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将话吞回腹里,上官熙婳没和他提起路上遇见的怪人。“没事。”
“本皇爷可以不限制你的行动,但你必须先有自知之明,否则别怪本皇爷无情。”他的目光紧锁住她每一个表情,不曾放过。
这几天来这是他话最多的一次,可惜没一个字中听。
面无表情的,她越过他身前。“我明白。”不用他刻意提醒,她也明白自己的囚犯身分。
已经多少日子,她还是一样倔傲不屈的模样,每每见她冰冷高傲的神情,阙炎炽血液里某种异样的情绪便会沸腾。
“本皇爷一直忘记问你,上官熙婳究竟是什么身分?”冷不防,他又问。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的薄唇吐出,上官熙婳一时之间有种被利刃划过心间的错觉,她不禁微微一缩。
“没有这个人,凤来国一直都没有上宫熙婳,那是你们硬要出兵的藉口而已。”强迫自己维持一贯平静,上官熙婳冷冷开口。
“你觉得本皇爷会相信这种回答吗?”微微眯细凤眸,阙炎炽挑眉。
“你大可以不信,但是我没有骗你。”从没想到自己说起谎来也会有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天,这也是她的一种改变吗?
从前的她只要有一点隐瞒就会心虚,现在的她却已能平视对方的目光。
“当然,本皇爷可以相信你,”阙炎炽支起她白皙如玉的下巴,闇黝的黑眸仿佛要看透她的心。“但是别让本皇爷发现你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否则下场你绝对无法承担。”
他的语气极为轻柔,但警告意味浓厚。
“放开我!”平静地,她开口。
他的眸光总是让她莫名感到心慌,像是只要她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她一直很小心的和他保持距离,不敢轻忽。
眼前的男人就算安静时,也能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侵略性,他像豹,安静而危险。
手底下的触感是如此温润细致,他淡粉色的唇瓣就在眼前,仿佛在对他做最诚挚的邀请,阙炎炽眸光微闇,没动。
呼吸在刹那间屏住,上官熙婳所有的知觉变得敏锐,她勇敢回望他如深洋难测的黑眸,心一下下跳得好快。
“本皇爷有要事在身,你乖乖待在帐里,哪里也不准去。”不知过了多久,阙炎炽终于放手,速度之快仿佛她带有病菌似的,只见他玄色大氅一掀,头也不回的离开营帐。
新鲜空气再次灌入胸腔,上宫熙婳像是虚脱般的跪倒在地,她喘着气,剧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方才的一瞬间,她真以为他要吻她了!
可是她的身分是男子呀!堂堂北原十三皇子怎会对一名男子有兴趣?可是刚才……
头好晕,眼前景物不断旋转,上宫熙婳抓紧襟口,心慌不已。
从没有一个人会让她感到如此不安和恐惧,从来没有!
阙炎炽是唯一一个。
他肯定是疯了!
阙炎炽大步跨出营帐,俊颜铁青难看,紧握成拳的手青筋暴突,一旁的侍卫见到他脸上生人勿近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退到一旁。
的确,上宫熙生得一副花貌雪肤,但他和自己同样是男人呀!就算他再清美绝伦,他对他也不该有非分之想!方才他对上宫熙的欲望吓着了他,更震撼了自己。
他绝对是疯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
“吓!皇爷,你的表情怎会如此难看?”晚他一步进军帐的白彤云见到他难看的神情,不禁微愣。“发生什么事吗?”
缓缓抬眸,阙炎炽快步朝他逼近,高壮的阴影将他笼罩。
“皇爷,你——”被他阴鸷沉怒的神情吓得退到帐底,白彤云至今仍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怒了阙炎炽?!
“你的面皮在男人中算是漂亮的。”大手用力掐住他的两颊,阙炎炽眯细凤眸仔细端详。
“是。”艰难的颔首,被揑成猪头的白彤云一脸无辜。
“可是本皇爷对你没兴趣。”像是在深思什么,阙炎炽拧紧浓眉。
眨了眨眼,白彤云识趣的没接话。
对他没兴趣很好呀!他也不希望他对自己有兴趣。
“所以本皇爷是正常的,”阙炎炽倏然松手,铁青的俊颜并没有好看多少。
揉揉被揑疼的下巴,白彤云语气难掩埋怨。“就算是不正常,皇爷也别拿我开刀呀!毕竟我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
犀冷的眸光朝他锐利的扫去,阙炎炽抿紧薄唇。
是的,他很正常,就算面对清秀如白彤云,他也没有任何遐想,这代表他的特殊反应只针对一个人——
上宫熙。
“皇爷,你和他之间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见他陷入沉思,白彤云试探的问。
“哪个他?”阙炎炽轻哼。
还会有哪个“他”?简直存心装傻。“就是凤来国的太子上官熙。”
“我和他能发生什么事?”阙炎炽冷冷反问,略显粗暴的语气反让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
“是是,什么也不能发生。”聪明的顺着话接,白彤云的表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生,皇爷就不会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他就像头发怒的狮子,随时可能失控。
“皇爷,有关上官熙婳的事,问出结果没?”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绝对没有好处,他还是直接切入正题比较安全。
他可不想当无辜的牺牲品。
“问了,他的回答和其他人相同。”大氅一掀,阙炎炽落坐。
“皇爷觉得呢?真的没有上官熙婳这个人?”
“若是刻意隐瞒,也未免串供得太过完美,找不到一丝破绽。”
“所以皇爷也认为是大皇子的计谋?”
“见过上官熙婳的人只有阙龙印,真要找人也该是他留下,何必劳烦本皇爷!”一想起非得抓出那个谜样的女人不可,阙炎炽怒火再度涌上心间。
“北原传来消息,皇上病情更沉重了,我们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
“要回去,也得先找出上宫熙婳才行。”阙炎炽冷冷回答。
该死的,他的计画全被莫名其妙的搅乱了。
“不如就说她死了吧!”白彤云沉吟半晌,“既然只有大皇子见过,这理由好交代,他总不能要我们把尸骨带回吧!现下没有任何事比赶回北原更加重要。”
“你的想法和本皇爷一样,本皇爷的确没耐心再等。”一句话说进他内心深处,阙炎炽霍然起身。
“不过这两天张将军就要到了,他负责押解军奴回国,皇爷,”白彤云爱笑的神情一敛,顿时变得严肃,“张将军是皇上的心腹,更是大皇子的人马,除非必要千万别得罪,以免打草惊蛇。”
“本皇爷明白。”眉头锁得更紧,阙炎炽颔首。
“至于凤来国太子……”白彤云拉长尾音,小心翼翼察看他的脸色。
“上宫熙怎么了?”他抬眸看他。
“他是否属于奴隶之列?”
“……他是本皇爷的小厮,自是本皇爷的人,当然不属于军奴。”阙炎炽淡淡接口。
他不信上官熙娇贵的身子受得起当奴隶的折磨,更别提他不懂服从的性子会替他带来多大的麻烦,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在他的羽翼之下是多么幸运。
果然!白彤云不着痕迹的蹙眉。
他已经隐隐嗅到不安的气味,上官熙的出现显然已对他们的计画造成影响,只是十三皇爷还没有自觉罢了。
“若是张将军非要人不可呢?”身为谋士,自然要未雨绸缪,所有的可能性都要设想周到。
“谁敢跟本皇爷要人!”声调陡沉,他的问题已经惹怒他了。
“是,我明白了。”心中的不安愈扩愈大,白彤云并没有说破,反正他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十三皇爷是他的挚友,更是他的天、他的神,他对他竭尽忠诚,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他推上皇位。
此时谁敢挡住十三皇爷登上皇位之路,无论是谁,就算是皇爷最宠爱的人,他也绝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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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新月如勾。
上官熙婳呵气暖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书案后的高大身影。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他熬夜不睡,她发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如此,所谓的战神其来有自,彻夜不眠阅读军书,满满一桌子公文全是待他处理的要事,事实上,他这位皇爷的睡眠时间比任何人都少。
望着他专注的神情,上宫熙婳有那么一刹那仿佛把他的身影和父皇重叠。要不是已经知晓他残酷的性子,她会忍不住以为他是勤政爱民的皇爷。
不!摇摇头,上官熙婳用力甩去脑中可笑的念头。
他怎会是勤政爱民的皇爷?他可是被誉为战神的可怕男人啊!残忍寡情,不知道会对俘虏做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她不禁又想起穆华等人,他们现在到底如何?
“怎么?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今夜帐外的月色特别美,让你失神了。”不知何时,该在书案后的高大身影悄然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平静的语气让人听不出真意。
上官熙婳心微惊,就算已经相处一段时日,他的安静无声还是让她吓一跳。
“夜深了,皇爷还不睡吗?”定定神,上官熙婳维持同样的冰冷语气。
“难道你没瞧见还有满满一桌子的公文等本皇爷处理?看来今夜又甭睡了。”阙炎炽薄唇扬起讥诮的笑痕。
别过头不看他,上官熙婳刻意避开他让人心慌的眼神。
每每单独相处,她总是感到两人之间的无形张力,而她却不知该如何避开。
“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本皇爷瞧瞧。”忽地,阙炎炽命令。
“什么?”
“伸出你的手,本皇爷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逼。”阙炎炽垂眸,薄唇微抿。
狐疑地扬眸看他,上官熙婳慢吞吞的伸出双手。
“掌心摊开。”
她握着拳头,他哪看得见啥东西?!
“……”听话地摊开掌心,牵动的伤口狠狠抽疼,上官熙婳不禁拧眉。
天气冷,看样子这伤是暂时好不了了。
垂眸看着她红肿破皮的手掌,阙炎炽微微眯起凤眸,眸中复杂的光芒疾闪而逝。
“小蔚说你的手全都是伤口,居然是真的。”细白的肌肤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他不禁心微揪。
“小伤而已,不碍事。”她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怜悯。
“以后提水等粗活暂时都交给小蔚去做吧!”阙炎炽抓住她的手。
“你做什么?”他的碰触让她很不自在,上宫熙婳直觉想抽回。
“替你上药,不然你认为本皇爷想做什么?”阙炎炽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本皇爷从不凌虐战俘。”
药膏带来的冰凉有效舒缓伤口的疼痛,上宫熙婳看着他细心轻柔的动作,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
感觉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阙炎炽缓缓抬眸,深不见底的眸子锁住她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似乎在质疑本皇爷的话?”
“我以为看到别人痛苦难受是你最大的快乐。”也没想要修饰言词,上官熙婳很直接地答道。
是他逼死父皇的不是吗?像这样残忍寡情的男人是不会有怜悯心的。
挑了挑眉,阙炎炽薄唇勾笑,放开她的手。
“你知道吗?就凭方才那句话,本皇爷就可以让你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我不怕!”无惧地扬起下巴,上官熙婳回道。
静静望住他灿亮如火的美眸,倔强不示弱的表情深深撩动他的心。
唉!他真是愈来愈欣赏、也愈来愈喜欢他了,若是他表现得再卑微一些、再诚惶诚恐一些,或许他就不会对他另眼相待了。
可惜他是男儿身,可惜……
强烈的遗憾涌上心间,强烈到让他以为这会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太子殿下,看来你对本皇爷的误会极深。”猛然旋过身,阙炎炽大步跨回书案后。凌虐战俘是阙龙印的乐趣,不是他。
倏然合起掌心,上宫熙婳深深望住他平静的俊颜,沉默。
是的,其实她也早已发现,只是不肯承认而已,私底下的他并不如外传的残酷无情,凤来成为降城后,他认真处理各项事宜,大军并不进入城里,让百姓继续往日平静的生活,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她宁愿他是恶劣到极点的恶贼,这样她痛恨他的情绪才会更强烈一些,可相处的时间越久,她竟发现自己恨他的感觉越淡。
这是不可饶恕的!他是她的亡国仇人啊!
“很晚了,你先去睡吧!”在她恍神之际,阙炎炽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传入她耳里。“记得提水等粗活就先别做了。”
她的身分是他的仆人哪!如果所有粗活都别做,那么她要做什么?!
感觉到她狐疑不解的眸光,阙炎炽仅是扬了扬眉,淡淡解释。
“一切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再说。”他不想多说,更不想深究自己对他的过度宠溺是为了什么。
他怕一旦揭露,那不堪的事实会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