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是他的,想抢吗?
游岩秀在一旁恼得两眉都快打结,若非和禾良好不容易才和好,他大爷这会儿真要关门放狗。
“……米铺家的女儿吗?”钟翠声音很低,几近喃语。
“是。”禾良温驯应话。“我爹年轻时是米铺伙计,后来攒了些钱,就在永宁大街顶了间小铺子卖米。”
“你娘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
禾良微愣,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感觉站在身旁的游大爷又要冒火了,她平心静气一笑,摇摇头,抢在丈夫恶言相向前出声。
“我娘确实是从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不过她是当人家的贴身婢女,而不是什么小姐啊!我娘嫁给我爹后,就跟着我爹守着那个小米铺过活,我爹也就靠那个小小米铺养大我。”
“所以就只是小小米铺家的女儿?”
“是啊,我家的‘春粟米铺’真是小小的。”禾良笑叹。说实话,她还宁愿铺子小小的,如此一来,爹就不用那么累。
“那好,很好……”钟翠边笑边颔首,眸弯着,不知为何,眼角的沧桑略浓。
“钟老板,您也别一直站着呀,坐下来再喝杯茶。”禾良虽觉怪异,仍宁淡自持地招呼着。“我家爷说,这茶叶是上好的‘金不换’,是咱们行里刚进的好东西,温润醇香,畅肺护胃,我喝过几回,很喜欢的,希望您也喜欢。”
钟翠没再落坐,却是道:“小小米铺家的闺女儿,现下却已是‘太川行’游家的当家主母,你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很好,很好啊!这茶啊,那是非喝不可。”
她端起盖杯,站着便饮了,也不怕烫舌,直把整杯茶全部饮尽。
放下茶杯,她朝堂上微微发怔的老太爷扬眉,声嗓奇异,似笑似哭。
“老太爷……我连个小米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吗?嗯……呵呵,是啊,说得也是,人家家里至少还是开米铺的,而我,我有什么?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卖了身、供主人家使唤的小丫头。”略顿,她竟露齿笑深了。“不过啊老太爷,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她摇摇头。“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好什么好?
够了没?还想怎么闹?
见老太爷脸色一惨,气息不稳,游岩秀气腾中胸,趋前便想一把将钟翠拽出去。
禾良忽地挨近,柔荑轻扣他的袖,他瞪她,她也不怕,眸底湛着乞求之意。
游大爷再强、再威能,还是抵不过妻子水柔柔的凝注。莫可奈何,他极不情愿地暗嗤了声,勉强压制满腔怒火。
禾良对丈夫的忍耐投以感激一笑,甚至偷偷握紧他袖底的大掌,然后在游大爷想反扣她柔荑时,她赶紧松逃。
这一方,钟翠面无表情,脚下一踅往门口去,禾良亦盈步而上。
“钟老板,我送您出去吧。”
因纤瘦而显得微驼的背缓缓打直,钟翠被她如此一唤,仿佛扯回心神了。
她在门边回首,瞥了眼老太爷和寒着脸的游岩秀,最后眸光拉回禾良脸上。她笑,笑意不及双眼,刚硬眉间浮现近似偏执的神气。
“不用。你还是好好陪在你家爷身边吧,往后‘太川行’怕是不会太好过,他若忙到焦头烂额,你想陪他那可难了。”语毕,她重新抬步。
禾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确实有些不踏实,但仅淡然一笑,并未再问。
钟翠虽说不用她送,禾良仍陪着对方走出了“上颐园”,而后德叔接手,将客人送出大门。
这位钟老板给人的感觉颇难用言语形容,该是喜洁、阴沈、一丝不苟的,却有一双像似多情的深邃眼睛……禾良伫立在原处静静沉吟,整理思绪,想了会儿仍无定果。
拍了拍双颊,她深吸口气才想再走回“上颐园”看看,却见一名家丁从回廊另一头急奔过来。
“三福,出什么事了?”
三福又喘又急。“少、少夫人……老太爷……老太爷那个……秀、秀爷大喊……找大夫啊!”
老太爷一口气提不起来,胸中剧疼,蓦地痛晕过去。
幸得当时游岩秀和游石珍皆在场,后者惯于躲在暗处“听壁脚”,“捻花堂”的贵客前脚刚离去,游石珍便现身了,尔后老太爷出事,他以内劲替老人家护住心脉,但不敢一口气注进太多,怕已有八十多岁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住。
游岩秀紧急招来家丁延请大夫过府。
于是,城南“杏朝堂”的老大夫带着大药箱和两个小僮,被匆匆请进游家的马车,飞快而至,然后又匆匆被迎进“上颐园”内。
老参片养气安神,棱针扎穴活血,煮药、薰洗、通气路等等,直过了足足三个时辰,老太爷才幽幽转醒过来,也才有办法自个儿喝药。
等家中老太爷的状况稳定些了,傍晚时候,禾良走了一趟“春粟米铺”,把孩子从米铺那儿带回游家。
胖娃儿一落进她怀里,紧紧巴着不放,小脑袋瓜蹭着她的胸房,小嘴一张一合的,明摆着讨奶水喝。尽管都帮娃儿断奶了,偶尔离开娘亲久些,孩子还是会恋着那丰盈滋味。
禾良没喂孩子母乳,要断就断得彻底。不过,她倒是调了一碗加进蜂蜜的黄豆奶,但孩子喝到发脾气,因为她用的汤匙太小,喂食得又太慢,最后竟得让银屏一起喂,双管齐下,才能应付游家小小爷进食之速。
摆平孩子后,禾良此时端着一盅大夫开下的药膳粥走进老太爷寝房。
房内燃着宁神药香,沉静安详。
游岩秀没让仆婶们进来伺候,他就坐在床榻边,淡敛眉目,静望着又睡着的老太爷,那棱角分明的英俊侧颜真像石头雕像。
见游大爷那模样,禾良心微微疼。
她放下托盘走向丈夫,后者改而看向她,然后坐直上半身等她靠近。
走近后,禾良看看枕上那张苍老的面庞,眸光随即回到游大爷脸上,她抬手轻触他颊面,好想为他抚去那些疲惫的痕迹。
游岩秀浑身一震,忍不住紧握她轻覆他面颊的柔荑,用脸来回蹭着她柔软手心,蹭啊蹭,越蹭越贪,他忽地搂住她,又把脸埋进她胸腹之间,深深吸气。
禾良一叹,感情比水还柔,温温软软地涨着潮。
她也忍不住回搂了,藕臂环上他,将那颗爱钻、爱蹭的脑袋瓜搂进怀里,脸贴着他头顶心,轻轻摩挲。
不说话,静静让感情流动。
用不着说话,静静在彼此怀里体会。
“呵…………抱在一起好啊,也该为咱们游家再添只小娃了呀……”
沙哑且压抑咳声的声音一出,虽虚弱,震撼力却大,震得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倏地分开,而且两张脸皆红扑扑,游大爷双眉还凶凶揪起。
“这个时候你就该继续装睡。”
“秀爷啊……”禾良轻嚷。
“我哪儿说错了?”他大爷很有理。
“唉呀……”
见小夫妻俩小拌嘴,老太爷咧嘴笑了两声,笑音干涩。“你们很好……”老眼徐慢掀合了几下。“你们这样……很好……”
禾良宁定下来,微微一笑。
“老太爷,吃些粥好吗?是老大夫开的药膳粥,您多喝一些,身子也好早点恢复元气,禾良盛些过来喂您。”
“等等……先等等……”
老人家有话要说,本要按住禾良的衣袖要她别忙,但气力不足,最后是游岩秀一手扣住妻子,让她也在榻边坐下。
老太爷费劲喘气,游岩秀帮他揉着胸口,老人家缓了会儿才道:“趁我现下还能说话、脑子也还算情楚,一些事总该说说……关于小翠和咱们游家之间的事……算一算,都、都过三十个年头了……”
“她喜欢我爹,是吧?”游岩秀按揉的手未停,平淡地问。
禾良眸子略瞠,手压在自个儿襟口。
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是了,今日谈话时,那位钟老板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她跟少爷,小小婢子喜爱上她的少爷了吗?
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
所以,当年是老太爷反对,从中作梗,不允她跟她的少爷?
果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