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快起来,你何罪之有?”宁王上前扶起他,气度宽宏地道:“要是你该降罪,那其他门客本王不就都该赐死了?”
“王爷?”
“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重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降罪于你?就算你受得甘愿,旁人也看不过眼呐!再说本王向来爱才惜才,怎么舍得降罪?相反的,本王要好好谢你;名剑赠壮士,这把剑跟在本王身边也有十多年了,送你,望今后你多多协助本王。”
“怵言无功,不敢受禄。”
“本王说你有功就有功。再者,实不相瞒,最近皇上派了件差事给本王,但同时也把这事派给了那个混帐德王,说是要同心协力。哼,德王心胸狭窄,就算本王想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只怕那小人在暗中盘算,所以我想自己办;要严总管找你来,除了赠剑酬谢之外,也想托你办这差事,你意下如何?”
“蒙王爷赏识,怵言尽力便是。”
“很好。”宁王爷勾勾手指示意怵言倾身,俯首耳语。
???长安城,大唐帝都所在,除了由南到北直达长安中枢“宫禁区”的大道之外,左右两边的东、西二市更是处处繁华、处处人潮,生意兴隆,忙得不可开交。
熙来攘往,繁荣街景是大唐盛世犹在的象征,然长安城内天子脚下,还是难免有不平事发生。
“爹!”
“翠儿!各位爷行行好,别带走我的宝贝女儿,老头儿我只剩这女儿相依为命了。求求您了爷儿们,别带走我的翠儿。这银子、银子我会想法子还清便是。女儿啊!”“爹!放开我、放开我啊!爹!哪个好心的大爷救救我们呀!”
一家小酒铺前,三、四名衣冠楚楚的大汉之一架着瘦弱的小姑娘,将她强行拖带到街上,其他几个则毫不客气地朝蜷伏在地的老汉饱以拳脚,毫不留情。
街上,净是围观的路人,也不见有人仗义相救。
谁敢哪!这可是长安城里放息出了名的黑心大富哪!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犯上田家,这田家的靠山是户部尚书啊!
谁插手,谁倒楣,还是看戏为妙。
“住手!”娇声乍起,倒也有几分厉色,止住混乱的场面。
自人墙外走进一道藕色配松绿的身影,落入众人眼底,大家纷纷倒抽口气,为来人的姿容屏息。
时兴花钿印于光洁白皙的额心,双眉如雁轻衬美目神采,巧鼻形美,菱唇染上朱红艳色,勾唇轻斜,百媚尽生。
徐步翩翩,长得曳地的裙摆摇曳生姿;来者不随时兴装扮裸露双肩,微显贴身亵衣,裹得密实的衣裙反倒给人一种朦胧美感,不由自主的散涣心智想象那衣下的雪肤白肌。一美人兮,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这么娇美的姑娘唤住爷儿们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陪你不成?”其中一人语气轻佻,狂放开口调笑:“等会儿、等会儿,等爷儿们办妥这差事就来陪你这美人儿啊,哈哈哈!”“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你们这些人狗嘴里吐出来的话并不善呐。”素手轻挥,女子厌恶极了地扇去鼻前一股轻佻臭气。
“伶牙俐齿,好!爷儿们就喜欢这呛辣子。”
“各位爷,别说奴家没提醒。”女子倩然一笑倾倒众生,但菱唇轻吐的语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碰了奴家,去手断脚的大有人在。”
“啐!不过是一个姑娘,也不看看爷儿们是谁,户部尚书可是我家老爷的表叔啊!”“户部尚书?”女子艳唇勾起冷冽笑意,看进一群无知无识的人的眼底不过又是一抹勾人艳笑。“呵!有亲戚在朝为官就能在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地强抢民女,这是哪来的道理嗯?”“废话少说!”大汉被顶得哑口无语,恼羞成怒。“把人带走!”
“爹!”
“翠儿!我的翠儿啊!”
“我说把人放下!”厉声再起,娇甜的嗓音隐约藏着慑人的气势。
“你这娘儿们可别不识抬举,爷儿们是看你一个美人伤了可惜,才不出手,再扰爷儿们办事,就连你一块带回去。哼哼,折合着也可以当咱家老爷的妾,咱们田家的十姨娘,兄弟们说是还不——啊!”
话未竟,耍嘴皮的大汉被快得看不见的一掌击到对街豆腐摊上,摔个四脚朝天,满脸豆腐渣。
“跟这种人,何必多说。”
“是你?”昨晚遇见的对敌。“你我真有缘。”想不到今日上市坊买水粉胭脂也会遇上他?这算什么?冤家路窄?
可惜这家伙不知道昨夜行刺宁王的人就在眼前呢,呵呵!
“姑娘不该强出头,你一介女流怎么应付这些人。”
他会引这票狗嘴子到无人的暗巷打个半死。离休在心里想着,菱唇勾起无辜浅笑。“看不惯便一时冲动惹事,幸亏你路过。”
“姑娘,昨夜——”
“纳命来!”
厉声随拳向正对离休说话的怵言袭来,眼看着这一拳就要结结实实地轰上他的后背——“小心。”娇声落,莲足出。一双白净小手攀住怵言双肩,整个纤瘦身子向后躺入似乎早已准备好在后头承接的健臂,一脚顺势由他腰侧向后踢出,无巧不巧的,将偷袭的人踢得大老远。
美人纤背枕落英雄壮臂,这画面说有多怡人就有多怡人。
“接得好。”菱唇勾起笑意,双眸含笑的望着眼前那张因为接住他而慌张失措的脸。坚毅阳刚的轮廓板起脸来还真有点慑人,但不厚不薄的唇却因担忧而紧抿,略露出这张脸的主人性格中的温情。
“难保有下次。”叹息一出,微带慌张的眼到这时才注入安心,松了口气。“我欠你一份人情。”这人不坏呀,可惜瞎了眼才投靠宁王那种人。离休再一次为他惋惜。“给我上!”
气不过的彪形大汉粗臂一挥怒喝,三、四名同伙立刻拔腿冲向仍抱在一起的两人。怵言无语以对,扶离休站稳后挑眉四处观望,心念一定,将怀中之人打横抱起,足尖一点,施展轻功窜上就近的一处屋瓦顶放妥。“等我。”
螓首轻点,含笑欲语前,他的人早又跳落地面,和那些个大汉打了起来。眼眨不过几回,怵言再度飞上屋顶。
“结束了?”
“人已经跑远。”他说,同时将之抱起,带回街上。
“多谢相助,离休感激不尽。”站稳后,离休向他躬身一福致谢。
离休?“你叫离休?”
“是,奴家就叫离休。你听过这名字?”
“不,只是觉得熟悉。”
“你我可不是旧识啊。”
“我知道,不过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这话跟沿街调戏姑娘的登徒子说的没啥两样。”
“我没有那个意思。”
“呵呵,我知——你看着我作啥?”
从绝艳笑靥中回神,怵言困窘地别过脸。“离休姑娘,关于昨晚之事——”“你我放在心里即可,毋需明说。”
“离休姑娘?”
“你我各为其主就别有太多交涉,免得引来误会,告辞。”放长线求大鱼,这旧把式他离休玩得比谁都精。裙摆旋出半圆,才眨眼,已不顾身后人的叫唤,径自往另一方向走去。“离休姑——”
怵言欲追上前,无奈方才受迫遭欺的父女挡住去路,跪在他面前频频感激。“恩人,多谢恩人相救,小老儿与女儿翠儿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怵言一边想看看能否有幸觅得离休身影,一边又得低头安抚这对父女,两头忙的结果是再抬头已无伊人芳踪。
唉。他无声无息地一叹,目光微黯。
就在此时,地上突闪过的银亮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夜阑人静,打更已过三响,此刻乃长安城门禁之时,除更夫、夜巡的守城护卫外,一般说来,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不准在大街上遛达。不过有些地方特别,如勾栏院、赌坊,在暗巷里仍旧张灯做生意;夜巡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伸手拿钱,得过且过。但也有些人可无视这律法,不守这门禁;好比是梁上君子,好比是打探消息的夜行者。德王府后院一道黑影徘徊良久,就在无人巡至的这时纵身上跃翻墙入院。“喝!”一声娇喘骇然发出。“是唔——”
未意料到墙后有人,怵言想也不想便一手勾来此人,一手捂上对方的嘴。“不准出——离休姑娘?”认出怀中人,怵言扯下蒙面布巾,讶然俯视。
是他?听出潜入者声音的离休及时煞住出招的掌式。
“怵言?你怎么又到德王府来?”这家伙来做什么?离休心下暗想。
是来找他,还是来打探当夜行刺宁王的人的消息?
“有事必须到这里来一趟。”
“可是这里门禁森严,到处都是德王爷广纳的死士,要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到时——”“你为何这么为我担心?”上回是,这回也是,素昧平生,她为什么这么替他担心?为此,他忍不住问出口。
“我担心你是因为——”欲言又止,绝艳的丽颜染上困窘。“没有原因。”为了利用你啊,笨蛋!离休暗自如是想。
然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那是纯粹的娇羞,令怵言束手无策。
他可以冷静坦荡的面对生死关头,却因为不懂情事以致无法应对眼前这羞红了一张俏脸的姑娘,他为难地皱了眉。
“怵言。”
“什么?”
“你还要抱我多久?”离休轻声悄问,提醒他注意现下两人是何姿势,又有多暧昧。急忙松手后退一大步,怵言气喘频频。“失、失礼了。”
“呵呵!”离休忍不住的笑出声。这人武功不亚于他,可是怎么楞头楞脑的,难怪会跟随到宁王那种卑鄙小人而不自知。
真可惜,他徒有一身武艺却没半点脑子。
“你夜探德王府是为了什么?”
“我——”
“嘘。”离休纤指抵上怵言正欲开合解释的嘴,拉他到树丛暗处闪躲。“这里不安全,随我来。”语罢,也不问他答应与否,便将他往自个儿所居的别院拉去。
闪闪躲躲好一会儿,两人才辗转来到别院,进屋后,离休立刻关上门、扣上闩。“这里不常有人来,你可以放心了。”
“你又帮我一次。”明知他是宁王爷的人还帮他。“你我各为其主,为什么要帮我?”“我一介女流不懂什么仇恨对峙,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见血,不想你受伤。”真心话是:在时机未到之前,要是让人发现宁王的人潜进德王府只会坏他的事,他可不想。“为什么又夜探德王府?”
“那晚我追踪行刺宁王爷的刺客到这里,我想一定是德王府的人前来行刺宁王爷,今夜至此,为的就是查探刺客的行踪。怎料会遇上你,又被你救一回。离休姑娘,我——”“叫我离休便成。”姑娘姑娘的叫,这人也真够拘礼。“我不也直唤你怵言吗?”“话是没错,但——”
“没什么但是,就这样吧。”
离休倩笑轻扬,不知不觉间,怵言也顺从其意地点头同意。
面对那样的笑靥,着实让人无法拒绝这笑的主人所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是从她口中说出“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一伙人甘愿为她攀上天摘星星。
绝美艳丽的面貌,足以造就英雄冢。
“你为何看着我却不说话?”第几回了?老是看着他不说话。离休愈想愈觉得这宁王府的人呆不可言,他这张假脸皮就真的那么好看?
“你——”
“很美。”怵言未说的话,离休代他说了,得来点头回应。
“真的?”
又是一个点头。
“美又如何?再美的人到老时不过是鸡皮鹤发,最终也是黄土再说,祸水红颜,对女子来说,或许相貌平凡,这一生会走得顺遂些。”像他娘如果能长得平凡无奇,也不会无辜横死,他也不会……
“我可以助你离开德王府。”
“你还不死心?”要真离开德王府,那还有戏唱吗?呵!“我待在这里会比外头安全,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实在傻得可以了。“在外头,我无法自保啊!一介女流又是这般容貌,你以为能一个人独自在外头讨生活吗?与其这样,不如待在王府,哪怕只是——”末端的话吞回嘴里,不再多说,等着上钩者入瓮追问。
“只是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今夜王府不知怎的加派了夜巡人手,你此番夜探要多加小心。”“其实除了打探消息,我来,也是为了找你。”至于何者为重,怵言决定不去多想。讶异染上离休眉梢。“找我?”
他点头,同时伸手在怀中探了探之后握拳向她,随即摊开——一只耳饰躺在粗糙厚实的掌心上,突兀抢眼。
“这是?”离休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等着他解释。
“那日你我在东市相遇,你掉在地上的耳饰,另外还有——”莫名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还有什么?”
“没什么。”怵言别过脸,为躲开眼前女子的逼视,也为藏住一份浅不可见的困窘难堪。离休动指捏起耳饰看了又看。“你为了还我这耳饰才夜闯德王府?”
“嗯。”
“你可知这样也许会让你丧命?”
“我知道。”
离休黛眉蹙起,困惑地问道:“人皆趋安避危,为何你偏逆道而行,明知危险还是要来?”离休不明白,不懂他冒生命危险只为还自己一只耳饰的用意,更何况这耳饰根本——怵言并未回答,不过一股热气在他不自觉的情况下涌上脑门,染红一张阳刚脸庞,很是好笑。
离休噗哧一笑!“呵呵呵!”亲眼见到一张脸由黑转红,任谁都会觉得有趣。“离休?”不知情的怵言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太傻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德、宁二王向来不睦,要是你被发现,难保不会挑起二王的——”话到一半乍停,深感诧异错愕是起因于察觉自己紊乱的心绪。
他干嘛跟他说那么多?挑起德、宁二王的战火不是正中他下怀吗?他又何必这么认真的警告这个家伙,就让他当燃起战火的苗头也省了他不少事,为什么他会真的在意了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宁王爷的。”
傻子,这并非连不连累的问题。“你不该与朝中人士为伍,还是当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较适合你。”
“我欠宁王爷一份人情。”
“所以拿自己的命回报?”一股怒气没来由的窜上离休心田,这家伙的傻气直憨实在教人恼火。“只为了报恩,这么做不值得。”
“受人点滴自当涌泉以报。”怵言语气固执,依然毫不迟疑。
“你是傻子!”嗔骂的语调里,为眼前直憨的怵言添了丝连自个儿也察觉不到的忧心。“难道不知自己受人利用?”
“我只知报恩。”
“迂腐。”
“你无权置喙!”一连串的骂挨下来,就算脾性再好的人也会被激起怒气。被他的怒气一慑,离休先是怒目嗔视,随后别开眼,深吸口闷气。“的确,离休无权置喙公子的所作所为,更不必去担忧一个陌路人的安危,公子请回。”他何必落得枉作小人的下场!这傻子根本看不清事实,识不明宁王的为人,他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只是他为什么会担忧到费这么多唇舌劝他?他的死活、他的下场,与他离休又有何干系!呸,徒然成了被狗咬的吕洞宾。
离休恼怒地握紧了拳,掌心微微的刺痛提醒离休还在手中的耳饰,他愈想愈气。冥顽不灵,这种人死有余辜!
“离休!”
“公子请回。”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今后,你我形同陌路。”
“阴阳两隔不是更好!”
门外突传一声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