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将虎哥哥他们全都带回镖局,还跟虎哥哥的娘成了感情很好的手帕交,从她有记忆以来,虎哥哥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娘还笑说有一天,她会成为虎哥哥的娘子,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前阵子有一天,她家来了一堆人,说是虎哥哥的爹派人来找他,要把他带回家去,虎哥哥的娘不肯,她爹最后还跟那些人打了起来,但那些人真的好厉害,打伤了她爹,在她爹脸上留下一道可怕的刀疤,最后还一把火烧了他们家。
最后,虎哥哥不见了,她的娘和虎哥哥的娘、嬷嬷也全不见了,然后她爹带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这里。
她不知道爹要去哪里,只是乖乖的跟着爹,因为她要乖乖听话,她相信只要乖乖听话,她娘和虎哥哥就会回来,他们可以一起过跟以前一样开心快乐的日子。
宫斯云揉了揉女儿的头,食之无味的咬了口手中已冷的馒头,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远方。
当初一时善心,收留了那落难的母子三人,怎知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天爷不公平,没让好心人有好报﹗想起他温柔的娘子,他心中不禁愤恨起来。
他拿出怀中宫家镖局的令牌,曾经的繁华,如今都成过眼云烟,但他发誓,只要给他机会,他绝对要讨回这笔血海深仇。他千里迢迢带着女儿来到热河,就是因为这是皇室每年的避暑之地,他早晚会等到机会找到杀他娘子的仇人。
一旁有个老乞丐拿着七弦琴,正拨弄琴弦用沙哑的声音轻唱——
今朝有粥且充饥,哪得年年靠官府?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经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宫斯云忍不住讽刺的扬起了嘴角,简单的几句道出了多少百姓的痛苦,蛮横的权贵,无能的皇帝……
一曲才歇,一个小乞丐拿着辛苦了一个早上讨来的饭菜跑了进来,直接坐到老乞丐身旁。
「阿年伯!」小乞儿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破碗给老乞丐。
被唤作阿年伯的老乞丐放下手中的七弦琴,接过了碗,「那你呢?」
「我有这个。」小乞儿拿出手中只有手掌一半大小的馒头,「运气好,在路上捡着的,不知哪个笨家伙吃了一半掉在地上,便宜我了。」
阿年伯一笑,吃了口冷饭,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宫斯云。
「那一大一小是新来的。」瘦弱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看到阿年伯目光流转,他很尽责的报告,「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他们,他们无处可去,身上也没几文钱,我就跟他们说,没地方去的话,可以来这里。」
阿年伯的目光直盯着那对沉默的父女,这间破屋子坐落在城里最偏僻的地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不图什么,只求在这里找个能挡风遮雨的角落窝着就好。
想当年,阿年伯可是个赫赫有名的相师,找他算命问卜的王公贵胄无数,直到几年前,他被个不愿透露身分的贵客半强迫的请到客栈去问卜算命……他原本就算到命中有此一劫,所以当下想要婉拒,但对方的权势却不容许他拒绝,既然逃不过,他也只能前往,看着对方送上的八字,就相论相,就卜论卜,老实说出贵客所卜算问题的答案。
贵客送上五份八字,奇的是这五份八字皆文武当权,贵不可言,其中一份还是可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命格。
但纵使他就相论相,却不够慎言,话语触怒了贵客,所以他被毒打了一顿,还狠心的被丢到城外树林里等死,受了重伤的他,差点一命呜呼,幸好因缘巧合的被个经过的流浪乞丐救起,只是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跛了只脚。
阿年伯很清楚自己得罪了不该也不能得罪的人,若要保住一条性命,往后得隐姓埋名。
他想或许是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罚他,于是他决心不再替人卜卦、算命,跟着救他的乞丐一起在街上靠着乞讨过日子。
正如他所吟唱的那些诗句,因为君王昏庸,外戚干政,十多年下来,天运日衰,土地多为富户所占,有权之人尽享荣华,无势之人饿死荒郊,富者日富,贫者日贫,无家可归之人流落街头,乞讨维生。
这群卑微的人,夜里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白天出来沿街乞讨,但只要一不如人意,被打被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街头讨生活的阿年伯,发现街上有太多的可怜人,于是大发善心的把这破房子让出来,收容那些没地方住的乞儿,而这些乞儿也很感恩的将他奉为精神上的领袖,全都听令于他。
「卫华,」阿年伯唤了下身边的孩子,这小家伙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特别聪明,只要交代给他的事他都能尽责的做好,「别小看这丫头,她将来可不简单。」尽管一身破烂的他,嘴里吃的是讨来的饭菜,可他那对眼睛还是透露出不同于常人的睿智。
卫华只顾着吃馒头,连点头回应都没有。
「你这小子!」阿年伯得不到回应,一转头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用力的打了下他的头,「成天就只知道吃!」
小乞儿咬着馒头,分心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小丫头,顶多三、五岁的小身躯乖巧的坐在一个大男人身旁,分食一颗馒头。
「阿年伯,你看走眼了吧!」卫华不以为然的说:「那小丫头片子看起来挺普通的。」
「不!」阿年伯又将目光集中在宫雪霓身上,「依这丫头的面相,她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大富大贵?!」卫华忍不住嘲讽的大笑起来,「看她那副瘦弱的样子,没有饿死,好好长大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你也说过我将来肯定官拜大将军,但我只求天天有东西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懂什么——」
正要继续说的阿年伯因为听到巷口响起的斥喝声而闭了嘴,脸色大变。
「真是的!那些家伙成天就知道欺负咱们这些可怜人!」卫华也顾不得吃了,连忙起身,扶着跛一只脚的阿年伯就想走,「阿年伯,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阿年伯虽然甘愿在街上当个乞丐,过平静日子,可偏偏有人硬是要打他房子的主意。
要买他的房子也不打紧,但那些人因为瞧不起他是个老乞丐,所以买这屋子的银两连给他去吃顿好吃的都不够,所以他不卖,最后就落了个让他们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的下场。
前些日子,他因为闪躲不及被痛打了一顿,那伤还未痊癒,没料到今日他们又来了。
「还想跑到哪里去?」带头的人很快的拦住了阿年伯的路,「脚都跛了还跑得挺快的啊!」
阿年伯使了个眼色,周遭的乞丐都四处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他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无力与这群地痞流氓抗衡。
第1章(2)
阿年伯陪着笑脸,「小哥,有事好商量。」
「当然好商量。」对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把房子卖了,我就不找麻烦了。」
「可是卖给你……」阿年伯指着四周,「大伙儿怎么办啊?」
「谁管你们这群臭乞丐要去哪里。」他厌恶的看着那一张张躲在暗处盯着他的脏兮兮脸庞,要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还真不想来这个又臭又脏的破地方。「我只管怎么拿到这房子!」
「大哥,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这些可怜人吧!」阿年伯跪了下来,一直磕着头。
他不留情的踢了阿年伯一脚,「今天若不把房子给大爷我,你这老家伙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年伯被踢飞到一旁,抱着肚子呻吟着。
卫华连忙扶起阿年伯,心中涌起一股怨恨,忍不住大喊,「喂!你们怎么随便打人啊!有没有王法,信不信我去告官!」
「去啊!」人家根本没把他的威胁当成一回事,「这是咱们知府大人的儿子要的地,只怕你官还没告成,就先断了你这小鬼的一手一脚。」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抓阿年伯。
卫华连忙拉住对方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对方痛呼了一声,一巴掌就打过去,瘦弱的卫华被他一掌打倒在地,跌在宫雪霓的不远处。
宫雪霓见了,小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站起身不假思索的跑到卫华的身旁,「小哥哥,你还好吧?」
卫华痛得摇着头,正要开口叫这傻丫头走远点,别惹了麻烦,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惊恐的看到刚才打飞他的坏蛋大步上前,在他来不及反应前,一把将蹲在他身旁的宫雪霓给拎起来。
「不准动我女儿!」原本坐在一旁不动不语的宫斯云喝了一声。
流氓就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宫雪霓,不屑的看向宫斯云,见他蓬头垢面,一身狼狈,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反而当着他的面,故意挑衅似的将手中的宫雪霓甩了出去。
原本坐着的宫斯云,高壮的身躯似乎在眨眼之间就移动过来,宫雪霓在落地之前便安稳的落在他的怀里。
「爹!」被父亲稳稳抱在怀中的宫雪霓抬头对他一笑,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
她不怕,因为打小娘就一直对她说,她的爹是全天下最勇猛、聪明的人,虎哥哥也说,只要有她爹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宫斯云原本冷凝的目光因为女儿而一柔,他的脸上虽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但无损于他的英俊,虽然衣衫褴褛,却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市井小民的高贵气质。
「在我动怒前,滚!」他的黑发在阳光照射之下黑得发亮,锐利的眼神彷佛可以把人撕裂。
「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乞丐罢了,口气还真大——」其中一人气不过,直接动手。
宫斯云动了气,单手抱着宫雪霓,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几招就将扑上来的几个地痞流氓打得落花流水。
「你——」被打得爬着离开的流氓,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别走!有胆子别走!我一定会再带人回来烧了这屋子!」
听到威胁,宫斯云依然面无表情,只顾安抚怀中的宫雪霓,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全天下他只在乎这个宝贝。
「哇!」原本缩在一旁的乞丐全都跑了出来,围到宫斯云父女身旁,「你好厉害!」
「你怎么办到的?」
「这身功夫跟谁学的,可不可教我们啊?」
赞叹声不绝于耳,宫斯云却没有大太的反应,低头捡起宫雪霓方才掉在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头的灰尘,交到她的手中。
宫雪霓窝在爹的怀里,满足的吃了一口。
宫斯云抱着她,再次坐回台阶上。
「阿年伯,」卫华擦掉嘴角的血迹,眼底闪着佩服的光亮,「他真的好厉害啊!」
「当然,这人来头不简单。」阿年伯被踢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目光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对新来的父女。
瞧那男人的身手绝对不难找到一个活儿,还有那谈吐举止,瞎子都看得出他绝非等闲之辈,为何会沦落于此?
看着那道醒目的刀疤,阿年伯站起身,拖着脚走向宫斯云,跪了下来。
他突兀的动作引起四周乞儿的注意。
「请大侠当咱们的头儿吧!」阿年伯诚恳的跪求,「你看看,咱们这儿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讨不到东西填肚子也就算了,那些人还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若大侠不帮忙,我这破房子也保不住了。」
宫斯云依然面无表情,兀自吃着馒头。
「求你啊!」老乞儿用力的磕着头,还示意周遭的乞儿照着做。
才一会儿工夫,破屋子里的乞儿全都跪在宫斯云面前磕头。
「爹啊!」宫雪霓拉了拉宫斯云的衣襟。
宫斯云这才垂下眸子,看向女儿。
「帮帮他们吧!」她柔声要求。
宫斯云看着女儿小小眼瞳里闪动的光芒,这丫头长得像极她死去的娘亲,连个性也像。想起妻子,他的心头一拧,为了手帕交,她祈求他出手相助,最后却令宫家家破人亡,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但他不怨她,此生都不会怨她!只是怨恨命运捉弄,他抬头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热切的脸,这个勉强可以挡风避雨之处,难道就是他带着女儿最后落脚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宫雪霓的头,「好吧!爹答应你。」
他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围在四周的乞儿全都欢呼出声,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们总算可以不用害怕别人找麻烦,安稳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宫雪霓笑得很甜,对阿年伯眨了眨眼睛。
阿年伯也回她一笑,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小,但那双灵动的眸子显示了她的不凡,这小女娃将来不单有着倾国倾城之貌,还会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
「头儿,」阿年伯恭敬的唤着宫斯云,「这丫头将来非富即贵啊!」
宫斯云听到阿年伯的话,定定的看着他。
「头儿,」阿年伯语气轻柔的进一步表示,「那贵还是贵为一国之母的贵啊!」
宫斯云脸色一沉,此生他最不愿的便是跟皇室之人有任何的牵扯。
「从今尔后,」他的手滑过脸上的疤,冷冷的开口,「别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
阿年伯心一惊,看着宫斯云不经意的动作,那脸上的刀疤似乎跟皇室有关联,他立刻识趣的点点头。
不过虽然嘴巴不说,但阿年伯心里清楚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不是说逃就能逃得开。
第2章(1)
叹叹叹,可怜祖宗数亩田,转眼尽被权贵圈。
叹叹叹,昏庸天子一傻人,放任贪官毒念生。
叹叹叹,听天地怨民心惧,看寒风起冤魂散。
叹叹叹……
「这该死的乞儿,唱这什么曲儿……」一个手拿兵器的壮汉正要上前,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王爷?!」
「让他唱吧!魏隆,」于皜坐在客栈二楼临窗雅间,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你不觉得这曲儿还挺有意思的?」
「可这分明是藐视皇室——」
「连年征战、皇室争斗、朝廷不睦、干旱不止、百姓饿死荒郊,这早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于皜看着大街上手拨着七弦琴吟唱的小乞丐,「这曲儿不过只是照实说罢了,有何藐视之意。」
魏隆听了只能沉默的立在一旁。
「给那小乞儿打点赏吧!」于皜轻挥下手。
魏隆无奈但立刻照做。
于皜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乞儿收了魏隆的银子,兴奋的跪下磕头。
那小乞儿吟唱的几个「叹」字,像是沉重的铁鎚,敲打着他的心。他也想问上苍大地,为何百姓会陷入这般水深火热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