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华拍了拍他用来练武的木桩,并不想跟这个皇亲国戚太亲近,「不过几招花拳绣腿,耍来玩的。」
「你谦虚了。」
卫华嘴一撇,懒得回应,就在此时,响起了几声低沉的咳嗽声。
卫华的表情立刻一变,连忙走到一旁的大石前蹲下,「阿年伯,就叫你别跟着来,你身子才好没几天,若再受寒可怎么是好?」
「没事、没事,我这条老命,老天爷还不想收去。」阿年伯挥了挥手,表示无妨,「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啊?」
卫华瞄了于皜一眼,不想让阿年伯担心,直接省去一大段的过程,只说:「他前几日失足跌落山崖,被我所救。」
阿年伯锐利的目光须臾不离于皜,眼底闪着光芒,对他招了招手。
于皜走向老者,没有因为他衣衫褴褛而有任何的不屑或不悦。
「坐下吧!」阿年伯指着面前的黄土地。
于皜也不拘小节的席地而坐。
阿年伯仔细的看着他的动作,见他身材修长,天庭饱满,双瞳澄澈,闪着睿智的光芒,心不由得微惊了一下,「公子是哪里人士?」
于皜正要开口,就见站在旁边的卫华使着眼色,他立刻扬起嘴角,「我就住附近,因为狩猎不慎受伤,承蒙这位小哥和泥儿相救,才得以保住这条命。」
「霓儿?」阿年伯不以为然的瞄了卫华一眼,「我早该知道她也有份。」
卫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还有,」阿年伯伸出手,抚了下于皜肩上包紮好的伤口,「这是怀德的杰作。」
卫华和卓怀德打小就聪明伶俐,一文一武互补不足,绝对是真材实料的将相之才。
卫华撇了下嘴,以沉默当作回答。
阿年伯轻摇了下头,仔细的看着于皜,「公子若伤好了,就该离开,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处。」
「我看,他今日就该走了。」卫华也不留情的赶他,「反正都已经有力气走到此处,走回城里对你应该也不是难事,所以你现在就走吧!」
于皜没有被卫华不敬的语调激怒,反而有礼的道:「小哥,你有这一身好身手,该去报效朝廷才对。」
「我为什么要报效个昏君?」
「你——」
阿年伯的大笑打断了于皜的反驳。
两个年轻人好奇的看着老者。
「时间到了,上苍自然就会安排他走该走的路,就如同公子一般。」阿年伯的眉目一扬,笑意稍止,「欲飞于九天之上,必先藏于九地之下。」
于皜疑惑的看着阿年伯那嘴角的笑,「你知道我的身分?!」
卫华也露出惊讶的神色,「阿年伯,你知道他——」
「你们这些孩子总是背地里搞些小把戏,还以为我不知道。」阿年伯轻敲了下卫华的头,「真是坏!」
卫华揉了揉头,瞄了于皜一眼,不太情愿的说:「他是被封地于此的宝亲王。」
「我知道,」阿年伯笑道:「给霓儿一包白米的那位好心王爷。」
「这你也知道?!」卫华真佩服阿年伯了,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了他。
阿年伯点点头,没有多说宫雪霓已告诉他了。宫雪霓会提及此事,是担心若是救于皜的事东窗事发被她爹知道,希望他到时可以出面缓颊。
霓儿对于皜的关心比她自己嘴巴愿意承认的多了太多。
当年看到小小年纪的她,他就算出这个丫头会走向一条富贵之路,只是这条路可不尽然平稳安顺。
打量着于皜清明的双瞳,阿年伯觉得他与他从小看到大的宫雪霓看起来真是登对,重要的是,他将会是个好君主,看来这天下有救了。
当年他所看的五张命盘,该是当今圣上的五名皇子,而其中有九五至尊命格的,应该就是他了!
阿年伯试图站起身,卫华和于皜赶紧一左一右的扶着他。
「说人人到了。」阿年伯指了指前头。
两人同时转身,便看到跑过来的宫雪霓。
「阿年伯?!」一看到阿年伯,宫雪霓的脚步硬生生的停住,「你……」
「别说了,就像之前你跟我说的,」阿年伯好笑的看着她,「你只是想感谢宝亲王,所以才救他的,对吧?」
宫雪霓立刻点头如捣蒜,「我爹——他过来了。」
卫华闻言,脸色一变,瞪着于皜,「快躲起来!」
「是啊!」宫雪霓轻推了下于皜,「快躲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于皜挺直腰杆,不以为然的轻挑了下眉,「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讲体统?」宫雪霓翻着白眼,这家伙真没脑子,「不是叫你待在山洞里吗?你怎么没有乖乖听话?」
「我怎么没听话?」看着她焦急的样子,于皜忍不住轻笑,「我向来都只听自己的话。」
「你——」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竟然拿她说的话来堵她,她瞪着他。
看着她气呼呼样子,于皜忍不住笑了出来。
宫雪霓伸出手拉起他,「走吧!别只顾着笑。」
看着她匆忙的样子,阿年伯不禁叹道:「让头儿见见他也无妨。」
「我爹那脾气,」宫雪霓拉着于皜就跑,「还是算了吧!」
跑了不远,于皜突地停下脚步。
宫雪霓踉跄了一下,他不动,身材比他娇小的她也别指望能拖动他,她不解的回头看他。
「我想见你爹,」他轻声说道:「你们的头儿。」能带出一批不凡的乞儿,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这次大难不死,让他看清了许多事,身在权力争斗不休的皇家,这是他无法逃开的宿命,既然如此,他就只能迎战。
他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一个,他可以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拥有一批有真材实料的亲信,他才有保护自己、一争高下的能力。
宫雪霓惊讶得瞪大了眼。
于皜专注的凝视着她,「我要见你爹!」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但是他眸中闪动着某些令她无法拒绝的情感,她为难的咬了咬唇。
「你不是说要我让所有人有饭吃、有暖衣穿吗?」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她不由得心跳加速,只能楞楞点头。
「那就让我见见你爹,我得暗中培植我自己的势力。」
「我爹——」她不自在了起来,「只是个乞丐。」
「用人唯才,不论出身,更何况,我不相信一个单纯的乞儿可以教养出一群这么出色的年轻人。」
宫雪霓沉默了片刻,这才在自己后悔之前点头同意,「好吧,要见我爹可以,但你要切记一件事。」
他等待她说出下文。
「别提宫家镖局,别提宫家任何一个人。」
提到宫家镖局,他的心一突,「为什么?」
「别问。」她对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自有我的理由。如果你同意,就去见我爹吧!」
于皜敛下的眸子闪过不解,但在她祈求的神情之下,他点头同意了。
第7章(1)
那是间外观看起来荒废许久的破庙,杂草丛生,还因为聚集许多乞儿而发出恶臭,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靠近这里一步,不过宫雪霓却沉稳的带着他走过草丛。
于皜可以听到四周喃喃低语和投射在他身上的打量眼神,但他依然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任何的惧意或厌恶。
随着宫雪霓的步伐,他在破庙的最深处看到这些乞儿口口声声称为「头儿」的宫斯云,他坐在稻草之上,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走过来。
他脸上的刀疤有些骇人,但是于皜在他的眼神之中却找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他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本王是否曾经见过你?」
听到于皜的问话,宫雪霓暗自捏了把冷汗。她瞄了父亲一眼,就见他犀利的目光打量着于皜。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虎哥哥跟小时候的模样差别甚大,她爹应该不至于认出来才是。
久久,宫斯云冷冷一哼,「你好大的胆子,在这里还敢自称为王?!」
「不论你认同与否,本王就是个王爷。」
于皜直截了当的反驳令宫雪霓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这家伙未免也老实直接过了头,她拉了拉他,就怕他激怒了自己的爹。
于皜不以为然的对她挑了挑浓眉,他只是陈述事实,不需有任何退却。
「你叫什么名字?」宫斯云问。
「于皜。」他不卑不亢的反问,「你呢?你又是谁?」
宫斯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只是个臭乞丐。」
于皜却不这么认为,他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乞丐,虽然身处在破庙之中,没有华服衬托,但是泥儿的爹却有一种奇特的领导气质,从四周或坐或立的乞儿身上看得出来,他们全都听令而且臣服于他。
于皜想起了病榻中的父皇,虽然贵为天子,但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过臣民如此仰慕敬佩的眼神,而这个众人眼中的「乞丐」却受到这样的爱戴——这情况实在可悲又可笑。
宫斯云示意他坐下来,于皜依言蹲坐在他的面前。
「你来做什么?」宫斯云懒懒的问。
「寻求帮助。」于皜直言。
宫斯云的目光像是要看穿他似的锐利,「凭什么我要帮你?」
他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出奇镇定的道:「就凭本王想给这天下苍生一个安稳的生活!」
宫斯云仰头大笑,「你口气倒不小!」
「朝中有不少当年追随我外公的老臣,只要本王愿意,他们都会全力相助。」
「只靠朝中的力量——不成!」
「本王明白,」于皜也承认,「所以本王来此寻求你和你手下人才的帮助。」
宫斯云的手懒懒的向四周一挥,「我们不过就是群苟且偷生的臭乞丐,哪是什么不得了的人才!」
「本王相信本王的眼睛。」于皜不带惧意的看着宫斯云,接着竟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他的举动使破庙内外鸦雀无声。
宫雪霓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不由得一紧。他是真的有心想要一展鸿图,才不惜放下自尊。
她立刻跟着他跪了下来。
宫斯云看到她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光芒,「霓儿?!」
「爹,」宫雪霓柔声说,「帮帮他吧!我求你——」
于皜没有料到宫雪霓会跪下来跟着他一起求情,他转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心中的激动令他露出一抹浅笑。
宫雪霓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忍不住回他一笑,她的眼底写着坚定,在她不顾一切出手相救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守在他的身旁。
宫斯云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缓缓的靠上后头的墙壁,指着于皜,淡淡的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卫华拥有一身好功夫,怀德拥有一身好医术,泥儿有文采,本王希望他们可以进京应试,求取功名。」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还要她进京应考,宫雪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你在胡说什么?!」她忍不住动手轻推了他一下,「我怎么可能入京应试?」
于皜抬头看着她,「你不愿帮我?」
「我当然愿意帮你啊!只是——」她是女儿身,没入京应试的资格。这个笨蛋,她早晚被他气到吐血身亡,她只好转而求助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宫斯云挑了挑眉,瞄了下涨红了脸的宫雪霓,久久才淡淡的道:「卫华可以、怀德也行,就霓儿——她不成。」
「为什么?」
宫斯云瞄了不自在的宫雪霓一眼,这丫头就喜欢弄得一身脏兮兮跑来跑去,这下可吃到苦头了。
宫斯云轻挥了挥手,「你让她自个儿告诉你原因吧!」
于皜不死心,虽然嘴巴不说,但他心里头最重视的人是宫雪霓,他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复杂的心绪,只知他就是要她留在他的身边。
「你希望卫华和怀德进京,那你呢?」宫斯云高傲的抬起下巴,「你又打算做些什么?总不可能你什么事都不做,就靠着我们一群人替你卖命拼搏打天下吧?」
于皜的眼神一冷,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成亲。」
他的声音轻柔,却如一道响雷直接劈到宫雪霓身上,震得她无法动弹。
「成亲?!」宫斯云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于皜点头,曾经有过的迟疑,在下定决心的此刻已经显得多余,「本王将迎娶曾平定叛乱,屡建战功,手握兵权,被封为一等侯的费态文之女为妃。」
宫雪霓苍白着脸,看着于皜俊秀的侧脸,错综复杂的情感在心中泛滥,但在众人的面前,她却只能握紧拳头忍住激动。
「费态文,手握重兵的一等侯……」宫斯云彷佛对他的打算感兴趣,他抚着下巴喃喃道:「看来你真的有问鼎的野心,朝中财权握在当朝宰相之手,兵权则是在费态文之手,两个人表面上向来互相敬重,谁也不敢也不能得罪谁。你娶了费态文的女儿,就摆明要一争高下了,只是娶了侯爷之女,引进的是阻力还是助力可还是未知数啊!」
费态文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这点于皜也明白,但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是阻力或助力,本王都已经没有选择。」
宫斯云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在等一个报仇的机会,而今于皜这个王爷自己送上门来,还跪在他面前恳求帮助,这不正是上苍给他复仇的大好机会吗?
当今圣上的长子,在未立嗣的情况下,若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于皜若有强有有力的支持,他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好。」宫斯云点头,鱼帮水,水帮鱼,互利互惠的道理他明白,也决定牢牢的把握机会,「王爷,从今尔后只要你一句话,在下会赴汤蹈火。」
宫斯云的这声王爷,代表着他的臣服,于皜虽然表情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心中却着实的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着一旁的宫雪霓,原以为会看到她欣喜的神色,却只见到她傻楞楞的望着他。
他从地上站起身,顺手将跪在身旁的她也拉起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宫雪霓如梦初醒的退了一步,猛然摇了下头,「没、没有。」
他怀疑的盯着她看。
宫雪霓将头一撇,不愿意看他,唯恐他看出自己心中难受,心头的失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将要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若这真是命中注定,她又有何能力回天?!她敛下眉睫,却掩不住心伤,只能叹了一口气,默默的退了出去。
天冷了,外头的冷风袭来,让宫雪霓倒抽了一口气,看着黑压压的天边,似乎随时都会下场大雪。
今年的冬天,看来不仅寒冷,还会改变许多人的一生。
四周除了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外一片寂静,令宫雪霓的心中奇异的不踏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