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凡满腹怒火,在这碰触瞬间近乎消弭不见。
葫芦始终垂着眼,光听他的话语,她便猜得到他的心境。他必定是满腹期份成了绝望,化为怒火殃及她。
她不恼,只是心怜他。
他认不出她,不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而是他碍于身分不敢期盼,他必须捍卫着卫家皇商之名,而不敢有太多渴望,就怕他人利用他的弱点,趁隙攻击。
有一瞬间教他以为是她回来,代表着她仍是如此能撼动他的心,他对她的爱未曾变过,还是一样爱得痴狂。
“爹爹……”两人僵侍着,凝滞的氛围教卫玲珑吓出满眶泪。
卫凡垂敛长睫,压下心底的疑惑,伸手要抱女儿,才惊见女儿一头乌发竟花白了不少。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把将她抱过,他才发现原来是满头面粉。
“爹爹别气,我只是跟葫芦觉做糕饼,不小心将面粉给沾上头发。”她不断地拍着发,就怕爹爹生气,因此迁怒葫芦。
“……你学做糕饼?”卫凡哑声问着,比对两人的白发,脑海中闪过奇异的想法,他却不允这想法继续彭胀。
“嗯,爹爹要不要吃?待会要炸的是咸烙饼,葫芦说那很好吃的,我虽然还没吃到,但我想肯定比九叔叔做的浮水馅饼还好吃,爹爹要不要尝?”卫玲珑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方面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他至少先尝过咸烙饼再处置葫芦。
说不定吃了咸烙饼之后,爹爹就会改变心意……她是这么想的。
卫凡岂会不懂她的心思。
“咸烙饼包的是什么料?”他低声问着。
“呃……”卫玲珑偏着小脑袋,发现爹爹是看着葫芦发问,于是探手抓着葫芦的发。
“葫芦,我爹爹在问你呢。”
呵,爹爹想问,那就代表爹爹不气了,对不。
葫芦极意外地回头,对上他教人读不出思绪的眸,哑声道:“里头包的是葱花和虾仁。”
卫凡魅眸眨也不眨地凝睇着她,一样呢……葫芦做的烙饼也是这口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快疯了?为何明明是不相似的人,他却开始感到熟悉?明明极力遏抑的心,为何却因为这些相似而暴动着。
不是葫芦……不可能是葫芦,可为何他竟会生出她就是葫芦,这般可怕又荒唐的念头?
她和二娘同居一室,她用和葫芦相似的嗓音,用最熟悉的称呼叫唤他,用最教他思念的糕点诱惑他,他不该信任她,甚至该立即将她赶出府,让她没有作乱的机会,可是……他为何犹豫了?
“爹爹?”卫玲珑轻扯着他。
当他俩都不说话时,总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好吃吗?”他再问。
“……爷可以尝尝。”葫芦轻浅勾笑道。
那菱唇扬如新月,唇形美而艳,教他不禁想起酒醉的那一夜,破碎的记忆里,盛载着吻她的那一刻,感受竟和葫芦那般相似……
“来来来,这可是刚出炉的雪米糕。”厨房内突地传来如霜的声嗓,转过视线便见她端着糕饼前来。
卫玲珑见状,欣喜喊道:“爹爹,那小兔子是我捏的。”她等不及要献宝。
“等等,这可是得要先拔丝才成。”葫芦赶忙走上前阻止,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朝卫凡欠了欠身。
“还请爷再稍等一下。”话落,她便推着如霜再进厨房。
“爹爹,咱们进去瞧。”卫玲珑赶忙催促着。
卫凡微锁眉,心隐隐激动着,他却死命地压抑,不容许自己失了半点分寸。抱着女儿进厨房,便见她正从锅底自起融化的麦芽膏,像是表演戏法般地在雪米糕上来回淋着,这从高空浇落的麦芽膏,恍若丝丝光芒,闪动着诱人的琥珀色……
大功告成后,她才端起小碟走到他面前。
厨房的厨娘丫鬟不敢近观,全都围在卫凡身后张望着。
“爹爹,你吃看看,这是葫芦教我的,是用米磨浆再混了面粉掐成形蒸了好一会的。”卫玲珑小手抓起了一口雪白小兔。
“葫芦说这糕饼讲究的是味道,不问形式,爱捏什么就捏什么,我捏了只小兔子,很可爱对不对?”
回忆如浮扁掠影,在卫凡的脑袋不断闪动,过往记忆重迭着眼前这一刻,教他心生惶惑,不知该如何压抑。
这雪米糕……放眼京城各大糕饼店,也绝对见不到这道糕饼,因为这是葫芦为了她而特地想出来的,是针对三餐不定的他而设计的。
雪米糕入口即化,米是低廉的广泉米,葫芦说这种米煮成饭倒不如做米糕,和入面粉后可逼出米香,以淡淡麦芽膏为佐,米麦相融的恬淡气味,香而不甜不腻,品尝的是一种氛围。
“爹爹,你吃嘛!”卫玲珑将雪米糕送到他嘴边。
他轻咬了一口,吃到了满嘴相思的味道,逼迫着他的心臣服。
他的葫芦为了他,成了个擅做糕饼的大厨,她做的糕饼是外头闻不到尝不到,再思念也盼不到的好味道。
葫芦直睇着他,等待着他能发现她就在这里。
她就在他的面前,伸手可及的距离,请发现她……
“好吃吗?”卫玲珑笑问着。
“……好吃。”她哑声喃着。
这味道别无分号,要他如何解释如此荒唐的处境?
“那……可以让葫芦留下吗?”卫玲珑捧着被爹爹咬去耳朵的白兔雪米糕,小心翼翼地问着。
卫凡垂眼守度着,葫芦紧张地扭紧了指,等了半晌,等到心都快凉了时,才听他嗓音裹着淡淡笑意问:“你很会做糕饼?”
“……拙劣手艺罢了。”葫芦一颗心往下沉。
他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狂喜,反倒是平淡得教她摸不着头绪。
“这样吧。”他这突来一语,更教人一头雾水。
“如果你可以做出几种糕饼,我就允许你留下来。”
葫芦的心绷得紧紧的,猜想他出题的必定是他最喜爱的糕饼。
“奴婢愿意尝试。”
定定看着她半晌,卫凡笑得邪魅道:“一要火烧莲蓉饼,二要戏水鸳鸯馅,三要冰冻雪片糕。”
闻言,她不禁征怔,没料到他选择的竟是这三样。然而看在他人眼里,却像极了主子恶意刁难,刁难的程度教她怔傻。
也莫怪葫芦会呆住,毕竟这三种糕饼,他们连听都没听过,到底要怎么做?
“请爷期待。”良久,葫芦才淡笑道。
“烙饼弄好了,再送几份到书房。”说着,他便抱着女儿先行离开,似乎对她的从容自若不意外。
“葫芦,主子说的三种糕饼到底是什么?”
“这根本是在刁难你吧,咱们听都没听过。”
“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主子的,怎么主子好似想尽办法要把你给赶出府?”
厨娘丫鬟待卫凡走远才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追问着。
葫芦但笑不语,眸中有着淡淡哀愁。
如霜见状,出声要众人各回其位,再拉着她到一旁细声追问着,“夫人,爷的意思是……”
“他在考我,就像当年一家木材老板刁难他一样。”
“既是如此,爷必定是想透过这法子确定你是否为夫人了!”如霜喜出望外地道。这就是她最想要的状况,进行得顺利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俩之间可是有十几年的牵绊所种下的默契。
葫芦缓缓摇着头。
“不,他只是想考我。”
“欸?”
“小爷若是真的起疑,想要确认我,他考的必定不是这些,而今他考了我这个题,不过是猜想我八成是哪儿的糕饼师父,抑或者是拿我满足一些期盼罢了。”小爷的性子,她多少还是摸得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