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思年纪虽比她小,心思却比她的复杂得多,甚至好像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别看他整日笑容满面,菱菱常弄不清楚这男人的思绪,不过,抛去别的不提,他真的是个好玩伴,和他一起,她从不知道什么是无聊。
对于菱菱的问话,沐玄思淡淡勾起笑,没答腔。
“要不是子鑫黄牛,”菱菱哼了声,“我才不跟你去拍什么鸟照片。”连着几天长假要她守在家里肯定会出人命,想到这儿,菱菱有些气闷,子鑫向来就忙,近来似乎变本加厉。
“是呀!我就是要去拍‘鸟’照片。”沐玄思转过头对她浅笑,“上头要组山林间野鸟掠食的照片。”
“要拍多久?”菱菱心生好奇,想到可以观赏野鸟,烦心抛却。
“这种事得看对方配不配合。”他耸耸肩。
车子方才下了高速公路,向着有山的方向前行,菱菱向来没有方向感,在车上吃吃睡睡沉浸在音乐的氛围里,根本弄不清楚人在何处,她向来懒得费心思,反正跟着玄思就对了,蓦然,菱菱手机响起,是周子鑫。
“我不要!”周子鑫不知道说了什么,菱菱回绝得迅速,“是你先说没空的,现在你有了空,我就得配合你吗?”
“你当我是什么?”菱菱沉着声音,“随传随到?二十四小时等你召唤?”
“什么时候回去?”菱菱瞥了眼专心开车面无表情的沐玄思,“我也不知道,得看对方配不配合,半天、一天、五天都有可能。”
周子鑫回句话,菱菱忍不住笑,“是呀!弄不好就不回去了,留在山里当野人,嗯,跟着玄思来的,他在开车不能接电话,你要交代他照顾我”菱菱哼了声,“开玩笑!你叫个比我小的男人照顾我?我这么大了,不缺保母看顾,即使是你!周大医生!”
菱菱沉默着听完对方说话。
“骗人!骗人!”菱菱轻嚷,“你的知本温泉黄牛了三百五十七次,鹅銮鼻灯塔黄牛了一百三十五次,兰屿黄牛了七十八次……你若想查清册,我有完整纪录,“菱菱笑了,“我没有灌水,我的数学很好,只是对于失约太多次的人所说的话都得用等比级数加倍存证。”
周子鑫又在电话那头安抚她。
“不想!不想!我不会想你!我宁可想玛利亚都不要想你!我是认真的,子鑫,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实习医生,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可往后若你的日子还是这样,最好别娶老婆,否则再如何贞节的女人都会被你逼成潘金莲。”
“别威胁我!周子鑫!”菱菱有些恼意,“我自己作的决定我不会后悔,感情不是用来牵绊的工具……”
“喂!喂!我听不见了,山里讯号微弱,回去再谈……”
菱菱关上手机,吁口气,子鑫的语气有些怪异的急迫,他急着见她,语焉不详又有些颠三倒四,他究竟想说什么?
交往七年,他从不曾如此,子鑫向来尔雅斯文,是他变了,还是她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他?
“先送你回去吧!”一旁安静的沐玄思突然出声,他瞥了眼蹙着眉心的菱菱,“也许他想向你求婚了。”
“不要!”菱菱有些拗,她不想见到那个她不熟悉的周子鑫。“我想看野鸟!”
沐玄思失笑,“野鸟有这么重要吗?方才他不是说你不回去会后悔。”
“赶着回去看他发神经我才会后悔,蛮不讲理!”菱菱闷着声音,“我宁可和你在一起!”
沐玄思摇摇头,“纪菱菱,你这种说法让人听见会产生误会的,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你移情别恋爱上我了。”
“爱上你?”菱菱睁大眼睛笑不可抑,暂时忘却了周子鑫。
“爱上你的女人是自寻死路,我还想长命百岁呢!”她瞥了眼他,“盼柔打过电话给我。”
“是吗?”沐玄思对这话题不太起劲,“她还好吗?”
“不好!”菱菱啃着牛肉干,顺手塞一片到他嘴里,“她的声音暗哑,好像生病了。”
“那她不该打给你,”他的声音很冷静,“她该打给医生,菱菱,沙士!”
“沐玄思!你好冷血!”菱菱“啵”地一声扳开沙士递给他,有些愤愤然,“她需要的是你不是别人,她在你身上花了三年时间,你竟然毫不留情。”
菱菱摇摇头,“盼柔是第一个让你定下心思长达三年之久的女人,我原以为她已然为女人除害,终结了你这只八爪章鱼了呢!”
“是呀!真可惜,不是吗?”沐玄思无所谓地笑,“席盼柔会是很多男人的完美妻子梦想,却不适合我。”
“你……”菱菱取回他喝过的沙士不经意地喝下,骤升的气泡让她心生舒畅,她踢掉鞋子,自在地像只猫咪似地瘫软在座椅里,轻轻耸肩,“算了,反正不干我的事,懒得理你,只是好心点,别让我背黑锅,我觉得盼柔的语气似乎有点儿责怪的意味,她似乎认为我是造成你们分手的原因。”
沐玄思不语,瞥了眼这个自在地半卧在他车上,还随意喝着他喝过饮料的女人,“纪菱菱,你会随意和别人共饮一罐饮料吗?”
“当然不会!脏耶!”菱菱吐吐舌头,边说着却还再度灌下一大口他喝过的沙士,“可你不一样,咱们向来熬夜或打球时,哪次不是你喝我的,我喝你的?没病没痛,无灾无殃,好得很!”
“除了我之外,你和别的男人也如此毫无间隔吗?”
菱菱想了想摇摇头,若非他提起,她真的没察觉两人之间似乎真的比哥儿们多了点怪异,“我对我大哥也这样呀!”她想起纪颐伦。
“但我毕竟不是你的兄弟,”沐玄思笑了笑,“所以盼柔怎能不起疑?尤其她是个那么细腻的女孩子,你背上的黑锅倒也不全是冤枉了你。”
“你的意思是……”菱菱有些闷,“为了你的幸福,我们该保持距离?”
“我的幸福在哪里我自己清楚,不劳费心,”沐玄思取回沙士就着她喝过的地方轻轻喝了口,“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个女人在我心目中重要过其它事情时,我自会取舍。”
“这女人不是盼柔?”菱菱有些为盼柔难过,她是个好女孩。
“不是她!”沐玄思相当肯定,他瞥了眼菱菱,不再言语。
菱菱叹口气,能够收服沐玄思这条八爪章鱼的女人得要既有本事又有勇气,否则稍有不慎,捉鱼不成反会葬身鱼腹。
眼前的席盼柔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吗?
★★★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之际,菱菱猛然起身由恶梦中惊醒。
她摸摸颈项,一手粘糊,冷汗涔涔,果然是让那恶梦吓的。
她梦见自己是个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古代女子,端坐床沿等着她的夫婿来为她掀开红头盖,与她携手共渡崭新人生。
他会是什么模样?会有怎样的性情?
睡梦中的她甜蜜地揣思等待着。
她的甜蜜是直到男人掀起她头上的红头盖后,才瞬间烟消云散的。
“亲爱的娘子,你始终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向来我要的东西我绝不松手。”
男人热热的气息在她耳下骚动,近乎真实,引她心绪大乱,“拥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男人坏气而熟悉的笑容叫她心悸,梦中的她尖叫出声,其实男人高大帅气,只是……只是他像极了沐玄思。
为什么她梦见的不是周子鑫竟然会是沐玄思?
真是个骇人至极的恶梦!
菱菱忍不住念起南无阿弥陀佛,肯定是之前和玄思的那番话在她脑海里起的作用,她才会作这样的恶梦。
菱菱想起沐采思——她的大嫂,采思说当年她是先梦见白马王子出现后,才见到她的大哥纪颐伦的。
“别忽视你的梦境,”采思说这话时,满脸是甜蜜的神情,“有些时候它可能是你潜意识的知觉或与前世今生的根据,有时候甚至会比你清醒时还要能探知你更深一层的心思。”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她潜意识里,她竟然有一丝丝喜欢那只八爪章鱼
菱菱捂住嘴险些要发出跟梦中人一般的尖叫,她无法忍受与那男人有一丁点儿超乎哥儿们感情的想法。她突然想起曾看过报上专家的话,梦与现实通常相反,她只是被子鑫的异常弄乱心思才会作这种恶梦的。
安慰自己后,菱菱恢复了好心情,转身开始打量起周遭环境,车子已然停止熄了火,只是她完全没有概念这是什么地方,她蜷躺在后座里,车窗上开了小缝容她透气,她原先盖着的薄被上多覆了件他的外套,至于那男人则不见踪影,他并不在车上。
菱菱看了腕表,清晨四点钟,天色尚墨黑着,他在哪里?
她套上沐玄思的外套,打开车门下车伸直腰杆,迎面一阵虽嫌冰寒却清甜入脾的山林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原是漆黑难辨的氛围在眼睛逐渐习惯后慢慢清晰,这该是座山谷吧!
菱菱信步前行,在前方满布芦苇丛的地方仿佛嗅到了湖水的气息。
不止湖水,菱菱轻轻抽动鼻端,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似有若无向她招展,她几乎是用蹦跳前行的,在湖畔,微弱光晕里,她果然见着了沐玄思,和他身旁那壶正蕴着香气的咖啡,不远处,他的摄影角架静矗在湖边,他正安静地闭眼寐着,颀长的身子沉在一只便携式充气式半斜着靠背的软架躺椅里。
菱菱倒杯咖啡轻啜了一口,却忍不住咋舌,苦死人了,她的咖啡里向来又是奶精又是糖,没试过原味,真没想到这么香醇的东西竟有如此苦涩的原味。
她忍了忍不想为这种小事吵醒他,开了一夜车,他该是疲惫的,冷不防,两包白晃晃的东西白天而降落入她手里,正是她想着的糖包和奶精。
“我以为你在睡觉!”菱菱悄悄开了口,不想破坏那分宁静恬适。
“我是呀!”他睁开眼睛,望着她的眼神亮着笑,“我梦见你,然后就醒了。”
“梦见我”菱菱心惊胆战,想起自己的梦有些不自在,却又有着难掩的好奇,“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不但偷喝我的咖啡,还跟我伸手要糖。”
菱菱松了一口气,浅笑盈盈,“小气鬼!”
沐玄思不以为然地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你在等什么?”菱菱蹲下身子靠在他身旁,心生佩服,清晨山林露重湿寒,他居然丝毫不引以为意,反倒是她,虽披了件外套,还是觉得冷。
“等天亮。”他懒懒的声音扬起,“等鸟叫。”
“我也要等。”
“随你,不过待会儿你得安静点,别吓跑了我的鸟。”
菱菱忍不住咯咯直笑,玄思说得一本正经,她却直觉这话有语病,别吓跑了他的“鸟”
蹲在他身旁一会儿,菱菱已然腿酸脚麻,见他憩得如此舒适,她不甘心趋前推他。
“你到车上睡比较舒服,天亮了我叫你过来。”
沐玄思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对不起,我无法信任你,你那沾枕就睡的毛病肯定会让我的鸟全部飞光,如果我想拍的是‘鸟尽湖清’,这样的景我再来拜托你。”
“那不然……”菱菱盘算着,“不然你去湖边走走,方才我看到那儿……”
“别打我椅子的主意,纪菱菱,”他连让她说完话的机会都不给,“你若真想躺下就上来跟我一起挤,否则请乖乖回车子里去。”
“一起不会弄塌椅子?”菱菱神情写满疑虑。
“这椅子是特制来增加夫妻情侣情趣的,不怕挤,不怕使劲,耐操得很,还有保证书,只不过……”沐玄思撑开眼睑不屑地轻瞄着她,“怕你不敢跟我挤罢了!
“笑话!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不敢呢!只是……”菱菱轻哼,“我们既非夫妻也不是情侣,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起了歹念?”
“纪菱菱!”沐玄思睁开眼睛淡扫过她,“别高估了自己,别低估了别人。”
“沐玄思!”菱菱气嘟嘟攀上充气躺椅,她的重量使得躺椅晃了晃,“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毫无女人味,就算裸着身子躺在你身边,你也无动于衷?”
他朗笑一把捉牢她,将她搁在身侧躺下,“狐狸若脱了层毛现出原形就不是狐狸了吗?”
“你竟敢说我是狐狸?”菱菱边响应边挪动着身躯,她原想与他多保持点距离的,但躺椅是充气式的,攀得再远,最终还是滑向中间因重量陷下的地方——玄思身边。
见她几次徒劳无功,玄思不以为意地轻笑,“放弃吧!你始终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震慑了菱菱,她想起那个恶梦。
“你说什么?”连动都忘了,菱菱抵在玄思身侧抬起头,认真地追问。
“我说……”玄思帮她弄妥了个舒适的位置,让她蜷在他身旁,枕着他的手臂,“古人向来幕天席地,以春做帐,以草织席,现下的你有软椅为席,有俊男手臂为枕,就屈就点儿,别再妄动了,这躺椅是充气式的,你既要共挤,想要做到泾渭分明是不可能的,既躺之,则安之,不是吗?”菱菱不语,心底是同意的,若要忸怩作势,又何需躺下?
“嗨!有星星呢?”菱菱看着天顶,两只手臂挤在两人间隙里至少可以做条界线,倚在他臂弯里,不时可以嗅着他淡淡的男人气息,很好闻很熟悉的味道。
“不但有星星,方才还有细细的蛙鸣和虫啼,只可惜……”沐玄思闭上眼睛,喟叹,“来了只狐狸,聒聒噪噪又是咖啡又是跳床,太杀风景。”
菱菱忍不住捂他,却也不想被指为杀风景地低了嗓音,“你又说我是狐狸!”
“狐狸没什么不好,叫女人狐狸是一种赞美。”他一派正经,“这种生物外表柔细美丽,内心精灵巧黠,善于勾惑人心。”
“妲姬、褒姒才是狐狸,”菱菱哼了声,“我不会妖惑男人。”
“是吗?”沐玄思轻语,“有时候天真反而会是种最惑人的工具,让人深陷其间而不自知,发现时已然泥足深陷,拔不出身子了。”
“这话你该去跟周子鑫说,”菱菱轻轻打了呵欠,玄思说她有沾枕就睡的毛病倒是不假,她又开始昏昏欲睡了,爱困的人希冀温暖,她不自觉往他身上贴近,那是一个吸引她的热热火源,“对子鑫而言,一个躺在床上的死人可能还会比我更重要。”
他轻笑,菱菱的头随着他的笑意伏动着,他的心跳声卜通卜通地悦耳动听。片刻后,他突然出声。
“刚才我骗了你。”
“骗我?”菱菱有些摸不着头绪。
“骗你说梦见你向我要咖啡、要糖。”
“所以……”菱菱松口气,“你并没有梦见我喽!”
“不,我梦见了你,但你不会想知道我梦见什么的。”
“快说!”她用力摇着他的身子胁迫着。
沐玄思笑了,“我梦见你是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陷入猎人设下的罟笼。”
“你呢?你是什么?”菱菱好奇。
“我是个路过的公子,自陷阱中救下你,你说要以身相许回报恩情。”
“老套!”菱菱打了个呵欠,“你干嘛不去梦盼柔?下次再梦我,我要收费。”
“是呀!我也不明白干嘛梦见你这只狐狸,”沐玄思笑笑不以为意,“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梦中说了句话,拥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你说什么”菱菱霍然起身,瞪大眼睛双手压在玄思肋骨上,催问着,“然后呢?”
“疼呢!小姐!”他皱皱眉漫不经心张开眼睛盯着气急败坏的菱菱,依然扯着笑意,“然后就是现实生活里的一只狐狸蹑手蹑脚过来偷喝我的咖啡。”
菱菱无言以对,瘫软下身子蜷缩在他身边,心底微微起了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两人会作如此类似的梦?
不要!菱菱猛摇头,回T市后她得赶快和玄思保持距离,再去庙里多烧点香。
打死她也不要当那只欠了人家三生三世的狐狸。
★★★
原来他们竟是到了台东!
难怪坐了那么久的车,坐得她腰酸背疼。
他们造访的山谷正是长滨乡竹湖山区的原始自然湖滨林地,山谷中不时可见艳丽飞羽的朱鹂和T省蓝鹊划空而过,除了茂盛的鸟族外,湖泊泽地最是昆虫鱼蛙喜爱嬉戏优游之处,菱菱甚至见着了只日本树蛙从溪中跳上岸。
沐玄思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菱菱果然又睡着了,再度清醒时,天色已转亮泛银,她悠悠然清醒,环抱着身子有些凉意,他不在身边,难怪觉得冷。
天际已然银白,光与热在印象中经常是连在一起的概念,因为在自然生活环境中,除了太阳外,最古老的白炽光源来自火光,若将白热光源以光谱分析,会发现即使在不同的温度下,其光线仍然涵盖可见光谱上的各种波长,只是在不同温度下,各种波长的比例不同,因此光线的颜色也随之变化。
菱菱裹着外套赞叹地望着天际湖心上方周围氛围的缓慢改变,随着光线的增强,原有的色泽起了变化,包括飞鸟的斑斓羽翼,她突然有些明白玄思何以要披星戴月赶路了,他要赶在天未明之际记录下这一刻的美丽。
在这样的情境下,攫食的鸟儿、待哺的幼雏,在光影的掠动下似乎有种不同的面貌,不太像她平日印象中的寻常飞禽。
“别吓跑了我的鸟!”
菱菱想起沐玄思的吩咐,忍住笑,怕吓跑他的鸟,她咽下笑意。
其实她本来就不想动的,倚在躺椅里盯着那男人握着相机、操作其它道具娴熟专注地浸淫在他的世界里,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
他的镜头不停捕捉着他的猎物,那股认真的神情、忘我的投入叫人移不开眼。
沐玄思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即使置身于此绝美天境,依然毫不逊色。
菱菱顿时起了懊恼没将随身袋中的纸笔携出,她突然起了冲动,想把这幕写下,留在纸笔里。
想归想,她毕竟没有起身,有些东西留在记忆中会更好。
良久后,沐玄思尚未结束工作,菱菱却已然坐不住,她滑下躺椅悄悄踱向湖的另一边,与他的鸟保持段距离,就不用担心打扰了他的工作。
湖水沁凉冰心,菱菱原掬了一掌拍打在脸颊上享受冰凉的快意,之后禁不住诱惑,褪去凉鞋,长裙为席,欺身坐在一方大鹅卵石上,双足轻滑浸入湖水里。
她开心地用足扬起水花,用芦苇搔动过往游鱼、小虾、蝌蚪,拿了几块扁平小石打起水漂儿,玩得兴起,即使被扬起的水花淋上脸,她也没多在意,笑声轻漾。
“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什么吗?”
冷不防,沐玄思的嗓音自她后方响起,菱菱差点儿没吓得失足跌人湖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完成了工作,她扫他一眼,眼神透着警示。
“别再给我来那套狐狸洗脚之类的胡话,我已经受够了那只两个尖耳朵,全身长毛的家伙了。”
沐玄思浅浅一笑,不经意轻轻开了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蒹葭苍苍……”菱菱缓缓念着,心底起了恍惚,这样柔美的湖境,破晓时分,苍茫茫的芦荻环伺着,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更有种不可捉摸的诱惑力,难怪他会想起这首诗。
“诗不错,只可惜……”菱菱转过身拍去足上水渍,脚未干,只得拎着鞋赤着足踏在柔软的湖滨泥地上,她耸耸肩,“少了你的伊人,场面有些残缺。”
“狐狸是会幻化的,”沐玄思眼中亮着笑,“行行好,狐狸大仙,帮我变个美丽的伊人吧!”
“再叫狐狸……”她扬起手,凶恶地,“我要揍人了!”
“狐狸不用手揍人,都是用嘴咬的,”他逗她,气得她扔下鞋子一手挥去,却被他攫住拦腰抱起在湖畔兜起圈子,他知道她最怕转圈,几个圈就能要了她的命。
菱菱合紧眼,死命攀紧他的颈项,“不玩了!不玩了!你说什么都成,都可以,放我下来,我不玩了。”
“不放!”见她瑟缩,他玩得更起劲,“今天铁定要为民除害,铲除你这只小狐狸!”
几圈后,沐玄思耳际一阵疼,原来是叫闭紧眼睛的菱菱咬住了。
“还不承认自己是狐狸,早说过狐狸动口不动手,净会咬人,你果然只有这项本事。”玄思停下身子,半天菱菱才松了口,见他耳上明显的齿印渗着血丝,她不仅毫无悔意,还洋洋得意地灿烂着眸子。
“咬死你!咬死你!”菱菱的笑映在微微透亮的天光里更显夺目的清媚,深邃的梨涡亮着似会醉死人的俏丽,“上次左边,这次右边,下次咬掉鼻子!”
“别以为只有狐狸会用嘴。”沐玄思轻哼了声,眼神讳莫如深,“你知道嘴除了咬人外还有别的用途吗?”
一个倾身,沐玄思深深吮吻住蜷在他怀中瞪大双眼的菱菱。
在这破晓天光扬起湖心缤纷的湿地里。
在这众鸟出巢觅食啊啾繁吵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