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迈的黑猫眯眼,尾巴竖直,兴奋地蹭着这只脚,蹭得好过瘾。彷佛在说这腿又壮又暖,很好蹭。
太好了,危机解除。徐明静松口气,赶紧趁老猫神智不清时过去捞起空碗。
看猫儿蹭得陶醉,崔胜威自嘲。“把我的电话给它,它应该会立刻‘香槟’我。”
此话遭来一记白眼,他笑她。“又要韵它又怕它,你到底是喜欢它还是讨厌它啊,立场矛盾是你的天赋吗?”就跟对他一样。
这种白烂问题她不答。“你先站着让它蹭,等我下楼再走。”说完她溜回地下室。
可怜的崔胜威就背着吉他站在那儿任猫凌辱,又是蹭又是喵的,他蹲下,拍拍猫儿的头。
猫儿更兴奋了,舔咬他的长裤。
“我怎么有被当人肉供品的感觉?”
最后老猫儿蹭爽了,躺下翻肚,以专注又痴情的眼神望着他,嘴里呼噜噜地叫。
与它对视一会儿,崔胜威终于有了结论。
“你是母的吧?”哼,看他的魅力连猫儿老成这样都会发情,而她、她——
“徐明静!”他差点忘了他是来安慰她不是来安慰猫的。
崔胜威追下楼,问道:“你在干么?”
“在忙。”徐明静坐在柜台里,一边吃着玉米罐头,一边回e-mail。“你来干么?”
“练吉他。快演出了要练熟。”看看这理由多光明正大。
徐明静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接受。她盯着萤幕,拿高钥匙,看也不看他。“自己去练,用完把钥匙放柜台。”
“吉他晚点再练,我请你吃宵夜。”
“已经在吃了。”
“要不……我们喝酒去?”这种日子很适合喝醉,一醉解千愁啊。
“我戒酒了。”酒量差,不喝。
“现在有我在,你不用戒酒,可以放心喝,醉了我会处理。”真的,才处理过她爸,他越来越擅长了。
相信你很乐意处理。徐明静站起身,关电脑,走出柜台,走向崔胜威。
那专注的目光害他心跳一阵乱。终于近在咫尺,她说的却是狠心话。
“如果不是来练吉他的,请回。我先休息了,掰。”说完回房去。
“刚刚要不是我,你还在上头兜圈圈咧。”他气嚷。
哼,他练、他练,他练练练!卯起来刷弦泄恨!
担心她?结果咧,她好得很,真是坏女人。
如果心想事成,如果念力会具象……那么崔胜威总是想着她,他们就会越来越近吗?
岂止他在想,徐明静也常想到他。只是理性让她选择冷漠,而真相是常常盼着他来。
每次他来上课的前夕,她心情就会特别好,即使见面后她没表示什么,夜里一个人抱着枕头睡,也会回想那天他搂着入眠的温暖,以及炽热得几乎融化的温存。想到他曾在她深处,便身子紧热而心荡漾。
痛楚的记忆和罪恶感像茧,让她隐藏起自己,她却隐隐有了成蝶的想像。
她知道内心在动摇、在挣扎。
常常上一刻拿来手机要“香槟”他,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很可耻,竟然还奢望着幸福,她都记着伯母辱骂她的话,她开始害怕自己真的就像她骂的是个下贱的女人,辜负一个,又爱上另一个。
她好像真的是个糟糕的人。
她不自觉会在网路上捜寻“崔胜威”,逐条浏览关于他的新闻,她为自己的渴望感到羞耻。原来即使发生过那样不堪的事,她还是期待着爱情啊。
日子就在这样拉扯与纠结中浪费下去。
在封闭自己的日子里,她拒绝交新朋友、拒绝谈新恋情、拒绝建立新关系,唯有一个人,她无法拒绝。
难得休假,她到万华,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老街巷弄间。
午后四点,夕光映照老屋楼,遍街澄黄。恰巧遇上孩童放学,一群孩子笑闹走过,她途经杂货店,见到老阿嬷养的狗懒懒地趴在地上晒太阳,有苍蝇在飞,也有蝴蝶在飞,“青草巷”漫出浓烈的青草香味。
走过这些后,那边骑楼下,她看到要找的人。
徐明静停步,深情凝望。只见一位胖妇人手势俐落地在摊车前备料,那是她任劳任怨的妈妈,日日贩售三个二十元的车轮饼。
从小,爸爸做过很多事业,合夥被骗,投资失利,每次都雄心壮志,后来都虎头蛇尾,下场惨兮兮。
爸爸忧郁时,就会躺在床上边睡边哭。
“哭屁喔,哭会饱吗?孩子不用管吗?”、“就会用哭的博取同情,你是男人,可以更有guts点吗?”
妈妈总是会飙骂各种难听话,虽然气着、骂着,还是坚强的撑住这个家。白天在早餐店工作,下午卖车轮饼,辛苦地把她养大,虽然最后跟爸爸离婚了,但是她们母女依旧晴深。
“妈!”徐明静笑嚷着朝母亲奔过去。
胖妇人愣住,回身,一见来人,扔下铁夹,张开双手迎上去,搂住女儿,抚着她的头笑得合不拢嘴。
“乖女儿——唉呦,这么久没来是要想死我喔。”
“我也是,我也想妈。”
郭英珠拍拍她的脸。“真乖,我的宝贝喔。”
徐明静任母亲拍啊抚的,抱着她胖胖的腰,感觉好温暖啊。
“妈我今天放假,我来帮你。”她熟稔地拿了面糊罐浇模版。
“唉呦好孝顺啊我的乖女儿。”郭英珠搂着女儿,内心欢喜。
霎时这对母女彼此都笑着、搂抱着,其情深羡煞旁人,教路人观之感动、教异乡游子见之触景伤情,念起故乡阿母,更教孤寡老者眼见嫉妒,敏感地恨起不肖儿女。
且慢,再等上一会。
欢乐时光恨不长久,尤其亲人相会顶多忍他几分钟,也不过半小时光景——“要你相亲你就去!”郭英珠骂。“你和施振宇又没结婚,你要守活寡吗?你就是没骨气才会被她妈欺负!我已经跟孙妈妈讲好了,她儿子最近会约你出去,人家是医生,条件很好,你给我好好跟他聊啊,不要得罪我的老客户——”
“你干脆在这里、这里!”徐明静敲着车轮饼招牌骂。“干脆把我的电话写在这昭告天下,买饼附赠相亲一次!这样高兴了吗?”
“高兴——高兴死了,自己生的女儿冲着我大呼小叫,唉呦,啧啧啧,多光荣啊。”
“妈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干涉我。”
“行啊,你以为我爱管啊?那你就活得像样点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啊!”
“我又怎样了?我过得很好——”
“放屁——你好,要什么口味?要几个?”顾客上门,郭英珠一秒笑出来,这就是专业。
徐明静沉默着,脸很臭地串起烤好的饼,装入纸袋。
来这里时是抱着孝顺妈妈的决心,此刻只求不要动怒发神经就好,做女儿还真难为啊。
客人一走,郭英珠叉腰继续未完的战事。
“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那时候干么解除婚约?到底是什么原因?”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么?”
“好,不提这个,我们看向未来。你什么时候要结束那个不赚钱的工作室?一个月拿不到一万,有时还倒贴,你娘我卖车轮饼都强过你,孙妈妈她女儿当会计,每个月还能拿一万多回家孝敬她。你呢?大学都白念了你——”
“我大学学费是自己赚的,多的钱都让你徽房租了,现在没钱给你,你就要跟我计较吗?”
“是,我就是要计较,你爸没出息,是谁把屎把尿把你养大的?你一出生就自带奶吗?把你养大花了多少钱?施振宇死两年了,你帮忙善后也要有限度!像无底坑那样赔进去算什么?不然叫他妈去经营啊,不然就给你钱啊,反正你不拿钱她妈都嫌你拜金了,你干脆先要个几万来花啊,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