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之珊,是你。」
之珊讶异,梅小姐语气似她老朋友,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进来喝杯茶。」
她穿一套麻质唐装衫裤,看上去十分舒服,小小客厅,已转作书房。桌上地上都是资料。
「之珊,你大学毕业了,十年对一个孩子来说,变化最大。」
之珊看着梅以和秀丽的容颜,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照说,十年前的她已有清晰记忆。
「当年你父亲不住提着你,事无巨细,一一报道,杨子每一个职员都是之珊专家。」
之珊骇笑。
「那两年我在杨子,对你有深切了解,你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仍然是小圆脸,大眼睛。」
之珊坐下。
「你知道我要来。」
「你那么聪明,迟早找上门。」
梅以和斟给她一大杯冰水,杯子里有一只吸管。
之珊猛地想起来,她到过她家,不过,那个时候,梅小姐的家大得多。
那时,她也给小之珊一杯冰水,体贴地加多一枝吸管。
之珊忽然抬起头,「不止十年了。」
那时,她只得十岁左右。
「之珊,你记性好,听说读书过目不忘,成绩优异。」
之珊微笑,「还不是在家耽着。」
「名媛千金,当然是闲人,不然还赤膊上阵肉搏乎。」
之珊笑了。
她一边在心中琢磨,谁,谁带她到过梅以和的家?
一时没有记忆。
「喝冰水的小女孩今日喝香槟了吧。」
「不,」之珊欠欠身,「酒能乱性,家母不让我喝。」
梅以和却说:“这几年没有酒精相伴,真不知如何过日子。」
她揉揉面孔。
梅小姐保养得很好,只是腰身较粗,穿宽身衣服。
「我爱吃,若果酒菜都不能吃饱,还有甚么意思。」
之珊喜欢她:有一点点像长辈,可是,又平易近人。
只听得她问:「你还有一个姐姐叫之珩。」
之珊叹气,「嫁了人了,一心一意朝夫家,生儿育女,忙得不得了,却不理我了,好不遗憾,想到童年时一起睡觉读书,相亲相爱,真没意思。」
之珊语气里的失望是真实的。
「家里有事,她不回来?」
「孩于们要开学,她是廿四孝,赶了回家。」
「对,今晨起得早,空气中有丝凉意。」
之珊当然不是来闲话家常,但是,该如何入题呢。
「之珊,你想说甚么?」
之珊咳嗽一声,「王晶晶一案,警方只当失踪人口处理,并非罪案,也没有疑犯,为甚么三个月来新闻不绝?」
梅以和笑而不答。
「由你在背後安排?」
「是,接着王家会有人到清谈节目呼吁。」
「你目的是甚么?」
梅以和答:「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师傅没教你?读法律不是要赚大钱。」
之珊看着她,「生活舒适也很重要。」
「我过得很充实。」
之珊老实不客气问:“三个多月没收入,靠节蓄还是靠支助?」
「啊,问题开始尖锐,学以致用,真好。」
之珊啜冰水,不出声。
在都会中即使维持这样简朴生活,开销亦不菲。
梅以和背後,会不会还有大老板?
之珊说:「你目的是逼使杨汝得退休。」
「不,」梅以和缓缓说:「人迟早要退休,我何需逼他。」
「你想怎么样?」
「之珊,一个年轻女子失踪,我们得寻找她下落,是死是活,一定得有着落,王家方能安寝,试想想,倘若失踪的是你,你父母岂不想尽办法要找到你为止?」
梅以和说得那样有力、诚恳,如在法庭上,一定叫陪审员耸然动容。
这样好才干,却不能学以致用。
「王晶晶在哪里?百多天了,有人叫她噤声?有人嫌她碍事?她已不在人间,抑或,匿藏在一角看着我们偷笑?」
之珊忽然问:「你与我父亲,是甚么关系?」
梅以和平静坦率地答:「他是上司,我是下属。」
「就是那么多?」
「小女孩眼中的父亲几乎是完人,但是想像与事实往往有个距离,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那种浮夸类型。」
「家父浮夸?」之珊错愕地张大嘴。
「杨汝得是那种某套西服只能配某条领带的人,男人如此琐碎,不是每个女人吃得消。」
说得这样撇脱,难道事情真的过去了?
梅以和揶揄:「当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看他,还是一表人才。」
「你是为复仇而来。」
梅以和微笑,「之珊,凡事讲证据,我想你的话已经说完了。」
「家父已经被逼放弃一切。」
「之珊,你很孝顺,但相信我,杨汝得毋需你担心。」
之珊忽然想起在他门口见到的长腿艳女,不由得咧开嘴笑。
她站起来告辞。
梅以和送她到电梯口,「之珊,你令我想起当年的自己。」语气忽见辛酸。
「谢谢你的恭维。」
「真会讲话。」
电梯门一开,周元忠走出来。
他朝两位女士点点头。
之珊连忙握住他的手,「梅小姐,改天再约。」
梅以和却说:「是你的男朋友吧,」十分赞赏,「好青年。」
他们进回电梯,门板上,之珊轻轻松开手,「你怎么来了?」
「等了很久,不见你,实在不放心。」
「她头一眼就喜欢你。」
周元忠很高兴,「伯母也是。」
「你额头凿着一忠字。」
谁是奸角?
「有无端倪?」
「只证实她是幕後黑手,周督察,你可否运用权力,查梅以和来往户口?我想知谁雇用她。」
「不可以,她并非疑犯,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私隐,警察不顾一切追查,都会即变恐怖城市。」
之珊微笑,「那么,我得查一查,梅以和当年在杨子,因何事接受处份。」
周元忠啼笑皆非,「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杨子是我的公司,我大可翻寻老记录。」
周元忠看着她,「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
「我有好奇心,我有求知欲。」
周元忠实在忍不住,忽然伸出两只手,出力拧之珊的面颊,兼拉阔她的嘴。
「喂,痛,君子动口不动手。」
周元忠立刻松开双手,觉得心旷神怡,冒昧都是值得的。
之珊双手捂着脸的尴尬神情可爱得叫他鼻酸。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衷。
那天傍晚,之珊闲闲走回杨子行。
她同秘书说:「我想找一宗旧档案。」
「杨小姐请吩咐。」
“一个叫梅以和的见习生,是十至十二年前的职员。」
秘书立刻接到人事部记录,在荧屏前找这个人。
一次没有,两次也没有。
「杨小姐,无记录。」
「会不会十年前办公室电脑尚未流行?」
「杨小姐,我在杨子工作只得五年。」
之珊赞她:「已经是老臣子了。」
她取过锁匙,打开资料室门,去找笔写的记录。
再陈旧的文件都保存得很好,但是,没有梅以和任何资料。
有人故意取走了她的记录。
谁,是父亲吗?
之珊想一想,去找照片簿,每周年杨子都会与所有员工拍摄集体照留念。
杨子并不是一间大公司,员工数字一般维持在三四十人。
她找到了照片簿。
之珊取过放大镜,逐张检查。
啊,她看到了人群中有梅以和。
短发、大眼、稚气笑脸,真与之珊有一两分相似。
她一共在团体照中出现过两次。
之珊立刻用素描机将照片输入手提电脑,放大、再用打印机印出。
第二张照片中的梅以和已较为成熟,瘦了一点,头发也长许多。
梅以和真的曾在杨子工作。
但是人事部没有她的记录。
之珊把照片收好,锁上门。
这时手提电话响起。
「之珊,我来接你去跳舞。」
之珊笑,「天仍亮,怎样跳舞?」
甄座聪笑,「跳舞需摸黑?」
「你还有力气跳舞?」
「生活总得继续,三十分钟後来接你。」
「今晚跳了舞,明朝开会我不来了。」
「见了面再说。」
之珊回家换衣服。
正在穿鞋子,母亲出来看到,“这件裙子从甚么地方来?」
那是一件吊带纱裙,穿上像芭蕾舞女,只不过染成灰色,裙脚钉满亮片,年轻女子穿上,似树中精灵。
谈女士说:「没有品味。」
之珊笑,「我年轻,我不需品味。」
「不要太晚回来。」她拧着女儿的手臂。
甄座聪的车子已在楼下等了一会。
看到之珊,他一怔,稍一打扮她就娇俏可人,纱裙上亮片大如一毫硬币,照说十万俗气,但是配上她的青春,又刚刚好,活像去享乐的样子。
甄座聪开车到快餐店买了鸡肉饼大家吃饱,然後直往夜总会。
之珊与他极之合拍,他是她师傅,他教会她跳七种社交舞,耐心地,打着拍子,
不介意她踩到他脚,把他会的全教她。
两人跳得满身汗,音乐终於慢下来。
甄座聪忽然说:「之珊,我们结婚吧。」
之珊骇笑,「现在?」
「还等甚么呢,我们认识已超过十年,我快正式离婚,没有孩子,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不想五十岁才做首任父亲。」
「你这样说,我好似没有推辞理由。」
「那么,即是答应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
“一切有我,你只需告诉我需要怎样的婚礼、蜜月、新居,我都替你办妥。」
「天上的月亮呢?」
「我试与美国太空署联络。」
之珊说:「你每周工作超过一百小时,你有时间陪我?」
「我们在同一间公司工作。」
「是,每天可以在公司走廊擦身而过,说声你好。」
“这些细节一定可以解决。」
这叫做细节?之珊笑了。
有人走近,拍一拍甄的肩膀,请他让舞。
甄回过头去,「我们不认识你。」
那年轻人却说:「你舞伴没有反对。」
之珊连忙说:「我们走吧。」
「不,」甄座聪光火,「我们为甚么要走?」
年轻人挑衅地说:「老伯,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你老婆子孙可知道你偷偷出来欺骗少女?」
甄座聪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忽然挥拳朝那年轻人打过去。
那青年左边脸麻辣地中了一拳,金星乱冒,嘴角流血。
他踉舱地退後两步,用手掩着面孔,怪叫:「打人,打人!报警,叫警察。」
接着,他扑过去同甄座聪厮打。
立刻有保安把他拉住。
「这边,甄先生,从后门走!」
经理急急带走熟客。
他们自后门离开之际,警车已呜呜赶到。
之珊拉着男友走到附近公园长凳上坐下喘气。
她笑了。
他却没有。
他握着拳头,那一记打得太用力,指节青肿,一定很痛,不过,捱打那一个更加吃苦。
「为甚么打人?」之珊轻轻问。
甄座聪不出声。
「因为他叫你老伯?」
甄跳起来。
「老怕甚么?每个人都会老,人类命运如此,不甘心的话,可用矫形手术减轻十年八载,有智慧的人大可顺其自然优雅老去。」
甄颓然不出声。
「我陪你看医生敷药。」
「不用。」
之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时才说:「不过,四十二岁怎么可以说老,那人活该捱打。」
甄叹口气,自西服内袋取出一只首饰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只订婚指环。
之珊见他心情糟透,不想再打击他,立刻解下项练,把指环串好,再缚上,钻石戒子成为坠子。
「明早还要开会,回家吧。」
之珊驾车送他回去。
甄终於明白,那种夜总会,已不适合他出入,这个打击非同小可。
回到家,之珊脱下纱衣挂好,淋浴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回杨子律师行。
甄座聪比她早到,右手包扎纱布,明显地他半夜还是去看过医生,她正想问候伤势,他却先责问她:「你请来核数师?」
之珊点点头。
「怕我亏空?」
「例行公事。」
他不置信,「之珊,这是你的主意?」
「他们在小会议室工作,不会妨碍同事,开会时间到了。」
甄的脸色发青,之珊有点害怕,不敢正视他。
他拉住她手臂,她轻轻挣脱。
她会嫁这个人?大抵不会。
之珊看到了一些她从前未曾看到的细节。
她坐到会议室首席。
杨之珊今日收敛了笑容,穿着深色套装,公事公办。
同事向她报告了几宗官司,她仔细聆听。
其中一宗是排球教练非礼他十三岁男学生案,之珊想知道得详尽一点。
甄座聪不耐烦,「当事人已同意庭外和解。」
之珊微笑,「金钱不是一切,我方应要求那人接受心理治疗。」
「之珊,还有几件大案——」
「我有的是时间。」
她花了半小时分析那件案子。
同事肃静。
满以为杨之珊这个位置如同虚设,没想到她会施展真才实学。
会议在一时半才散。
之珊正想出去吃饭,甄座聪进来掩上门。
之珊问:“一起去吃日本菜?」
「之珊,你把我当甚么?」
「伙伴。」
他额上现露青筋,「你做我合作人?你的律师执照在甚么地方?」
之珊静下来,「你说得对,我即时安排考试,我需争气做人。」
「你不要以为你在杨子行可以发号施令,连杨汝得心中都明白,不是我在这里匡扶他十二年,他没有今日。」
之珊吃惊地看着他。
「杨子行根本是我的事业!每一单生意由我辛苦争取回来,杨汝得只会喝酒搞女人分利润。」
之珊不得不这样回击,「甄老伯,你更年期到了,小心言行,请控制情绪。」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奇怪,她曾经非常仰慕这个人。
这个人,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都展露最好一面,直到昨日。
之珊沉重地回到家,母亲迎出来。
她一抬头,发觉老妈已拆去纱布线脚,面孔光洁如新,岁月痕迹尽去。
之珊不禁伸手轻轻抚摸,「神乎其技。」
「我也这么想,之珊,我要回去了。」
「妈,我委任你做杨子行政总裁。」
「街上随便一个招牌摔下来,砸死八个行政总裁,失去整间杨子行也不管我事。」
「母亲,请把杨子历史告诉我。」
「你该去问杨汝得,我不想再提往事。」
「我一直听说是外公的资本。」
「外公是出了三十万,但杨汝得经营有法。」谈女士仍然很公道。
“当年三十万是否巨款?」
「也不是小数目了,可在中等住宅区买十个八个小单位,房产自那时至今约涨上百惜,近日虽然低潮,总结也胜其他投资。」
「外公痛惜你。」
「是,所以我需自爱。」她无限欷献。
「那么,甄座聪又扮演甚么角色?」
谈女士讶异,「是你男朋友,你应该知道。」
「他是否有功?」
「在杨子那么多年,也不容易,今日升格做合夥人,也很适当。」
「是否居功甚伟?」
“一间公司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成绩,一个家庭需要夫妻分工合作,阿甄的确能干,始创价目表,像牙医那样,每项收费,都有订价,人客心中有数,比较放心。」
之珊大吃一惊,「杨子饭店?」
「外头的确有人这样讽刺他们。」
之珊喃喃,「只要不是黑店就好。」
谈女士嗤一声笑,「那两兄弟也那样说,自从阿甄加入杨子、生意蒸蒸日上,也赢过一两件大案。」
之珊微笑,「爸最喜欢说的是毒夫案。」
「还有那宗校园谋杀案。」
母女一起回忆往事,之珊自七岁开始就听过这些案情。
“毒夫案最有趣。」
「可不是,一般人只知道糖尿病人需定时注射胰岛素,这种药亦可导致普通人昏迷,可是胰岛素亦能助人减肥。」
之珊接上去:「那妻子毒恨丈夫,天天叫厨子做大盘肥腻美味的菜式给他吃,然后,教他注射胰岛素消解淀粉质减脂肪,结果他心脏衰竭死亡,开头,警方误会是仇杀。」
「由杨汝得抽丝剥茧,替那疑犯脱罪。」
之珊说:「大家对他都很敬佩。」
「尤其是那些见习生。」
终於沉不住气。
「妈妈,你可记得有一个叫梅以和?」
「不记得。」
「约在刘可茜之前的一个见习生。」
谈雅然讪笑,「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你的新发现?」
之珊点点头。
谈雅然对女儿说:“这些人搞桃色应该走远一点。」
「但是,他们每天耽在办公室的时间实在太长,除此之外,并无生活。」
做母亲的忽然问:「那个老实朴素的年轻人是谁?」
「他叫周元忠,是警务人员。」
一听是这种职业,谈女士思了一声,皱上眉头。
之珊笑,「怎么,又不对?」
她张嘴,又合拢,半晌不出声。
最後说:「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工作。」
「不过,有机会可升总捕头。」
「刀头舐血。」把武侠小说中术语全搬出应用。
之珊搂住妈妈的腰,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她回杨子筹备考试,把书本资料全整理出来,问人要试题内幕消息。
正在忙,甄座聪推门进来。
之珊不出声。
「我讲错话,请原谅我。」
之珊心中反驳:又不是十岁又八岁,怎可以口不择言。
「之珊,我一定已患上狂躁症。」
之珊又在心中答:「看医生吃药,进精神病院,悉听尊便。」
她低头工作。
甄座聪坐下来,用红笔把几个试题圈了出来,“这几题必出。」
「谢谢。」
「口试我有份主持,你大可放心。」
之珊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之珊,你知道我一直爱你。」
初中他就替她温习代数,三十名补习老师都没教好她,但是甄氏一上场她就拿八十分。
是她爱他,不是他爱她。
之珊忽然明白了,泪盈於睫。
「之珊,我想收购你手上的股份。」
她镇定抬起头,「不。」
「你要这间公司无用。」
之珊微笑,「我家连姐姐姐夫一共四个律师,你为何小觑杨氏。」
「你们志不在此。」
「我会叫姐姐回来。」
「之珊,你别意气用事。」
之珊终於忍不住,「女子的决定全是意气用事,男人的意愿叫明智之举,可是这样?」
「你父亲一向与我站同一阵线。」
「现在是我当家,始创这片小小律师行的人其实是我外公,现在由我说话,也很应该。」
他吃惊,「之珊,你为何与我作对?」
之珊看着他,「你又为何要将我挤出公司?」
「因为你甚么都不懂!」
「我可以学。」
“这里不是学校。」
幸亏他俩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提高声音,不致惊动同事。
「之珊,你不可理喻。」
「如真正觉得不能相处,你可以退出。」
甄座聪像是被天雷劈中,「你说甚么?」
「你可以走。」
「我一踏出杨子,杨子立刻关门。」
「或许是,但亦已与你无关。」
「之珊,我们忽然成为敌人,你不痛心?」
之珊瞪着他,「我也正想问你。」
他转头离开之珊房间。
这样强硬需要大量精力,他一走,之珊累得跌坐位子上,不再说话。
她去信考试局,说明她与甄座聪关系,要求更换试官。
又写电邮给姐姐,说明前因後果,恳请她回来帮忙,「父亲面对惑众的误言,不胜其扰,决定提早退休,公司急需接班人,请带孩子们搬回本市,协力做好杨子律师行,不要叫人家欺侮我家妇孺」。
之珊伏在案上,累得发慌。
她叫人取咖啡进来,继续温习到黄昏。
周元忠的电话来了。
“元忠,」她既觉宽慰又感心酸,「请我去喝一杯。」
「你喝酒?」
「是,发愁求醉。」
「先出来见一个人。』
「谁?」
「R。」
「呵,是王晶晶旧时男友。」
「他忽然有话要说,与我同事联络,但是,我们只能坐后座聆听,不能发问,你明白吗?这已不是我的案子,上司已转交别组。」
「我马上出来。」
之珊抓起外套,立刻定出办公室。
甄座聪走近,「之珊,去喝杯咖啡慢慢谈。」
「我约了人。」
之珊发觉甄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把他双眼放大许多,电光石火间,她明白到那是老花眼镜,之珊震惊,她从未见过他戴这个,她对他几乎没有了解。
之珊转头就走。
周元忠在楼下等她。
他们急急到派出所去。
周元忠安排得很好,在警署大堂,有人正在问话,他让之珊坐後座。
那R叫雷剑明,打扮整齐,相貌端正,是个正当青年,他这样说:“这封信看邮戳日期,寄出已有三个多月,家母不喜欢王晶晶,没有即时把信交给我,今晨才放我桌上。」
「可否给我们看一下?」
「原来晶晶问我有无复合可能,由此可知,她不会自动失踪。」
听到这里,之珊屏息。
这时,周元忠身上的传呼机忽然响了,是同事给暗号示意他走,他立刻拉起之珊从另一扇门离去。
他们坐在警署防火楼梯间低声交换意见。
「可信度高吗?」
“一个人是否说谎,是看得出来的。」
之珊说:「我相信是王家不停找人营造新闻,好使警方疲於奔命。」
「也有可能。」
他们自太平梯离去。
「仍想喝一杯?」
之珊点点头。
周元忠挑一家比较正经的英式地窖酒吧,两人坐好了,一起喝啤酒。
之珊取出笔纸,先写王晶晶三字,然後几支箭头开去,“这是她父母,这是R,这是杨汝得,」停一停,「她父母身後有梅以和律师——」
「不,」周元忠忽然取过之珊手中的笔,「应以杨汝得为中心,这是你母亲,这是梅以和,这是刘可茜,这是王晶晶,这些女子,都恨他。」
「你是警察,说话小心点,家母从不恨人。」
周元忠自顾自说下去:「除出你,人人都要杨汝得好看。」
「你只怀疑女人,不疑心男人?」
啤酒喝光,他们再叫。
周元忠抬起头来,「你说得对,与杨汝得最接近的男人,是谁?」
甄座聪。
之珊心里咯地一声。
「他们一直有歧见,甄氏尤其不喜你父在办公室里应酬女友,可是杨汝得认为,一个中年人要慑服年轻女子,最好叫她看到他在工作岗位上权威。」
之珊忍无可忍,「你从甚么地方取到这种小道消息?」
他取出电子手账,查了一查。
“青周刊去年三月十日第七O八期访问实录。」
之珊无言。
「今日杨汝得因谣言退出,最大得益人是谁?」
之珊猛地抬起头,「我。」
「是,杨之珊,你。」
之珊看着周元忠,「你不是怀疑我设计推倒亲父,获取权益吧。」
周元忠摇头,「你头脑太简单,不会设计害人。」
之珊又喝尽一杯啤酒,「别小觑我。」
不擅喝的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了,有点兴奋,又有点感慨,难怪父亲五点钟就开始喝威士忌加冰,原来酒精有这种好处。
「之珊,想一想,你最听谁的话?」
「妈妈与姐姐。」
周元忠微笑。
「你笑得很奇怪,内里有文章。」
“一个女人果然对爱人死心塌地。」
之珊脸色变了。
「你说谁?」
「我并没有点名。」
之珊站起来,「你隐射甄座聪。」
周元忠一声不响。
之珊生气,站起来想走,但是脚步忽然不听话,摇晃起来,左右摆,走不成直线。
她在楼梯口扑倒。
周元忠跑过去扶她。
连侍者都抓头奇说:“三瓶小啤酒,就醉倒了。」
之珊头脑还算清醒,伸手推开他们,不许扶。
我杨之珊今日爬也要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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