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家织染高手摆出来的数千面屏风之中,皆是七彩锦缎刺绣,充满了金龙金凤、牡丹海棠等吉祥图样,一眼望去真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惟独白云布庄摆出来的,不但只是印染而成的平面屏风,其上更无任何绣图,而且十二面屏风中只有三面多彩染布,其余皆是清一色的蓝印花布,面面色泽饱满匀透,清纯秀美。
每三面单彩蓝印花布,始一多彩染布,这般阵仗在其它五颜六色的屏风之中一字排开来,更显逸群绝俗,果然一枝独秀。
最特别的是,那十二面屏风上刻画的全是狗——大狗、小狗,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在屏风上追逐嬉戏,生动逼真得彷佛就在眼前,立刻吸引了太后的目光。
大会结果揭晓当日,太后即宣旨命夺冠的白乐天与黄宝雀进宫晋见。白乐天因伤势未愈,故由丁守竹代他入宫。
「你就是负责画图样的染布师父?」太后坐著,手里抱著她那只西洋犬,慈善的问著宝雀。「这样年轻的姑娘竟然有这般好手艺,真不容易啊。」
「太后,这位黄姑娘其实就是之前万彩染坊黄师父的遗孤。」
「万彩染坊?是不是……曾多次承办官布,後来因错而遭皇上降罪的那个?」
「太后好记性,正是那个万彩染坊。」丁守竹笑道。
「原来是黄师父的女儿啊,这就难怪了。黄师父的染工高超是无庸置疑的,哀家到现在都还留著几件他为哀家作的衣裳呢,可惜啊……」太后感叹了一会儿,又指著那十二面屏风朝宝雀笑问:「哀家瞧著你这十二面屏风,仿佛是有故事在里面的,你要不要说说看?」
宝雀朝太后福身,走到第一面屏风前面,上头画著的是一个面目慈祥的农夫,手里正抱著一只甫出生的幼犬,百般怜爱的模样仿佛是抱著自己的孩子。
「十二面屏风分别代表著十二个节气,我画的就是主人和他养的狗之间一生的情谊。这是第一张『喜相逢』。时春气始至,四时之卒始,主人在这立春时节遇见了他的第一只小狗,也遇见了他永远的朋友……」
宝雀按著顺序一一解释著,从立春到惊蛰、到春分、到谷雨、到芒种、到立秋、到白露……随著节气进展,屏风上也描绘著农夫与狗之间亲密的生活。白天农夫在农田忙农事,狗儿便尽忠职守的为主人看家;夜里主人在榻上睡,狗儿也在榻下与主人共眠。一人一狗宛若亲人般相守,不离不弃,直到最後——
「最後一张……」宝雀站在那张满是枫红的屏风前,那曾被她染坏了的夕阳,如今又呈现出本该有的绚烂色泽,但彷佛又更添了些什么……「秋分时节,主人寿享天年,狗儿依然为主人守著房子,依然会在主人每日回家时会走过的河堤上等候主人归来。主人虽然不在了,但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十二面屏风里,哀家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幅。」太后抱著爱犬来到宝雀身旁,注视著屏风上头的漫天彩霞,满是皱纹的眼角有著些许湿润。「哀家一看到这幕秋日夕幕,心里就特别感动,彷佛也能感受到那只狗的离情依依。这夕阳红惹人感伤啊,哀家看著,想到将来哀家归西之时,不知道谁来照顾我这只狗,忍不住就跟著伤心起来……」
「太后,您一定能千秋万岁的活著,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的。」丁守竹见太后感伤,连忙劝慰。
「这面屏风真是绝佳之作,哀家从未看过染得这么凄美的夕阳。」
听著太后的赞美,宝雀想起做这面屏风之时,正是她得知白乐天恐将不久於人世、却仍牵挂织染大会的那晚。对於白乐天是为了让她染出漂亮的布才说喜欢她这件事,她心中已无怨恨,只剩伤心。这片用情人草染成的彩霞,不知和了她多少的眼泪进去。那晚她明知事态紧急,没有时间再让她染坏布重来,却还是止不住眼泪的坠落。就这样在极伤痛的心绪之下,她哭乾了眼泪,也染出了这片令人见之心痛的夕阳,正如太后所说的,惹人感伤啊……
「夺得织染大会之冠,便能取得承办官布的资格,以及一万两赏金。你在白乐天的白云布庄里工作,这承办官布的资格便由白云布庄获得,没错吧?」
丁守竹见宝雀失魂落魄,仿佛没听见太后的问话,连忙代她笑答:「太后,黄姑娘只是暂时与白乐天合作参赛的。他们俩事前已有约定,倘若能夺冠,便由白云布庄取得承办官布的资格,那一万两赏金由黄姑娘获得。」
太后吩咐身旁的太监把丁守竹说的话记下了,又朝丁守竹笑道:「守竹啊,这么多官员里头就属你跟你表兄徐尚书最让哀家牵挂了。你们娘亲跟哀家是极好的,她们姊妹俩一直托我要替你们两兄弟指门好亲事,去年你表兄成了亲,就剩下你这孩子了。」
「太后费心了……」丁守竹面露尴尬,紧张笑道:「但守竹还不急著娶妻……」
「你不急,你娘可急了。都多大人了,你要你娘等到何时才抱孙子?」太后慈善的脸上笑咪咪的,目光忽然转到宝雀身上。「黄姑娘赢得了织染大会,哀家本想让她随使臣出使南洋,宣扬我朝印染之术,但哀家瞧这黄姑娘样貌挺好,手艺极佳,又是黄师父的女儿——让她出使南洋消磨那几年倒可惜了,不如留在身边。依哀家看,这黄姑娘与你倒是很相配的,你又是织染所大使,有个这么会染布的贤内助岂不甚好?不如由哀家赐婚——」
「太后!」丁守竹被太后的一番话吓出了满头冷汗,连忙婉拒:「守竹实在还没娶妻的打算,请太后——」
「咱们问问黄姑娘的意思吧。」太后朝默默立在一旁的宝雀笑道:「黄姑娘,你想做大使夫人呢,还是你想代我朝出使南洋,宣扬印染之术呢?」
宝雀正为了白乐天而深陷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对於太后的话未曾细听。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达成了白乐天的心愿,他那句为了利益而说的「喜欢她」已经达到目的,他没有必要再假装下去了,而她……
「多谢太后抬爱……」宝雀深陷失望谷底,身心俱疲,她虚弱的跪倒在地,听见自己哀伤的声音:「宝雀无父无母,一片真心所托非人……除了重振我爹的万彩染坊,实在已无心思再做任何打算,一切……就由太后定夺吧。」
「好,」太后抱著爱犬,满意的笑了。「就让哀家替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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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姑娘、黄姑娘!」自行宫离开後,丁守竹追上了正要踏上马车的宝雀。「且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马车慢慢驶回苏城,一路上丁守竹坐立不安,几番欲言又止,原本一直兀自望著窗外发呆的宝雀终於被他异常的举动吸引了目光。
「丁大人,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是、是的!很重要……」丁守竹扇子挥得飞快,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黄姑娘,我……我不能娶你、我不能娶妻的,请你想办法让太后收回成命吧。」
宝雀一愣,看他那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忍不住想问:「丁大人,你也二十有五了吧?为什么迟迟不愿娶妻呢?难道是……你有自己的心上人,但却不能娶她?」
「是……是的,我——」丁守竹合上扇子,话还没说出口,漂亮至极的俊美脸庞上却已升起一片徘红。几番吞吞吐吐,他像是终於下定了决心,脸上表情义无反顾般,朝宝雀低声道出秘密:「我的心上人,就是……」
马车一阵颠簸,震得马车内的人们东倒西歪。宝雀在丁守竹的臂弯里稳住了身子,但当她一抬头看见他那张俊脸上尚未褪去的腼腆红晕,再想到他方才道出的秘密……她立刻弹离了他的臂膀,惊慌失措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会吧?我真的答应太后做你的大使夫人吗?」
「算是……」丁守竹无力的笑道。「你说一切由太后定夺。」
「真的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会答应呢?」宝雀心里乱糟糟的,怪自己被白乐天害得丢魂失魄、糊涂误事,只能再次朝丁守竹弯腰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的。我马上回去跟太后说,说我绝对不要嫁给你,我宁可去南洋,也绝对不要做你的大使夫人。这样好吗?」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丁守竹腼腆一笑,仿佛大松一口气般。「让你受委屈了,咱们会很感激你的……」
「不、不用感激。」宝雀飞快的挥著手,满脸愧欠。「是我太笨了看不出来……不是!是我不应该在太后面前恍恍惚惚的,随便答应这种事。」都是白乐天书的,她究竟要为他失魂落魄到什么时候!白乐天这可恶的家伙,可恶的家伙啊……
想到丁守竹能和自己的心上人情投意合、相扶相守,再想到她和白乐天之间的种种,宝雀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痛楚难耐……
「丁大人,你知道白乐天这几日……他的身子怎么样了?」
「啊?他啊?」见宝雀忽然问起,丁守竹心中突然一阵心虚,胡乱答道:「还是一样……你知道的,他还在硬撑……」
「是吗?」他毕竟撑住了那口气看到白云布庄夺冠,那就好……「织染大会结束了,他不用怕我因为伤心而染坏了布,我真希望能在我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呃,我会替你转达……」
「丁大人,我真羡慕你跟你的心上人,你们为了彼此,宁可终身不娶,这般真情真意、坚定不移,我真的很羡慕……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定会祝福你们的。不管将来我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你们的。」
「是吗?那就谢谢你了。」丁守竹望著宝雀那张为了给他祝福而佯装坚强的笑脸,很是感激,却也很愧疚……「黄姑娘,你听我说,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可是我又怕我告诉了你,你就不会想再见到白兄了……」
「什么事?」
「就是……」丁守竹支支吾吾,不知为何,竞觉得比刚刚还难启齿。「就是关於白乐天……他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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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丁守竹你……」
白府中,白乐天手臂上架著木板,手里拄著拐杖,脸上表情却是恨不得立刻冲过去赏丁守竹一拳似的。
「别激动、别激动啊白兄。」丁守竹退後了几步,尴尬笑道:「我是出於一片好意,为了不让你们这些个月来的努力白费才出此下策的。与其让黄姑娘身陷黄白两家的过往恩怨与你们俩的情爱纠葛之中——矛盾为难、不知该悲该喜,不如赌一赌,让她一次痛了个彻底。黄姑娘是个性情中人,她开心时能染出漂亮的布,难保在她悲伤至极的时候不会染出更令人惊艳的绝佳之作哪!所以我才告诉她你的确如金小姐所说,是为了织染大会才说喜欢她的——结果你瞧,我这不是赌赢了吗?就靠她那片令人痛彻心肺的夕阳红才让白云布庄夺冠的。」
「万一赌输了呢?她不但伤透了心,从此与我分道扬镳,她还会染坏了布、输了织染大会——这损失你赔我吗?!你赔得起吗?!」白乐天气急败坏,没想到他这个挚友竞拿他的终身幸福当赌注!「难怪她这几日来无消无息的,我就奇怪,依她那脾气,就算我真的病危,她也该会不顾一切的来探望啊,原来是你搞的鬼!」
「小心啊白兄,大夫说你这手不能碰撞到东西的。」丁守竹赔笑,连忙安抚:「你别急,我已经把这件事情跟黄姑娘都解释清楚了,黄姑娘知道这是我出的计谋,不关你的事,而且又得知原来你对她是真心的,她也就原谅了咱们……」
「她原谅咱们了?那……她怎么不来看我?」
「因为她正为了另一件事而生气,而且是很生气。」丁守竹无奈笑道。「她气你联合众人一起骗她,骗她说你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她说她再也不相信你了。」
「什么?!丁守竹你……」竟然出卖他!「咱们不是说好要让她急个几天吗?!」
「是啊,可是我看她那么担心你,实在不忍心再骗她了……白兄、白兄且慢!小心你的腿啊!与其花时间教训我,不如赶紧去挽回黄姑娘吧。她知道你骗她,一气之下便答应了太后随使臣出使南洋,决定跟你一刀两断。她这一去可就是几个年头啊,白兄你若舍不得她,就赶紧想办法拦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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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雀、宝雀!你出来好不好?听我解释好不好?」
城郊外,白乐天听了丁守竹那番教他惊心动魄的话後,立刻差人备轿火速赶到了宝雀家门口。无奈宝雀虽然知道他来了,却躲在房里整理去南洋的行囊,不肯见他。白乐天望著院子里那一车车已经捆好的行装,心中更加焦急。
「宝雀,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不,我虽然是故意的,但我没有恶意嘛,你都能原谅丁守竹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宝雀躲在房里,正恨恨的把一件件衣裙塞进包袱里,听著白乐天在外头不断乞求原谅的声音,她心中更气!忍不住冲到窗口对他怒喊:「拿性命跟我开玩笑,很好玩吗?!让我以为你就要死了,看我为你哭得死去活来,很有趣吗?!以前是傻皮,现在是你自己——你这混蛋!三番两次的骗我,还跟我说你最重诚信?!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宝雀、宝雀!你听我说嘛。」白乐天心里虽然急,无奈他拄著拐杖,只能靠小柴和小铁搀扶著、一步步慢慢走到宝雀窗外,好不容易走到了,宝雀却又一甩房门,躲进厨房了。白乐天气自己不良於行,心中懊恼,火气不禁也升上来。「你只会说我,那你呢?!你本来就不相信我啊!还记得我在山崖上抓著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是不是说我喜欢你就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已?!就是那么简单而已!我亲口说的你为什么不信?!宁可相信胡乱说话的金喜——还有丁守竹!」
与安钰站在一旁观战的丁守竹闻言,咳了两声,尴尬笑著。
屋内哗啦啦一声响,像是谁撞翻了一整柜的东西,便见宝雀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怒气腾腾的奔到房间,隔著窗口正想对白乐天开骂,但当她瞧见他手臂上架著的木板、手里抓著的拐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几道伤,心疼与怒气同时涌了上来,害她又哽咽了。「那是因为……你老是爱戏弄我,说话反反覆覆的,谁分得出来是真是假啊,莫名其妙!」
「分不出来?!分不出来?!你真是枉费我对你……算了!我不跟笨蛋计较!」
「是啊我是笨蛋,从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忍受我这个笨蛋了。太后派我出使南洋,等我顶著响叮当的名号回来开染坊——江南第一的万彩染坊。到时候你就别再想跟我结盟参加什么织染大会,别想叫我替你染布了。」
「好、好!」白乐天被她那番话激得气极了,原本的好脾气也一下子全不知跑哪里去了;他心里正气著,院子里那群狗仔又围在他脚边团团转著,让他更加感慨。「枉费我啊……真的是枉费!连傻皮都比你有良心!」
宝雀闻言,立刻飞奔出来,一手将傻皮抱起,又将其他狗仔赶进屋里。「你们这群家伙,千万不要跟小铁一样变成叛徒了!不要再靠近这个坏人了,咱们走!」
小铁好心扶著白乐天,此刻也只能尴尬的搔搔头。白乐天见宝雀又把门甩上,正无奈著,却又见宝雀忽然推开窗,朝安钰喊:
「喂!你啊,要好好守护丁大人,知道吗?」
一直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安钰沉著一张黑脸,浓眉一抬,只觉莫名其妙。
「因为……你是他的护卫嘛。反正你一定要好好守护著他,知道吗?」宝雀郑重的交代完,瞄了眼白乐天,用力「哼」了声,又猛关上了窗。
「呃……」丁守竹俊脸微红,连忙转身背对安钰,朝愣在原地的白乐天笑道:「看来黄姑娘还是很生气呢,不过白兄你也真是的,你是来讨饶的,怎么也跟著生起气来?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怎么把话说清楚?」
「我……」白乐天的火气来得急去得快,他心中懊恼,不免也有些後晦。「那家伙跟我说话老是那么呛,害我一不小心就跟著她一起生气了啊。那现在……现在该怎么办?我求她一日了,她都不为所动,眼见明天她就要上路了,她若真去了南洋,我……我实在……」
几个男人呆站著,正苦无对策,满脸阴沉的安钰却忽然出声了:
「我有个法子,也许能试试……」
屋内,宝雀抱著傻皮躲在床上,一声不吭。一直观望著他俩战火的何嬷嬷挨著门板,听著外头没了声响,忍不住担心的问:「宝雀,你真的……不打算原谅白少爷吗?难道你真的舍得下他,出使南洋?你不要怪嬷嬷帮外人说话啊,只是你这若是一时赌气的话,你铁定会後悔的。嬷嬷呀可是过来人,看得最清楚了。」
宝雀闷不吭声,怀里紧抱著傻皮,手里握著的是那个小鸟荷包。她想起了白乐天身上的小狗荷包,想起了他的话……当怒气逐渐平息,她心里也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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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码头驶去,只见整条街上几乎都被那朱轿皂盖和围观百姓给淹没了,场面浩大,热闹非凡。
「太后的马车在後头,驶在前面的就是使节的车队了。」
「安钰,你这个法子最好有用。」白乐天与丁守竹等人挤在围观人群之中,白乐天额头上一层细汗,紧张地警告著安钰:「万一没用,你就……」
「乐爷,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小铁急道:「瞧,马车就要来了!」
「快!趁现在!」丁守竹一声令下,小铁、小柴便奋力一挤,一边一个架著白乐天冲出人群,三个人脚步一个不稳,便在大街中央跌成了一团。
忽然冲出来的三个人让马车停住了,也让围观群众安静了。小铁跟小柴连忙爬起来,七手八脚的将白乐天扶稳了,立刻又红著脸飞窜回人群之中。
「什么人?竟敢拦阻使节车队!」开路官兵举刀奔来,但一见到挡在路中央的白乐天那身古怪的模样,官兵们不禁也是一阵错愕——
与太后共乘一车的宝雀听见骚动,连忙掀开车帘采看,却看见白乐天一身大红新郎服,一手持著拐杖,绑著木板的手上抱著凤冠霞帔,还挂了个竹篮,就这么站在大街中央。
「什么……」宝雀惊愕不已,一头雾水。「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宝雀?宝雀!」白乐天远远看到宝雀探出车外的身影,连忙呼唤道:「你看我!快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黄宝雀!」
「啊?」听见他唤著自己的名字,宝雀万般尴尬,恨不得当场打地洞钻进去。「喂!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闹了,别站在路中央挡著车,快走开!」
「不行!今天不把话说完我是不会走的!」可恨啊,他的一世英名……罢了,既然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就一次丢脸丢个够吧。「你看到我这身新郎服没有?看到我手上的凤冠霞帔没有?我告诉你,我要成亲了——白云布庄的乐爷要成亲了!我要娶的人就是你——黄宝雀!我白乐天要娶的人就是你!嫁给我吧!」
白乐天此言一出,众人即刻哗然,连太后也给惊动了,连忙探出头张望。「那就是赢得织染大会的白乐天吗?他身受重伤还跑出来干什么哪?」
宝雀被白乐天的话吓得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他刚刚说要娶她吗?
「宝雀!这个新娘袍是我织的,是昨晚我抱伤织了整夜织出来的!你不是很想要我教你织布吗?嫁给我,我教你!」白乐天颈项边、耳朵後,早就通红一片了。要他放下身段站在人群之中大声示爱,原本还有些窘迫尴尬的,现在倒也义无反顾了。「之前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你看,是玫瑰甜糕。以前你生气了,只要见了玫瑰甜糕就不气了,你还记得吗?还有小鸟荷包——你答应过我的,不管是你多生气、多难过的时候,只要看了小鸟荷包,就不生气不难过了。」
宝雀愣著,望著他慌乱的用受伤的手从自己衣领里面掏出了他的小狗荷包,并著那套新娘袍、玫瑰甜糕,全捧在她面前——「宝雀,我诚心诚意的乞求你的原谅,不管是我爹娘以前做错的,还有我做错的,我全部认错,只求你原谅我。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待在我身边,不要去南洋,好不好?」
「你……」他那么诚恳、那么低声下气,她本想要趁机赏他几句冷言冷语,然後狠心的甩头就走;但为何当她占尽了上风,却又没用的哽住了声音……
「你……你要答应我,以後不再说谎话骗我?」
「不再骗你了!再骗你就割舌头!众乡亲帮我作证!」白乐天说得信誓旦旦。
「不再骗著我玩、不戏弄我、不再说我是笨蛋?」宝雀凶巴巴的要求著,倔强的桃子脸上却已是泪痕满布。
「好、好,都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白乐天见宝雀哭了,心头跟著一紧,温声道:「真的,我都答应你,你不要哭了。」
「还有每年七月初一……你要为我举办烟花大会庆生辰……你答应过的。」
「你放心,咱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嘛,我一定不会忘的。」白乐天微笑道,又扬了扬手上的凤冠霞帔。「我都答应了,那你呢?愿意答应我了吗?」
宝雀泪眼迷蒙,却掩不住嘴角边扬起的笑,幸福的答案已不言而喻。围观群众们见白乐天拦路求亲成功,莫不拍手叫好,一时之间大街上充满了道贺之声。
一直看著的太后点头微笑,却忽然起身道:「黄姑娘宁可出使南洋,也不愿接受哀家赐婚,实在可惜。如今你要嫁给这个白乐天——可以,只是南洋还是得去。」
宝雀和白乐天一听便呆住了,底下群众们也发出一阵惊呼。
「别怪哀家不成全你们。」太后悄声向宝雀笑道:「一年半载的时间,就能替你验证这个男人给你的承诺到底只是好听话,还是真的能够实现。你放心,哀家不会害你的。况且,代表我朝出使南洋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难道你要轻易放弃?天底下多少人想要登上那艘南行的船,都还没办法呢。」
太后一番话,让宝雀顿时陷入两难——的确,这个能光耀门楣、能让万彩染坊重享盛名的大好机会,她就算再舍不得白乐天,也不该放弃啊……
「白乐天,哀家命黄姑娘出使南洋,这一去也许得耗上一年,也许五年,甚至十年。皇命不可违,你等不等她呢?你若等得了,哀家便亲自为你们俩做亲;你若等不了,那你们不如现在就各奔东西吧。」太后不给宝雀犹豫的余地,直截了当的问白乐天。
白乐天在底下可是听得咬牙切齿!他今天穿了一身新郎服,就等著今晚做新郎倌,偏偏这个面目和善、内心阴险的死老太……太后,竟然半路杀出来阻挠。
可恶!别太小看他了,在众乡亲面前穿著新郎服拦车求亲他都愿意了,区区几年等待怎能让他放弃。「好啊。」白乐天恢复一脸潇洒,笑若春风,信心满满的道:「我一定等,一年、五年、十年……我就等你黄宝雀回来跟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