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孟婆楼楼主风无痕夜袭枫晚山庄,纵火救出绝情老人与天山神尼的传人,并挟持一名山庄贵客。此事甚至惊动了久不理事的庄主,又因绝情老人传人乃刹血门中人,时值武林正道与刹血门对峙,刹血门门主放言若孟婆楼有意与之联手,刹血门必竭诚欢迎。
一时间,枫晚山庄和部分正派人士纷纷追讨慕容兄弟。
“放屁!”某间客栈内,一名男子怒道:“谁是刹血门的人了?他夏晚清才是与孟婆楼勾勾搭搭不知干些什么,搞不好才是刹血门的内奸呢!”
另一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探头往街上瞧了瞧,“街上的江湖人士变多了呢,不会是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我们吧?”
“差不多,”慕容谈冷笑,“据闻风无痕在这附近现身,刹血门功夫邪门,与之交手多多少少都会被吸去一些功力,名门正派才没那么傻呢。倒不如来抓我们讨好枫晚山庄,反正名义都是对付刹血门。”他神色忽地一凝,“显弟,对不住,累你中毒还被正道排挤。”
“说什么呢,”慕容显一愣,笑道:“有什么事能比兄弟团聚更高兴的?我又不是一定要闯荡江湖,大不了像原姑娘说的,此事了结之后随我师父隐居去……对了,大哥,我们放了原姑娘吧。”
“放了她?好让她去向枫晚山庄报信吗?”
“怎么会,原姑娘不是这种人,她一路都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叫闹呢。”
“她是不叫不闹,”慕容谈青筋浮现,劈手从正伏案画着什么的男装女子肘下抢过一张纸,“可她会画!瞧她画的是什么,当我们是缉拿要犯吗?”
原烟波从案上抬起头来,很烦恼地笑道:“慕容兄,小心你手上的纸,那张可是我好不容易调对颜色的呢。”
“闭嘴,这是我的画像,我想怎样便怎样!”
她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悦之色,慢吞吞道:“不对,我画的是慕容小弟,你没瞧见眉毛间那颗痣吗?”污辱她的画技喔。
慕容谈腾地转过头来,任谁都可瞧出有丝丝白烟正从他头上冒出。这女人有没有搞错啊?她是人质!人质!什么叫人质?人质就该呼天抢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一口,有哪个人质像她这样若无其事地同挟持她的人争辩?
慕容显见势不妙,连忙跳到两人中间笑问:“原姑娘,今日又瞧见什么长相有趣之人了?”
“有啊有啊,你瞧瞧这些。”她立时恢复了爽朗的神色,献宝般递上一叠画纸。
“铁掌刘三!”眼神一亮,“他也来了?听闻此人手上功夫很硬呢。”
“你别想。”慕容谈在旁泼下一盆冷水。
他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关键时刻一副稳重有礼的样子,平时却全不是那回事,尤其喜欢凑热闹与拳法高手比试,也不想想他们是在逃亡途中。
“对了,慕容小弟,我的丹粉用完了,可否劳你再买些?”
“当然没问题。”慕容显一口答应,却被慕容谈挡了回去。
“我去买。”瞪了一眼原烟波,想借口让显弟出去找那铁掌刘三比试泄露行踪,好让她趁乱逃走吗?想得美!
屋内两人相视一笑,慕容显挠挠头,“原姑娘,家兄最痛恨受制于人,却不小心着了夏晚清的道,脾气暴躁了点,你别见怪。”
夏晚清啊……
唇边笑弧几不可察地一顿,她开口问道:“慕容小弟,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以你的性子其实即便是中了毒也不会受他要挟的吧?你跟着令兄逃出来,是担心正派人士终不会放他自由吗?”
慕容显怔了怔,拱手道:“原姑娘不仅画作得好,人也聪明,我们兄弟这次真是连累到你了。”
“我师傅却常说我是穿了男子服饰,也变得同男人一般粗心大意呢。”原烟波爽朗一笑,“不过,即使你们放了我,我也只能回乡村野陌去,无从得知师傅遗愿是否实现,倒不如跟着你们知道些消息。”
“为何不回枫晚山庄?”
枫晚山庄吗……“慕容小哥,我且问你,你觉得夏晚清是怎样的人?”
“也对……”想起那个将她丢出来作人质的少庄主,慕容显又挠挠头,“原姑娘确实不应留在那种居心叵测的人身边。”
居心叵测?要她说,是捉摸不透才对。
她叹了一口气,手上的笔悬在画纸上怎么也点不下去。明明离开山庄已有十余日,闭上眼,那晚的火光仍历历在目,犹如红莲之火。点燃这火的人那妖美的长眸,尖细的下颌,薄唇边若有似无的笑……那张脸孔的一分一毫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何一提笔却又模糊了呢?艺成以来,她第一次碰到画不出的人像。
客栈的窗突然开了,慕容谈一跃而进,“显弟,快收拾东西,找到风无痕了!”
二人一愣,随即很有默契地动手打点包袱,直至随慕容谈由暗巷来至一家气派十足的洒楼前,慕容显才开口询问:“大哥,我们又不知道风无痕长什么模样,怎么认出他?”
“给我线报的人说,我们一上楼就知道谁是风无痕了。”慕容谈也在皱眉,随即“嘿”的一声,“这小子真够狂妄,半个江湖的人都在找他,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喝洒。”
一行人上了二楼,便知道慕容谈所言不虚。虽非用膳时辰,楼上倒也坐了十余桌客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朝临窗一桌上自斟自酌的男人望去。
酒楼的布置已算雅致,可他身上的衣服将周身的一切映得就如蓬屋陋壁。就原烟波所知,这样花团锦簇鲜艳得刺目的衣饰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戏台上或是……青楼的女子身上。
难不成这就是风无痕?慕容兄弟对视一眼,目光落在那男子脸上,情不自禁地又移开了。男人却微微一笑,朝他们举起手中酒杯。
看来是风无痕没错了,两人心意相通地举步上前,突又发觉不对,慕容谈回头瞪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跟紧我们!”
“我突然有些头疼,”原烟波慢吞吞道,目光杵在穿着华丽至极的男子面上不移半分,“你……确定他真的是风无痕吗?”
“不要顾左右言他,快跟上来!”
她是认真的呀……
她叹口气,睨了那“风无痕”一眼,头真的开始隐隐作疼了。
“听说你们正在找我?”三人刚一坐定,男人便问道,酒杯倚在唇边似笑非笑。
慕容谈皱眉,“风无痕,我不知你与夏晚清搞什么鬼,他在我们的饭菜里下了你的独门毒药,逼我们投靠孟婆门。我知道你的规矩,要我们办什么事快说,事成了快给我们解药!”
风无痕嫣然一笑,如梅绽放的红唇引人侧目,一触及他的脸却又不由移开目光。
慕容谈凝目在他持杯的手上,见那双手竟比女子的还白皙秀美,不由暗想:这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古怪劲儿,难怪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人要把他斥为邪门歪派了。
突听他慢吞吞道:“你既知我的规矩,也该知道有人在我手下待了几年仍等不到我的吩咐。我可不是每日都有事情差使人做的,眼下正巧就没什么事。”不等慕容谈发火,他突然转向原烟波柔声笑道:“我长得可是很有趣?这位姑娘一直盯着我的脸呢。”
慕容兄弟闻言一惊,不约而同往原烟波身侧一挡,防护意味十足。原来眼前的男子虽是华服锦衣,大半脸部却布满了烧伤留下的疤痕,在他的白皙肤色下更显狰狞可憎,饶是他们也不敢多看。
慕容显知原烟波对特异的长相甚感兴趣,怕她不知轻重,无意中触怒了风闻中喜怒无常的孟婆楼楼主。原烟波却恍若未觉,目光仍游移在那些恐怖的疤痕之上,对上那妖异的眸瞳停留了一会,竟展颜一笑,“是啊,很有趣。”
“趣”字尚未出口,他们头上突然轰隆巨响,木制的屋瓦竟都塌了,残梁断瓦随着一张大网漫天撒下。慕容兄弟一直防备在身,动作奇快地抓起原烟波的手往左右闪出,不料两人朝的是相反方向,二力相持之下谁都没将她给拉出来。
她瞪着从慕容兄弟手中滑落出来的青紫手腕,饶是大网即将当头罩下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尚未弄明白人已滑出十余丈,色泽艳丽的衣裾如同一只华丽旋舞的彩蝶在眼前飘散开来,于一群持刀的黑衣人中更显狷狂。
被人拦腰抱起游转于兵器夹击之间,皮肤所触及滑腻冰冷的衣料下甚至感受不到人体应有的温度,她不由脱口而出:“你不是不喜与人近身吗?”
周围旋转的影像突然静止了,风无痕单足立于窗棂之上,面上唯一完好的长眸斜睨怀中的她,仿佛在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原烟波脸色苍白地一笑,“如果你再转下去,我就要吐了。”话音未落又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抛起,落于角落一时无事可做的慕容兄弟之间。
“原姑娘,你没伤着吧?”慕容显关切地将她扶至一旁。
“没……”只是头很晕。
“瞧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应是江西大刀门的人,该是冲着风无痕来的。”
她下意识朝正与十余黑衣人围斗的男子望去,耳边听得慕容谈说:“显弟,你说这风无痕的功夫与夏晚清比起来如何?”
“我只见夏晚清出手过一次,两人都以轻灵见长,不过夏晚清的招式简单干脆,不若风无痕动作花哨至极,就如……他的衣服。”
慕容谈哼笑一声,“你我若联手,什么夏晚清风无痕都不在话下,只是不知单打独斗结果会如何。”
说话间,黑衣人阵势已溃散,领头一人打个唿哨,撤走之前不忘摞句狠话:“风无痕,别以为只有我们大刀门找你晦气,现今谁不知道孟婆楼与刹血门相互勾结,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我怎么就不知道。”华服男子望着他狼狈急退的背影微微一笑,回身,妖魅的长眸落在他们身上,“托这些人的福,我突然想到要让你们做什么了。”
“做什么?慕容兄弟齐问道。
“就如他们所说……去与刹血门搭关系呀。”
此言一出,慕容兄弟俱变了脸色,原烟波却无甚反应,只远远瞧着那立于废榭中面如罗刹的男子,开朗的眉目添了一层困惑之色,“这人……怎么如此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