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真的是谁也不理谁了,面对面也好象对方是透明的一样,而且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就算季雅泽脾气坏,方灿可不是这种爱赌气的人啊。
设计图已经画好了,季雅泽正拿了笔在列要买和要出去订做的东西的清单。
「小季,」沈一一轻轻靠过去,「方灿怎么了?」
季雅泽抬头撇他一眼,冷冷开口:「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呃,那个,」沈一一干笑,「你们不是……」在季雅泽毫无表情的目光下,他把后面想说的话改了一下,「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做了什么蠢事导致你有这种误会?」季雅泽歪头问他。
就你现在说的这种话就能让我产生这种误会!沈一一心里想,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着这种很不正常的话,真是诡异。
季雅泽不对头,方灿更不对头。
那家伙最近这些日子天天泡在这,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开心的很颓废,灌酒、跟男孩子们玩……彬彬看他的目光有点疑惑和担忧,小为却乐的要命,拉着他猜拳。几个人坐在包厢里嘻嘻哈哈地闹,方灿连被小为抱住在脸上猛亲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承受下来,他什么时候随和到这种程度了?
季雅泽顺着沈一一的目光看去,嘴唇有点不屑地抿紧。
「喂,小季,我说真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沈一一察言观色,「方灿是故意气你的吧?」
季雅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气我干吗?」
「咦?你们不是……」
「……」
「……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季雅泽蹙着眉,「知道他喜欢男的吗?关我什么事!」他用力朝那边看一眼,沉下脸去,过一会,重复,「他喜欢什么人、愿意跟谁鬼混,关我什么事?」
沈一一要笑不笑,半响说:「方灿没有跟人鬼混。」
「……」
「是有不少人在追方灿。」
「……」
「他对大家都一般啦!其实我看起来,他现在对你到真是不错。」
季雅泽抬起眼来怪异地瞄他一眼。
沈一一很无辜地点点头:「是事实啊!」
季雅泽低下头去,用力在纸上写字,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真的,别看你们现在谁也不理谁,要是现在你有麻烦,他绝对马上过来插手,你信不信?」
「我们只不过认识而已,」季雅泽头抬起来,淡淡说,「而且说过了,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不再管了。」
「是……吗?」沈一一拉长声音,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忽然奸笑起来:「这样啊,小季,我们来耍耍他吧!」他推着季雅泽往吧台后面的小贮藏室走,季雅泽被他弄的莫名其妙。
一进去沈一一就带上门,声音被隔绝,里面很安静。
「你干吗呀?」季雅泽刚回身就被沈一一压在墙上,皱眉问。
「小季,我来追你吧!」沈一一双眼熠熠生辉,十分兴奋。
「……什么?」
沈一一摸出手机拨号,朝他用力摇手,古灵精怪的模样不象是要追求爱人,比较像是恶作剧:「嘘,我来欺负你,听听方灿那小子是啥反应……」
季雅泽第一各反映是想骂沈一一神经,然后推开他走出去,可是想归想,手脚却没动。什么反应?那家伙都说过了,以后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他绝不会管的……季雅泽不想承认,他心里真的动起了刺探的念头,有点好奇……
沈一一把手机小心塞进屁股后面牛仔裤口袋里,并且挪动一只箱子,造成自己靠在上面不小心碰到重拨键之类的假象,然后迅速把季雅泽拽到面前,一把搂住他,大声腻答答地开口:「雅雅……我想了你好久了……」
季雅泽差点喷出来。
「……你这美丽的凤眼……真妩媚……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了……还有你的气质……这么冷……真想让你在我的面前热起来……」
季雅泽凤眼瞪得溜圆,有点吃惊地看着沈一一,突然一只手从毛衣底下伸进来,在腰上用力掐了一下,他没防备,「啊」的一声叫出来。
沈一一笑弯了眼:「雅雅,你真敏感,叫吧……我喜欢听……嗯……叫出来……」沈一一的声音和动作让季雅泽浑身发毛,可是脸却无法抑制地热烫起来……男生居然……居然能发出这样声音,还,还……
「别……你别……」季雅泽终于忍不住开始扭动闪避,沈一一的动作实在过分,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门「乒」的一声被踹开的时候,沈一一的脑袋正埋在季雅泽颈弯里,预备用力给他舔下去。
季雅泽直着脖子,两只手被他压在墙上,躲无可躲,一副即将惨遭蹂躏的模样。
「沈一一,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方灿一把扯着沈一一的领子把他甩开。
「哎哟!」沈一一惨叫一声,「你干吗?我跟雅雅在谈情说爱,你跑进来干吗?」
「谈你个头!」方灿大手一伸抓过季雅泽拖过去,「找别人去,别碰他!」
「为什么?」沈一一很不服气地大叫起来。
「不为什么!」方灿把脸抵在他面前,凶狠地威胁:「你要再惹他,我就让你再也热不起来!」
「你怎么不讲理啊,我们自由恋爱……」
「他懂个屁啊?还自由恋爱,你这是诱奸!」方灿粗鲁到令人侧目,拽着季雅泽就往外走,走两步回头补一句,「还有,不准叫他雅雅!」
沈一一苦着脸,想笑又不敢笑,小声抱怨:「为什么呀?在床上叫雅雅显得多亲热啊……」
方灿一眼瞪过去。
他赶紧摆手:「好好好,轮不到我叫是吧?」
不是只拉到贮藏室外面就算完,方灿扯着季雅泽,一直走出酒吧,走到人行道声,稍微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才放开手,很不高兴地质问:「你傻啊?」
季雅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复过来,嘴闭的紧紧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方灿。
可是方灿也就只说了那三个字而已,瞪了季雅泽一会儿,他用力转过头,皱着眉重重从鼻子里出气。
季雅泽表情平缓下来,默默看他几眼,转身便走。
「你去哪?」方灿问。
季雅泽平静地答:「回家。」
***
接下来几天季雅泽一直老实地待在家里,哪也没去。他安静温柔地令人惊异,进出时总是有些恍惚,都忘了要对父母露出倔强冷淡的表情。
严肃的律师妈妈何烯宁出差回来,发现小儿子突然的变化,私下表示了疑问,可是连季宇澄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跟彭幼龙和好了?」这半年儿子为了好朋友简直跟家里势不两立。
「大概吧!」季宇澄犹豫着,「我跟他说彭大年的案子要重查。」
季母皱眉:「怎么可能?」
老季瞪大儿子:「你是指丛茂林那个案子吧?」
季宇澄苦笑。
「你以后少跟他说这些个,」老季不满,「这都是保密的东西。」
「我那次不是有点急吗?」季宇澄讷讷的,「而且也没细说。」
何烯宁属于强硬派,虽然知道会有麻烦,还是大无畏地把小儿子叫出来谈话。
「小雅,出来,有事情跟你商量。」
季雅泽出来,看到父母和大哥团团坐,很严肃的样子,心里突然一动,问:「是不是彭幼龙他爸的事?」语气里充满期望。
何烯宁毫不客气地摇头:「不是,不过我也顺便说一下,彭大年的事情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他表明不上诉,案子就已经结了。你爸他们这边再查下去,就算之间有牵连也是另一回事了,不能混为一谈。」
季雅泽怔一下,看向大哥。
「今天要谈的是你的事,」何烯宁认真的说,「你老师前段时间找过我们,旷课的事就不提了,住要是关于你的学业,我们打算让你转学到国立美术学院附设中学去。」
***
奚东海跟方灿关着门商量事。
「局里开会定了,差不多再一个礼拜二队就能收了把个枪案,会把姓冯的漏出来,免得打草惊蛇,然后到时找个借口你再碰过去。」
「嗯,那我这几天还是闲晃?」
「算给你放假。」
「放假啊?」方灿想想,「可以出城吗?」
「你想去哪?」
「想回趟老家。」
奚东海知道方灿家,点点头:「反正不远,回去吧!」
方灿乐了:「我借车自己开回去,方便吗?你随叫我随到。」
奚东海摇头:「小子,出去可别这副脸,大家都当我要停你职呢!」
「知道、知道!」方灿马上摆出一副惨痛的表情。
「还有,记着回来后搬回你自己那去住。」
「明白,长官!」方灿跳起来,「嘿,那我先撤了啊,回头到山珍海味给你。」
加上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以及实习和适应新环境,方灿自己想了想,居然有将近两年没回家了。自己的家居然还离得这么近,真是不可想象!说走就走,他立刻去买东西,又借妥了车,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准备连夜上山。
开车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天一直阴着,北风像薄冰一样锋利。方灿利落的转弯,滑过街角。路上很清净,一边一排粗大的梧桐,人行道两旁是竖着雕花栏杆的欧式楼石墙。他忽然想起季雅泽来,那天那小子挨了揍,就是坐在这里生闷气。
……说了不管,后来还是忍不住。已经坐得很远故意不理他了,可是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暧昧声音,还是一下子跳起来。季雅泽就是一块烫手的冰,那吊梢眼、漆黑的瞳,冻的人想逃,又被牢牢吸住。不管了!方灿咬着牙想,以后再也不理这小子了!就算他现在又被人揍的鼻青脸肿坐在那生气,也决不理他。
车灯映到路边,方灿恨恨地向『老地方』扫了一眼,顿时一愣。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再看一眼……有点无语……不是这么灵吧?
这一次没坐着,这一次是站的,低着头呆呆站在那里,肩上背着个包,瘦长伶仃的样子,虽然看不见脸,却透着一股茫然无措。
已经在心里痛下决心,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管那个叫做季雅泽的人,居然还是下意识地将车停下来。
刹车的声音惊动了季雅泽,他抬头怔怔地看过来。
脸上很干净,没有伤。方灿先放下一点心,但继而就皱起眉来,这小心眼……怎么了?
季雅泽过一会儿才将目光集中到方灿身上,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冒出火气或是变得冰冷,只是呆呆地,似乎在出神。
方灿走近他,上下看,皱眉问:「怎么了?」
季雅泽嘴唇蠕动一下,没说话,只摇摇头。
看看他肩上那个包,方灿眨一下眼:「你要去哪?」不是季雅泽平时跨在身边的小包,是旅行用的大号背包,小心眼也要出门?
季雅泽看看他,看看停在旁边的车,轻声开口:「你要去哪?」
方灿愣一下:「我?我要回趟老家,你呢?」
「……在哪里?」季雅泽答非所问。
「在山上。你怎么了?你也要出门?」正常的小心眼怎么可能用这种平和温柔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呢?
在方灿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季雅泽一声不吭的拖着包朝他的车走,自动开门坐进去。
呃……现在是怎样?方灿愣了一下才跟过去,低下头看。
季雅泽端端正正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包。
「你这是干吗?」方灿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也去。」
「去哪里?山上?去干吗?」
季雅泽想了一会儿说:「我要去写生。」
「去山上写生?画画?」方灿摸摸下巴,还真巧,小心眼这是想搭便车吗?于是问:「确定要上山?」
季雅泽抬眼看方灿,表情似乎正常了一些,眼神也集中了,可是没开口。
方灿转到驾驶位上坐进去,关好门,再问:「你要去山上哪里?如果去山中小镇就要在崖口转弯,去山顶湖直走就好,我家正好经过。」
过了会儿,他听到季雅泽说:「不去镇上。」
「嗯,那就是山顶湖了?更好,不用绕远。」方灿发动车子,跟季雅泽说,「行李丢后座去。」暖气刚打开不久,一丝丝渗出来的热气接触到冰凉的身体,让季雅泽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颤,他抱住臂,两眼直望着前方。
车子载着沉默的两个人,迅速滑过城市街道,钻进了浓浓的黑夜里。
音响没有开,车里十分安静,季雅泽只手撑着头,望着前面车灯照射下像一副白布般伸展出去的路发呆,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笑意,但身上那种茫然无措到令人看了有点同情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方灿并没有转头看季雅泽,但是他知道已经好一点了。
出城向北,高速公路上走了一个小时,然后开始拐弯进山,道路曲折蜿蜒,两边时而闪过陡峭的崖壁。山路不好走,方灿虽然很熟,这时也特别打起精神来,开得不平时更慢、更小心。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大概早就飞车上山了,但是现在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他就不像平时那样肆无忌惮了。他瞄旁边一眼,季雅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也许因为车里暖意融融,令人神经松弛,他苍白的脸上显露倦容,依在车窗上,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
方灿伸手轻轻推他:「喂,去后头睡吧!」
季雅泽动动身子,迷惘地睁开眼。
「到后头躺着睡去,还早着呢!到了我叫你。」
季雅泽呆了一会儿,很温顺地动起来,从座位中间慢慢挪到后座去。
方灿看他像四足小兽一样从袭击身边爬过,在后面折腾了一会儿,没声息了。从照后镜里看过去,这小子蜷成一团,像个孩子一样,疲倦的眼睛又合上了。
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旅途……漆黑的山路……冬夜……寂静地连风的声音也没有。车灯穿不透远方的黑暗,路的一侧就是山谷,可是看不见便不觉得危险……小小空间给人一种宁谧安全的假象。方灿觉得有些疑惑,突然有种感觉自己会永远走不到路的尽头,一切都停止,时间像沉进了恒古洪荒。
然后他直觉地感到一股清爽的寒气弥漫开来,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落在车窗上,水雾气变得很浓重。他停下车,把窗降下一点,恍惚中有丝冰凉轻盈的东西飘进来。
山里下雪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在车灯前的方寸之地才映照出飘飘扬扬、漫天飞舞的雪的形迹。寒气也浓重起来。
方灿把车窗重新关严,回头看,后座上的季雅泽抱着臂,似乎有点冷样子。方灿把自己搭在座位上的羽绒外套拿起来,探过身去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小心眼睡得很沉,呼吸清浅,表情安详。这小子醒着时总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烂表情,看了就让人生气,睡着了倒好,天真无邪的样子。
方灿看他半天,轻声开口叫他:「季雅泽?」
「……」
「小心眼?」
「……」
「季……小雅?」
「……」
「真睡着啦?……雅雅?」
「……」
「……雅雅?……雅雅……」声音细微地几乎听不清了,方灿探过身低下头,轻轻在季雅泽半仰着的、椭圆的、线条柔润的脸颊上碰了一碰。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身,回过头发动车子。
一点微光沿着盘旋的山路移动,很快现实在雪夜里。
季雅泽轻轻睁开眼睛,入目是上方雾气朦胧的车窗,沿着一抹细密的雪末化成的针尖般的水珠。雪落在玻璃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刚才落在颊上的那个吻。
***
因为下雪的缘故,车到山顶湖比方灿预计的晚。凌晨一两点,路上空无一人,初具规模的小风景区安静地沉睡在飘雪的夜里,只有寥落的灯光闪烁。
方灿停了车,回头叫季雅泽:「喂,醒醒,要送你到哪里?」
后座上的人蠕动一下,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昏暗光线下,季雅泽睡眼惺忪,脸颊被暖气蒸得泛红,微张的唇有点不高兴的噘着。
方灿有点想笑,这家伙似乎不喜欢被人吵醒。「海泊到了」他再说一次,「你要在哪下车?」季雅泽迷迷糊糊地看他两眼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去山顶湖。」
「……嗯?」
对方已经又闭上眼睛了。
方灿很无奈地拍他:「喂,别睡了。你不是说要到山顶湖来画画吗?已经到了。」
季雅泽不耐烦得把脑袋重新埋进衣服里,用力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方灿呆了一下,索性把身子全转过去,扯开自己的羽绒衣:「季雅泽?起床起床!说明白再睡!」
季雅泽挣扎了一会儿,才重新张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迟钝地说:「……我没要到山顶湖。」
「……那你是想去哪里?」方灿有点不解。
季雅泽慢慢坐起来,靠在那里,很不舒服地吧嗒几下嘴,面孔皱成一团。还没睡醒,脑袋里浑浑噩噩的,胸口难过……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方灿追问。
「我没有要去哪里!」季雅泽口气很差的给他顶回去,用力揉揉眼睛。
方灿瞪大眼睛看他,这算是……起床气?他只觉得惊奇,虽说情况有点奇怪,小心眼态度也不甚良好……可是他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气不起来……
季雅泽自己发过脾气,开始明白现状,眼神也清亮……冰冷起来,看看四周:一片寂静。前面的青春包大眼有神,很安静地看着自己,等待解释……
「我没有要去哪里,」他低下头,过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好要去哪里,正站在那里想的时候……」
「……」
季雅泽抬眼看,方灿保持原样望着自己,一点表情也没。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哦……也就是说你背着行李出来,站在马路边想要去哪里画画,然后正好我要到山上,你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就一起跟着来了,是这样吗?」
季雅泽沉默一会儿,眼睛里有抹挑衅,重重点头:「就是这样,怎样?」
方灿也点一下头,表示明白了,然后没再说什么,回过头去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季雅泽瞪着他的后脑勺,手不知觉的把羽绒服往下巴处拽了拽。
方灿好象能看到他在做什么,说:「先别睡了,很快就到,坐着醒醒盹,不然待会下车容易着凉。」
季雅泽撇撇嘴,不经意往后视镜里瞄方灿一眼。
这家伙会不会不高兴?
然后他发现方灿在笑,挑着嘴角,脸上有点无奈,似乎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好笑。
确实很快就到了,离开山顶湖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隐约看到有房舍。覆了雪的屋顶像是浮在黑暗中的淡青雾团,逐渐变浓变厚,变得清晰。路也开始窄而颠簸,闪过去的树木连成一片。
车停下的时候,前面亮起暖黄色灯光。
季雅泽推开车门出去,发现脚踩到了一层厚实松软的东西,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眼睛前面突然一片幽明的光亮,不是天光,而是黑暗里的雪光。一直在车里没注意,雪下得竟然那么厚了。好冷!他哆嗦了一下。
从亮着灯的屋子里迎出来一个人,伸手去接方灿拿着的行李,一边说:「这时候才到,路上不好走吧?」
「嗯,走到半路的时候下雪了,等的急了吧?妈呢?」
「在研究所值班,这是……」
「哦,这是我朋友小季,跟我来玩几天。雅泽,这是我爸。」
季雅泽缩着脖子,走过来两步,有点结巴:「叔……叔叔好。」
方父很憨厚的笑:「你好你好,冷吧?山里温度比外头低,你穿太少了,快进屋。」
「哦,」季雅泽一眼看见他手里他的是自己的包,才想起下车时忘了拿,连忙去接,「我自己拿……」
方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快进去。」
季雅泽有点愣怔,被高大的父子俩一起推进了屋。
两道门,屋里跟室外隔着一层玻璃门走廊,还烧着明火铁皮炉,非常暖和,季雅泽一眼便看到炉火,有点好奇地凑进去。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的炉子了。
方父体贴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方灿转身问季雅泽:「饿不饿?」
季雅泽摇头。
「那就先休息,」方父说,「被褥都烘好了,可是不知道你带朋友回来,所以只烧了你那个房间的暖气。」
方灿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床大。」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不妥来,忙抬眼去看季雅泽。忘了,小心眼不肯跟同性恋一个床吧?可是季雅泽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脸上没什么异样,还是围着炉子转来转去,模样像个看见新鲜玩意的小孩。
「喂,咱们一个房间住哦!」方灿的语气有点威胁。
季雅泽看着他,点一下头。
呃……这情形委实奇怪啊!
方家的房子虽然是很朴实简单的山村小屋,可是真够大,二楼也有三四个房间,方灿那间最靠近楼梯。季雅泽第一个感觉是屋顶好高,第二个感觉是窗户好大……印象里乡间农户的窗户不是都比较小?
还在发怔,方灿已经在旁边推他:「你先去冲澡,冲快一点,热水没那么多的。」
……还可以洗淋浴?
「出来赶快穿衣服,虽说有烧炉子,还是不能跟暖气比?」
季雅泽呆呆地打开背包,摸出衣物往方灿指的那个门走,被一把拽住。
方灿眼神怪异:「你只拿了内裤!」
季雅泽看看手里的东西,望后藏了藏。
「别的呢?」
「……没带。」
方灿瞪他一会儿,问:「你出门换洗衣服只带这个?背包那么大,里面都装了什么?」
季雅泽扭头看看自己的背包……出来的时候脑袋发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塞了什么进去,速写簿跟碳条肯定有,好象还带了小画夹、水粉笔和颜料盒,再来是钱包、钥匙……
方灿走过去,很纳闷的用指头趴着包口瞄了一眼: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眨眨眼,没说什么,去翻自己的包,拽出衣服来塞给季雅泽:「先穿我的吧!」
季雅泽洗澡的时候,方灿把床铺好,坐在旁边等,一边沉思。
这小子,是怎么了?方灿并不迟钝,他知道季雅泽有心事,看背包内的东西就知道他出门仓促,还一脸灰败的站在路边,而且一路上情绪萎靡不振……他要是跟自己大小声顶嘴,那还让人比较放心。
浴室门推开,季雅泽「啪嗒啪嗒」走出来,身上穿着方灿给他用来当睡衣的运动服。
方灿上下看他,衣服肥而且大,显得小心眼脖子手腕更加细,仿佛一折就断,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脸庞被热气蒸得红润,眼皮送拉着,不大有精神。
方灿把准备好的干毛巾都跟他,自己跃起来往浴室走,一边说:「把头发擦干再睡。」
他不想问。
季雅泽是要逃避什么或只是出来散散心都没关系,他庆幸自己遇到他,到他一起走。山村很安宁平静,生活简单,也许住几天他的心情会变好……
出来的时候,季雅泽已经睡着了,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方灿轻轻掀开被角躺进去,侧头看,小心眼的睡容确实漂亮,没有厉害的吊梢眼睁开来碍事,脸庞显得很柔和光洁。
大概被挤进来的人惊动了,季雅泽噘着嘴,不耐烦地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脚踢到方灿小腿上。
方灿咧一下嘴,不是疼,是冰!这家伙不是刚刚洗过热水澡,怎么脚还是这么凉?没办法,只好悄悄试探着,只好把两只冰凉的脚丫望自己这边勾过来,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