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被剃掉了,身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露出来的五官也有些小擦伤,虽不严重,但是涂了药水后看起来有些可怕,两条腿都上了石膏,左脚开放性骨折,右脚脚踝骨裂,好像一具破损的娃娃,而且还是巫毒娃娃。
方嘉仪伸手碰了碰自己,却穿体而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感觉真诡异。”
看来要回到身体里才有办法醒过来了,可是她这样要怎么回去?
正当方嘉仪陷入苦思时,肇事的小货车司机领着妻子、带了水果礼盒和现金两万元来探视,连连向方爸爸、方妈妈鞠躬致歉。
起初方妈妈很不能谅解,好好的女儿伤成这样,当父母的岂会好受?不断地责怪司机驾驶不当,骂对方没天良,肇事司机和妻子只能硬着头皮承受,方妈妈每骂一句,他们就道歉一回。
方爸爸一语不发,见妻子发泄得差不多,该骂的都骂了,才跟对方交谈起来,知道对方是鱼贩,两名儿子都大了,在台北发展。
不过台北居大不易,他和妻子不想给儿子太大的负担,还是拖着老命,起早贪黑的在渔市挣一口饭,偶尔还得汇钱帮儿子度难关,方爸爸也为此吁了口气。
方嘉仪在旁边听着,心情很复杂。这对鱼贩夫妻双手粗糙,一看就知道常做粗活,衣着老旧又洗得很薄,衣领后颈破了好几个洞还舍不得丢,明明没比她父母大几岁,看起来却苍老了十岁有余。
这次意外是因为小货车太久没有保养,油门和煞车系统出了问题才酿成意外,他们保证会尽全力赔偿,绝不推卸责任。
虽然鱼贩夫妻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看到病床上包得只剩五官还戴着氧气罩的自己,就没办法轻易地说原谅。
方爸爸说:“我女儿伤成这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说这些都还太早。水果我们收下,钱你拿回去吧。”
“不不不,这钱请你收着,都怪我不小心才会让令嫒受伤,真的很对不起。”
从走进病房开始,鱼贩已经不知道说几句对不起了。
“你拿回去吧,等和解再来谈。”方爸爸见对方过意不去,好声解释。“我们方家虽然没几个钱,也不会拿这事讹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不用急着拿钱给我,大家都是辛苦人,彼此相互体谅。拿回去吧。”
“拿回去吧。”方妈妈也加入劝说行列。“这钱我们不能收。”
谢深乐早就回到医院了,见有人探视便守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入,从只字词组中得知背对他的这对夫妻就是肇事的那户人家,说不生气是骗人的,好好的方嘉仪现在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脚还打着石膏,床边都是医疗仪器,仪器的运转声听起来无端教人心烦。
但方爸爸的话却让他安定下来。方爸爸很有智慧,善良但不盲目,难怪能教出像方嘉仪这么好的女儿。
鱼贩夫妻留下联络方法后就离开了,谢深乐跟两人错身而过,来到方嘉仪病床前。
“叔叔、阿姨。”谢深乐先打了声招呼,递上他买来的日式餐盒。“吃饭吧,吃不下也多少吃一点。”
“谢谢。”方爸爸掏出皮夹。“多少钱?”
“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叔叔别跟我算。”谢深乐看了眼病床上的方嘉仪,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悲痛。“嘉嘉平时帮我很多,也不跟我计较,如果让她知道我跟叔叔阿姨计较便当钱,我怕她跟我绝交。”
一直蹲守在旁边的方嘉仪吓到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编出这种谎话呀?而且他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说不出来的奥妙。
谢深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跟她之前见过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面冷心善、古道热肠,刚刚的表现也真的太浮夸了。
“谢深乐,你不要欺负我现在讲话没人听得见呀!”才见过三次面是能有什么交情?茶泡饭交情还是冰淇淋交情呀?
方妈妈跟女儿无话不谈,她就算没见过,也知道方嘉仪有哪些朋友,印象中没听过谢深乐的名字。
“你跟嘉嘉怎么认识的呀?”方妈妈问。
“联谊认识的,在她大二那年。”谢深乐也不隐瞒,直接跟方妈妈说了。“我是建邦的同学。”
“原来是这样喔。”方妈妈点头,她知道女儿和陈建邦是联谊认识的。“不过我很少听到嘉嘉提起你呢?”
“这不奇怪,我毕业后就出国了,这两年回来一直都很忙,加上……”谢深乐苦笑。“嘉嘉跟建邦在一起了,我总得避嫌。”
等等,有这件事吗?事隔多年,又仅是一场联谊,印象深刻的都是陈建邦的事。方嘉仪瞪大双眼,脑袋快想破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不管是真是假,在此之前她不认识谢深乐,也从来没有联络过,他说这些话真让人猜疑重重。
“嘉嘉是我教出来的,我知道她是什么个性,她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孩子,你不用刻意疏远她。”方爸爸突然插话。“你一有坏心眼,嘉嘉自然会疏远你,陈建邦不相信你,那是他的问题。”
“叔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很怕给嘉嘉带来困扰。”谢深乐放松地笑了出来,看起来阳光了些。
“我现在就超困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嘉仪忍不住搭话,全世界只剩她觉得莫名其妙,感觉很差好吗?
“小乐——”突然一道声音疾呼而来,把病房里的人注意力全吸走,包括隔壁床的陪床家属。
谢深乐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眉头皱得死紧,语气完全没有面对方家父母时的温文儒雅。“这里是医院,安静点!”
“小乐,你没事吧?”来人自动把谢深乐以外的人都屏蔽了,看到他衣服上全是红褐色的血迹,脸色像刷了层白漆。
“我没事,受伤的是我朋友。”谢深乐隔开对方想在他身上乱摸的贼手,眉头没松过。“你怎么会过来?”
“我同学陪他老婆来产检,打电话跟我说看到你在医院,还浑身是血,我吓到立刻丢下客户赶回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也不想想我问了多少护理师才找到这间病房?”幸好他弟弟头发留长点就像猪——咳,像塔矢亮的发型,这是条清晰的线索,不然跑断了腿都找不到人。
方嘉仪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高壮男子是谁,但听到他为了谢深乐丢下客户急急忙忙奔来医院,对比陈建邦对她的态度,她心里是一片寒凉。
“我没事,你可以安心了。”虽然他哥常让他哭笑不得,可这份感情却很真挚。“叔叔、阿姨,他是我哥,谢深悦,愉悦的悦。”
“你哥?”方妈妈惊讶出声。连方爸爸和方嘉仪都不由得流露出吃惊与不信。
对方比谢深乐高了半颗头,上臂和胸膛的肌肉壮得好像健美先生,把西装撑得鼓鼓的,恐怕连袖子都卷不到手肘。
体格方面有差就算了,从穿着打扮到呈现给人的气质也都有明显的差距。谢深悦长相俊美,浓眉大眼,鼻挺唇丰,笑起来眼角带着少许纹路,让人觉得亲切阳光。
他头发蓄得很短,只有刘海稍微长了些,细碎地散在额头前,西装笔挺,皮鞋光亮,气质不凡,全然是社会精英的风范。
这样的人跟谢深乐是兄弟?差距会不会太大了?
“你们好,我是小乐的哥哥,看起来不像对吧?很多人都这么说。”谢深悦笑得见牙不见眼,突然伸手勾住谢深乐的脖子,摘下他的眼镜,拨开他厚重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