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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千百度(上) 第一章 作者:飞汀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

    阳台上夸张做作的诵读声,不断飘进地方太小,东西太多的拥挤客厅。

    「姐,若你真想扮文学青年气质才女麻烦你念得专心一点。」姐那娇滴滴肉麻麻乃至忽轻忽重缥缥缈缈的抑扬顿挫声让本就光线不足的客厅越发显得阴气森森。我坐在客厅看动画片还看得一寒一颤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很专心。」姐不服气地进客厅,捻起兰花指捏着手中的书,挺胸昂首作迷思状。

    「嗯,有点派头了,再努一把力诗人气质就出来了。」我道。

    被我一逗,姐噗哧一声,如那武林高手泄了真气再难成形一屁股蹲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

    姐瞪我一眼,继续发表高见:「你说这李清照自寻烦恼也就是了,还害得一代一代的大好青年陪她一起心伤,真作孽。她要生这个时代,在外面逛一圈,后面就有一溜男人跟着——现在男人都犯贱。」

    「你身边就有个不犯的。」我指着鼻梁。她前不久才和一起两年的男友一拍两散,失恋的女人需要容忍。我原谅她一棍子打死我们广大男同胞的恶劣行径。

    导火索在此刻终于点燃,我暗恨看七龙珠看得太兴起,忘了谨慎提防。

    「就因为你不犯,所以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处男一个。」她如精密雷达定位器马上找准攻击点。「都大四了,还没领过一个女孩子回家,人家高中生都玩了一卡车了。」

    我哀叹自怨:「姐,你老弟我没人家那资本,想玩也不成。」

    「怎么没有!」

    一双青葱般的手指顿作鬼爪捏住我的下巴,左摇右摆:「眼大,鼻挺,颌圆,额宽,身材匀称,玉树临风,帅哥一个。」

    我作泄气怨妇模样:「我没有男子气概——」

    愤怒中老姐拿书敲我。「你长得狗模狗样,怎么就一次恋爱都谈不成,这么不争气,都二十了还看动画片,你呀整个一木鱼没心,现在追女孩子一个字——黏,早上叫她起床,晚上送她回家,她说要时就是要,说不要时还是要……」

    「那是苍蝇。」

    「女孩子就喜欢苍蝇哈巴狗,她叫你往东就绝不能走南北西,叫你站就绝不要坐躺卧,」姐说得兴起,大有手舞足蹈之势,于是我按住她正要往空中挥舞的纤手。「姐,你是在说你自己挑男朋友吧。」

    她停了一秒,然后干脆答道:「是。」

    我伸着懒腰站直身子:「我要挑,就一定挑和你兴趣爱好不同的。」

    哈?姐瞪大美目。

    我从房间背了书包,换上鞋,朝我那自认为千娇百媚男人克星的老姐一笑:

    「我要找个没有苍蝇犬类爱好癖的。」

    「沈练,你这个臭小子,别跑!」

    关上门,姐的狮子吼还能力透门背,厉害。

    ***

    学校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尤其大学,有开跑车上学的,有周末整天打扫教室勤工俭学的,但不管如何,大家都坐在同一个教室听课。这是这个社会的自由。

    星期天的校园比平时更为热闹,机车上,脚踏车上,一对对帅哥靓女嘻笑而过,徒让路人望着美景怅然。

    朝走在路上的自己身上一扫,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长相一般身高一般家境一般的我实在很一般,若用高倍显微镜来察,稍微特别一点的也恐怕只有我那双比起别人稍长0.01公分的腿了。

    你要是再高十公分就是顶呱呱的模特儿身材,我姐常怨我。

    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再高十公分。

    所以我只能是一个普通又普通的大学生。

    我迈着闲步吹着口哨走在树荫密匝的校道上。无云的夏日,天空湛蓝得像块上好的水晶,我顺着阳光朝它伸出手,凌空捏捏,仿佛只要一个高兴,就能将那块纯粹的蓝水晶捏碎手中。

    但我不会,擎天沉地那是盖世英雄所作的事。我是个甘于平凡的平凡人。

    开始让我觉得自己不平凡的是一个叫杜御飞的男人。

    夏夜华街上的灯光远比天上早被人类文明沾染得悔暗不明的星光更为华丽,让人痴迷。看完电影我与同学分道送外校联谊的女生回家。似乎都吃了太多东西,我们两个都不急于走路,散散迈着步子一路欣赏着那条在光芒璀璨中躁动不安的发光长龙。

    这个城市平时交通秩序井然,极少像这样晚间出现如此严重的交通堵塞,边走边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壮观阵容,看那一辆辆平时耀武扬威的机器凝固般瘫痪当地,寸步难移,我恶劣地吹起口哨。

    这时走路最快。

    长蛇阵尽头,一辆车翩然而至,同样无奈地停在我们面前,那尊贵无比的车型,微微颤动的女神霎时吸住了我的目光。

    劳斯莱斯。平时只能在杂志上一睹风采现在真身出现,我怎可错过。

    未等我近距离欣赏名车,车门已如紧闭的扇贝悄然打开。车中走下一个男人。

    他眼睛很亮,亮得整条大街上的华灯闪烁在我眼中都成了廉价的装饰品。上天可真舍得花工夫造出这么样一个人。街上的灯影在他挑不出任何缺陷的脸上打出一缕缕飘动的幻影,他整个人便在那片幻影中流光溢彩,光华攒动,优雅迷人。

    「等会儿不用来接我。」无比契合地紧抿的唇以一种让人愉悦的清冷开口,低沉的磁性让我怔住,我被这个男人施了定身法,看着他优雅如画般从车上走下,一秒之间,纯然忘了还有周围世界的存在。如果男人也可以用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我此刻决不会吝啬,我会像菜市场堆咸鱼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词汇全堆在他身上。

    经过我身边时,他不经意甩了下被风吹开的发丝,风拂落花柳条般轻盈潇洒。

    他漠然冷酷优雅从容轩昂无视地从我身边走过,我傻傻呆呆如痴如醉不顾自己蠢态毕露地用目光执意追着他的侧脸背影。看着他在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中步履穿梭,淡定悠闲似漫步自家花园小道,完全不在乎他已成为这绵长灯流中最夺目的一点,他抬脚在人流车流中飘动,如一个傲慢的君王,把所有的包含仰慕惊艳嫉妒的如火目光无视地弃在身后。

    一声压抑的低声尖叫,把我从蠢相中拉回,才发现身旁的女孩眼睛朝着我目光刚收回的地方捂着嘴兴奋得满脸绯红。

    「好像在做梦,好不真实,竟然这样也能在街上碰到他。」她知道他。

    「他是谁?」我问。

    「杜家的大少爷,杜御飞。」

    杜家?黑道、明星、商业巨子、政界大腕?

    我望向前方,灯光璀璨处,那被我定格的身形依然可见。

    人有时真是很奇怪,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不过短短几分钟,甚至比不上我身边这个女孩停留的时间长,可我看着他还未完全消失的身影就已在心中浅浅地渴望再见他,热切地渴盼能接近他。我心在鼓跳,兴奋难抑,却又惆怅无比,这种情感我之前二十年中从未有过,却又有种「踏遍铁鞋无觅处,如今尽在咫尺间」的心动领悟。

    这个男人啊……他是颗重型流弹,以突兀之势炸飞我多年来一直牢牢包裹着我的恐龙壳,让我赤裸无遮地暴露在再无掩盖的空气中。

    这一晚,我有了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偶遇,也得到了一个让我彻底看清自己的机遇。

    兴奋难掩!惶惶难言!

    二十年中没谈过任何一个女朋友,并不是说我让女生讨厌到这种程度,事实上高中时代的我是较受女生欢迎的,但那时一门心事想考上学,上了大学又垂涎数额颇丰的奖学金,每天晨昏不渝常驻图书馆。去图书馆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读书的。

    我给自己解释,既不是天才,想拿头等奖学金就要舍得拼命。

    我一直认为学业、奖学金、与女朋友是我的熊掌鱼翅,不可兼得。我必须要割舍其中一样。但天可怜见,事实大相径庭,自己颠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

    没有熊掌,没有鱼翅。学业不是我的熊掌,是鸡肋,是我遍寻熊掌珍肴不得之下无聊之中又无聊的消遣。

    我终于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不爱女人。

    是在我二十岁时,一个叫杜御飞的男人告诉我的。一个……漫街灯光中耀眼炫目如星辰贵气冷淡如帝王般的男人。

    ***

    我不知道杜家,但我知道凌风。

    凌风是一个历年悠久根基雄厚的公司,根深叶茂,如巨龙盘踞商界高空,睥睨群雄。杜家大少爷刚从史丹佛学成归国不久。正所谓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可我作了个决定——我要进凌风,进那个以前从未敢想的商业帝国。

    我脱离轻微的郁闷症状,开始生龙活虎,找资料啃面包吃泡面成天泡图书馆,要接近那高空之中的存在,我雄心勃勃。

    在拿毕业证同时,我收到国内某名牌学府MBA的入学通知。

    家中爸妈已临近退休,工资微薄,姐自给自足况且她的嫁妆谁都不会去动,在这中心城市中消费既高于别处而家中经济状况又并不宽裕,如此情形我应该马上就业缓解家中负担,以我大学文凭要找家好公司进去并非难事,可我却执意要再虚耗两三年,就为了我心中那点缥缈幼稚的私愿,置家人不顾,甚至抛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平静幸福,去那辉煌无比又危机四伏的商业帝国中胡闯。

    知道自己犯了傻,罔顾自己的前途,罔顾爸妈的感受。虽然爸妈他们都支持我,可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不智的不孝子。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的再求学生涯过得有些艰辛,每天都几乎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可我的家人支持我这就够了。

    我再也未能遇见他,那晚的偶遇仿佛是神托他带给我的启示,让我彻底看清我自己。不过我在平面彩色纸张上看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多。

    在我学业完成的前一年,他继任凌风总裁,江山易主,意气风发。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凌风人事部大厅的面试会场中。我的个人资料放在人事部经理面前。我的学历在应聘凌风的人中仅算个一般水平,但那摆在桌面上的各类奖书证件应该多少能为我添些筹码。

    这应聘说穿了跟那菜市场里买菜没什两样,两方都得愿意,都要讲谱,你若摆出个成败不计的豁达矜持样来,人家聘家也会待你用心些。

    但事实是没人不想进凌风。我更是作不出那爱进不进的矜持来,我慎之又慎地小心应付来自各方的审查盘问。

    「好,沈练先生,允许我们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进凌风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可笑到幼稚的私念?为了自己站得高一点以接近那高不可仰的存在。

    我动动嘴唇:「为了高薪。」无聊的问题,无聊的回答。

    一周后我收到了录用通知。我们全家外出痛快地庆祝了一次,爸妈很欣慰姐很高兴,进凌风就等于拿到了高薪的保证。

    我高兴得有些犯糊,几年的拼命努力,夙愿得成,这会儿倒让我觉得朦朦胧胧地有些不真实。

    终于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

    我在预算部三科的办公室占了小小的一隅,每天埋首于各类产业评估销售投入收支配额的卷案中,不敢丝毫大意。

    一个月中我从未见到他,我的工作只对我的上司负责,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至少我和他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

    只是他在那高高的三十九层,他隔我,百来米高。

    千里之遥。

    第一次与他面对面是一个月后的某个阳光灿烂极适合喝午茶的下午。

    「小沈,替我把这预算送总裁室去,要得急,你交给张秘书就行了。」预算部三科的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啤酒肚。虽是我的上司,平时我和他却无太多交际,今天却特意吩咐我。

    我爽快答应心中却敲起了急鼓。

    来了月余还是头次到三十九层,凌风制度御下极严,若非工作职员是不许随便走动的。

    从玻璃门往里看,秘书室没人,我拧门进去,望着里间那扇青墨色的大门发怔,手将刚放在秘书桌上的文件夹又拿了起来。他在里面吧。

    我抬手敲门。

    「进来。」隔着厚厚的门,我听见门上传话器里的声音遥远而低沉。

    推门进去,等不及欣赏难得一见的总裁室里别有洞天的豁大,就把目光投向那坐在皮制滑椅上伏首案前的男人。

    看不见那双如星如辰般的眼睛,垂着的眼睑下有一排密而粗的睫毛,双眉不时生动地挑起挺直中正的鼻梁将他的脸分割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那紧抿的唇,方正的下颌让他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显得坚毅冷漠。

    我惶惑地走到桌前。

    「总裁,这是您要的资料。」

    他本以为是秘书,听了声音才抬头,有些诧异:「张芯呢?」

    「张秘书不在。」

    他目光闪向我的刹那,我心在怦怦跳,还没跳上几下那目光又收回放那白纸黑字上去了。

    「你放桌上出去吧。」

    我应了声,色狼般盯着他低下的脸看了几秒,实在找不到可以多说一句话的理由,忽瞄到桌边的饮水杯已空了,便冲了杯茶端到桌上。

    他正翻看我刚递上去的预算报告没理我,眉头却皱了皱。

    我心中叹着气儿轻手轻脚垂头丧气往外走如一只偷腥不得的猫。

    「等等。」

    他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有些不可置信。

    「这预算表是你们部门哪个负责的?」

    我一看那报告是我三天前交给科长的,是我一周熬夜的成果。

    「……是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轻嗯了声,抬头开始用那对美丽却慑人的眼望我。

    「预算报告缺了一页。」

    果然被那老头算计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该不该解释。

    「新来的员工?」

    「一个月零九天。」我脱口而出。

    瞬间,那对泛着威严与光华的深眸添上一抹不同的色泽,我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否笑意已然隐去。

    「以后小心些,一刻钟后整理好再拿来。」他似乎不需要我解释,我怀疑他心里是否有个记录,哪个员工亮黄牌几次后便判他出局。

    只不过没像其他人那样拜过码头,怎么就看我这么不顺眼。心中一边暗恨那老头阴毒,一边如风如火冲向楼下办公室。果然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摆着那预算表的缺页。

    秃头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小沈,我刚刚才发现那表掉了一页,过来给你时你走了。

    我笑笑说多谢科长挂心。

    这个小插曲很干脆地在十五分钟内结束,我没有被开除,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我漂亮的办公桌前做我堆积如山的工作,做我愚蠢可笑的白日梦。我成了瘾君子,自那次办公室见过后,仿佛多年压抑的毒瘾又犯上来,难以忍耐每天在一起工作却每天见不到的折磨,一周下来人瘦了一圈,家人问起,我只说大公司关系复杂工作辛苦。

    进凌风的第二月里,我无意间发现了我们总裁每日上班的固定时间,竟意外地早。难怪我从未碰见过他。

    由于租的小公寓离公司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大公司总是对属下员工衣着格外讲究,我需要六点或是更早起床,洗澡更衣吃饭,穿上找姐贷款买的、几万一套的西装,准时到公司大楼五百公尺处的豆浆店里买豆浆。八点左右我远远地观望着那辆豪华房车驶向停车场,看那抹高贵优雅的身影淡定地走入公司大门。

    他齐整的发,宽而亮的额,让任何人可以为之迷醉的优雅的冷漠——这每日短短三分钟已成我一天的动力。

    我知道我在引鸠止渴。但我愿意又于人何干。我就是这么一只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癞蛤蟆,可我并未痴心妄想恶心疯狂到要吃那美味可口的天鹅肉,我只是顶着我那丑陋的壳,躲在污黑的泥沼里远远看着那洁白的双羽扑扇尽情释放它的美丽,看着那神的宠儿用无比的光华眩晕世人。

    只要看着就好。

    我愿意,我犯傻;我喜欢,我发痴。

    我是蛤蟆,他是天鹅。

    我没妨碍到他,没妨碍到任何人。

    我日日心安理得地做我的癞蛤蟆,神清气爽喜笑颜开。直到某一天那秃头科长黑着脸把我叫进他办公室告诉我,我负责的预算似乎出了点问题。经过上次之后我郑重地拜访过他,他此时已把我当作自己的好下属。他貌似关心地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上头要我去。

    被人如此正式地请进总裁室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被他注视,也是第一次,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下,我想笑得嘴发苦。

    「沈练?」他抬动清黝的剑眉,算是正式打招呼。

    「是。」

    「你知道此刻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吗?」

    我机械地动着嘴:「因为预算报错一个零,让公司损失一千万。」

    他点了点头,没有我想像中的暴跳如雷,怒气迸发,继续用冷冽的目光看我。也是,他原本就是个贵气公子威严俯瞰众生的帝王,区区一千万如何能动得了他的容。

    可我是蛤蟆,还是只一无所有的穷蛤蟆。一千万,我还,要两辈子吧?

    我不知道,不相信,我是该死地如何少填了那一个零的,我办事一向谨慎,虽不是天才,可我很认真,从小到大考试只有不会做从来就没有做错的。可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证据摆在那儿,我确实少填了一个零。我眼前这个男人是从来不听解释不问原由的,他只看结果。

    「总裁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双肘撑住在桌面,俊美的脸优雅地搁在交叉的手背上,不急不缓:「你爸妈在一家棉纺厂,去年退休了,有个姐姐在药材公司上班,你半工半读完硕士课程,进凌风,目前存款在五位数以内。」

    他似乎连我老底祖宗十代都查了,也对,讨债之前查清负债人家底这是必要的。

    他的头缓慢优雅地在双手上摩擦,温柔优美的唇吐出的话却冷酷坚定:「你没有能力偿还这笔钱。」

    是啊,我没能力,我敬请你高抬贵手别让我上法庭,可一千万的债,我说不出口,谁会无缘无故饶过一个让自己公司损失千万的坏蛋。

    我的爸妈辛辛苦苦培养我二十年,指望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也渴望能回报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我进监狱,我若够孝顺此时就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他发发慈悲,给他做牛做马都行。一千万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可眼前是他,是我一意追逐了三年仍遥远如空中楼阁的他。我那一厢情愿的只能躲在暗黑之中的感情已够可悲可怜可笑可叹,我不能让它再没了自尊。

    「一千万,够你坐个十年二十年的。」他冷而美的面容渐渐变成了爸妈老泪纵横的模样,我心中大痛,冷汗直冒。

    我知道此刻在他眼前的自己肯定凄惨无比,仿佛一只被人绝了生路的狗,呜呜咽叫。

    「总裁……请您……」我在把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拿出去硬生生卖掉。

    「你想求我容情?」我直直看着他说话时的表情,几分意料之中的鄙夷,几分兴趣盎然的玩味。我死死地瞪大眼盯着那张刺得我心口发痛的面孔,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是……」

    他慢慢泛出一个与他温柔凝练的唇形无比契合的笑,笑意冰冷,可那灿目的美仍然撼得我此刻快要绝望的心动了动。

    「沈练,你是秦震宇派来的奸细?」

    秦震宇?奸细?我茫然。

    他哼了声,手一甩,什么东西抛到我手上。低头一看,一张照片,两个男人。是我念书时和朋友的合照。

    「你认得这个人吧。」

    我当然认得。读研究生时随导师参加国内经济研讨会时认识的朋友,他还说自己有家公司,要我毕业后过去帮忙。

    相片上他搭在我肩上。我们都在笑,显得很亲密。

    「秦思翰是秦震宇的独子,天秦集团一直和我们有些过节。」

    我此时再糊涂也明白了十分。只是我没想到秦思翰是大名鼎鼎的天秦集团的公子,那时他只是一个和我出席学术研讨会的跟班学生。

    「不过,这些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很清楚。」他站起身迈着修长的双腿朝我走来,精致的手工西装与他搭配得是那样完美无暇,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

    我的老板在我面前站定,美丽的眸子刹那阴厉尽显:「你每天跟着我,公司里目光时刻搜寻我,那么,你告诉我这一个多月来你都给秦思翰探到了些什么情报?」

    我不知道这些,我真的一无所知。可他用温柔的唇咄咄逼人。我想笑,我竟被当成商业间谍。

    进办公室后我第一次心情平静地直视他,一字一字:「我不是商业间谍,总裁。那一千万是我的失误,并非故意。」

    他睨着我,似乎颇为认同我的解释,眼中闪现一抹玩味的笑意:「哦,那你为什么每天在来公司的路上跟着我?」

    原来他早知道了我的偷窥,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心陡跳,生怕心中那卑微见不得光的想法被他察觉了,惶惶之际,脸已烧得一片通红。

    「沈练,你为什么跟着我?」他稍低下比我高出半头的身形,与我平视,重新问我,语调比先前更不可捉摸。

    那汪波光潋滟的清潭就在我面前二十公分处,细细地审视我。

    我霎时慌了神,思维短路,怎么也接不上线,口中嗫嗫嚅嚅:「我……那只是偶然,我只是喜欢那儿的豆浆……」

    神慌意乱间我听见轻微而短促的嗤鼻声。「你真有趣,沈练。」

    他满脸戏谑,靠近,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十公分,他的气息隐隐扑到我惶惑不已的鼻尖上。

    「沈练,想还钱,还是想坐牢?」

    我下意识地后退,顿时被一双手捉住,我摇着头不知所措。他为什么突然靠我这么近?我脑袋快成一团稀粥。

    「那你……」那看似纤长的手指铁钳般捉得我越来越紧,我感觉仿佛被巨型螃蟹夹住一样。

    然后,他那俊挺之极的鼻贴到我脸上,在我耳边吐出一道道气圈。

    「就把自己卖给我。」

    我大大地睁着眼,却只看见他贴在我脸畔的黑发。

    那正舔弄着我耳垂的热舌,让我不能不无比清晰地领会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于是,我整个人成了一大团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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