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卿,你想朕爱慕的那个女子,可还活在世上吗?”老皇帝怅然问。
即使贵为天子,权倾天下,也有欲得而不可得之事,这龙椅,并非他如愿登上的,而今却要为它付出无可比拟的代价。
“微臣不知。”
“你想,那名女子可有怨恨过朕?”
“微臣不知。”
“那孩子不知是否明白自己的身世……你想,那孩子怨恨朕吗?”
“微臣……不知。”
“好,你去吧!”皇帝苍老的倦容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此生遗憾最深的,究竟是倾慕之人不可得?抑或是血缘之亲不可认?“兰卿,听说你是由母亲一人扶养成人的,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
“你母亲是怎么辞世的?”
“肺疾。”兰樕低声道:“据说是因为生产后,仍需撑着身子四处奔波,导致染上肺疾,从此时好时坏,久治不癒,年纪大了以后,体力渐渐支撑不住。”
“是吗……”老皇帝喃喃嚅动双唇,呆呆地静默片刻,却不再说些什么。上了年纪,体力越差了,他已倦得抬不动眼皮,于是挥手道:“好,你去吧!”
“微臣告退。”兰樕躬身退出寝殿,和福公公打声招呼,便往御花园走去。
一路上,穿过雄伟壮丽的宫殿,走过御花园里的假山流水,忽尔驻足在一片镜湖前,望向湖中倒映的自己。
莫非……皇上认得出他吗?
抚着自己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脸孔,兰樕蹙了蹙眉,便举步离去。
“咱们要回家了……吉蒂?”兰樕在御花园一隅找到吉蒂,总算放下心中大石。老皇帝的风流韵事他听得昏昏欲睡,一心只烦恼她会不会闯出祸来。
吉蒂扶着一片凭栏,不知发什么呆,连他叫唤也不回头。
他上前扳过她的身子,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浑身摇摇欲坠的。她不是扶着凭栏休息,而是根本站不住脚。
“怎么了?!”他吃了一惊。
吉蒂茫然迎上他忧心的模样,语气微弱地说道:“皇……皇后娘娘,刚刚赏我一块玉佩。”
接着,摊开手心,让他看见她手里紧握的玉佩。
兰樕只看一眼,立即抬眸迎向她,她眼里仿佛问着:那黑衣人……是皇后派来的吗?皇后娘娘想杀他吗?可是……为了什么?
“很好看,恭喜你了,把它好好收着吧。”他莫测高深地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咱们要回去了。”
“……嗯。”吉蒂虚软的点点头,倚在他身上,由他半搀半抱的缓步出宫。
真没用啊,还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贪图进宫好玩,还一心想着回头要跟姐姐娃娃炫耀,结果丢脸死了,弄得自己好生狼狈,到头来,还吓得腿软出不了宫……
一股暖流忽然透过掌心缓缓地流向四肢百骸,令她顿时有了力气。她惊讶地看着自己和兰樕交握的手。
兰樕透过内力正在支撑着她……原来他是会武功的。冰冷的四肢渐渐温暖了,来自他的力量源源不绝……说真的,论武功,她还只是门外汉。
但,要练到如此深厚的内力,应该不容易吧?
“兰樕……”她迷惑不已,恐惧感已逐渐消退,胸中压抑着满满的,几乎爆裂的好奇。兰樕,这个比她还要女人的男人,原来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
“你大概累了一天,咱们回去休息,以后再慢慢聊吧。”兰樕意味深长的以眼神示意,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
君吉蒂乖顺地点头依从,羊虽然还有很多谜题未解,耳但她相信他。卯安心依赖他手心源源不绝的力量,独从未有哪一刻,家心情如此平静笃定——他们是彼此相属的,制无论未来遭遇何种困难,作他一定不会放开这只手的,她相信他。
“皇后娘娘问我看到玉佩为什么那么吃惊,我说,我好像见过它,她便问我在哪里见到的,我说我有个朋友,遗失了一块玉佩,他画出图样给我看,跟这块玉佩一模一样——”
吉蒂急得几乎喘不过气,才踏入闺房,便连珠炮似的一古脑儿把在宫中的事全数说与兰樕听。
兰樕顺着她的秀发,不禁喟然叹息。
都怪他,是他想得太容易了,以为自己的事,相隔多年,应已不复记忆。
却没料到宫中的情势波诡云谲,牵一发动全身。为了遗失的一块玉,先是险些害她葬命,现又令她深受惊吓。
“我不能欺骗皇后娘娘。”
吉蒂急欲解释她这么说的理由,但只要一想到皇后娘娘慈蔼和善的笑颜,她就吓得浑身哆嗦。
“那黑衣人若是皇后娘娘派的,那她肯定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冯七保已经供出我名字,皇后娘娘又亲口召我入宫,她根本是故意叫我去问话的——”
“你说的很好,这样很好。”兰樕怜惜地摸摸她的脸,实在太难为她了。
“她问我那个朋友是谁,我……我只好说他死了……哇……”吉蒂说着说着,忽然哇地哭了起来,“皇后娘娘肯定不信,却当场把玉佩赏赐给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番心思根本不难猜。
“皇后娘娘也许正等着吧!”他哼了声,冷漠的俊颜,绽开令人发寒的笑意。“等着看你把玉佩给谁,谁就是它真正的主人。”
“啊——”吉蒂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你只管把玉佩收好,毋需紧张。”他温言安慰,“你不脱手,皇后也无可奈何。你身世清白,在京城里一探便知,她明白你不是她要的人,是不容易追究到你身上的。”
吉蒂仍是满怀忧色。“皇后娘娘还会派人来对咱们不利吗?”
“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你毋需担心。”兰樕目光炯炯地凝视她,端严的姿态,仿佛是对自己赌身立誓。“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可是——”她哭着一古脑儿埋进他怀里,又气又苦地大叫,“我只怕你出事啊,难道你不懂吗?”
呃?他吗?
他一怔,双手牢牢抱着她,胸中顿时涨满了无以名状的激动……一股奇异的暖流,缓缓流遍了四肢百骸,仿佛一点一滴淹没了他。
这世上唯有她,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了。
“兰樕!”她忽然捏起拳头不断捶打他,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吗?他是什么人?
兰樕嗤了声。
他自然是当今皇帝私访民间,欺凌闺女留下来的孽种了。
为了活命不敢从母姓程,只好取母亲名字中的“兰”字为姓。
当年,皇后娘娘仍只是一名后妃,封号德妃。她膝下无子,深恐程兰熙入宫,自己必遭冷落,于是千山万水、不计代价,非要追杀他们到底。
而今皇后的长子已被册封为太子,她用尽心计,地位总算稳固。
怕只怕,程兰熙母子的事若被揭穿,她堂堂一国之后,竟是如此的“母仪天下”,那么不只她本人,连太子的地位都将动摇,恐怕还要面临废宫的命运,所属家族亦不能幸免于难。
要杀,可恨的程兰熙母子,在她眼里当然要杀。
哼哼哼,尽管来吧,试试谁有这份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