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雨清扫著工作室前的羊蹄甲落叶,落叶随著扫帚挥动而翻滚的窥宁声音,就像她心里不断犯著的嘀咕一般,愈整理却愈是心烦意乱。
她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如此心浮气躁过,况且还是个几乎陌生的男人!
连续一个多星期,姚知雨果然如博耿轩所料,他的身影动不动就窜入她脑海,肆无忌惮地张狂著,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知雨老师,停水了耶!”
大只鱼李芝瑜胖手抓著长水管,一如往常想将工作室前的路面用水喷洒一下,以减少飞沙走尘及降温,没想到水龙头一扭开,只空转低吼了几声却没流出半滴水来。
“怎么没通知就停水?”姚知雨有些失神地提起畚箕将垃圾倒进垃圾桶,又望了望左右邻居,果然许多正要用水的人都在为无预警的停水而抱怨。
“这样不能洒水了。”李芝瑜放下水管,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不但没办法洒水,连手都没得洗。”
幸好小朋友都已经下课回家,今天晚上也没课,否则就真的麻烦了。
“不知道水什么时候来?”姚知雨垂眼望著自己因打扫而弄脏的手心,心里突然一阵厌烦。
夏末傍晚,稍嫌黏腻且夹杂风沙的空气仍令人发闷,加上没水洗手……她光想就觉得恶心。
“不管了,晚上我妈帮我安排相亲,我要先回家啰!”李芝瑜笑嘻嘻地回工作室整理,没几分钟,人已骑上轮胎快被她的吨位给压扁的轻型机车离去。
这些天老板秦高兴正好出国,姚知雨负责开关门,所以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下班,固然平常她并不会急著走,但因为停水的关系,她简直归心似箭。
“姚小姐,晚上我请你吃饭、看电影好吗?”秦高兴的弟弟秦志兴带著一脸轻浮的笑,迎面走来,挡住姚知雨的去路。
“没空。”冷冷一声,姚知雨立即越过秦志兴,低头急急往前走。
她知道秦志兴是个整天游手好闲又性嗜赌博的男人,理会他,就等于是为自己找麻烦。
“姚小姐,别这样嘛!一起吃吃饭、看个电影、聊聊天又不会怎么样,你在怕什么咧?”秦志兴不死心地跟上去。
姚知雨不吭声,也不肯瞧他一眼,只一个劲儿的疾走。
“姚小姐,你干嘛走那么快?跟我玩玩又不会死……”他追得更紧,说的话也愈来愈没品。
“你走开!”姚知雨声色俱厉地朝他吼道。
“别这么凶嘛!我诚心诚意要请你吃饭,你干嘛对我那么凶?”秦志兴往前跨一大步,完全挡在她面前。
见状,姚知雨更加警戒,这个秦志兴八成是因为他哥哥出国,不能盯著他,他就胆大妄为起来了。面对这种死缠烂打又有理说不清的人,姚知雨也不管他是她老板的弟弟或什么大人物,总之自保为先。
“跟我走啦!姚小姐,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你不要怕嘛!”秦志兴脸上露出色欲薰心的猥琐笑容。
他一步步逼近,姚知雨一步步后退。她默默打开包包,悄悄摸索著一瓶鲜少派上用场的催泪瓦斯。
“走开!”当姚知雨握到包包里的一管口红式的催泪瓦斯时,秦志兴正巧欺身上来,她怒斥一声且毫不迟疑地将催泪瓦斯举在他面前,食指一按,想狠狠喷他一顿,但是……瓶口喷头没有弹力,根本按不下去。
“姚小姐,你拿口红做什么?”秦志兴大笑起来,一双粗黑的手已朝她的肩上攀来。
“走开!走开!”姚知雨没料到自己会在紧要关头失手,情急之下,她将那管催泪瓦斯用力掷到秦志兴的脸上,转身就跑。
但倒楣事接二连三发生,她转身欲跑之际,竟一脚跺进路旁沟盖没盖好的排水沟,整个人跌坐在沟旁。
“我拉你起来……”秦志兴邪笑著,还想当英雄来营救因他的骚扰而不慎踩进沟里的美人。
“你走开!不要靠近我──”姚知雨一脚陷在污水沟里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一双手胡乱挥动,抵死绝不让秦志兴碰到她一丝一毫。
“姚小姐,你别不知好歹,我是好心要救你耶!”秦志兴被姚知雨狠打了好几下,还是不肯放弃一亲芳泽的骚扰行为,硬是将狼爪往她身子探去。
“你走开!”她才不要他救,她不要──
“你才不知好歹!”忽地,一道年轻男子浑厚的咒骂嗓音传来,外加一记揍殴声,秦志兴便应声而倒,在地上蠕动。
“你是谁?竟敢打我!”秦志兴在剧痛中仍不甘心的呛声。
“就打你这个恶棍!”傅耿轩长腿一举,狠踹他一脚。
“你!”秦志兴抚著臀部哀号。
半晌,当他看清来人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时,心知毫无反击机会,也没胆再与之对抗,立即拔腿就逃。
“羊蹄甲先生?!”姚知雨两眼瞪得又圆又大,再度在出糗的情况下遇到他,她同时又气又窘。
“再叫我羊蹄甲先生,我就不帮你离开这条臭水沟。”傅耿轩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的笑睨她。
“谁要你来帮忙?不必!”姚知雨强悍的回嘴,使力想抽出陷在污泥中的脚,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徒落得一脸尴尬。
“还是我来吧!”见她性情如此倔强,本打算袖手旁观的傅耿轩,却又在她一脸困窘下,逐渐心软。
他轻叹一口气,还是蹲下身,决定出手拉她一把。
“我说了不要你……”拉!话没说完,他的大手掌已经握住她的小腿。
“要,我要……拉!”傅耿轩说得暧昧,惹得姚知雨颊面发热,目光不敢再迎向他。
一只大手与一只小脚共同努力往上拔,终于将姚知雨的脚从厚泥里拔了出来。可不幸的是她的鞋子仍卡在泥里,而她也因使力不当,整个人往后仰倒,摔进他宽大厚实的怀里。
“小心。”傅耿轩稳稳扶住她的双肩,却也因她倾倒的冲击力而跌坐于地,而她就狠狠坐在他腿上。
“脏死了!脏死了啦!”望著比扫完地没洗手还要脏上一百倍的脚丫子,姚知雨简直快崩溃。
肮脏是她的罩门,尤其面对最高程度的脏污,一向冷静的她就会歇斯底里的抓狂乱叫。
“你冷静一点!”
傅耿轩对她的了解并不深,但在前两次见面交谈中,他以为她应该就是个冷调性、就算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女人,可如今瞧她不顾形象的尖叫,令他相当错愕,但因为他们还处于生疏阶段,所以他也只能勉强且生涩的劝慰一句。
“好脏啊──”姚知雨抱头哭吼。
刚才她在工作室没水可以洗手就已经觉得很痛苦了,现下脚丫子被黑泥裹住,活像穿了只黑袜子,如果不能立刻冲净,她宁可剁了它,剁了它!
“你不要再乱叫了,我车上有矿泉水,我去拿,你等著!”
固然四周没什么人车经过,但是傅耿轩觉得她这样叫实在有失优雅,只得想办法制止她的失控。
“真的吗?你快点去拿,快点去!”姚知雨回头仰望他,一手直推著他,完全忘记他是个惹她厌烦的男人。
“你坐好,我要站起来了。”轻轻松开她的肩膀,他将她缓放在地面上坐好,随后往几步外的车里取水。
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姚知雨才惊觉自己刚刚一直坐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大掌紧紧扶著向来不许人碰触的身子。
肩头还清楚留有他的力道,她的心口掠过几道缓慢却清晰的波纹……幸好遇见他,不然她不知会有什么不堪的下场?
哪怕此际脚脏得像踩过猪粪,但可以逃过秦志兴的骚扰,何尝不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虽然她跟傅耿轩不熟,而且他很自大惹人厌,但至少他不恶心,更何况他正好有矿泉水可帮她清洗这只脏脚!
幸好遇见他……
姚知雨二度在心里以幸好两个字,来为自己此刻见到他的心情下了注解。
“脚伸出来,我帮你倒水!”傅耿轩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命令,一面旋开矿泉水瓶盖。
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贵人他还不能确定,但他却能确定她自己本身倒是个道道地地的衰人。而且他十分怀疑她这只脚是否撞邪,不然怎会一再的闯祸出槌──不是踢破人家的水缸,就是踩入臭水沟。
“我不敢摸……”姚知雨伸长了脚,为难地说著,满眼求助的看著他。
“难不成要我帮你洗?不会吧!”傅耿轩嗤之以鼻,睨她的眼中有抹嫌弃。
她能不能当他老婆都还没个准儿,哪有他现在就得帮她洗脚的道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女人……呿!别开玩笑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她很想向他说句拜托,却说不出口,只能频频发出哀求的柔弱眼光。
“你那么讨厌我,还敢叫我帮你洗脚?你当我是傻瓜,很好欺负是不是?”傅耿轩语气没得商量,只是一口气往她脚上倒了一整瓶水。
“脏污黏在上面冲不掉,傅耿轩,你快点想办法!”姚知雨又惊又慌,双手直抓著傅耿轩又推又摇,摆明要他“亲手”处理。
“这下你有求于我,就记得我的名字了?”自己的名字突然从她口中蹦出来,傅耿轩惊讶之余,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嘴角不觉勾了起来。
“我从第一次听到就没忘记过……”
嘿!她没忘记过他……
傅耿轩一听,立即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笑得愈加得意。
“你说声拜托,我就帮你。”他坏心的建议。
“你……”姚知雨向来骄傲又独立坚强,怎么可能随便开口求人,可是她真的快被这只脏脚给搞疯了!
快点还她一只干净的脚丫子来──
“怎么样?”他挑眉,等待她可预期的投降。
“拜托!”姚知雨回避他坏心的眼神,将脸一偏,心一横,说出口。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耶!”博耿轩侧过耳,故意的说。
“傅耿轩,拜托你赶快帮我洗脚,我受不了了!”姚知雨几乎是尖叫的大声催促他,并扯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脏脚丫摸去。
“好啦!很恶心的脚耶!你也不让我做一下心理建设……”被拜托是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但堂堂一个大男人蹲正路旁帮女人洗脚,这又算什么呢?
她脚踩臭水沟,而他却阴沟里翻船?
罢了!不管什么男人尊严了,她横下心来拜托,他也只好横下心抓起她的脏脚丫,开始搓洗起来。
“那里还是脏的,这里也是,你到底有没看到!你都没有仔细洗……”姚知雨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手指东指西指就是不敢自己去碰。
她太专注于监督他的清洗动作,浑然忘记自己正被讨厌的男人触摸著。
“我有看到,你可不可以安静不要吵?”傅耿轩愈洗愈心有不甘,搓揉的动作也愈来愈粗暴。
“大拇趾那里没洗到,你还说你有看到?”姚知雨不客气的责难他,一点也没发现此刻霸道又没礼貌的她,实是教人生厌。
“没水了!”水没了,他的耐心也已用尽。
傅耿轩将最后一个空宝特瓶往地上一抛,气极败坏地放开她的脚。
两人四目相接,无声对峙。
“不是很干净。”姚知雨犹不满意地说。
“你回家再洗就好了!”傅耿轩回想刚才自己先是英雄救美,后是服务周到,若非冲著她“贵人老婆”的身分,他才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他仁至义尽,她却从头到尾没道一声谢,还尽是抱怨和颐指气使,他们可没熟络到可以遭受如此对待而毫无怨尤吧!
愈想愈恼火,他的脸色也随著心情浮躁而变得阴暗。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去你家继续帮你洗脚?你休想得寸进尺!”她家,他很乐意去,但如果是去替她洗脚,那么抱歉,今日不宜造访,他择日再来。
“不是……可是鞋子还在水沟里,怎么办?”
“那么脏的鞋子,你还要?”傅耿轩剑眉一扬,很想笑。
瞧她刚才一副恨不得剁了那只脏脚的表情,他才不信她还会想穿卡在沟里、那只沾满烂泥的鞋子。
“我才不要!”姚知雨用力摇头。
“这不就对了吗?脚都差点不要了,还惦记著鞋子干什么?”他双手一摊,随后将她拉起来。“走,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姚知雨被遗忘的防卫心又蹦了出来,双眼戒备地盯著他。
“你如果愿意光著一只脚一跛一跛走回去,我也没意见。”对待女人,什么叫欲擒故纵,即便他没实战经验,但光是用想像的也会。
“我……”再硬撑就等于是跟自己过不去,实非明智之举。
“不要我送?那我走了。”
“傅耿轩,你不要走。”
“嗯?”
“送我回家。”姚知雨咽了咽口水,垂首低声说了句。
“我看你好像很勉强的样子,算了吧!我最不喜欢勉强别人了,而且有礼貌的人至少会说个‘请’字。”逮到机会就冷嘲热讽,没错,这就是傅耿轩的本性。
回到台北一个多星期来,他已经暗下决定在将她娶进门之前,要先将她驯服,也就是俗话说的“压落底”。
横竖基于大男人的尊严,他一定要占上风才甘心。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好!他不喜欢勉强别人,她更不想勉强自己,不如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
她才不想求他。
说她“忘恩负义”也无所谓,总之她就是不想再拜托他任何事情了。
何况这男人无论说什么话,都很明显语带嘲弄,每每教她心里忐忑又不悦,她终于明白他惹她讨厌的最大原因。
姚知雨瞧了他一眼,弯身脱下另一只鞋,决心打赤脚走回家,反正她的住所就在不远,路上的灰尘忍一忍就过了。
与其忍耐他的嘲讽两分钟,她宁可忍受嫩脚跺在石子地上痛个十分钟。
“你……”她如此干脆,他反倒洒脱不起来,忿然考虑了几秒,他冲著她的背影大吼:“我送你回去啦!”
姚知雨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未语。
“上车吧……”就在傅耿轩将车门打开时,只见她微微耸肩,粉唇轻轻一勾,表情高傲地长发旋甩半圈,无情地转身走了。
这个傲慢又冰冷的女人!专门糟蹋他的好意是吧?
可恶!他都先心软示好了,她竟然……不领情?!
“好个姚知雨,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我是你的、你的……”的什么啊?
傅耿轩手指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说什么。
乱了乱了!她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他却顺著心中既定的想法,自然且直接地将她当“老婆”看待,而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不行!他一定要为自己扳回每况愈下的劣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爱夫、敬夫!
或许说夫妻还言之过早,但他认定她了,管她是不是他的命中贵人,反正他势必要将她追到手,绝对要让她明白,他博耿轩或许很好爱,可绝不好惹。
惹了,是要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