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见大表哥有半分回应,呐呐地她闭上嘴。
“大表哥,你快去看看姨母吧。”
陆浔封还是没应声,但抬脚往母亲屋里走去。
大夫针灸过后,陆老夫人已幽幽醒转,颜氏在床边伺候,陆浔嘉听着大夫医嘱。
送走大夫、命小厮抓药之后,两兄弟走到母亲床边。
看见长子,陆老夫人虚弱地拉住他,断断续续道:“我宁可死,也不让姚氏进门。”
又一次……又一次以命相逼……陆浔封垂下眉睫,他该夸奖知书的先知灼见吗?他们确实赌不起。可她说错了,谁说父母与孩子的相争是永远的输家,不对,母亲分明一路赢到底。
“大夫说母亲不能情绪过激,先休息吧!”
“不,你要亲口答应娘,绝不再见姚氏。”
他咬住牙关,神色凝重却一语不发。
见他如此倔强,陆老夫人心一沉……还是放不下?那么多年过去,姚氏仍然在他心底占据重要地位?
“你非要她不可?”
“母亲好生休养,万事等身子养好再说。”
“好,娘把身子养好,养好后立刻操办你和紫雯的婚事。”她一双老眼牢牢地锁在儿子身上,就算她要死了,她也要安排好所有的事,绝对不给姚知书半点机会。
他了解母亲的坚定,她一直都是这样,想将自己控制在掌心,好像非要这么做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养出孝顺儿子。
“娘别想太多,身子要紧。”陆浔封弯腰,为母亲拉好被子,不再多说一句就转身走出房间。
宋紫雯站在门口,委屈无辜地望着他。姨母都病了,大表哥还不肯松口,这是不是代表自己不再有胜算?
后悔莫及呀,当年一进京她就该立刻嫁给大表哥,不该心存希冀,为一个盼不到的男人浪费四年青春,错选道路,只是……她还回得去吗?
“大表哥……”她跟在陆浔封身后走进园子。
陆浔封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她是个好女孩,小时候的记忆仍然存在,即使她对秦宁说出那些话,他也不觉得她坏,只认为她够勇敢,敢于追求自己所欲,但她不该迁怒、不该对知书无礼。事后他没计较,不是因不在乎。而是心存感激——对过去那个表妹。
“大表哥,大夫说姨母油尽灯枯,怕是不行了。”她掩面啜泣,低下头想靠上他的肩膀,但陆浔封身子一闪,避开。
宋紫雯错愕,大表哥连碰都不愿意让自己碰上?抬眉,她对上一双冷然的目光。
“大表哥……”
“你好好照料母亲,我托人寻廖御医进府。”廖御医是专给皇太后调养身子的御医。
说完,他抬脚离开。
“大表哥。”她大喊一声,快步绕到他身前。“我求你了,我们完成姨母最后的心愿吧,她这辈子过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别让她连离开都无法放心,行不?”
陆浔封冷冷看她,一语不发。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却也心知肚明,倘若姨母真有个万一,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大表哥。
没了宁王、失去大表哥,以她现在的年岁,还有好人家可以嫁?
她不愿纡尊降贵,不愿意将就低门,重来一世,她非要活得比上辈子好!
“我知道大表哥恼了我,我知道说这种话不知羞,我也知道娶我是大表哥受委屈,但是为了姨母,求大表哥点头吧,如果没有姨母,哪有今曰的大表哥,身为儿子当报亲恩不是吗?”
她的话像针,一下一下往他胸口戳,他是只被困在名为孝顺牢笼中的野兽,不断撞击着栅搁、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挣脱不得。
“大表哥,百善孝为先,这道理你比我还清楚,难道你真舍得让姨母死不瞑目?我知道自已不够好,但我发誓会善尽媳妇的责任,好好侍奉婆母、照顾小叔,我会心无旁骛地当你的好妻子,让大表哥无后顾之忧,更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报大表哥,行不?”
她口气温柔,每句话都无比动听,陆浔封却像吞下毒药似的觉得痛苦恶心。
“大哥、表姑娘。”
颜氏及时出现,逼得宋紫雯不得不将话吞回肚子。
宋紫雯暗恨,看一眼颜氏和陆浔嘉后,柔声道:“我先去伺候姨母。”
直到她走远了,陆浔嘉才道:“大哥,今日我们碰见姚知书了,你们……”他深吸口气后接着说:“大哥真的放不下她吗?”
“是。”冷厉目光迎向弟弟,第一次,他向家人坦诚心意。
陆浔嘉被噎着,颜氏却双眼放光。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她喜欢姚娘子,非常喜欢!
“可是当年她……大哥不能怪娘,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媳妇,她对母亲态度不逊、言语刻薄……”
未说竟,陆浔封就将话截下。“那正是她宅心仁厚之处。”
宅心仁厚?陆浔嘉不敢置信,他是喜欢姚知书喜欢到是非不分了吗?她说话尖酸恶毒,她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何况是骄傲的娘亲。
“大哥,你不能——”
“知书的父亲贩卖私盐,此事只要朝廷腾得出手,定会大力整顿。她的母亲早亡,又有无良术士说她八字凶克,知书担心波及陆家,成亲后便打定主意和离。试问,她除了言语恶毒、态度不逊之外,对你和母亲做过什么恶事?”
没有,她出钱出力,性格虽泼辣骄纵,却不曾对陆家的困境冷眼旁观。
所以她竟是为此……“她是外嫁女,姚家的私盐与陆家……”
“外嫁女就不会受波及?想想楠州陈家、暨县吴家,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没有那纸和离书,你还记得前年的私盐案拉下多少百官朝臣?”
是啊,如果没有和离,大哥多少会受到波及。陆浔嘉垂眉,他错了,错将姚知书的好意当成驴肝肺,分明好处占尽却还要将她踩进泥里,如今看来,不厚道的人是自己。
“大哥打算怎么做?”
“我要将知书娶回来。”
“不行!”陆浔嘉直觉反对。
“为什么不行?”
“如果这么做,娘怎么办?表妹怎么办?大哥不能只考虑自己啊!”
“所以我应该对知书的恩惠视而不见,应该让我的儿女流落在外?”
什么?儿女?这个讯息量太大,姚娘子有孩子了吗,是大哥的骨肉?如果是的话……
太好、太好了,颜氏想要跳起来欢呼。
“大哥能不能让姚知书做妾?”陆浔嘉呐呐说道。
不等陆浔封怒责,姚氏已忍不住叉腰开骂。“陆浔嘉,你在说什么鬼话?以姚娘子现在的身份……与人为妾?你这是在污辱谁啊?她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还长得一张逆天的仙女脸,别妾,有多少男人想要排队给姚娘子的儿女当爹?相信不信你敢往外递这话儿,她就敢拿把刀砍过来。
“枉费你读圣贤书,竟分不淸远近亲疏,那孩子才是与你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懂你怎么能够抓小放大,只牢牢记住表姑娘的馒头恩,却将姚娘子的千两惠置之脑后,原来恩惠这种事,还得看心情的,你觉得是恩就当恩还,觉得是仇就做仇报?
“再说了,这些年来为你,为婆母、为整个陆家,大哥拿性命去搏前程,让我们不愁吃穿住行,安逸生活,他有为自己要求过什么吗?没有!一点点、一分分都没有,你非但不感激,竟还好意思转头逼大哥委屈求全,好让所有人好过?
“你那双眼睛是长在哪里啊,怎看不出来大哥一点都不快乐?难道是他天生脸臭、不爱说话?错!是生活没有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好不容易有个他想要、想追求、能带给他幸福的女人,你竟然好意思要求他放手?陆浔嘉,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
陆浔封惊讶地耵着滔滔不绝、讲个没完的颜氏,这、这位……是他的弟媳妇?怎么会……完全不像?平日的她温良恭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在婆母面前永远低头微笑,好像打出生就只有那么一号表情,现在却……
不过,他喜欢,陆浔嘉挑长嫂的目光极差,但挑媳妇的眼光奇准无比。
陆浔嘉吓坏了,怀疑是不是有脏东西附在妻子身上。
颜氏也吓到,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为自己的偶像而激动,这不该是为人妻、为人媳的正确表现,她低下头,满脸惭色,想把话通通收回来,假装没有刚才那幕。
但陆浔封满意极了,他不善长言语,而弟媳说的每句话都熨贴上他的心思。
“继续。”陆浔封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什么?继续?意思是……刚刚的表现让大哥很满意?太好了,那她可以继续为偶像发声?
拿到大哥的指令,深吸口气,她又道:“我不知道相公为什么看不见姚娘子的好,如果有机会,我很乐意把她这四年来做的每件事都告诉相公,你会知道,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值得所有女人模仿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