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门教孩子,她在旁边听着,问题比谁都多,她一面问一面记,然后把“香九龄,能温席”的故事画出来……
“她用数塔教孩子算学,用一根针教孩子表面张力,用四方盒、长方盒教体积、面积……然后教着教着,有一天她告诉我,想开一家幼儿园。
“穷人送不起孩子上学,有钱人家哪舍得把两三岁的孩子往外送?幼儿园开幕的第一天,只有亚初、亚继、亚琛和我家附近两个孩子,再加上刚满月的维维、思思,邻居小孩没收学费,因为缴不起。
“明摆着没钱可赚的事,她却卯足劲儿做,连生病、喉咙哑了,她灌下汤药、漱漱盐水继续上课,我没见过比她更勤奋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学生才开始变多?”
“什么时候?”
“维维、思思九个月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不会走、不会指,就会认字。”
“怎会知道他们认得?”
“你拿两张字卡放在他们面前,念出其中一张,他们会不约而同把头转向正确的字卡。那时我们常带着两个孩子到酒楼饭馆做示范,许多当爹娘的很惊讶,直呼天才,知书却说:“只要是健康、正常的孩子,都能教成这样。”
“然后我们就收到七个孩子了,多数是商户家的孩子,当中有六个都是庶子,没人舍得把嫡子拿来试,接下来招生状况一个学期比一个学期好。”
陆浔封叹气,这就是在一起三天和四年的差别,卢华辛知道有关她的事是他的千百倍。
他想吃醋,因为最辛苦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但是才短短三天,连醋都酿不成。
“然后你们陆续开了‘初见点心铺’、‘承继教具坊’、‘琛宝童书屋’?”
“点心铺是最早开的,湘儿手艺不错,她手握配方,带出好几个人。”
“她一直都很忙吗?”忙得没有时间想起他?
“对,忙碌对她而言,是药……”
“药?”
“她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她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一回她想要买醉,我们去了‘露凝香’,那里的酒很贵,随便一壶都要十两银子以上,我嘲笑她,‘你确定兜里的钱,够咱们买醉?’她说:‘钱不够才好,才不会醉到被捡尸。’然后她撞撞我的胸口,说:‘节制点,别喝到下不了台。’”
都决定买醉了,还想要节制?陆浔封苦笑。“她总是让理智跑在前头。”
“嗯,她的脑袋比多数女人清楚,不哭不闹不使小性子,我常嘲笑她是男的,偏又生得一副娇滴滴的小模样,挠得人心痒。”卢华辛端起酒杯,冲着它笑,说道:“她讨厌喝酒。”
“为什么?”
“她讨厌不受控的感觉,她说除了喝酒,还有一件事无法受控。”
“什么事?”
“喜欢一个人、一见钟情。知书说原本都打算要离开了,可偏偏一见钟情、喜欢上了,让她把计划抛到九霄云外,让她自我膨胀,以为有机会一搏,没想最终得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她哭着说:‘爱情就是犯贱的过程。’
“我刻意装醉,因为醉才有勇气把不敢说的话丢出口。我骂她,‘没错,真是犯贱,那家伙的娘讨厌你,你还非得巴上,又跪又求饶,自尊、骨气呢?我娘又体贴又温顺,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你却看不上她儿子,唉,人生啊、天地啊……不仁不义啊……’
“她咯咯笑着,捶着胸口说:‘我没办法呀,是它不受控,又不是我喊喜欢它就会乖乖喜欢。’我扳正她的身子,冲着她胸口哼哼两声说:‘你给我等着,等我功成名就、等我高高在上,我看你对不对我动心?’她听完哈哈大笑,说:‘我的心没那么功利,不会因为你功成名就便改变态度。’
“陆浔封,你说说,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固执的心脏?”
陆浔封心花怒放,笑容满了、溢了,因为她再忙,还是……把他放在心上。
望向窗外,他看着正指挥手下做事的知书。
是心有灵犀?不知道,但知书突然转头,冲着他笑。
他朝她招手,她指指自己,他点点头,然后她朝他跑来。
“别盯了,你交代的,他们不敢没做好。”陆浔封从怀里掏出帕子,拭去她额头汗水。
帕子在身上带久了,染上他的气息,味道袭上,胸口轻撞,脸色微红,说不清的暧昧萦绕在两人当中。
她和思思有相同的毛病,喜欢闻味儿,闻喜欢的人的味道。“我知道,就是喜欢瞎操心。”
“以后操心的事,有我!”
包括陆老夫人吗?她苦苦一笑,竟然连问都不敢。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最容易,但只要碰到情感就会特别难缠,一个有生恩养恩的母亲,一个走过患难的竹马青梅,她不敢碰,只能缩头当乌龟。
但她不问,不代表他不晓得。
“你不相信我。”他拧了眉毛,那年,她也是这样笑着离开他。
“哪有什么不相信,就是……”
“把你的“就是”丢掉,等幼儿园开学、你不忙了,我就带你回家。”
说得多理直气壮,是因为年纪渐长,手上筹码更多?还是因为陆老夫人年迈,再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她不知道,却不敢想得太远,只得胡乱点头,说:“我渴了。”
他给她倒来茶水,说:“差不多就进来,别太累。”
“好。”丢下话,她又转身去盯人。
看着两人互动,处华辛笑道:“当年,你不该让她走的。”
“是。”他这样回答,但其实当年……他并不打算让她走,他的打算是拖。
他派人送知书回娘家,他以为她会乖乖待在娘家,他打算回京后捎信给姚生财,信里透露几句恐吓,令姚家待她如上宾。
没想到她没回姚家,他失去她的消息,然后皇上又派他南征……
他派人四处寻她,他认定弱女子只会待在熟悉的地方,谁晓得车船路程一个月,她竟有勇气离家千里,更没想到她会搞出一番事业,他终是错估了她。
“姚知书!”
一声震耳大喊,卢华辛和陆浔封同时起身,远远看见秦宁迈开大步,满面激动地朝知书走去。
他们不明所以,快步走到知书身边,然后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护着她。
秦宁很急很生气,却没放下思思,幸好思思没被吓哭,只是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陆浔封,讨好似的。
卢华辛见状,心又酸了一溜溜,这小丫头,是谁给她把屎把尿的,竟三两下就投奔敌营?
但能怎样?谁让人家是血脉相连。
没错,就是血脉相连,陆浔封被女儿一个可怜眼神扯痛心脏,手指一伸往秦宁穴道戳去,迫得秦宁手软、没法儿抱紧孩子,下一瞬思思让陆浔封抢回去。
回到亲爹怀里,思思的头猛往他怀里塞,像蚌壳得窝进泥沙里才得安全感。
陆浔封没好气地瞪秦宁一眼,低头对女儿说:“有没有学到教训?以后要记住,不是所有好看的男子都是好人。”
知书:“……”
秦宁:“……”
知书并不明白秦宁突如其来的急怒,他是“姚知书”死前最后一抹温柔,这个桥段她反覆看过几次,心想着,如果姚知书在作死之前先遇到秦宁,会不会从炮灰摇身一变成为人生胜利组?
可惜作者不这么安排,她只能为姚知书悲惨人生终结前的小浪漫心酸。
板起脸孔,知书问:“不知小女做了什么惹怒王爷?”
在陆浔封朝自己动手时,秦宁就警觉到自己错了,他没想欺负思思,只是心急、只是……“对不起,请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亚继的?”
“买房附赠的呗。”她不满他的态度,便吊儿郎当应付。
秦宁用力抓住她的肩膀,郑重道:“不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陆浔封发现不对劲了,秦宁出身皇家,最擅长的就是隐忍,更别说他是只名符其实的老狐狸,笑是怒,怒极反笑,他从不透露真表情,相交近十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宁。
陆浔封将思思塞给卢华辛,一推一格,拨掉秦宁的掌控,他将知书护在身后。
他先对秦宁道:“有事好好讲。”再对知书说,“把你收留亚级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知书也发觉不对了,于是她从一开始的闹鬼事件讲起。
故事结束,他问亚继,“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多年过去,记忆已然模糊,他只有少许的片断记忆。“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家很大、腿跑断了也跑不完,爹不在家,娘老生气,常有人在耳边叫我要乖,别惹娘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