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不是绝症,但是一病起来要人命。
我全身没力,只能躺在床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整天都没有人来吵我,也许是因为我把手机关掉,家里的电话有是有,但是作用不大,电话铃声小的要命,有跟没有一样。
只有手机我会随身携带,手机没响就代表没人找。
这样好寂寞,好象我一直在等手机响,等有个人跟我说话,但是手机被我关掉了,我动也动不了,想再开机也得等我有办法动,偏偏时间漫流,我仍是在睡睡醒醒,醒了像睡着,睡着像醒着。
好难过……
人在生病的时候最寂寞了,不能主动找朋友,找了也不一定有空,有空的不一定会过来,会过来的也不会一直陪在身边……
我最讨厌生病,从小到大我生病没有人会陪在我身边,即使是杨文恭他们,也没有人会在我生病时陪着我,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我们是不是死党,不过这一点怀疑对他们很不公平。
正因为我只是死党,死党不能当饭吃,也没掌握他们的学分,更不是他们的家人与女朋友,所以死党是在他们生病时会照顾他们的人,但我却不是他们在死党生病时会照顾的人。
啊啊,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厚颜无耻的律砚勋了。
他也不过才不见三天,家里少了这个大型活动的家具,真不习惯。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我最近想起律砚勋跟咒骂他的次数比以前多很多,就连现在生病,我也无可避免的想起了他。
这样是好事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生活从义恭结婚开始就乱了,一直到现在仍是处于混乱之中。
我想我这次生病也是因为这样吧……
「尧!」
很好,我竟然听见律砚勋叫我那个恶心的名字,不不,怎么会恶心,那是我的名,恶心的是我的名从律砚勋口里叫出来是那么的自然不做作。
真的太自然了,他连在外头都这样叫我。
不过他长得帅,怎么叫别人,别人都会原谅他,但是我不是别人,我……我会生气,觉得他藉由称呼往我的心进了一大步,这么的不留空隙,就像他大剌剌的住进我家一样……
「尧!」
这回声音更近了……
我睁着眼,我知道我眼睛是睁开的,但是我也知道我意识是昏沉的,相对地,我的眼睛有睁开跟没睁开是一样看不见东西的。
有时候真想这样死死算了……
死?会不会……人死之前都会有幻听的现象出现,所以……我可以听见律砚勋在叫我?
不对,好象太真实了一点,我看见律砚勋的脸……
现在连幻觉也出现了,我竟然看见律砚勋那只鬼的脸……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是为什么在我死前,看见还是律砚勋这张死脸?会不会是他跟着我下地狱来了?
唉,我能不能不要律砚勋跟?
「鬼……离我……远一点……」我听见我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对着律砚勋的鬼影说着。
这一瞬间,我知道我的神智很清醒,但是身体就是迟钝的不肯配合,我没办法强迫我的身体听命令,所以想扁律砚勋也扁不动。
「杨文恭不在,只有我。」律砚勋低哑带怒的声音像钟声在我的耳内回响。
「谁……鬼……鬼……你是鬼……」
「我不是杨文恭,你病昏头了。」律砚勋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一直摇着我的肩膀,我被他摇到想吐。
不公平,为什么变成鬼的律砚勋力气还这么大?
「Lu!」
恍惚间,我只容得下律砚勋那淡茶色发与眼眸的视界里,闪进一片金黄,我看见另一只佥发鬼冲过来,更正,是金发女鬼冲过来把我撞开,揪住律砚勋,不知道跟他吼了什么,就把他拉走……
太好了,金发女鬼救了我……
***
那一定是梦。
当白郡尧在医院醒过来时,他眼前的一切全恢复正常,没有律砚勋这只不知道上那儿去工作的鬼,也没有陌生的金发女鬼,只有颜馨仪与杨文恭关切的注视。
「醒了醒了,太好了。」颜馨仪握着白郡尧的手,泣道,「文恭,你去找护士小姐通知她。」
「嗯。」杨文恭依言离开。
白郡尧微皱眉,女孩子的手软柔细嫩,很好握,但是白郡尧就是不喜欢被颜馨仪握。
「我……怎么了?」白郡尧只记得他做了一个被恶鬼缠身的噩梦,「『健太郎』呢?」
「健太郎」还在生病,万一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向律砚勋交代?
「你是说那只哑狗呀,它被柴平带回家了,比你还活蹦乱跳呢!」颜馨仪愣了一下才回答。
「哑狗?」「健太郎」之前不是叫「律砚勋分身」吗?
「就是那只柴犬不是吗?砚勋养它养了两年,竟然没为它取名字,所以我都叫它哑狗、哑狗的,砚勋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叫它,不过总比他老叫人家『喂』来得好。」
「哦。」白郡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很想叫杨文恭把她带回家,看她顶着个大肚子,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这里是?」
「医院。医生说你已经转成肺炎,幸好发现得早,救回来了,你啊,早叫你要好好休息,结果你不听。」带着护士与医生回来的杨文恭插嘴,他走到妻子身后,握住妻子伸过来的手,朝白郡尧微笑。「现在好了吧?一个感冒就转肺炎,会要你命的,你知道吗?」
「对不起……」白郡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病。
「情况好多了,再住院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拿起挂于床尾的纸板,签上名字,朝他们笑了笑,即带着护士离开。
「你向来像个铁人,看你病倒真不习惯。」杨文恭抡拳轻捶下白郡尧的肩。
「铁人也是人啊。」白郡尧展露微笑。
铁人不是自愿当铁人,是怕病倒之后的孤独与寂寞才硬撑的。
「你啊,有什么事都不说的。」杨文恭的感叹被妻子一声低呼给截去。「怎么了?」
「宝宝踢我。」颜馨仪拉着两人交握的手到她隆起的肚子上,要杨文恭感受两人的爱情结晶。
白郡尧头一痛,眼一花,不由得合了合眼,移转视线,然而他随即提醒自己,不能这样,于是勾起一抹笑容,望着这对眼中只有对方的夫妻,眼底蕴含着一丝微弱的欣羡,但疲累占据着他的心,不断的告诉他要休息,毋需如此勉强自己。
「预产期什么时候?」白郡尧轻问。
「明年二月左右,不过医生说生第一胎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正常的。」
「是男是女?」
「女生。」
哦,是个将来长大会勾引男人的女人啊……白郡尧无法修饰内心浮现的低劣想法,维持微笑已经让他的体力透支了。
「一定是个大美人。」
「健康就好。」杨文恭满脸为人父的喜悦,兴奋地说着。
「亲爱的,我困了。」刚刚还很有精神的颜馨仪此时已睡眼惺忪。
「你们先回去吧,别让馨仪太累。」
「我明天再来看你。」杨文恭扶起颜馨仪,允诺。
白郡尧微敛眸,逸出个单音:「嗯。」
「byebye。」
「byebye。」
门合上的瞬间,白郡尧的笑容也跟着扯下,病房内很安静,三个床位中只有他这床有人,其余两床都是空的,所以他等于是睡单人房。
白郡尧盯着天花板,他的病床在最里头,靠窗的地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隔壁栋的大楼仍灯火通明。
病房很安静,静得连时钟的声音也听不到,白郡尧反而睡不着。
冰冷的床铺只有他一人的体温,他感觉得到自己仍有些微发烧,但无大碍,他甚至觉得,得到感冒的是他的心,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是该放弃了吧?
是的……是的……
反正,那个人只当他是死党、哥儿们,所以,他就当他的死党、哥儿们吧!
这样他会好过一些。
向来只有他一个人在烦恼,那个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情,所以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些?
手机突然大作,吓得白郡尧差点跌下床,他四下张望,终于在伸手可及的床旁柜子上看见手机,他不知道关掉的手机为何会突然发出声音。
不过这应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被送来医院一样,都很神奇。
「喂?」
「你醒啦?」律砚勋的声音传来,他那头的背景音依旧吵杂,也一样有人用法语、意大利语交杂着不知道在喊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白郡尧没给过他,更没想过要给他。
「听起来精神好一点了,知道我是谁吗?」
「律砚勋。」白郡尧没好气的回答,他的声音很容易听出来。
「很好,没有错认。」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白郡尧侧躺着,用右手拿电话贴着耳朵,插着点滴的左手伸直放松。
「巴黎是下午四点。」
「台北是晚上十点,律先生。」换算一下时差,白郡尧皱眉。
「你不高兴?」
「有谁被吵醒会高兴的?」白郡尧没发现他的精神比之前好很多,口气由萎靡到振作。
「是你,无所谓。」
「靠,但是我有所谓,没事的话我要收线了。」白郡尧说完真按下通话结束键,但心弦却因此绷紧,不由自主地按出通话纪录出来看,盯着律砚勋那通来电的显示号码。
呆愣愣了好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忙接起:「喂?」
「你挂我电话。」律砚勋声音听不出来是喜是怒,很平板的陈述着。
「当然,我要睡了。」
「你好些没?」律砚勋自动忽略白郡尧的声明,问着。
「你指哪方面?你不告而别吗?」
「我没有不告而别,我有留纸条。」
「留纸条就是不告而别!」白郡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当他吼完,报应就来了,一个气不顺,让他不停的咳嗽。
「尧,尧,你还在吗?」
「嗯,我在。」咳到一个段落,白郡尧漫应,「你那边好吵。」
「后台不吵就不叫后台了,等我一下,别挂断哦。」律砚勋不顾白郡尧的意愿,命令。
这头的白郡尧听见律砚勋用法语与人交谈,白郡尧的法语没有英日语好,只大概听得出来律砚勋跟人在讨论姿势的问题,但不只跟一个人讲话,有个特别高吭的女声要律砚勋放下电话,认真工作。
这声音,好熟。好象在恶梦里听过。
律砚勋依旧平静的跟她争执,但对方没律砚勋的定力,骂了几句脏话,白郡尧听了之后笑了出来,这个女的够狠,竟然叫律砚勋做人别太跩,否则被人盖布袋打一打脱光光丢进塞纳河,别怪她没事先警告。
律砚勋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她似乎更激动了,扯出合约的问题,又谈到他无故离开损失多少钱……
无故离开?
律砚勋用一句意大利语喝止了她,白郡尧对意大利语完全不熟,因此无从得知他吼了什么,只知道当律砚勋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他心一颤,感觉一股不知名的麻意自话筒震至耳膜传入心胸,让他呼吸不顺。
「还你在吧?」
「在。」好危险的感觉。「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然而,这次他却不敢说挂就挂。
「等等,没事吧你?烧……退了没?」
「我好得很……你怎么知道我发烧?」
「你打电话给我前天,我很担心。」
心一揪,白郡尧没想到远在巴黎的律砚勋竟然此刻离他最近的人。
「尧?」
「然后呢?」
「你大声一点,我这边很吵。」
「我说,然、后、呢?」白郡尧拉高音量,惹来几声轻咳。
「没有……」律砚勋的声音渗入丝丝讨好无辜的语调。「我……啊,我得出场了,我明天打电话给你,你别关机。」
说完,他大爷就收线。
白郡尧盯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将它放回床头柜,重新躺回床上,不知为何这次眼一闭,他即入睡,而且一觉好眠,无梦无痛。
***
说隔天要来看他的杨文恭因事担搁了,之后再也没来过。倒是同事们一群接着一群来探望,无不希望他早点回饭店工作。
白郡尧这才知道原来他平常做人成功,加上认真负责,手下做错事以鼓励代替责备,甚得他们的心。
这是意外之喜,他从没想过原来他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以往是他画地自限,总以为保护圈外的是毒蛇猛兽,谁知道是友善亲和。
白郡尧不怪杨文恭,反而柴平天天偷渡「健太郎」来看他,「健太郎」活蹦乱跳的,一点也为像之前生病没有精神的样子。
几次柴平被护士逮到带狗进来,都被柴平以赖皮功混过去,「健太郎」还挺喜欢柴平的,一大一小感觉相处得不错,闹出不少笑话。
白天就在柴平与「健太郎」的陪伴之下过去了,晚上准时十点有人会自巴黎打越洋电话过来,白郡尧是不在意啦,反正富家子要怎么花他的钱是他的事,所以白郡尧一点也不会为律砚勋的电话钱心痛。
有时,他只能聊个两分钟就挂;有时,他聊个十分钟就了不起了;平均他一天打个五分钟的国际电话来给白郡尧,有三分钟被他骂。
也亏得律砚勋打电话来,让他住院的这几天晚上并不无聊。
白郡尧通常在与律砚勋通完电话即入睡,隔天神清气爽的清醒。
他住院住了一星期,才在医生允准下出院。
柴平来接他,带他去吃了一顿之后才载他回家,白郡尧婉拒了柴平喝一杯的提议,想一个人好好休息,柴平只好独自一人踏上归程。
白郡尧整理完行李,「健太郎」正好完成它的巡视之旅,回到他身边,用头顶他,舌头吐出,低呜两声。
「饿了?」白郡尧摸摸「健太郎」的头,笑问。
「呜……」
「走吧,我弄饭给你吃。」白郡尧起身,走向厨房,「健太郎」跟在后头。
白郡尧将盛有狗食的狗碗放在地上,「健太郎」靠近,先是嗅了嗅,后才张口吃,看着「健太郎」吃得津津有味,白郡尧的肚皮也发出了抗议声,但他找来找去家里只剩下两包泡面。
「总比没有好。」白郡尧泡了泡面到客厅去坐,随手拿着遥控器转着台。
墙上的钟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
白郡尧点了根烟,转到某台时,快速转开,下一瞬间,他又点回去那一台。
只见屏幕正播送着一场男士服装秀,吸引白郡尧目光的不是那一套又一套的高级服装,而是——
他看见律砚勋在走秀。
「靠,真的假的?」白郡尧嘴里的烟因下巴掉下来而黏在嘴唇上晃来晃去,挥落的烟灰掉在胸口。
他目不转睛的瞪着电视看,希望律砚勋能再出场,果不然,一场秀下来,他现身至少三次,最后他还是两个陪同设计师出来谢幕的模特儿之一。
「健太郎」吃饱,自厨房奔了过来,经过电视时被声音吸引,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电视看,无声的叫了几声。
「『健太郎』。」
听见主人的呼唤,「健太郎」又朝电视叫了一声才跑到白郡尧脚边,一跳,捉住沙发边缘,尾巴摇呀摇地,挣扎爬上沙发,窝在白郡尧身边。
「那个是你爸爸对不对?」白郡尧大手抚着「健太郎」的毛,一边问。
「健太郎」低呜两声,算是应和。
「没想到他真的是模特儿。」打死白郡尧也不会跟律砚勋说他曾经以为他是富家子,更曾经以为他是「卖的」。
「『健太郎』,你爸爸没有说谎,但是他到底多有名呢?」连白郡尧这个不是很流行的人都知道那个服装秀背后大大的人名是通行世界的名牌。
「能在名牌的服装秀露脸三次以上,应该是很有名吧?」可是台湾却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印上律砚勋的脸的商品。
是他太孤陋寡闻,还是律砚勋不够有名气?
「原来他说去工作是真的去工作啊……」
「健太郎」依然是回他两声。
白郡尧微微一笑,不再问,异常专心地盯着电视屏幕,看着那一场又一场的时装秀,期待律砚勋于各大服装秀上现身。
直到他睡意浓厚,抚着「健太郎」毛的动作开始没有规律,「健太郎」抬头看白郡尧,「呜」地一声,窝在他身边合眼,入睡前,白郡尧特地瞄眼电视台的名字:Fashion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