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玄念和两个孩子收拾所有行囊,通通搬到马车上,一切就绪,等着出发--
临行前,王若娇依依不舍的交代:“玄念,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空闲的时候,多回来我这儿走动,我说过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我和魏七欢迎你随时回来。”
尹玄念扶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瞧孩子坐在行李堆中,安全上无虑,他才放心的回过身来朝王若娇露出一绽浅笑。
“魏大嫂,你待我就像自家人一般的关心,真是谢谢你和魏大哥长期以来的照顾。我要搬去的地方和这儿虽有段距离,若有空闲,我一定会带孩子回来。魏大嫂也一样,想来找我,尽管来宅里。”
“呵,当然。我不放心你呢。”大美人倔得要死,那脾气怎忍受现在的名气缠身,相信会有不少文人墨客上门去纠缠,以后没他帮忙打发那些苍蝇,大美人该如何应付?
王若娇转念一想:冷爷肯放任自家娘子享受自由多久?
这两天来,没听孩子提到爹,也不见美人儿发闷气,他们夫妇俩索性装做没事发生,不敢提起。
大美人被蒙在鼓里,不知外边风声消息如星火燎原,烧得炙旺--
他是好奇的紧,被谣传成疯掉的冷爷该如何逮着美人儿?
王若娇和尹玄念上了马车驾驶座,他不放心的再次叮咛:“玄念,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这脾气尽量控制些,别吓坏孩子。”他不知名医的诊断如何,隐约能察觉大美人的身体状况是差极了,那日带念生回宅,大美人没吃晚膳,回房足足睡了好几时辰至隔天中午才踱出房外,人没精神,路走不好,摔了一跤,额上的破皮尚未结痂,不失他清丽的美,却教人心疼……
“我知道了。”尹玄念回头看着魏七夫妇的住宅,因马车的行驶愈显愈渺小,内心会不舍得离开这安稳的家,不禁暗叹了一丝气息,他竟然变得多愁善感……是为了孤独茫然的未来,还是内心深处渴望有个像家人般的依靠……
蓦然,男人的要求浮出脑海--‘玄念,留下来,让孩子有爹有娘。’
不要……他讨厌他……
孩子的乞求也在耳畔提醒--‘娘,爹好喜欢你,不要辜负他好不好?’
不好……他不要他……
理智告诫自己必须顽强的抵抗过去所招惹的情债,他这副德行哪配去当人家的娘子,一身病骨又不干不净……
厚颜无耻戴着人家送的银色发簪,搞什么--戒不了这习惯,真是差劲透顶……
甩不开恼人的介怀与内疚,缠绕于无形像是解不开的枷锁,随时随地都有将自己给勒死的可能,好难受……
猛然喘口气,差点涨死自己。“魏大嫂,等会儿经过钱庄停下好不好,我要去兑换银票。”实在怕极了脑子净空的时候,那份罪恶感就会莫名其妙的冒出头来折磨身心,他该好好想想现实问题,搬进宅院的后续动作,而不是尽想孩子的爹--干嘛!
“喔。”王若娇睨了身旁的美人儿一眼,紧蹙娥眉,咬唇似在暗恼什么,八成是为了离别而闷闷不乐吧。
真是傻瓜,以后还是会见面,有甚好恼的。
尹玄念这会儿可真是火冒三丈!
连续受到四家钱庄的推拒出门--理由是没足够的银两可兑现五百两?!
“这钱庄是开假的啊?”气死人了……他咬牙,发怒,却无可奈何……
伸手抓来王若娇手中的疆绳,喝“驾!”一声,马车急驶而去,耳畔风声呼啸,吹不息恼火的情绪泛滥,散不了想砸钱庄的冲动,别怪公子没啥修养,今日见鬼了!
王若娇浑身往后一弹,扎着漂亮发髻的脑袋瓜儿差点敲上车身,双手赶忙扶住座椅,惊呼:“驾驶慢一点,孩子坐在后面呢。”可别到达目的地,搞丢了行李,或是少了小孩。
尹玄念立刻收绳,揪扯的紧,放慢了驾驶速度,待马车停至路边,他气急败坏的跳下车,张口呼唤:“念生、怜儿?”还在吗?
有没有吓坏?
两颗小头颅探出来,一致喊:“娘,刚才好可怕……”差点跌飞出去,岂不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尹玄念一瞬愧疚不已,垂首道歉:“都怪我不好……”火气消了大半,眨眨眼睫,愣在原地,搞不清楚怎会发生这种事?
太凑巧,这事有蹊跷--王若娇冷静的思忖:钱庄怎可能兑换不到银两?
谁搞鬼?
赫然想到这钱庄是谁经营……
呵,他勾唇一哂。不愿点破,建议道:“玄念,依我看,你干脆先给翟夫人这五百两银票好了,过一两天,钱庄应该有足够的银两可兑现,两方再多退少补差额,这样一来,你也住得心安理得。”
尹玄念忍了怒气,不禁叹息。踅返回去驾驶座上,冷静一会儿,才说:
“我是有此打算,行囊都带出来了,没道理再回去魏大嫂的宅院,择日搬出又是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出门没看黄历,没挑个好日子,才会受这窝曩气!
前往翟院的途中,憋着一肚子火气,愈想愈呕,想发作,又无从发泄,涨得头昏昏,双眼冒火焰,浑身泛红,美得潋艳--
大美人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千万别招惹他--是找死!
此时,冷铁生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派人将宅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该丢的丢,该换的换,主卧房的旧床也已经清出,换上一张雕花大床,最起码要睡得下大爷,和娘子同居的生活即将拉开序幕,好的开始就等于成功的一半--
等吧,算准了娘子不会拖太久的时日才搬家,大爷坐镇于此,等娘子带着一双儿女自动送上门来--
***
尹玄念一到翟院巷外,冷念生立刻跳下车,小心拉着怜儿,嘴里数着:“一、二、三,跳下来。”
怜儿谢道:“念生哥哥,你真好。”很小心谨慎,没让她跌倒。
两个小孩看娘和魏夫人在搬行李,他们也帮忙拿一些负担得起的物品,减少娘的负担。
其实打包的物品不多,除了个人衣物之外,尹玄念装载了一箱书籍和文房四宝,画具等等。王若娇外表虽是娇滴滴的模样,但力气不小,一箱物品难不倒他搬运,舍不得美人儿动手拿太重的东西。
四人来到翟院外,尹玄念讶然瞥见曾见过的丫环,还记得她名叫春花。丫环坐在门槛,两手腮,张大眼似见到宝--
“啊,少爷、小姐和夫人终于到了。”春花开心的叫,音量之大,巷子外都听得见。
“终于到了……”尹玄念喃喃说道,莫非她知道他们要来?
赫!重点是--春花怎会在这?
尹玄念惊愣的当口,宅院的大门开,圆睁的杏眼一瞬映入一尊大爷--
“啊!”尹玄念惊叫--“又见鬼!”
王若娇反应快,放下物品,手指戳着尹玄念的背,要他注意听--“我有事要去找魏七,先走了。”想留下来看热闹,又担心美人儿跟着他回家,只好先断了美人儿后路,不让他继续逃避现实,比个手势要念生和怜儿、春花三人赶快把行李,木箱偷运进屋,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走的走、溜的溜,留下大爷和美人互相对峙--管他们俩要看多久--
冷铁生趋近至尹玄念面前,锐眼细看娘子的额头有处小伤口,“你跌倒了是不?”再也忍不住想要碰他,伸手抬高显得呆滞的脸庞,心想娘子就算是自己想不开去撞墙,都会让他担忧他的视力有问题,大夫说过他恐有失明之虞……
为他买了上等的药材,希望早日化开凝滞于脑中的淤血,他会逼他吃药,不管他高不高兴,但问题是该如何摆平他?
尹玄念“啪!”的打掉大爷放肆的手,不要趁他失神的时候乱摸。先前所憋的满腹怒气登时燃烧旺盛,出口的话很不客气的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知道这地方……莫非,他认识翟院的俏寡妇?这是有可能,不然该如何解释他来到翟院?
“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尹玄念没问他怎会知道这屋子是他的,大爷八成都从俏寡妇口中得知自己买屋的事。
“你可以滚了,我这里不欢迎你!”终于可以理所当然下逐客令,一把推开尽杵在眼前的障碍物,他甩头,跨步进屋,两手一左一右抓住门板,准备关门大吉。
冷铁生张手挡住大门来阻止他的行为,脸上不禁露出戏谑的笑,对他说道:“玄念,这宅院的权状,我也有一份。”如果大门是娘子的,那么厨房也给他,其余的--包括娘子,都是他的。
尹玄念瞠然不已,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这人不会胡说。”除非必要;冷铁生在心里附上这么一句。他立刻、马上拿出证据,“你瞧,我也有宅院的权状,你若要跟我算清楚,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你相公,三百五十五两不用给我了,把你整个人乖乖的让我照顾就好。”呵,他不贪--心,愿意慢慢来软化他的硬脾气。
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铁生锐眼瞅着娘子--浑身发直、发烫、发火,人闷烧成一根木炭,宅院会不会因他而起火?
冷铁生有那么一点私心是巴不得,这样他就可以将人带回自己的宅院。
喝!尹玄念倒抽一口气--热呼呼……
强迫自己压下脑火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来谈判:“你之前说过从此不再来打扰我的。”他指控他说话不算话!
冷铁生勾唇一哂--贼兮兮。大爷忍耐思念之苦、孤独之怨、伤心之痛……可不假,他有遵守承诺。
“玄念,我是说过--从此不来‘这里’打扰你。‘这里’所指之地是恩人魏七的宅院,跟我们俩凑巧前后一起买下的宅院可不一样,个中含意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你够清楚了吗?”
“清楚……”把他当傻瓜来骗,尹玄念怒吼--“原来你诓我。”
尹玄念浑身颤巍巍,靠着门板支撑颓然欲倒的身子,美眸映入他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态度,然--
显得自己愈理亏……
庞然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无处可躲、可逃,他究竟想逼他到什么地步才愿放过?
凝视他惨白慌然的神色,冷铁生不禁纳闷那真确的感觉,“玄念,你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愿面对他们是夫妻的事实,不肯接受他的感情?
他不逼他,可--娘子为何连让他守候在身边的机会都不肯给?
“……”心虚的垂下眼睫,尹玄念闪出门外,宁可坐在门外石阶,绝色容颜埋进双膝里闷着,也不愿进屋去。
男人似乎神通广大,有办法掌控自己的行踪,该如何摆脱他的纠缠?
尹玄念苦思无策,索性闭上眼,咬牙忍受逐渐泛起头疼的煎熬,冷铁生站在他身后,俯瞰人儿明明显得脆弱,那身倔脾气却是成反比,呛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蹲下身子,伸手撩起他披散于地的发,轻轻握着,深怕惊动人儿,静默的凝视他--不论他要坐在门外多久,他就愿意陪他多久……
***
冷念生和怜儿远观爹和娘都还在门外,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娘才肯进屋子里来?
真是……宅子果然搬来了一屋子的傻瓜喔……她总算是开了眼界,天热的要命,公子赖在门外不进屋,冷爷也跟着晒太阳,还笑看着公子呢,那温柔的眸光分明是看喜欢的人才会有……天,传言不假!
媚娘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僵愣着,一双桃花眼儿发直了--
她发现更离谱的事--冷爷当真喜欢铁生公子?!
那搞不清楚男女有别的傻瓜公子哥儿有啥好喜欢的啊,再美也是连屁都生不出来的男人啊……冷爷真是疯得离谱唷,这男人中的男人得了疯病,是有点忌妒男人这两天来,淘汰换新的大手笔挥洒银两,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为了铁生公子……
大富人家的日子真是好过,要什么,有什么,哪像她,买件衣裳都要省吃检用,比不上这附近的妇道人家,更别提是穿金戴银的贵妇……
媚眼淡扫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公子哥儿之后,媚娘嘴角弯下--呿!这世上没天理,她才有资格让世间的男人这么对待,那公子哥儿,凭哪一点儿啊?!
没再看这会让人忌妒得想打死的公子以及让人错愕得不禁同情的冷爷,媚娘揣着银票,打算去兑换成沉淀淀的银两来花。
春花到爷的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带着孩子去用膳。她的夫人以前就是阴阳怪气的脾气,早已经见怪不怪……何况,人将爷忘了,……
他有听见春花说什么--‘爷,药煎好了,孩子和夫人的行李也都收纳、整理好了,至于夫人的木箱里面都装些书籍之类的,我不敢乱动夫人的画,将它搬到您为夫人腾出的一间书房里。还有,请爷劝夫人进来吃饭吧,一直坐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一直坐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他知道。但是,他不要他的擅作主张;为什么要来主宰他的生活,为什么要来对他好,为什么要来让他感到更难受……
尹玄念紧抱双膝,缓缓的抬起脸庞,终于肯面对现实。“你问我怕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我怕你愈接近,我就愈讨厌你!”尹玄念见他大爷脸上一瞬变了颜色,难看之余要对他发怒吗?
他才不怕他,登时声色俱厉的指控:“你欺我是傻子,鸠占鹊巢,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本事,也不想了解太多有关于你的事,但是宅子是我买的,差了三百五十五两,”尹玄念从衣襟内拿出一张银票,塞到大爷手上,“这是一张五百两银票,还你所付的尾款,加上你对我的好,应该绰绰有余,不用找了。”
尹玄念趁他愣怔之际,一瞬扯回被他握在掌心的发,不敢看自己说出伤人的话会让他锐利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暗,深不见底的吸附他去注意,教他好生愧疚……
垂下眼,他甩头离去,有他在的地方就闷,心知他不会走,那么他走--
手心一握,捏皱了银票!冷铁生气得没把人抓来用力摇一摇那硬梆梆的蠢脑子--大爷到底被他给冷冻到哪儿?
妈的,倔东西拿钱来买大爷的付出,当他是什么?!挂羊头、卖狗肉的相公--真他妈的‘变相’了!
一脸铁灰色,和晴空突的响起几声闷雷--轰轰轰的警告有午后雷阵雨。来到翟院果真如预测中的山雨欲来,娘子无情无义的不断撇清关系,他从怨夫变成弃夫……
“喝!气死人……”气夫--冷铁生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来,眼睁睁瞪着纤弱的背影又离他而去,却无可奈何……只能自我安慰倔东西没乱丢东西,懂得用手交递给他。那手心甚凉微湿……
娘子又发作头疼……冷铁生眉心一拧,也很头痛,大跨步出随后去找人--瞧他要滚那儿去?
尹玄念漫无目的走大街,一路上,始终没有回头去确定冷爷是不是跟在身后?
还需要去确定吗,身后若是有一个全身散发冷然气势男人亦步亦趋的追踪,谁敢对自己笑?
美眸映入人们惊艳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惊惧,是怕身后的他吧,不想知道个中缘由,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干自己何事?
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继续走多久;茫然、无措,交集在路口,无论他选择哪一条道路,走起路来都不踏实。
不断想着他为何要他?
不愿放过,简直是阴魂不散。令人恼恼恼!尹玄念咬着泛白的唇,抬起绝色容颜仰望天色--跟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死灰……
头昏昏,已搞不清楚自己迷失在哪条街;眼濛濛,看不清人们的陌生面孔,猝然停下脚步,早已体力不支,宁愿喘气不止的逞强,也不想回去有他的地方--
“下雨了……”他低语,几滴豆大的水落在脸上,不闪、不躲,任那愈下愈大的雨水淋湿在身上,他孤傲的站在街道上看着市集的人群纷纷躲避突来的一场雨--
摊贩们一一推着车离开,人群们站在两旁的屋檐或棚下,那讶异的眼神纷纷落上身--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即使现在有千千万万双的眼睛瞄着他,都不及他在乎那一双眼,锐利的瞅着,藏着深不见底的爱恋--会令他感到心慌意乱得快窒息……
蓦然--
雨水停止落在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与压迫感将他包围,听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全身都淋湿了,容易染上风邪,现在跟我回家好不好?”尹玄念浑身一颤,柳眉紧蹙,内心慌然的因这句话而挣扎该不该听话?
冷铁生拿着一把刚买来的纸伞,为他遮风挡雨;一颗心悬空吊着,耐心的等待他的决定,若是不愿回家,他继续等,不会将他丢下--
他们俩就这样一直站在雨中,一把纸伞下的天地,耗着。
直到受不了他的接近,不愿依靠他的体贴,尹玄念头也不回的走出纸伞下的天地,选择拒绝与远离……
冷铁生眼神一暗,忧郁的望着心上人,想不透自己该怎么做,人儿才愿意接受他。
黯然的跟上前去,即使受到无言的拒绝,仍是为他撑伞,为他遮雨,为他心痛……
***
一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洗净城市建筑所沾惹的尘埃,登时,视线清明--入眼的画面换上一层亮眼的色彩。然,满地泥泞,脏了鞋。
心系两个孩子,他除了回去之外,还能上那儿?
虽然搞不清楚回宅的方向,每到一个路口,男人总会适时的指引他该往哪走,除此之外,他总是护在身侧,两人即使变换了方位,他依然注意两人的位置,接着绕过自己,无言的呵护与体贴,途中所经之处有几处小水洼,他为他挡下奔驰在街道的马车所溅起的水花,泼湿了他的衣袍,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温柔的眸光始终落上身,造成他的呼吸困难,回家的路途似乎变得又远又长……
撇过头去深呼吸,再转过脸来偷睨了他一眼,喝!尹玄念当场被逮个正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尴尬瞪着--他露出淡笑……
愕,一瞬,尹玄念发愣;有他在身边,莫名的--产生冲动想牵他的手,自然的想碰触,想被他握着。悄然将双手紧握成拳,以防自己抑制不住这股冲动与妄念--搞什么!
如墨的美眸幽黯,尹玄念垂下臻首,自我检讨--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丧失了记忆都还想去诱惑、靠近男人,真是恬不知耻……凭自己也配!
“你走开,离我远一点,我自己会回去。”突然,控制不住开口怒喝--是自我厌恶的心态作祟--要男人滚远一点,不要继续喜欢他。
那是什么态度啊?!大爷沉浸这片刻美好气氛,倔东西发什么神经搞破坏?
凶什么……冷铁生满脸错愕的垂下头来瞄--娘子不动了?
只能看见他卷翘的睫毛,贴在额上的几撮发丝,和僵硬的糊涂脑袋瓜,他问:“你脚酸吗,走了这么久,有没有体力撑回家?”
他们快到翟院,只需再过一座桥……仔细听闻他的呼吸混乱,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碍于他讨厌他的碰触,大爷早就一把扛他回宅,脱下那一身湿衣,丢他去浴桶里泡着温水。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公子的生活不用他来操心,是多余的浪费心思。
想到以后得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天天都要见面,看要怎么办……尹玄念咬唇,很苦恼的想。
冷铁生不愿跟他硬碰硬,那只会让娘子更讨厌他,只好软言软语的求他:“玄念,别跟我闹别扭,出来了一下午,淋得像只落汤鸡,你若还有本事对我发火,回去换件衣裳之后再说。”
“你啰唆……”别烦他,心头乱糟糟,不论如何抗拒都改变不了他对他的好……
他们才说过几句话啊?娘子就嫌他啰唆……大爷真命苦,多说两句话都会被嫌弃……妈的!他以前当哑子久了所以继续垂首沉默是金,多说两句话会死啊--
冷铁生老大不爽的想:算了!差点忘了娘子出口没好话。想不透当初自己的眼睛是长哪儿去了?
喜欢他就是好喜欢他……
不说话,会说话,乖巧或泼辣,记得或忘了他都好--一直想告诉他,却没说过--
“只要你活着,不论你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言下之意,是不是不会计较他已经不洁……。尹玄念不敢抬头,心虚的要命,介意的要死……
冷铁生豁然开朗;不论娘子美或丑,哑或不哑,还有一个隐忧,会不会瞎……
然,这对自己重要吗?
他在乎的是他的感受,万一不幸发生了什么,他永远是他的妻;伸手去牵他的手心,紧紧一握,不愿放手。冷铁生坚定的语气先撂下警告:“玄念,别再打我,不然我就扛你回宅院去。”
下一秒,不意外的看见娘子杏眼圆睁,微张着红潋的小嘴,惊愕又呆滞的脸庞漂亮得令人想要一亲芳泽。
冷铁生不禁淡淡一笑,他之前忘了要谢天谢地、该满足他活生生的在身边,此刻--心里漾满了无限感激,不再对他感到头疼,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对他好,让他好好忍受、习惯大爷死皮赖脸的守护着。
“啊!你威胁我……”尹玄念反应慢了半拍没打人,只是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视线落在两人的接触点,被他温暖的手掌有力的握着,暖暖的温度蔓延窜入心里……
愕然惊觉,他的不讨厌……
没有想要拿把菜刀剁了他的手,不嫌脏,不觉得恶心……
完了!他的身体很无耻的不受控制,脑子很理智竟然无济于事?!尹玄念瞠然不已,用力甩甩手,挣不开,很懊恼的低咒:“真不要脸……”是斥责自己。
“会吗?”冷铁生挑眉很不以为然的说:“我们做过的不只牵手。”他拉着他就走,体贴的放慢脚步,怕他喘不过气--死给他看就糟了。
尹玄念没力气再挣扎,乖乖的任他握着,每走一步就不断说服自己--他是相公,让他牵手是应该……
不甚甘愿的撇过头去,妥协于他的霸道,心里实在不愿承认--是妥协于他的体贴行为。
哼!娘子那是什么不屑的态度啊?!大爷挺不爽快的摆张怨夫相,娘子肯让他握手就该偷笑;他不敢多妄想些什么,也不愿强迫他尽义务,今晚娘子肯不肯乖乖的跟他睡在同一张床都还是个问题--
他该防止的是娘子会不会到厨房去拿把菜刀藏在枕头底下?
***
冷铁生和尹玄念两人回到翟院,在门口遇见一名和冷念生年纪相仿的男孩--翟颖。
他见过几次冷爷,很恭敬的称呼一声:“爷。”真的疯了吗?
后母可是将这两人都当傻瓜,包括冷念生,毫不忌讳的在他面前称呼‘死小子’……冷念生怎惹恼了她……
“翟颖,你没去杨老板那里?”他的弟兄--阙不偷挺欣赏这名小伙计,常夸口人很勤劳又务实,可怜他家境遭遇,还帮他介绍去杨老板那儿学裱框兼打杂。
“杨老板这几日要忙着办画展,印帖子邀请文人墨客共襄盛举。这两日奉澐斋会提早关门,杨老板给了假。”
“呵,杨老板的花样挺多,一年之中,总会搞出几次这类的名堂。”冷铁生猜想:杨老板八成会将娘子的画拿出来展示。之后的庆功宴,不知会办在哪?
这些文人总是少不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场合,说穿了,就是去找红粉知己,花天酒地。
锐眼一扫娘子没吭声,那脑子在想些什么?
这孩子就是俏寡妇的儿子?
他们见过一次,在食肆……俏寡妇的年纪不可能生出这孩子,原来是当人家的后娘……
尹玄念指着大门的木牌,问道:“这字迹是谁落笔的?”
“我爹。”翟颖堪称英俊的脸上不着任何情绪,不爱在他人面前提到有关爹的任何过往,“若没什么事,我先进屋去了。”
冷铁生不置可否,宅院并非全部买下,翟氏母子有一定的自由出入宅院,他也没有意思更改此宅的门牌户名,暂且也不想跟娘子提及回大爷的自宅,以免娘子吵着离家出走,这五百两银票先收着以后再还他。
“玄念,还在门外发什么呆?”大爷的问话,娘子听见没有?
尹玄念轻叹息,可惜,人去世了……如果还在,这宅院会不会卖出?
乍然,尹玄念意识到自己的手仍被握着,赫!“放开我……”他小声的叫。又不是三岁小孩,大爷还牵着……
任他由掌心溜走,冷铁生对着他的背影,贪恋的目光紧锁住不放,唇角掩藏不住愈渐上扬,人要闪哪?
躲不了大爷--这宅院的房间都已经住满,没多余的空房,除非是佣人房……
那附近恐怕有鬼出没,娘子今晚八成也没力气出去闲晃--
“夫人,您大致上熟悉这宅子的厨房、厢房、书房在那儿了吗?”
“嗯。”尹玄念勉强的点点头,春花终于放他一马,可以好好的去沐浴,然后休息。
净身过后,尹玄念回到厢房,内室弥漫淡淡的桧木香味,家俱摆设焕然一新,心想大概是男人的杰作。
他来不及问春花这是谁的房,实在担心和他人共处一室--即使,是相公。
换了新环境,内心忐忑不安,想睡又不敢睡,男人滚去沐浴,天晓得他会不会来打扰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有余力去对抗男人的纠缠。
尹玄念满脑子想着男人,臻首垂靠在桌缘,感到眼睛疲劳,全身无力,不一会儿便累得睡着……
春花端着膳食进房,冷念生和怜儿跟在身后进房来探视--瞧人儿睡得不省人事,春花问:“要不要叫醒夫人?”
“娘的中餐和晚膳都没进食呢,该怎么办?”
“搁着吧,那是爹的问题,我们不用操心太多。”冷念生不安好心眼的奢望;娘和爹需要培养感情嘛,饭可以等明天或娘醒来之后再吃,他的爹已经一年多没吃荤了,呵……‘美味’当前,引人蠢蠢欲动,他的爹可以好好享用,他的娘已经躺平了,这下子,爹的机会来临……
冷念生话里藏刀,眼儿藏笑的说:“春花阿姨,赶快去把厨房的菜刀通通藏起来,我和怜儿去柴房藏斧头。”听怜儿说--娘会放菜刀在枕头底下,那么爹的安全要顾虑周到。
怜儿万分错愕的张大眼,话还没说出口,就遭来冷念生的一记白眼,“看什么看啊,别发愣了,咱们快点分头进行。”少爷说罢,非常有效率的拖着怜儿就走。
春花哪敢违抗,少爷说了算;这冷爷的传人也不是好惹的,不听令行事,保证未来的耳根子不清静,得听他少爷叨念一大串所谓的过错。
她的耳根子已经嗡嗡响了一整个下午,听少爷娓娓道来夫人无情;爷痴情;身为孩子会很悲情--
少爷碎念的功夫真不是盖的--不会口渴。春花尾随出房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行至厨房的途中,看见爷手里端着一盅药膳,热腾腾的冒着烟……
娘子睡昏了……桌上摆着未动分毫的食物,冷铁生徘徊在该不该将人吵醒的边缘?
大爷坐在身侧,凝视娘子此刻的模样,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吹弹可破的肌肤赛雪,精致的五官脸庞媚惑人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铁生为他拨开散在颊边黑缎般的发,握在手里已是干爽,可见他受他痴迷了好些时候--
缓缓的俯头,凑唇在他耳畔轻声唤:“玄念……”
人儿毫无动静,卷翘的眼睫毛连眨都没眨,入眠沉、呼吸浅……
冷铁生不禁眉心一拧,娘子的身体状况这么差?
怎没有马上跳起来对他发火?
脸色一沉,瞧他简直变成没有生命力的白玉瓷娃娃,若不小心呵护,易碎。
再度唤他:“玄念、玄念,起来……”捧起他的脸庞,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像死人了……喝!冷铁生乍然吃惊,怎有这不好的想法……
尹玄念半眯起沉重的眼皮又闭上,意识昏然,搞不清楚现实状况,身体似灌了千金重的铅,控制不了四肢,整个人软软的瘫倒--
冷铁生立刻接住,搂上身来依靠,虽满足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亲密,却很在乎他的体重轻得禁不起狂风一吹,不知会飞到那儿?
“伤脑筋……”这会儿,该如何让他喝药?
只好喂他喝……
冷铁生拿起那盅温药汁,含了一口,就唇喂入尹玄念的嘴里,一口接一口,直到药盅见底才停止。
提袖为他擦去溢出粉唇的药汁,抱他去床上躺好,三两下扒了他的衣裳,为他换上一件干爽的上衣,手里抓着沾了药汁的湿衣,随手一抛,丢去椅子上挂着。
大爷心情不佳,闷气凝聚满腹;宁可娘子是清醒的跟他大眼瞪小眼,说着难听伤人的字眼,巴不得踹他出房门的泼辣样,也不愿看娘子一副要死不活的令人担心!
冷铁生站在床沿,深感无奈的骂:“真是混帐东西,真他妈的有够会折腾人!”娘子醒着就乱走,躺平了就昏死……他哪敢对他怎样啊?
好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的出一口怨气,转念一想:万一把人儿给操死了还得了!
大爷的脸色倏地变得更难看--黑压压的跟睡死在床上的人儿形成对比色彩。
嗟!他继续憋死算了,随手解下纱帐,带着满腹闺怨也得上床去温暖娘子那冰冷的身子--
冷铁生躺上床,把人揪来怀里的位置呵护,娘子也只有这时候才乖的像小猫侧身缩在怀,占有欲十足的搂着娘子的纤腰,冷面孔枕在人儿的头顶,拧眉轻吻着他的发,大爷很郁卒--娘子冷的要死;他却热的要命……
***
冷铁生半眯缝着眼,房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扰人清梦,轻声说话,一个嗓音细腻,另一个正值变声时期--
是他那两个孩子。
“念生哥哥,为什么来爹和娘的厢房?”
“当然要来巡逻一下,我怕爹被娘赶出门外,我们可以进去求情。”少爷想得很周全--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世恩。他担心娘和爹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娘会翻脸不认人,万一把爹当坏蛋……呵呵,少爷会进房去唱哭调,怜儿当然也不例外。
冷念生理所当然的在房外探头探脑,怜儿却是傻愣愣的瞧--冷念生果真是坏心眼……
怜儿干瘪的身子被冷念生拖去凑上一耳,两人贴在门板听不出房内有什么动静,“娘应该会像上次一样,睡到中午才醒来。”她不想等在门外非礼勿听,娘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而且,念生哥哥,我肚子好饿,我们去找春花阿姨好不好?”怜儿乞求的大眼亮晶晶,水水的令人心软。
“你就会吃。”冷念生白眼一翻,瞪着丫头瘦巴巴的丑不拉叽,带出门哪能见人啊,“走啦,我晚一点带你去市集买零食。”
照顾怜儿是少爷现在的责任,他要替娘分忧解劳,不能让娘分心,冷落了爹……
至于他爹--自求多福。
这两个孩子搞什么鬼?
听着门外孩儿的声音消失,冷铁生不禁一笑--儿子挺老子,太贴心过头了。
他若没有收服娘子,岂不是令孩子好失望……
‘娘应该会像上次一样,睡到中午才醒来。’--娘子昏死的状况不只发生一次了吗。
冷铁生不禁叹气,充满怜惜的目光落在胸前那颗黑压压的头,担忧的心事抛不开,仅睡两、三个时辰不觉得累,了无睡意也不想离开房内的小天地,因为娘子正抱着他呢,软软的贴在身上,简直是作梦……
梦寐已久的妄想!
不敢妄动,怕把人给惊醒,破坏这美好的一刻--
他很珍惜每当娘子乖乖的时候,两人难得的宁静与温馨;现在仅能享受这短暂的假象,心里明白--娘子不喜欢他……
尹玄念睡的又甜又迷糊,毫无意识的依靠着冷铁生,直到近中午才醒来--
抱着一具温暖的躯体,男性的气息沁入心脾,规律的心跳震动于耳畔,熟悉的感觉睽违已久--“啊!”
他立刻受吓,吃惊不小……
眨眨眼,没弄错么?
摸了摸男人的背,是实体,不是梦……喝!自己在干什么好事!
抱男人……
“终于醒了?”大特写的冷面孔趋近娘子错愕的脸蛋,趁他尚未发火,冷铁生率先指控:“你占尽了我的便宜,你瞧瞧,我可没碰你。”他很慵懒的只手腮,空腾的另一只手,举给娘子看,再次强调:“我很规矩。”
尹玄念脸色唰的瞬间惨白,悄然松开手,立刻招来冷铁生不满抗议:“继续抱着我没关系,我不会跟你计较。”
他这尊大爷生来就是让娘子依靠的,可惜人儿没这份自觉,麻木不仁,娘子接受、领情会死啊?!
尹玄念爬到床内,慌忙的摸摸身上,检查自己是一身整齐。登时松了一口气,垂下的臻首错过冷铁生的神色瞬间黯然,然,他抬首接着怒问:“我怎会穿这件衣裳?”昨夜,身上的衣服明明是白色……
“怎么,你不喜欢浅蓝色?”
大爷答非所问。尹玄念皱眉,嗔道:“你到底安什么心眼?不要趁人之危……”他撇过头去,不想面对相公有权利占有与要求,咬唇隐忍脱下衣裳来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多了一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若是有,那简直是污辱他对他的喜欢……无法原谅,他以前怎会让人得逞,真是龌龊极了!
伸长手臂去抓来棉被抱在胸前,整个人缩在床角,放软了语气说着:“求你出去……”他好生愧疚……
冷铁生想不透娘子不是一向凶巴巴的吗?
锐眼一眯,狐疑的凑过脸去近看他美眸布满惊恐,他的逼近令他浑身一震的更往后退缩,愕然惊觉--娘子怕他……怎会发生这种事?!
“走开……”尹玄念斜睨大爷一眼,快滚!他已经无路可退。
冷铁生闻言,“嗟!”了一声。
他差点忘了娘子不爱人碰,真他妈的有道理!那身病骨,需要养壮一些抱起来才舒服,受到娘子的刻意疏离,他只好自我安慰--暂时先让他欠着该尽的义务。
冷铁生一瞬挺身下床,回身对他说道:“赶快起床梳洗,我去叫春花弄些食物来给你。然后我们谈谈孩子的事;该让念生和怜儿去私塾读书,如何?”
“好。”
待听见关门声,尹玄念确定大爷已经离开,赶忙下床,折好棉被,踱至桌边,愕然发现桌上有食物和一盅见底的药膳渣,谁喝的?
纳闷之际,眼角余光瞥见椅子上挂着衣裳,随手拿起,这不是他昨夜穿的吗?
摊开细看,才发现领口和衣襟之处染了些黑棕色污渍,脑中毫无印象自己上哪弄脏衣裳?
此时,鼻间嗅闻一股淡淡的药香……“昨夜喝药洒了出来是不是?”尹玄念直觉的喃喃自语,不过下一秒--吓!手里的衣裳落了地,活络的脑子终于清楚一件事--
自己累得不省人事怎么可能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