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场比赛推出的红利诱人,参赛者莫不搅尽脑汁,争取前三名。
骆仲齐这一组的目标不在成为这家公司的员工,而是得到二十万美元作为他们创业的基金,至于之后的权利金,自然也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创业维艰,首要的就是资金来源。
而入围的十组名单早在几天前就公布,他们就是其中一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大家穿著租来或借来的西装,细心装扮下倒也人模人样,一伙人走进会场,不知怎的,让场内的人不由得全往他们身上看。
是因为他们奇装异服、还是衣服上有破洞?
年轻人初遇大场面,紧张到不知这些意外的目光起因于他们出众的东方外表。
一袭墨绿色低胸窄裙的苏珊娜在唐恩的身旁更是引人注目。
至于骆仲齐──
他看向苏珊娜身后,问道:「凌呢?」
「她说她晚一点到。」苏珊娜回答。「人都到齐了吗?」
「于佑也还没到。」伙伴之一、同样来自台湾的雷廷文应道。
骆仲齐点头,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有股不安。
是因为今天是决定他们是否跨出成功的第一步使然?还是因为过度期待在会后要送给凌云的惊喜,让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怎么样都无法安定下来?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今天晚上对他将是一个重大的转捩点。
※ ※ ※
于佑不是没到,他在凌云和苏珊娜之后下车,看见前者一身轻便牛仔裤装,肩上背着简便的背包,与苏珊娜躲在较少人注意的场外角落交谈。
因为行动诡异,所以他以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偷偷跟上前。
「呵呵呵……你穿这样一定又会把唐恩迷得半死。」不枉她花时间替她物色礼服。「身材好的人穿什么都漂亮!」
「你的嘴巴还是一样甜,凌。」苏珊娜上前拥紧她,久久才放开。「真的不进去?」
「不了,我在外头看就可以,反正又没打算道别,不必再见面。」
「那么──我可爱的吉普赛女郎,这回你打算去哪里?」
「嗯……我会先到埃及,早就计画去非洲旅行,也许还会骑骆驼到撒哈拉边境看看也不一定。」
「跟我联络?」
「如果有机会的话。」人与人的相遇与分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从来不会刻意与谁保持联系。
「你这无情的小东西。」苏珊娜抱怨地戳着室友的肩。「我会哭死的。」
「有缘就能再见。」
「听说东方人很重感情,偏就你是怪胎。」
「我也听说爱尔兰民族最爱安定的家庭生活,阁下不也奇怪?」
所以两个女人是半斤八两,谁也说不得谁。
主动上前抱住苏珊娜,凌云送出祝福:「要幸福啊!难得找到一个肯给你自由挥洒天空的男人,这种男人就算是敲昏也要带回家。」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苏珊娜眨眨眼俏皮道,但是想到离别在即,还是忍不住黯下神情。
「怎么了?」
「如果齐能像唐恩一样──」
「别说了,要是他真的像唐恩一样,这世界上还有安静可言吗?」凌云嘻皮笑脸转移话题,不见一丝离情。
偏偏苏珊娜就是要提:「他要是知道你一声不响地离开纽约,一定会很伤心。」
「我哪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从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我相信他们一定是令天晚上的胜利者,会后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好吗?」
「嗯。」苏珊娜收起信。「但是待会儿齐问起你,我该怎么说?」
「就说我会晚点到。」
「好。」她点头,忍不住上前搂紧共处近一年的室友。「我会想你的,凌。」
「我也是。」凌云拍拍她,已经习惯这种告别方式的她实在掉不出一滴眼泪。「有缘会再见的。」
「缘?你们东方人相信这个字我可不,世界这么大,光是在纽约,和同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机率就很渺小,更何况是世界。」苏珊娜抱紧她。「凌,我会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彼此彼此。」凌云松手,退后一步。「快去吧。你跟唐恩约七点在会场大门口见面的不是吗?现在快七点喽。」
「那,我走了。」
「嗯,拜。」轻轻挥手,凌云笑脸目送相处近一年的亲密室友。
调调背带,虽然答应苏珊娜至少要在外头看完整个经过,但只是说说来安慰她的,事实上她订的是九点的飞机。
转身,她看见令她一见就会想翻白眼的人。
「于佑,你什么时候变成东厂的人了?」她暗骂他偷听的行为像明朝太监。
「你要离开纽约?」于佑的表情很是复杂。
「你不是全听见了还多此一举问什么!」
「如果是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我收回,这一段期间你为仲齐付出的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自己说错话,我向你道歉。」于佑真心道,试图留住她。
「站在仲齐的朋友立场上,你没有做错什么。」凌云挑眉睥睨地瞧着他。「我讨厌事后说抱歉的人。什么对不起、抱歉的话,在我听来不过是做错事的人为了减轻自己的内疚才说的话,我不会接受。」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留下来?」
「我会离开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要走要留不会为了谁,除了我自己。」她一向我行我素。「令天我要走是因为我不认为和仲齐会有什么好结局,他没有办法接受我不愿被人束缚的个性,还有自由来去的作风,硬要留我在他身边哪也不能去──这不符合我的生活方式。之前因为你的一番话,我勉强自己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但是我想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你不爱他?」
「我爱他,他是个值得爱的人,但是他无法给我一片自由呼吸的天空。」仰望天幕,点点繁星,她有多久不曾躺在草地上放松自己地欣赏了?
感觉自由,似乎是上辈子的事那么遥远。
「凌云?」
「我与他不会有结果的。我要的他不能给,他要的我也不可能会给,如果硬是勉强凑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这点你应该明白。」
他明白,但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爱他却又要离开他。「你离开他会伤心。」
「好朋友就在这时候发挥功用啦!」上前拍拍他肩膀,凌云呵呵笑道:「你以为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就是这时候特持别好用。有你们在,他不会难过太久,要不你就尽量找些事给他做,等他忙翻天就不会记得有我这个人了。」
「谁都忘不了你。」她的存在特殊且少有,没有人能像她这样,明明凡事漫不经心,却能在别人眼里留下强烈的印象。
飘泊的天性,说留就留说走就走,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愁肠,潇洒自若仿佛什么都放得开,又自信得好象什么都抓得住。
「你会是他心里最大的伤。」
「男人多少都要受点伤才会变得更沉稳。」凌云笑眯起眼,面对他时没有一丝记恨的怨怼,不知道是藏得很好,还是根本没有?「我期待你们变得更成熟、更有魅力,别让我失望。」
「你会恨我吗?」
「说这个字太严重了,相聚、分离──如果没有这些,人生哪来的趣味可言?」
于佑笑出声:「你才几岁啊!净说老气横秋的话。」
「不偏不倚,今天刚好满二十。」她笑说,看看手表。「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拜。」
挥一挥手,她什么都没带走,只留下回忆。
于佑目送逐渐消失的背影,内疚感更深。
凌云──严格说来,他是欣赏她的,那样自由不羁、奔放自我的生活方式,他是羡艳的,只是每个人有他自己的包袱和生活方式,并非每个人都能像她那样生活。他不是,骆仲齐也不是。
这是他的私心,所以──
对不起。他只能在心里这么说。
※ ※ ※
在主持人宣布优胜团体及其作品之后,骆仲齐一行人成为镁光灯注目的焦点。
骆仲齐难掩兴奋地和伙伴相互拥抱,视线巡过身周,闪着雀悦的眸光微黯,侧身向苏珊娜附耳问:「凌还没来吗?」
「嗯、晚一点、晚一点。」苏珊娜下意识捏紧手中的信。同时也很感动。
即使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凌还是对齐充满信心,认定他会是胜利者。
幸好没让凌失望。她想着。
「真希望她能看见这一幕。」骆仲齐笑道:「少了她狂放的笑声总觉得怪。」
「是、是啊。」她僵着脸陪笑,突然觉得被蒙在鼓里的他有点可怜。
但这也是他自找,谁叫他自私地想锁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她现在应该到机场了吧?苏珊娜推算着时间。
骆仲齐的手伸进口袋轻按准备多日的礼物。从苏珊娜口中套出她的生日正巧就是今天,这意义非凡的日子他怎么能错过?
今天是他跨出成功第一步的日子,也是她二十岁的生日,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想到就让人兴奋。
代表伙伴走上舞台,迎面和一只只伸向他朝他说恭喜的手相握,受欢迎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讶异,浑然不知道是自己出众的外表使然。
从电脑公司总裁手中接过象征首奖的奖座和二十万美元奖金,骆仲齐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就下台,急着寻找说会晚到的凌云。
将奖座和支票交给于佑,他在不远处找到苏珊娜。「凌在哪里?」
「嗯……这个……」苏珊娜双眼游移不定。说晚点到好象已经不能当借口了。「我建议你等会场结束之后再问好不好?」
疑惑的表情被瞬间涌起的不安取代,骆仲齐板起脸,一派严肃:「苏珊娜,凌人在哪里?」
啊啊啊!她就怕他这种表情,苏珊娜躲进唐恩怀里。
「苏珊娜!」无视上前道贺的人群,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鲜明活络,意识到有什么事即将,不!甚至可能已经发生!「告诉我,她人在哪里!」
「她离开纽约了。」说话的人是于佑,看见骆仲齐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次:「她离开纽约了。」
离开……最令他不安也最让他恐惧的事情到最后还是发生了……
不管他多努力将她留在身边,她还是离开了他……
「齐?」一行人试探叫唤失神的骆仲齐。
「本来她要我在会后把这封信交给你。」苏珊娜颤着手将信递到他面前。「但是现在──」
骆仲齐楞住的神情在看见眼前的信封时闪过苍白,最后回复一脸平静。
「她早就准备要离开?」他冷静如常的声调里含有他们都听得出的颤抖。
苏珊娜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知道了。」深吸口气,他收下信。「我早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齐,你并没有给她一片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天空。」苏珊娜忍不住为性情相投的东方朋友抱不平。「这段期间你将她困在身边根本就不对,你束缚着她,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喃。
就是知道,他才会准备礼物向她赔罪,想在会后告诉她,他知道这一段日子以来她为他所作的压抑,告诉她他很抱歉,告诉她以后他会遵守彼此之间的约定,会放任她四处自由自在地游走,他要她像她的名字一样,依然是朵四处飘泊的云,而他会等她疲累的时候回到他身边。
可是──太迟了,都太迟了……
留不住人,一封信又能代表什么!
「齐!」众人错愕目光下,一封信经他双手一撕再撕,成了碎片落地。
「你连看都不看!」苏珊娜失控哭吼,和唐恩一起蹲身捡拾落地的纸片。「为什么连看都不看!」
随着信在他手上变成碎屑,骆仲齐掏出精心包装的礼物一同丢在地上。
「我不要了,都不要……」
低声的细语轻喃之后是绝望的转身离去。
今晚,对他的确是个重大的转捩点。
他得到梦寐以求的成功,却失去能一同分享的情人。
※ ※ ※
「要怪就怪我。」于佑对坐在窗边的人说话,明知对方不会有所回应,但他必须说:「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却没有留她下来。你要怨就怨我,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他一声也不吭,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齐。」放不下心的苏珊娜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凌不会想看见你这个样子,振作点,她爱的男人绝对不会这么窝囊!你听见没有!」
骆仲齐依然无动于衷。和之前他们每一次的劝说一样,坐在窗棂上的骆仲齐就是宁可从早到晚坐在那看着天空也不愿回头看他们一眼。
于佑心里更是有愧,私下厉声要凌云配合的人是他,没有留下凌云的人也是他。
他万万没想到凌云的离开会让骆仲齐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如果知道,他一定会将她留下来,只是──
这一切都来不及,从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凌云无法给骆仲齐安全感,所以他插手,利用凌云对骆仲齐的影响,好顺利实现他们的创业计画,他以为这样做是对的。
然而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当初私下警告凌云的作为和眼睁睁看她离开的沉默,到底是为大家还是为自己?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一味的插手──就像凌云说的,他没有资格插手,可是他坚持要介入,还将事情弄到最糟的地步。
他很后悔,却无力回天。
「我、我们拼好了!」唐恩和雷廷文兴奋地冲进来,唐恩手里还拿着一幅相框。
「我们拼好也粘好了!」总算把被齐撕碎的信拼凑起来,加框保护。
苏珊娜拿过被好的信走到仍然呆望天幕的骆仲齐身边。
「齐,凌留下来的信唐恩他们已经拼好,如果你要看就回头,不要这个样子,让我想骂你都骂不出口。」
本来为了凌,她还有好多怨言要说,但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我坐在这里还不到三天,身边有你们不断在耳边说话,还是觉得日子难熬──」他开口,语调凄凉:「她呢?坐在这里呆呆看着天空,身边没有人陪她说话、没有人注意她,甚至是到空闲的时候才想到有她的存在和她聊天,或者是在需要她的时候才记得有她这个人,没有抱怨,一点也不像当初我认识的那个会撂下狠话、会出手伤人、会据理力争的凌,而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两个月。」以她那样的个性,竟然肯忍耐两个月的时间。
他──竟然让她过了两个月形同牢狱的生活!
「齐……」
「我怎么原谅我自己?苏珊娜,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原谅我自己?」他不遵守约定,还以为自己能谈多成熟的感情,最后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以爱为名,设法束缚她,将她强制在身边,忽视心中的罪恶感,自私地认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她想要的我没有一件给过,她不要的我却都让她承受──束缚、限制、拘束、要求……我给过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或许你给过她什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苏珊娜低头忍住掉泪的冲动。「你是第一个让凌点头答应交往的人。」
凌,如果你看到他现在这模样,还会舍得走吗?苏珊娜在心里悄声问。
但她也知道──凌还是会走的,怕让齐爱得太深,而自己无法回应。
「也是最差劲的一个。」他说。「谁都能比我对她还要好上千百倍。」
「也许吧。」她将相框放到他曲起的腿。「我不懂中文,这是凌给你的信,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别辜负廷文和唐恩的苦心。」
「这是你那天丢在会场的东西。」于佑也走向他,将重新包装过的礼物放在相框上。「你原本打算那天送她的礼物。」
「谢谢。」骆仲齐扯开惨淡的笑回应。
「不要跟我说这个字眼。」浓浓的罪恶感鞭笞着于佑。「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不是你的错。」骆仲齐看向窗外。「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没有做到我承诺的事,跟你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太自私。」
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仲齐──」
「你们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们明天再来。」苏珊娜试探道,骆仲齐却回到一开始没有反应的状态,让他们只能又抱着和前天昨天一样满心的失望离开。
那时候在这里呆呆看着天空的她,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仰望纽约蔚蓝天际的他试图揣测凌云两个月来的心思,发现自己真的不懂,搅尽脑汁想了三天还是一片空白。
那么她是如何这样子度过漫长的两个月?
用力闭上眼忍住夺眶的湿意,低下头深呼吸,再睁开时,入眼的是正对着他的相框和记不得什么时候买的礼物。
相框中拼拼凑凑的文字还很清晰──
你没有遵守约定!
简单的指控,狠狠揪紧他的心。
说会给我,目由,不会束缚我,最后还是和他们一样只会绑住我。
是的,他到最后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你!
一行话,令骆仲齐直起上半身注视良久,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反复再反复,还是指着同一个意思。
她说,还是爱他?死灰的眸复燃希望,开始接着阅读下面的文字──
献出你们的心,但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为庙宇的支柱是分开竖立的,
橡树和柏树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等你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能做到这一点的好男人再来找我,如果你想。
但我不保证列时候我还爱你。
要知道,喜新厌旧是一个女人的专长,尤其──
那个女人是我。
凌云
空气中仿佛笼罩了一世纪的寒霜,终于让由浅至深的低沉笑声放纵地打破。
她没有放弃他!还没有!至少在离开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他。
「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希望重新回到双眼,骆仲齐暗暗立誓:「凌,我发誓,绝对会。」握紧礼物贴在额前,他发誓!
总有一天他会将这礼物送到她面前,总有一天!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总有一天」竟花了他七年的岁月!
七年后,「凌云枓技」正式登陆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