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是采欧式自助餐形式的方式进行——从鱼子酱小饼干前菜到起士拼盘、从法式冷汤到罗宋、从现烤牛排到清蒸龙虾、从马卡龙到北海道生乳卷……每一道菜都是走套餐式的精致路线,所有人几乎都没空说话,只怨这场午宴为什么只有一个半小时,包括夏喜言——
她对于食物的欢喜程度完全不比宾客少,况且,只要她眼睛发亮地看着哪道菜,骆靖天就会立刻替她取来一份,她怎能不心满意足。
餐宴进行半小时之后,两名服务生推着一个生日蛋糕走到宴会的中央舞台前。夏喜言看着骆靖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骆靖天看着夏喜言,拿过一张纸巾替她拭去唇上的奶油。
接着他起身站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跟着起身。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五月天《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作词:阿信孩子扬着清亮的声音,慢慢地从门边走到舞台中央。
骆靖天紧握了下她的手,因为这是他最想对她说,却不能说出口的心声。夏喜言也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因为她的心已痛拧成一团。
她用力地眨着眼,告诉自己不许哭。今天可是她的大日子,她才不要什么都还没开始就把脸上的妆哭花了。
舞台后方的墙壁不知在何时放下一面萤幕,骆靖天皱起眉,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时明明应该是由吴雅纱的女儿小花捧着玫瑰走到夏夏面前,接着他再拿出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灯光暗下,萤幕上出现那张夏喜言在六年前穿白色洋装和皮外套的照片。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孩子们的歌声淡去之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口白,萤幕上的照片也随之换成其他照片——
一群东南亚的孩子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和奖金,后面大大的布条上写着“夏夏奖学金”。
“这是他为她设立的奖学金、这是他想念她时盖的房子、这是他用她的名义捐的学校……”萤幕上的照片随着口白一张张地轮替。
骆靖天听出配音的声音是邓育成,可他已经没有力气移动了。
他瞪着萤幕,感觉这六年的心酸旅程全都一股脑儿地在眼前演过了一回,让他无所遁形。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
她反掌再度握住。
骆靖天木然地看向她,她正哭得满脸通红,全身颤抖。如果不是他们还拉着手,她应该已经哭倒在地上了。
他因为要满足喜言想当场拒绝他的愿望,才办了这场生日餐宴,可如今怎么演变至此?生平第一次,骆靖天脑中无法思考。
“叔叔——”
小花捧着玫瑰花,一股脑儿地将玫瑰花塞到他怀里。
“这不是要给我的。”他嗄声说道。
夏喜言仰头看着他,拿过白致平递来的手帕擦去泪水,挤出一抹笑。
白致平后退一步,与她那些哭成一团的朋友和同事们站在一起。
“你看到的那些照片……”骆靖天想解释。
“嘘。”夏喜言轻压了下骆靖天的唇,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白金男戒,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你愿意娶我吗?”夏喜言屏着呼吸看着他。
骆靖天怔住了。
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白致平在一旁带领着大家一起喊“娶她、娶她、娶她、娶她、娶她”——骆靖天盯着哭得眼睛、鼻子全都发红,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笑容的夏喜——
“我不愿意。”
现场的欢呼声在瞬间消逝,一片静寂。
夏喜言脸上期待的笑容微敛,却没有消失。
“没关系。”夏喜言看着骆靖天,将男戒收回皮衣口袋中,又另外拿出一只简单的女戒套上无名指。“我会继续求婚,一直求到你把我当成妻子为止。”
骆靖天脸色一沉,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是要让我再恨你怨你一辈子吗?不许走,我们把话说清楚。”夏喜言扯住骆靖天的手臂,用着只让他听见的音量说道。
骆靖天板着脸,由着她半推半拉地将他带到了宴会厅外头的香草花园。
花园的大门一阖上,他立刻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一处里面的人不容易看见的角落,回身瞪着她。
他双臂交握在胸前,神色凛然。
她看着像另一个人的他,竟沁出了一背的冷汗。
“你……生气了?”
“你闹了这么大的阵仗,以后日子要怎么过?”他从齿缝里迸出的声音近于低吼。
“我……”
“男人是很爱面子的,以后你的另一半如果知道你做了这些事,他的心里会怎么想!婚姻中最怕的就是这种情绪,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好好考虑清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见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这么担心我,那为什么不娶我?”她站到他面前问道。
“我不能。”
“求求你娶我。”她握住他的手,泪水啪地滴到他的手背上。
“你不要这样。”他推她在一臂之外。
“就当作是完成我的遗愿好吗?”她低语道。
“你……说什么?”他将她抓到身前,冰冷手掌捧起她的脸孔。
她只是哭着。
“你的身体怎么了?”他瞪着她,急声问道。
“你点头答应我的求婚,我就告诉你我的身体怎么了,不要让我死不暝目。”
“你才28岁。”
“28岁就不能生病吗?棺材里装的是死人,不是老人。”她轻轻说道。
“怎么会这样……”他拥她入怀,力道重到几乎要将她揉入心里。
“没关系,如果你不想……”
“我娶,我们去公证结婚。”他捧起她的脸庞,用力地吻着她的唇。
“真的?那我们马上去!”
“法院可以马上公证结婚?”这事不对劲。
他眯起眼看她,她心虚地咬了下唇,然后大声认错。
“对,我算计了你。”她望着他,脸上却无一点忏悔之意。“我请邓育成想办法要来你的身分证和印章,我已经先去法院拿了公证结婚请求书,而且还预约了今天的结婚登记。”
“所以,你要我向你求婚,好让你现场拒绝只是个幌子?你早就和他们串通好,安排好了一切?”他眯着眼看她。
“对不起,我一听到我的病情,就只想到自己……”她红了眼眶。
“没关系,你做得好。”骆靖天从她的皮衣口袋里拿出那只男戒放到她手里。“替我戴上。”
她点头替他戴上戒指,泪水滚落其间。
他挑起她的下颚,低头吻去了她的泪水。“以后什么事都有我在,不许再哭了,我要你美美地进去跟大家宣布我们的好消息。”
“你不后悔?不再考虑一下?”
骆靖天坚定地摇头,揽住她的肩膀,快步走回宴会厅里。
宴会厅中原有的窃窃私语声在看到他们进场时顿时消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他们,等待着——
“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骆靖天揽着夏喜言走到舞台上,拉高两人交握的手。“我跟喜言已经订婚了。”
他声未落地,宾客的欢呼声已经叫到快掀了屋顶。
白致平上前抱住了夏喜言。“我要第一个说恭喜……”
夏喜言满脸泪水地回抱着他,哭到再也顾不得什么美姿美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