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耀军步出悦宾酒楼,经过这一年来的奔波劳顿,他原本墨黑的头发也添了不少银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大爷!”在酒楼外头等候的魏伯正和附近摆摊做营生的贩子闲聊,听一些小道消息,见到石耀军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事情都谈完了?”
“嗯。”石耀军简单地回道。
魏伯观察著他严肃的脸色,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当行头、行老的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人,他们找你来,该不会是要大爷再把稻谷的价格降低吧?再这样下去根本没赚头,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他倒是没这么说……”石耀军这才咧著嘴笑了,脸上的阴霾也跟著一扫而空了。“只说现在时局不好,北方的旱灾又愈来愈严重,加上这半年来有不少商人藉机囤积,害得白米价格高得吓人,百姓们买不起,不少店铺也快生存不下去,现在朝廷要大量收购白米赈灾,所以我手上有多少稻谷,他们都愿意买下来,不过价格可能不会太高,但是也不失是个好机会。”就因为知道他不从中获取厚利,做生意又很实在,不会乘机哄抬价格,大发灾难财,因此行老才会找上自己。
“真的吗?”魏伯乐得眉开眼笑。“那大爷刚刚在烦恼什么?”
石耀军搔了搔脑袋,露出一张傻呼呼的憨厚笑脸。“因为我现在反而担心手上的货不够了。”想到那些有过生意往来的农户宁可先勒紧裤带,也愿意把稻谷先给了他,款子以后再算,只因为相信他,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有什么问题?只要大爷开口,那些曾经受过大爷恩惠的人都会愿意伸出援手,所以我们这一年来只要人回到了康州,不怕没东西吃,也不怕没地方住,就算只是啃干粮、打地铺,大家都想尽自己一点力量来帮助大爷早日东山再起。”魏伯简直乐歪了嘴。“所以说好人还是有好报,傻人也有傻福,老天爷还是有长眼的。”这时他不能再骂老天爷,得要心存感激了。
“这些恩情我都感念在心,不过现在我们得尽快回樊县跟大家商量,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石耀军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起步,得要把握机会。
魏伯兴冲冲地说:“那就快走吧。”
“嗯。”石耀军才这么回答,冷不防地,眼角瞥见画摊上挂的一幅水墨丹青,让他本能地停下脚步。
“大爷?怎么了?”魏伯见石耀军没跟上,便又踅了回来。
石耀军的双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来到一幅白衣观音画像前面,看到它就让他想起了厉香桐。
以前有好几次他都会坐在一旁,看著娘子专心凝神地画著观音,知道她是为了跟上天祈求岳母的病,希望岳母能快点清醒过来,所以每一笔一划都充满了虔诚之心。虽然石耀军不懂什么丹青,只觉得他的娘子真的好了不起,不只读书识字,还会书法、绘画,偏偏那些东西他都不会,每次只能用满是崇拜的眼神痴痴地望著她,最后厉香桐便会娇嗔地赶他出去,不让他待在里头……
想到这里,石耀军眼眶都湿了。
“大爷,要买画吗?”卖画的贩子正低头整理东西,见到有客人上门,连忙起身招呼。
听不见这卖画的贩子在问什么,石耀军压抑许久的情感瞬间崩塌了,他努力不去思念,就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冲到天霄城看厉香桐,可是所有的克制和忍耐在看到这幅白衣观音之后全都化为乌有。
“大爷……你……”卖画的贩子看到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石耀军倏地回过神来,用袖口抹去泪水,不敢再多看那幅白衣观音像一眼,当然这画没有他的娘子画得好,谁也比不上他的娘子,可是依然勾起他的思念,他赶紧匆匆地踱开。
已经一年了,娘子她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石耀军也只敢在心里想著,不敢捎信去问,就怕真的听到厉香桐改嫁的消息,像她那么美好温婉的女子,一定有人比自己更加珍惜她,能给她过好日子,可是虽然这么告诉自己,却也怕成了真,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属于他的了。
“大爷又想起夫人了?”魏伯一脸怜悯地看著石耀军,大爷只有想起了夫人,才会难过地掉下泪来。“大爷这么想念夫人,相信夫人也是一样。”
魏伯想到一年前,当阿忠和阿良两人送厉香桐主仆三人到安陵县之后,两人便又回到登阳县找了份差事,也成了双方连系的管道,夫人的近况都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可是现在除了夫人,还多了一个“她”,这让他更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跟大爷说还是不该。
石耀军下颚倏地抽紧。“我不希望娘子想我,早点忘了我对她比较好。”
“大爷何必这么想。”魏伯叹了口气。“要是可以,大爷想去看看夫人吗?”虽然夫人再三强调不要让石耀军知道“她”的存在,就怕他会分神,会牵肠挂肚的,可是魏伯觉得不说又良心不安,心想还是先探探口气再决定好了。
“现在的我有什么脸去看她?又能跟她说什么?”石耀军用了甩头,还是先办正事要紧。“走吧!”
魏伯把话咽回去,看来只好再等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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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县——
“小姐,外面太阳这么大,快进屋里去,不然待会儿可会晒晕了。”小桩把收来的衣服洗好,一一披在竹竿上晒干,这才喘了口气,见到主子还蹲在菜圃里,连忙扬声催促。
厉香桐用袖口拭了下额上的薄汗。“我没关系,想说摘一些菜起来,待会儿就可以下锅炒来吃了。”
“小姐!”这时,菁儿从屋里出来,见著主子蹲在外面,也急忙劝阻。“你快进来坐著,可不要累坏了。”
“做这么点事不会累的。”厉香桐失笑地说。
小桩还是硬拖著厉香桐进了屋里。“这些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小姐只要负责动笔画画就够了。”
“大夫也说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别大惊小怪的。”说到动笔,厉香桐庆幸自己从五岁那年就开始学丹青,这十多年来都不曾间断过,尤其对观音像更为拿手,也才能在这时派上用场,糊口饭吃。“娃儿已经睡了?”
刚去哄孩子睡觉的菁儿先倒了杯水给主子,然后夸赞一番。“是啊,小小姐真的好乖,奴婢从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小娃娃,只要我们哄她个两句就睡著了,也不会在夜里哭闹,吵得别人没办法睡。”
“她就像她爹,老实又听话。”厉香桐露出为人母亲的骄傲神色。
因为石耀军无法陪在她身边,让她经常从噩梦中醒来,一直很担心无法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幸好恐惧的事没有发生,女儿平安地落地。
小桩也坐下来歇腿,随口问道:“小姐还不帮小小姐取名?”
厉香桐轻笑一声。“我想让相公来取,他可是娃儿的爹。”
“那要等多久?”菁儿叹道。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厉香桐微笑地说。
小桩啜了口水之后说:“还好城主有送来一些昂贵的补品,才把小姐的身子也养壮起来,不然小姐根本舍不得花钱买。”
“能看到大哥,知道娘虽然还是老样子,却过得比以前快乐,我也放心多了。”待生活安定下来,厉香桐曾经捎了封信回娘家,说明事情经过,也是希望不要让亲人担心,想不到义兄会亲自前来探望,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是小姐想太多了。”小桩倒觉得收下金钱也没关系,何必苦了自己。“城主好不容易来了,小姐真的不该拒绝那些银子。”
厉香桐不以为然地哂笑。“相公正在吃苦,我又怎能接受娘家的资助,一个人在这儿享福,这也违背了我的初衷,何况我手边也攒了不少银子,生活还过得去,所以更不能收。”就因为义兄了解她,知晓自己的想法,最后也就不再勉强。
“那都已经过了一年,小姐真的还不打算请城主拉姑爷一把?城主不是也说只要小姐点头,他可以去跟姑爷谈,让姑爷接受他的帮助。”小桩想起那天城主在这儿说的话,她在旁边急著跟主子使眼色,就是希望主子快点答应。
“才不过一年而已,我对相公有信心。”即便厉香桐夜里常常躲在被子里哭泣,想念石耀军,也心疼他在外头吃苦,她还是要忍耐。
就在这时,房里传来婴儿哭声,小桩和菁儿同时抢著进去抱孩子。
“小小姐不哭……”
“八成是饿了……”
厉香桐也跟著进了房,将孩子抱过来喂奶,当她用著温柔慈爱的目光看著怀中才几个月大的女儿,那粉嫩的小脸真是像极了自己,可是个性却遗传了石耀军,让人想要好好疼惜。
“娃儿,我们一起来等你爹回来,他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的。”厉香桐想到石耀军要是知道自己当爹了,准会开心得哭了。
她更相信不久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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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个月——
当石耀军再度回到登阳县,每回的心情都是格外的复杂难受,他曾经在这儿一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家,也是在这里失去,连同他心爱的娘子,个中滋味只有他最清楚。
当天晚上,石耀军就借住在一间民宅里,房子的主人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知道他要待在这里几天,便让出一间房来。
魏伯掀开帘子进房,见石耀军痴痴地看著拿在手上的鞋,那双鞋早就破到不能穿了,可他就是舍不得丢,因为那是夫人亲手缝的。
“大爷知道看了会难过,又何必非去不可?”想到石耀军站在以前住的那座府邸门外,看著如今都已经是别人家的宅子,那萧瑟悲伤的表情,让他看了都于心不忍,偏偏这个傻子又爱去。
“这样我才能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更努力才行。”石耀军吸了吸气,将手上的鞋又收起来。“魏伯困的话就先睡。”
“我还不困,只是在想这次的生意也赚了点钱,虽然数目不是很多,而大爷平常又没什么花用……”魏伯心想总要买点什么给孩子,还得帮夫人补补身子,可是又不晓得该怎么向石耀军开口,才不会让他起了疑心。
石耀军抬起憨实的黝黑脸孔,因为信任魏伯,自然也就不疑有他。“你要用银子吗?需要多少,我看看够不够?”
“不是我要用……”魏伯都快憋不住了,心里有话不能说出来真的很痛苦,再想到孩子都出生好几个月了都还见不到爹,真的好可怜。“到底能不能说?要是说了,夫人会不会怪我?”
“魏伯,你在说什么?”石耀军见他烦躁地踱来踱去,嘴里嘟嘟囔囔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模样。
魏伯满是皱纹的脸上神色一整,下定了决心。“好,我告诉你吧……”要是夫人没有生下孩子,他还忍得住,可是现在有了女儿,再不让石耀军见上一面,实在太残忍了,于是豁了出去。“其实夫人那天根本没回娘家,她现在人还留在康州。”
闻言,石耀军怔愣了半天,才慢慢听懂了。“你……再……说一遍……”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夫人早就知道所有的事,知道大爷说要纳妾是骗她的。”
“你说什么?”石耀军猛地站起身,急吼吼地问。
“嘘!小声一点!”魏伯忙不迭安抚。
“她……你说娘子都知道了?”顾虑到屋主一家人都睡了,石耀军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问个仔细。“那她为什么还要我休了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夫人就是了解大爷的难处,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就要你休了她。”这点魏伯都不禁要佩服厉香桐的坚强。
“她什么都知道了?”石耀军晃了一晃,高大身躯又跌坐回凳子上。
“是。”魏伯颔首。
“她现在人还在康州?”
“是,夫人就在安陵县等著大爷东山再起之后去接她回家。”魏伯拭著眼角的泪水,其实不只大爷傻,夫人也傻,这两个傻子,真是天生一对。
“我现在就去找她!”石耀军红了眼眶,喉头也梗住了,想不到他们距离这么近,只要一天就可以见到面了。
“要去也得等到明天早上,这会儿哪租得到马车?大爷还是先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赶路。”魏伯原本打算把女儿的事也说出来,不过又想还是让夫人亲口告诉他好了。
“可是还要好几个时辰才天亮……”这次换石耀军来回踱著步子,今晚根本就睡不著。“娘子,你真是比我还傻……为什么要这么傻?娘子,你一定要等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魏伯打了个大呵欠,躺在床上,把话说出来,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就这样,翌日一大清早,石耀军便租了辆马车赶往安陵县,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让他快点飞到心爱的娘子身边。
赶了一天的路,又在安陵县找了好久,直到已经快午时,魏伯才确定就是眼前这间破房子,石耀军便按捺不住地上前敲门。
叩叩叩……
“会是谁来了?”听到重重的敲门声,正蹲在井边偷偷帮忙洗衣服的厉香桐抬起螓首,心想小桩才拿了刚画好的观音像去画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才对,而菁儿又在里头准备午饭,还有谁会上门?
听到敲门声又响了两声,仿佛真的很急,厉香桐也只好起身,把沾湿的小手往裙上擦了擦,然后前去应门。
待厉香桐拉开门栓,打开门扉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那张教自己朝思暮想的黝黑面容。
“娘子……”石耀军瞠眼瞪著站在眼前的娇美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脸上也不施脂粉,甚至身上连个配戴的饰物都没有,只有他送的那支银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你真的在这儿?”原本石耀军还不敢完全相信,因为他的娘子很聪明的,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此刻应该在天霄城让人伺候,过著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该在这里受苦才对。
“相公……”厉香桐泪水盈眶地漾开笑靥。“你回来了!”
站在石耀军身后的魏伯望著泪眼相对的两人,这么感人的场面连他看了都想哭了。“夫人,我真的没办法再隐瞒下去,还是告诉大爷了……好了,你们都别愣在门口,有话进去再说。”
“快点进来吧。”厉香桐收起泪水,伸手拉住石耀军的大掌,见他还傻呼呼地看著自己,让她想哭又想笑。
“好……”石耀军愣愣的看著握住自己的小手,可以感觉到原本柔腻的肌肤,如今已经不复从前,心中百感交集、万分不舍。
魏伯顺手关上大门,打量四周的环境,要不是阿忠和阿良指路,他还不相信厉香桐能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往后可不能再小看这位夫人了。
“吃过饭了吗?”厉香桐柔声地问著净盯著自己的男人。
石耀军痴痴凝睇著她柔美的笑脸,多少可以想见她吃过的苦头,此刻却笑得这么灿烂,让他胸口窒了窒,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有办法发出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是不想要娘子过这种日子才……”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想要过这种日子,我们是夫妻,当相公在努力要东山再起的时候,我又怎能只顾自己享福?既然夫妻是一体的,我更想要体会相公的心情,想知道什么是贫穷,什么是饥饿,如今这两样我都尝过了。”厉香桐绽出勇气十足的笑花。“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没用的厉香桐,只会拖累相公,成为相公的包袱和负担……”
“不是!娘子才不是!”石耀军用手掌捧住依然雪白,但经历过一些风霜的玉颊,直到这一刻才完全相信厉香桐真的就在他眼前。
厉香桐也伸手轻抚著他憔悴苍老许多的脸孔,连头发都有了几缕银丝。“傻子!就因为知道相公只会光凭一股傻劲的来对我好,我更不能那么做。”
“娘子也好傻……真的好傻……”石耀军用掌心覆住贴在自己脸上的小手。“你的手都变粗了……”
“相公会嫌弃吗?”厉香桐含泪地逗他。
石耀军急急澄清。“才不会,我只是……好心疼……娘子该早点跟我说,不该瞒我这么久……”
“相公不也一样瞒著我,明明发生那么大的事,偏偏还骗我要纳妾,故意伤我的心,我当然也要骗相公,这样才算扯平了。”厉香桐余怒未消地睨道。
“娘子生气了?”石耀军不知所措地问。
厉香桐娇横一眼。“我当然生气,要知道比起看著你纳妾,我宁可跟著你吃苦,就算叫我上街要饭都愿意。”
“不成、不成!”石耀军一脸大惊失色。“娘子怎么可以上街要饭?那我还算是男人?还配当娘子的相公吗?”
“你真是个傻子!”厉香桐娇声骂道。
石耀军将她的小手凑到唇边,万般怜惜的亲了又亲。“娘子骂得对,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想让娘子吃得好、住得好,不要吃一丁点的苦,那叫我当一辈子的傻子都愿意。”
“就知道相公会这么说,我才不许魏伯告诉你。”厉香桐叹了口气,可是既然都知道了也没办法。“不过我先说好,在相公东山再起之前,我还是会继续过现在的日子,努力攒钱养活自己。”
“那怎么可以?我身上还有点银子……”
“那是你做生意的本钱,我不能拿,何况我已经存了不少钱。”厉香桐板起小脸拒绝。“要是你不答应,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反正你已经休了我,我不再是你的娘子。”
“好!我听娘子的话……”石耀军一把抱住她,不想再失去她一次,那他一定会活不下去,于是迭声地嚷道:“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不准我来……”
厉香桐也环抱住他的腰,泪水跟著决堤。“相公,我天天都会想著你……会一直等你来接我……”
“娘子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加努力……”石耀军也哭得泪流满面。“我不会让你失望。”
“傻子!我从来没对你失望过,反而怕自己成了你的绊脚石……”厉香桐在他怀中呜咽地喃道。
石耀军听了很是生气。“谁敢这么说娘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人,就算是娘子也不行。”
“好,我不说……我也会跟相公一样努力的……”厉香桐又哭又笑地说。“总有一天,我们就能真的团圆了。”
“嗯、嗯。”石耀军泣不成声地点头。
“我们进去吧。”厉香桐用袖口擦去泪水。
待他们一起跨进门槛,像是知道自己的爹来了,房里的女婴立即发出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哭声。
“这是什么声音?”石耀军不禁竖起耳朵倾听。
“相公听不出来?”
“好像是婴孩的哭声?”石耀军一时也没想太多。“是从邻居家里传来的吗?怎么哭了都没人去哄孩子?”
“不是邻居家里传来的。”厉香桐瞥了一眼他困惑的表情,于是噙著神秘的笑意走进房里,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抱了出来。“娃儿乖,不哭。”
石耀军见她居然真的抱了个婴孩出来,一脸怔愕,呆呆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相公看看她像谁?”厉香桐笑问。
“她像……”石耀军把头凑上去,看了又看,眉头都打了好几个结,因为越看就越觉得像自己心爱的娘子。
厉香桐端详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忧虑。“我生的是个女儿,相公不喜欢吗?”
“你是说……她……是我的……”石耀军一脸张口结舌,震惊到无法把话说个完全。“我的……”
“她是我们的女儿,已经八个月大了。”厉香桐接下他的话。
“我、我们的女儿……”石耀军嘴巴张得好大,因为真的太意外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经当爹了。
“对不起,相公,我不该瞒著你有关女儿的事。”厉香桐自知这是不对的,他有权利知道。“可是我不想让相公心里悬念,然后走不开身……”
“我可以抱抱她吗?”石耀军满眼渴望地问。
“手要这样抱。”厉香桐将孩子交给他。
“这是……我的女儿……”待石耀军抱稳孩子,原本在哭的女婴陡地不哭了,睁著一双乌溜溜的眼儿看著他,让他一颗心都融化了,全都化成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爹,你知道吗?”
在一旁的魏伯也高兴地擦著泪水,不管日子过得怎么苦,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啊!姑爷回来了!”煮好饭菜出来叫人的菁儿见状,惊喜地叫道。“真是太好了,小姐终于等到姑爷了……”
只见石耀军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搂在怀中,脸上净是眼泪、鼻涕,哭得就像个孩子。“我当爹了……我有女儿了……”
怀中的女婴不知是被石耀军的哭声吓到了,还是感受到亲爹的心情,也跟著哇哇大哭,父女俩就这么哭成一团。
到了最后,等到小桩也从画坊回来,一家人终于能围在一块儿吃顿饭,虽然只是再简单又平常不过的菜色,可是再没有比这些更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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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地闪远一点,也把孩子一起抱走,好让石耀军和厉香桐能够独处。
“娘子……”石耀军粗哑的唤著搂在怀中的小女人,久别重逢,紧张的心情就像回到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天晚上。
“嗯?”厉香桐玉颊也泛起红晕。
“我……想亲亲娘子……”石耀军喉结上下滚动著,嘴巴在厉香桐的颊边摩挲,想再亲近些,又不敢鲁莽。“可以吗?”
“这种事还用问吗?”厉香桐嗔睨地问。
石耀军马上吻住那柔嫩的红唇,又吮又啄,双手在娇躯上爱抚著,可是这样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
“我……我……”他难以启齿。
“什么?”觑著他火热的目光,那是厉香桐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身子也被点燃了,敏感的娇颤。
“我想抱抱娘子,可是……又怕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石耀军把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生孩子很疼吧?”
“不疼,因为那是相公的,是我们的孩子……”厉香桐摇了下螓首。“相公喜欢我们的女儿吗?”
“当然喜欢……”石耀军说得很大声,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喜欢她为他生的女儿。“她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娃儿,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
厉香桐娇睨地笑了。“这么说也不怕被人家笑。”
“笑就笑,我才不在乎……”石耀军吞咽了下口水,让柔软的娇躯躺在床上,为厉香桐脱去鞋履,然后是衫裙,从秀气的小脚,沿著雪白的小腿肚往上亲著,听著那柔弱的娇喘,让他更是欲望勃发。
“相公……”厉香桐不住唤著他,乞求著石耀军的怜爱。
石耀军顺从自己的渴望,卸去身上的衣物。“我保证会很轻……很温柔的……”当他与厉香桐亲密的结合,在进入的那一瞬间,两人的眼底都盈满了泪水,因为他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娘子,我爱你……”石耀军梗声地倾诉情意。
“我也是……”再没有比现在的他们更幸福的了。
直到许久以后,石耀军才满脸懊恼,都怪他一时忘形,没有控制好力道。“我还是太粗鲁了,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相公没有弄疼我,我很喜欢……”厉香桐用指腹轻轻拂过他拢起的眉头,有些娇羞地安抚。
“真的?”石耀军咧嘴傻笑。
“我只是怕太大声……其他人会听见。”厉香桐羞红了脸,小声地说,这儿可不像以前住的大房子,就只隔著一片薄薄的墙,什么声音都听得见。
石耀军亲了亲她微湿的鬓发。“我会努力赚钱,以后买大一点的房子,就不怕被人听到了。”
“相公不生我的气?”厉香桐偎在他布满汗水的胸口上问。“不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怀了身孕的事?”
“娘子全是为了我著想,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是很希望孩子出生那天可以在身边陪著你。”石耀军多想亲自迎接女儿来到人间,第一个抱住她。“谢谢你帮我生了个女儿,我会疼她、爱她,绝不会因为是女儿就疏忽她,会让她知道女儿也是我的宝贝。”
因为石耀军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让厉香桐不禁动容,也就因为这份体贴,吃再多的苦都愿意。
“还有明天早上我就得离开,因为除了康州的樊县,还有其他地方也同样盛产稻米,我想一一去拜访那里的农户,只要我有诚意和信用,愿意用最好的价钱来收购,不怕谈不成生意。”石耀军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她听,也是要让厉香桐安心。
“娘子就再等我五年……不!只要三年,我不会再让你靠变卖自己的画来攒钱。”当他知道这件事,真的好舍不得,想到厉香桐根本不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和女儿,那是他的责任,却让她一肩扛了起来。
厉香桐轻笑一下。“可是我却很高兴自己还有谋生能力,原本大哥也有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是我知道相公绝对不会答应,现在我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我也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可是我不要那样,若不能靠自己再重新站起来,有什么资格给你幸福,以后我们的女儿长大,我也可以抬头挺胸的跟她说,爹都是靠自己来让你们母女俩有好日子过。”石耀军很高兴她这么了解自己,没有开口要厉玄赫给予金钱资助。
“那么你想帮女儿取什么名?”
石耀军一脸喜出望外。“真的可以让我取?可是我没念过什么书,怕取出来的名字不好听。”
“你是她爹,不管取什么名,她都会喜欢的。”厉香桐鼓励地说。
听了,石耀军搔了搔脑袋。“那……就叫平安吧,我这个爹不能给她什么,只求她这辈子都能过得平平安安就好。”
厉香桐听了也很喜欢。“平安,石平安,真是个好名字。”
“娘子,谢谢你愿意等我。”石耀军由衷地说。
“谁教你是我相公。”厉香桐红著眼圈娇啐。
石耀军呵呵傻笑。
“傻子!”厉香桐又偎近了些,想要多留住一些相处的时光,可以撑到下次石耀军回到家门为止。
于是,接下来的三年里头,或许老天爷真的疼傻子,也或许时局越不好,天灾频传,像石耀军这种诚恳又老实的生意人也就更加难能可贵,生意果真愈做愈大,当他觉得疲累,快要撑不下去时,知道有个家,还有他最爱的家人正在等他,益发鼓舞著他往前走。
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石耀军终于在安陵县买下一间宅子,把厉香桐她们母女接回家同住,虽然没有以前在登阳县的那间来得大,不过心想够住就好,他不讲派头,也不要奢华,只要全家大小不愁吃穿,多余的钱财便可以用来帮助别人,因为自己能够东山再起,也是靠著许多人的帮助才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