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越来越接近,他徒劳地撇过头,下巴被紧仅捏住。
一个似真似幻的声音向他下命令:「来,把嘴张开。」
不!他咬紧牙关,坚决地拒绝。可是这依然是徒劳的。对方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另一人从侧边伸过收购来,固定住他的头,捏住他的牙关将他的嘴掰开。
大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拈着香灰伸进他口中,试图擒住他的舌,但是在他的躲闪下失败了。香灰完全被唾液所濡湿。
对方发出不满的嘟囔声。但是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很快,一支点燃的线香就出现在他面前。
不要!
他摇着头死命挣扎。可舌还是被拉了出来,线香那亮红色的小点在他的眼前移动着,终于点上了舌面。
哧的一声,隐约的焦味弥漫开来……
在他因剧烈的痛苦而颤抖的同时,线香不断移动着位置,一直将烧烤的痕迹满布舌面……
最后,对方终于送开对他的禁锢,任由他的头垂在胸前。意识早已经从他身体中抽离。
「八哥舌上有一层硬皮,这硬皮拈掉后才可以学习各种鸣唱技巧。作为八哥,这是你的命……」
*****
吱呀----
「唔唔唔--…………」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嗯嗯嗯----……」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唔唔唔--…………」
颤抖颤抖………………
「加油加油!」
庭院中,有着青色头发金色眼睛的男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对着十步开外的红发少年挥动着双臂作鼓动状。
被这么一吆喝,正与一张比自己个子还高的强弓奋战的红发少年立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瘪了下来。回头,死光扫射:「我不叫你别出声吗?」
「哇!对、对不起!」男人急忙道歉,「看你那么辛苦,一时忍不住就……」
死光再次扫射。
「我保证!我保证这次绝对不出声!」
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少年将羽箭架在那张强弓上,再次试图拉开。
飞禽一族身体脆弱,不利的先天条件迫使他们尽量避免埋身战,武器也多选择长兵器,而弓箭则是必修课中的必修课。
朱雀彤,四百岁,按人类来说是十七有余十八不足,虽然尚未成年,却也算是长大了。自小,他就在凤凰的教导下学习各种技能,就算不十分成熟,也已经有模有样。唯一--也是最让人伤脑筋的,就是这门必修课。
羽箭要射的远射的准,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把弓拉开。无法开弓,那一切就都免谈。可惜的是,个子娇小的朱雀对于对臂力有较高要求的技能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吱呀----
「唔唔唔--…………」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嗯嗯嗯----……」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唔唔唔--…………」
朱雀将弓弦踩在脚下,双手抓着弓身死命往上拉。
手臂开始颤抖……
开了一半了,加油!努力!
颤抖颤抖……
啪--!嗡!
「……」
下颌一道淡淡的血痕。
弓弦弹回来了。
我不会放弃的!我拉!我扯!我拽!
一番折腾后,红发少年平躺在地,双手抓着弓身,曲起双腿用力蹬弦。这次终于成功地把弓弄开了!万岁!
正发力间,突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蹿上了他的脊背,冷汗都被逼出来了。
一看,四周一切如常,除了金眼男子那写着『尴尬』两字的背影外。话说回来,那个家伙干嘛要背过身去?
一思索,朱雀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姿势。红晕唰地蹿了上来。
这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猛地跳起来,朱雀噔噔跑过去,二话不说讲究用手中的弓狠狠地开砸。
「哇!对不起!对不起!」金眼男子抱头鼠窜。
其实他可以推说什么都没想,是朱雀在多心就是了,何必怎么老实地道歉呢?真是自作孽。
一声呼唤插了进来:「六哥!彤哥哥!」
一名相当于人类十一、二岁的少年从庭院的入口缓缓走来。藏青色的发,暗褐色的眼睛,眉清目秀。
正追打中的两人立即停下来,若无其事地拍打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是天辉啊,怎么不去和叔伯姑舅们一起玩呢?」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青龙天寒微笑着向少年打招呼。
小郦龙天辉,是天帝常俊的第八子。天帝常俊一共有过九个儿子,长子赤髯龙,次子徒劳龙,三子敬仲龙,四子蜃龙,五子鼍龙,六子青龙天寒,七子白龙天虹,八子小郦龙天辉,以及一出生就被其生母飞禽之长彩凤丹莹扼杀的第九子大鹏,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
「六哥真是的,祭祀的时间已经到了。难道六哥连时间都忘记了吗?」少年笑吟吟地回答。「再不更衣可就要迟到了。」
他身上的正装进一步做出说明。今天是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龙族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们就从天地各方往天宫聚集而来,时辰一到就要进入奉先殿开始岁末的祭祖仪式,怠慢不得。
朱雀注意到他走的极其缓慢,似乎要确认每一步都踏实了才迈出下一步。这么走是有原因的,他的怀中正抱着一名约莫三五岁的女童。他似乎不想让她被颠簸到。
越走近,那女童的模样就越让人心惊。
苍白蜡黄的脸皮,面颊凹陷性水肿,没有什么可以称的上『表情』的东西;头发枯黄,完全看不出原来应该是什么颜色;头围较正常岁数的儿童要小上一圈,两只大的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干裂的嘴唇上结着一层一层的血痂,惨不忍睹。
唯一称的上漂亮的,就是那青金色的瞳仁,如同神秘的青金石般。
那女童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严重的营养不良。
「七哥带着他那些女眷来了。娘说『儿童不宜』,就叫我带着水华出来避一避。」
来到近前,小郦龙天辉笑道。
白龙天虹,天上地下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处处留情,荤腥不忌,那怕是辈分比自己高的亲眷,也照样招惹不误。目前,光是有名分的侧室就已经有七十八位了……
白龙天虹在天宫一出现,宫女彩女使女们的尖叫声立即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到处都有人暗送秋波,再加上七十八位侧室的怒目相视……那场面可有够壮观的。
「说的也是,那样浑浊的空气对水华公主的身体不好。」
朱雀看着女童,伸手摸摸她的小手。仿佛摸到骷髅的触感让他心惊。
青金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黯淡的眼神完全感觉不到有焦距。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类维何?室家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
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子孙。
──即醉《诗经-大雅-生民之什》
沈稳庄重的祝颂声从奉先殿中传出,弥漫整正个天宫。
朱雀远远地望着奉先殿,不禁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浮现的全是那女童的手--那手如同鶏爪般的畸形,丝毫没有这年龄幼儿该有的粉嫩浑圆。
『舅舅!舅舅!我饿了!』
一边叫唤一边扑上来的幼儿身影在记忆中浮现。那是一个多么漂亮健康的孩子啊!会哭会笑会一边发出尖叫一边跑来跑去……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一个仿佛从没吃饱过肚子的乞儿。怎么会这样?
负责养育水华公主的是霞贵妃。玄武一族的霞贵妃生性温良贤厚,自从皇后梓童去世后,便是后宫之首。凤凰生下的孔雀,便作为公主水华交由其抚养。难道她是表面忠厚实则蛇蝎心肠的人?否则好好的一个孩子没会弄的如此模样?
「因为水华公主是族长所生的孔雀。」天鹅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回答道。
他虽然是天宫的内廷都总管,但毕竟不是龙族,所以像岁末祭祖这样的大事他只负责准备工作,具体的司仪就轮不到他插手了。所以他现在在外面伺候。
得到这个回答,朱雀惊异地看着他。
「星君不是应该比小的更清楚吗?」他微笑,「无论多么幼小,她都是孔雀大明王啊!龙族又怎么可能给的了她最佳的照顾呢?」
祭祖结束后就是迎接新年的庆祝活动。除夕之夜的守岁几乎可说是一个狂欢之夜,百无禁忌。
「……接下来,暴风雨要来了。」
接着,他从口中发出一串古怪的呼哨声,唏嘘作响,通过鼓膜将形象传入听者的脑中--好厉害的风啊!像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在宽阔的庭院中颠颠扑扑,乱碰乱撞。叶片散尽只剩下枝桠的树木被风一刮,摇摇晃晃,枝桠扫着屋檐,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的响声。忽然的,门,窗,树木,一齐响起来,风由上面,由侧面,由下面,带着将被杀的猪的狂叫,扫袭着空中与地上。灯灭了,窗户打开,墙在颤,一切都混乱了,充满了动摇。
唰啦一个耀眼的利闪,跟着呱啦一个大炸雷,滂沱大雨落下来了,天昏地暗,迷茫一片。
闪电在劈,响雷在炸,从海上、从高山、从天地之外,摇震着一切,劈砍着无边的云雾、山河……
就在大家为这骇人的气魄所震惊的时候,忽然就云开雨收。乌云卷起来了,闪电远离了,响雷渐渐平息了。不甚遥远的山下面河水的流动,有着喧扰和开阔的响声。身旁每块石头的缝际间也有水在流,发出唧悉唧悉声。山林,山脉,以及看不到的茫茫远远的地方,呈着意料外的恬静。方才的一切仿佛知识幻觉……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直到他再次行礼后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鼓掌喝彩声立即响起。
「太棒了!」
「真是惟妙惟肖啊!」
「太了不起了!我还以为真的下起暴风雨了呢!」
作为宴会庭的芙蓉殿内人声鼎沸。
「再来一个吧!」
有人喊道。
站在殿中空地上的少年侍从有着光亮的黑色头发和眼睛,只在鬓边有一撮黄色的发。八哥玉科,最擅长的就模仿各种自然界的声响,不论打雷还是下雨,鸟鸣还是虎啸,都可以模仿的惟妙惟肖。
「请出题目。」玉科恭恭敬敬地应道。
「《狡童》,怎么样?」
那人大声叫道。哄笑声立即炸开来。有人附和:「还要加上动作哦!」
「《狡童》吗?好的。」
一笑,略作思索,属于女子的叹息从他口中吐出,哀伤又无奈,伤感又妩媚。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那个薄幸美少年,对我不笑又不言。就是因为你背弃,使我吃饭难下咽。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那个薄幸美少年,不再与我共进餐。就是因为你背弃,使我长夜睡不安。
这厢搔首弄姿,极尽狐媚之能事。那厢口哨声,叫好声,狂笑声此起彼伏。
猥亵的笑声口哨声让东边席位中一名高鼻深目的年轻女子深深蹙起了眉,琥珀色的眼睛映着他们的影像,赤铜色的长发整齐地落在肩膀上。一种异域风情的美丽,就像刚在火上烧炙过的金属纯铜,散发着特殊的气味。
终于,她起身离席,向殿外步去,侍女紧随其后。殿门前,身为内廷都总管的天鹅律正带着上菜的侍从们准备进入芙蓉殿。有着浅银蓝色长发的青年立即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低着头,给女子让路。在他身后的侍从们也跟着让到一边,同时躬身、低头。
女子一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边略微将视线放低,在青年身上扫过。然后,她便步出了喧闹的芙蓉殿,来到了走廊上。女子身后,侍从们一个接一个进入芙蓉殿,一波嘈杂声响起。
在走廊的另一侧,对着殿门的是一个汉白玉铺就的露台。走上露台,风就猛烈起来了。
不是出自任何人的模仿出,而是真真正正自然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女子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上邪……」
跟在天鹅律身后进入芙蓉殿的侍从们每人手上都捧着或大或小的食器。他们依次将手中的食器放到主子们面前的案几上,并将空了的食器撤走。
西边席位的首席,坐着一名有着深的近乎黑色的褐色头发忽然眼睛的贵妇人,精致的化妆使她的容貌完美无缺,甚至完全掩盖了原本在神族身上就不明显的岁月痕迹。
霞贵妃,出身玄武一族,是现任玄武茗前的亲姐姐。自皇后梓童去世,她便以天帝的宠爱以及家族的背景而成为嫔妃中最有势力的人。常俊现在已经两千五百岁了,死期几乎就在眼前,等他一断气,没有皇后名分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儿子--小郦龙天辉。
一名女童坐在她的膝盖上,正在狼吞虎咽。
她温柔的扶着孩子,眼中却流露出忧心如焚。身为后宫中人,敦亲睦邻、良好的人际关系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也自认为做的很好,每个人都对霞贵妃的贤良温厚交口称赞。可自从五年前天帝将这凤凰生下的水华公主交由她照顾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交子时,这孩子就满五岁了,看起来却似乎只有三岁。无论她怎么悉心照料,这孩子都永远是一副仿佛十天没吃饭的样子,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到现在,还无法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走出十步,会说的词汇也十分有限,『妈妈』、『哥哥』之类的称呼还好,但『霞母妃』这个称呼却怎么也教不会,每次都因为无法转过弯了咬到舌头。但是又不能让这个孩子喊自己『妈妈』,她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个孩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饿了』。
永远都吃不饱,永远都不知道停止进食,哪怕肚子已经鼓胀的像揣了个皮球,还是一个劲把食物往嘴巴里塞。所谓蝗虫也不过如此吧。
相当与人类十一二岁的藏青色头发的少年坐在一边,不断将食物递到女童手中。看着狼吞虎咽的女童,他一脸的幸福。
原本他小郦龙天辉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下面没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所以每个人都把他当宝来宠。在享受疼爱的同时,他也很不满:明明自己已经长大到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情了,却偏偏仍然被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幼儿来对待!他也曾抗议,却又不忍心辜负各位姨娘姐姐哥哥的好意。
但是这个妹妹出生,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哥哥心理』了!因为现在他也是『哥哥』了!『哥哥』,就意味着有必须由自己来保护的人,由他来给予宠爱,而不是一味地接受。从兄长姐姐们身上得到的疼爱,现在终于有了回报的对象。对他来说是不是天帝的儿子并不重要,倒是『哥哥』这个身份让他骄傲万分。五年来努力做个『好哥哥』的成果就是,妹妹水华除了说的最多的『我饿了』以外,说的第二多的话就是『哥哥』和『水华最喜欢天辉哥哥』。
妹妹会咬着手指追寻他身影,会在他做鬼脸的时候格格笑,会在他抽打陀螺的时候一边拍手一边发出咿呀的兴奋尖叫……
唯一让他担心的,便是妹妹水华越来越弱的身子,明明娘亲和自己已经尽一切努力地照顾,为何还会出现仿佛被虐待那样严重的营养不良呢?无论看了多少医生,换了多少个方子,都不见起色。每个医生都摇着头,欲言又止地说自己无能为力。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如果有解救的方法,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朱雀被没有把心思放在殿中的表演上,他一直侧着头看着坐在首席霞贵妃膝盖上的孔雀身上。那孩子的吃相让他的心一阵一阵发痛。
『无论多么幼小,她都是孔雀大明王啊!星君不是应该比小的更清楚吗?』
是的,他很清楚。要养育孔雀大明王,可不简单。无论给那孩子吃再多那些食物都是没有用的,它们无法提供孔雀大明王必须的营养。从母体中带出来的养分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正确的说,那孩子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奇迹。这奇迹不会持续很久的,如果再不补充养分,这孩子很快就因营养不足而夭折。
龙族给不了她最佳的照顾!这是各种因素综合在一起的原因,而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彤。」
一声呼唤让朱雀回过神来,对上的是一对中间瞳仁呈竖线状的碧绿眼睛。
白虎之冯原本应该在东边席,却不知道怎么摸到西边席来了。其实朱雀原来也应该在东边席的,却因为青龙天寒的要求坐到了他身边。现在青龙天寒整忙着与叔伯姑舅们寒暄。
「什么事情?」朱雀没好气的回答。
就算是彼此『勾结』的关系,他也从来都没对这个家伙和颜悦色的打算。反正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事情一结束,就一拍两散了。
「子时一过,我就满两百五十岁了。」
「那又怎么样?」
「就是说,以后的春天我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了。」小少年挺起胸,用超级臭屁的骄傲姿态说道。
两百五十岁,相当于人类十四岁,正是进入青春期的年龄。也是兽族神族出现发情现象的平均年龄。
朱雀半晌才反应过来,同时发现脸朝向另一侧白虎虽然还是一副不理人的高傲模样,屁股后面的尾巴却卷上了自己的腰。
「……」
伸手在那条绳子样的尾巴上捏住一撂皮,狠命一拧,成功地看到小小少年整个身体僵硬,收回尾巴,直挺挺地回到东席。
朱雀对着他的背影悄悄吐舌头。疼就喊出来跳起来吧,何必为了维持『硬派』的形象而强忍呢?忍多了对身体可不好。
须臾,馥蘛异香扑鼻而来,氤氲瑞气隐隐浮动,宝髻云鬟的彩女们提着纱灯,执着鸳鸯扇,姗姗引路。翡翠珠帘向两边拉开,天帝常俊终于出现在守岁的宴席上,面南而坐。
芙蓉殿内所有人立即起身下拜,山呼万岁,待得到命令后才起身归位。
今天是腊月三十,是百无禁忌的狂欢之夜,就算和宫女当众调情也是在允许范围内的。所以一归位,原本因天帝的出现而安静的芙蓉殿立即又恢复的喧闹。
当然,这喧闹并不完全是因为各自的欢乐,另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今年天帝常俊并不是如往常那样独自出现,他居然打横抱着一名盛装女子,待落座后,更是让那名女子坐在自己的右手边。连后宫之首的霞贵妃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这也让人纳闷,因为要说常俊非常重视自己带来的女子似乎也不对。因为左边才是皇后的位置。他却让她坐在右边。
待看清楚那名女子的样貌后,便有了一个似乎可算是答案的答案。
但见眉如翠羽,肌似羊脂,金发碧眸,春笋纤纤,斜亸红绡飘彩艶,高簪珠翠显光辉。虽着女子的宫装,身子却不见属于女子的玲珑曲线。定力稍差的人多看了几眼,便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骨软筋麻,似雪狮子向火,不觉化去了。
天地间能有此样貌的不过一人。正是五年未曾出现的飞禽之长,彩凤丹莹。
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不想今日天地竟然带着他出席除夕的守岁。难道就不怕他跑了吗?
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似乎也有些异样,多了许多古怪的花纹由头至脚,遍布全身。仔细一看,竟是镇火的符咒。难怪凤凰会如此乖巧地任由天帝抱进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
他低着头,看不出他的表情。无懈可击的容颜仿佛是人工描画出来的,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气,仿佛只是个被抽干了灵魂的娃娃。
群鸟开始歌唱。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高空善飞翔,群鸟众多展羽翅,凤凰群鸟聚一方。君王贤士多又广,专供驱使为君王,拥戴天子永不忘。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媒于庶人。」凤凰高空善飞翔,群鸟众多展羽翅,凌空高飞到天上。君王贤士多又广,专供驱使为君王,爱护百姓有声望。
这歌真是莫大的讽刺。
凤凰早就被囚禁了,又哪里来的『凤凰于飞』?曲意奉承的阿谀之辞更是让人发笑。
也许在龙族人以及他族年轻一辈听来是理所当然的吧。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蓬蓬萋萋,邑邑喈喈。」凤凰引颈把歌唱,声音响在高岗上。梧桐挺拔高高长,他在朝阳好地方。梧桐高大而茂盛,凤凰和鸣声悠扬。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美丽高大的梧桐,虽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却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
朱雀正发呆间,一曲已然唱罢,听得有人道:「早就听闻飞禽一族的掌中舞天下无双,不知今吉日良辰可否有幸观赏的到呢?」
说话的是东席一名高鼻深目的壮年男子,赤铜色的发,土黄色的眼,正是成王翼龙瑞瑟格。此言一出,众人群起叫好。
舞伎们却面面相觑,似乎不知所措。
要在人掌中舞蹈,个子要小,体重要轻。飞禽中善于舞蹈的种族--比如仙鹤天鹅--大多体型体型偏大,而个子达到要求的鸣禽--如百灵画眉--又只善于唱而不善于舞。
要跳掌中舞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事出突然,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
坐在成王身边的一名琥珀色眼睛的年轻女子拧起了眉,似乎有话要说。成王发现了,便低头道:「你一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了这个节目,你的心情一定会变好的。」
「底座就由我来担当好了。」成王起身来到了为表演留出的空地上,摊开右手,「就在我的手中跳。」
看着他们的神色,成王露出轻蔑的表情:「怎么?莫非所谓的掌中舞只是谣传?或者是你们编织出来沽名钓誉的闹剧?」
朱雀大怒。这话由别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就分外让朱雀难以接受。他腾地站起来,青龙天寒一惊,想阻止的时候却发现朱雀已经在位置上消失了。
正嗤笑着的成王眼前一花,就见个子娇小的红发少年已经跃到了自己摊开的手掌上。一腿曲起,金鶏独立。
掌上竟然仿佛只落了片羽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朱雀招手,舞伎们立即将一柄舞蹈用的剑掷过去,朱雀稳稳接住,摆个起势。
「王爷如不弃,就由在下来助兴吧。」
话音未落,银光闪动,剑身向成王门面疾刺而来。成王闪身往左避开,笑道:「想不到朱雀星君竟然亲自下场。既然要助兴,那我们就好好配合一下吧。」
说着抽下腰间的玉带,忽地甩了出来,直扑朱雀的门面。他只是想要让足下不稳的朱雀惊慌失措,自己从他手掌上掉下来,所以出手并不狠。
软中带硬的玉带碰上金属的剑身,发出铮的一响。朱雀不甘怠慢,当下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摆动长剑,与他手中的玉带拆解起来。
团团围坐的众人凝神观战。摇曳的烛光下,但见一名容貌艶丽的红发少年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掌中舞动,带飞如虹,剑动若电,渐斗渐烈。成王见朱雀脚下立足点不过数寸,便专攻其下盘,却见朱雀上下翻飞,使得对方丝毫占不了便宜。
这厢斗的正酣,天帝常俊却不曾把目光过到他们两人身上。常俊持着一个琉璃杯,凑到低着头凤凰唇边,动作温柔,神色缓和,似乎正看什么宝贵的东西。当琉璃杯从凤凰唇边离开的时候,粘去了一点胭脂,露出底下苍白的唇色。那鲜艶的唇色完全是用胭脂画出来的。
翻翻滚滚拆了数十招,朱雀剑法忽变,自快转慢,招式虽然比前缓了数倍,剑上的劲力却也大了数倍。初时剑锋须得避开玉带的卷引,此时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斩玉带。呛啷一声,玉带竟被削断,半截在成王手中,半截飞出丈许。
金风扑面,眼见剑身就要袭来,成王大惊,急抽身。朱雀乘机一个后空翻,从容落地,作揖道:「王爷可有尽兴?」
有着土黄色眼睛的男人先是一脸错愕,接着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天鹅律一使眼色,歌伎舞伎们立即开始歌舞,笙歌音美,弦管声谐,好将尴尬的场面带过去。
成王和朱雀各自回到座位上。青龙天寒一脸的担心。
「你太卤莽了。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我不是没事吗?」
「这次是侥幸,下次可不保证。五叔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知道。下次我会控制自己的。」
七百年前,成王翼龙瑞瑟格作为常俊建立帝业的先锋,在立下汗马功劳的同时也欠下了无数血债。这点,朱雀自然也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忍不住跳了出去。如果成王方才没有抽身,他恐怕真的会刺下去。这样虽然解恨,却除了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外,没有任何益处。
视线一转,忽然发现首席上霞贵妃怀中的女童不在了。问天寒,天寒表示不知,方才光顾着注意和成王相斗的朱雀,没看霞贵妃那边。
朱雀又问一旁的侍从。
「方才水华公主突然又哭又闹,怎么安抚也不肯安静,所以天辉殿下就带着公主出去玩了。」
朱雀点头表示了解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莫名的一阵心悸。
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