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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下) 第十九章 作者:卡门
    朱雀没追出多远,就发现了白虎的踪迹。

    他弓着背,就像是拉紧了弓,紧盯着眼前的「猎物」,喉咙里发出呼呼声,停顿片刻,嗷呜一声如弹簧般猛地扑出去。一名小女孩尖叫着闪到一旁,跌倒在地。头发上青金的色泽闪过,朱雀吃了一惊,是水华?她怎么在这里?难道是跟着自己来的?

    以往他一直都很小心,这次却为何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尾巴呢?

    一扑不中,白虎扭腰,转身又扑,却被一根横着的栏杆挡住了。朱雀挡在小女孩面前,单膝点地,双手擎着长枪,架住白虎的利爪。

    「让开!」白虎叫道。

    「不行!」

    「她偷听了我们的谈话。留她不得!」

    「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如果她不死,死的将会是我们!她回去一说,一切就都完了!」白虎大怒,「难道你要让大家因为这个小孩而死吗?!」

    朱雀自知理亏:白虎说的对,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一旦失败,他们将没有任何退路。那么长的时间,牺牲了那么多,就为那一天,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靖王死了,成王在天牢里如同废人,天帝常俊寿命将尽,龙族的天庭内因为长时间的朋党之争、相互猜忌,早已四分五裂……无论是不是出自朱雀本身的意愿,整个龙族因为瘟疫而元气大伤是事实,起兵的日子可说就在眼前,怎能因为一个小孩而前功尽弃?

    朱雀明白虽明白,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看到这个孩子,他就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虽然他是为了白虎说的一句「你就是凤凰」而追来,现在却也暂时把它抛到脑后。

    这个孩子明明拥有龙族的血统,而且又是雌性,却为何与孔雀明有着相同的面貌呢?

    「那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只要不让她回去就行了!」朱雀架着白虎说道。

    先前和白虎争论,一时间的气不过是占了很大部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瞒着自己?

    自从天寒所在的天宫也出现病人后,他就很不安,万一天寒也得了那种病怎么办?不过现在想一想,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如果事先知道了,难免会在天寒那似水温柔面前露出马脚。在知道病源后,他又担心要是天寒知道这瘟疫就是用他朱雀的血培育女鸟制造出来的……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要怎么面对天寒。

    在被白虎点中心中的真实想法后,朱雀恼羞成怒地和白虎争论。现在想想又不禁黯然,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摇摆不定?明明知道自己和天寒是没有希望的,他对自己温柔又怎么样?疼爱又怎么样?宠溺又怎么样?自己利用了他的宠溺,他也利用了对自己的宠溺,原来靖王和成王不过是他们相互利用下的牺牲品,而整个龙族的天庭将是接下来更大的牺牲品。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水华小小一个孩童,最终不过将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

    也许把水华暂时关起来,反而能保得平安。

    白虎还没答话,朱雀便回身去抓水华。

    「走开!」水华一吓,爬着躲开朱雀的手然后迅速地站起来。

    刚才白虎突然伸出来的巨爪真的把她吓坏了,她哪里见过这等猛兽?如果不是凭着天生的反射神经,白虎最初的一击恐怕就已经让她受了重伤。就在她以为这下死定了的时候,还好有人即使出现保护了自己,心下甚是感激,可等看清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居然是朱雀后,这份感激就全消失了。尤其当听到朱雀说要不让自己回去,就完全变成了愤怒!

    「果然瘟疫是你们散播的!大家全都被你们这些叛贼给欺骗了!」

    说着,她就飞快地跑走。一头白色的老虎从朱雀头顶上纵身跃过,呼啸着追去。

    这里是南方的林海,密集的树冠遮天蔽日,浓绿得化不开,丝毫感觉不到严冬的气息。

    森林垂着一层淡淡的青烟,攀藤把一棵棵参天大树密密实实地缠绕着,一排排,一束束树根似的粗藤,从树上垂下,搭拉着缠在周围的树木上,时而像山涧水帘直泻而下,时而又形成一个个拱顶。丛生的荆棘野草把原来已经十分茂密的树林越发封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仿佛给一片永恒,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无限幽深古远。

    一只孔雀从这森林中蹿起,振翅,扶摇直上。两道光,一道白,一道红,紧紧追击。

    朱雀的速度乃天界首屈一指,不多时就迫到了孔雀背后,伸手就要去擒它那纤长油亮的脖子。孔雀猛回头,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同时呱地一声张开了嘴。朱雀暗叫不好,急忙团身跳开。孔雀张开的嘴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顿时气流就急速逆行起来,云层被搅动着,无数石头、树叶被巨大的吸力卷进了孔雀的口中。

    朱雀在半空中无依无靠,急忙降落到地面,但那吸力让他站也站不稳,急忙抱住一棵大树才不致于被那吸力弄的浮起来。白虎停止了追击,放低身体,用爪子紧紧地扒住地面,同时操纵起身体四周的空气,对抗着孔雀制造的吸力。

    小树被连根拔起,大量人类的茅棚像火柴盒子飞到了空中,进入了孔雀的口中。

    见朱雀和白虎退缩了,孔雀便合上嘴,又飞去了。

    朱雀急忙纵身追击,白虎紧跟其后。朱雀全力加速,在孔雀察觉前跳到了它的上方,伸手去捏它的颌关节。孔雀感到风动,头一偏,虽然让朱雀的攻击落了空,但也吓出了一背的冷汗,还没等它喘口气,白虎呼啸着扑了上来。

    由于这一巨大的冲力,孔雀不支,一鸟一虎一人型从云端迅速坠落。

    南方温暖之地,是人类的粮仓银库,那里有富庶的城镇和四通八达的道路,水道遍布,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听砰地一声,水花四溅。岸边的行人和商贩被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谁家的船翻了或者是有人落水了,正嚷嚷着要捞的时候,一头白色的巨虎冒出头来,粗大的鼻梁,有力的下巴,钢针一般的胡须,血盆似的大口,锐利的剑齿,两只虎眼显露出绿莹莹的凶光,只见它挥舞强有力的四肢,开始狗刨……

    「老虎啊!」

    「吃人啦!」

    虽然是「落汤虎」,但老虎就是老虎,岸上的人类一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边飞逃。

    白虎爬上了岸,一抖,甩掉身上的水,但毛还是湿漉漉的,没办法一下子弄的很干燥。

    逃跑的人类并没有能逃出多远,狂风平地起,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拉了回来。双脚离开了地面,在他们刚意识到自己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一个黑洞给吞噬了。

    「来昂——!来昂——!」

    小山一般大小的巨大孔雀从水中昂起头来,张开口,呼啦啦吸着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青金色的羽毛竖着,从水中站起来竟然弄湿半分!水华原来因为年纪幼小,等级虽高但个头却并不大,沾了水以后,竟然一下膨胀了十几倍。难道是因为她拥有龙族的血统的缘故?沾了水不但不会有阻碍,力量反而能得到大幅度的提高。

    水开始发热,不断蒸发,泛着气泡开始沸腾。孔雀急忙跳出水,来昂来昂地鸣叫着,意图逃跑。白虎卷起暴风阻拦它,孔雀张口,两股巨大的气流相撞,这个城镇所受的破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类被气流卷进了孔雀的肚子里。

    在如同爆炸般的巨响中,那池水砰地焦干了。红发少年跃出池子,伏在地上不断喘息着。在掉下来过程中,他们三个不断扭打,结果入水的时候孔雀在中间,白虎在最上面,朱雀被压在了最下面。对火鸟来说,将全身浸入冷水中实在是不怎么愉快的体验,可以说差点就溺死了。

    朱雀抬头看见了僵持在一起的孔雀和白虎,长枪一挥,便追了上去。

    孔雀以一敌二,自然毫无胜算,但她只以脱身为目标,而且朱雀不希望伤害到她一丝一毫,就算白虎想出手攻击她,朱雀就会反过来阻止。这样,孔雀一个劲地逃跑,朱雀和白虎在后面不断追赶,沿路不知道破坏了多少人类的家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类被吸进了孔雀的肚子里,成为她肚中亡魂。

    不知不觉,人类的城镇渐渐远去了,戈壁滩上的炎暑也被远远地被撇在后边,雪山寒气迎面扑来。万仞高山山脉屏立城北,龙走蛇舞,山光映雪。冰峰高矗蓝空,闪射着强烈的冰光,群峰被一缕缕云纱缭绕着山腰,积雪的峰巅像白玉的群岛浮出在海蓝色的天际春天融化的雪水会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卜来,而严冬的此时,这飞流直下的千尺银河就被凝固在了那里,闪耀着冷峻的寒光。

    孔雀朱雀和白虎的到来打破了雪山的宁静。

    孔雀和白虎所制造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呼哨,把雪原上平展展的积雪,吹成一条条巨龙,贴着雪地滚动。狂风暴怒了,像百万雄狮在怒吼、奔腾,把千百条白龙卷上天空,整个空间迷漫着白色的粉末,如烟,似雾,却没有烟雾的柔软,打在脸上像针扎。刹那间天昏地暗。唯一可见的亮光便是从朱雀身上散发出来的高热所形成的光。

    孔雀扑扇着翅膀,她已经很累了,长时间的剧烈运动早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但是她不能停下来。一定要逃走,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白虎越来越烦躁了:这样下去什么是个头啊?如果不是看在朱雀的面子上,他老早就把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解决掉了!那里用得着拖到现在?

    凝神,汇聚全身力量,爪子收紧,就在他即将像压紧又突然松开地弹簧那样跳起来攻击的时候,那巨大的孔雀突然发出尖锐的悲鸣,直直下坠。红色的液体从它的脊背上洒出来,就像下起了红雨一般。

    朱雀和白虎大惊,急忙跟过去查看,却见一人站在雪山峰上,丈六金身,头打螺髻,双耳垂肩,仪态端庄,面目慈祥。孔雀就躺在他脚前,脊背上破了一个大洞,血水哗哗地淌着。

    得把她带回来。朱雀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移动不了半分,仿佛被什么镇住了一般。再看白虎,情况更严重,他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双眼死盯着前方,而且居然在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只听那人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阿弥陀佛。我在这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她也把我吸下肚去。我欲从她便门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开她脊背,脱身而出。孔雀性最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把人一口吸之,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永堕阿鼻。」

    朱雀大惊,猛力挣脱那看不见的束缚,就要上前,却被无形地力量压倒在地。

    那人又道:「但我从孔雀腹中出,伤孔雀如伤我母。」

    那人抬手,一团金光将孔雀笼罩住,缓缓升起。孔雀渐渐恢复成小女孩的模样,同时背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恢复到看不出一点伤痕。

    「故此留她在灵山会上,封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永伴清灯黄卷。」

    眨眨眼,她在光球中逐渐坐起,惊恐地扑光球壁上,朱雀在外面看着她,眼光正对着自己。那人的话她虽然只听了一半,但从这情势看,很明显对方指的是自己。什么「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说的好听!不就是要她当尼姑吗?

    「朱雀彤,朱雀彤!这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对不对?」她敲打着光球球壁,「你这奸佞小人居然陷害我当尼姑!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尸骨无存!」

    托起光球,那人驾起祥云缓缓离去。我以甚深般苦,遍现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

    压制着朱雀的力量消失了,但是他依旧伏在地上。

    这样也好,被那个人带走,就可以远离即将发生的变乱。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到她了……

    狂风暴雨中的落叶终于有了安全的栖身之所。

    ***

    奔丧中的白龙天虹突然得到报告,说精卫女娃失踪了。顾不得父亲刚刚过世,天虹穿著孝服就带上大队的兵士出去寻找。

    天虹焦急不已。

    精卫身上带着他的擒心锁,如果发生了危险,就会感应到。以往,她一直在他身边,从来不曾远离,也不曾发生过什么危险。有的时候会有尖叫传来,等他急忙赶去一看,却不过是因为被毛毛虫之类的东西吓到了而已。擒心锁的力量就在于一个「心」字。戴上了它就等于是拴在「心」上的一根绳子,既能牢牢绑住,也能将各种感情的波动传送过来。所以天虹一直很放心,反正如果有危险,擒心锁也一定会通知他的。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精卫女娃的意识并不清晰。正如一个梦游中的人明明正朝火堆走去,却并不能意识到危险,也就无所谓恐惧不恐惧。如果她的感情不发生波动,那天虹也就不会感应到那危险。

    他尝试着感应,只有一片空白。无论他怎么呼叫,也得不到一点响应。把每个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依然没有精卫的踪迹。

    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找不到呢?

    神啊!请保佑她平安!千万不要让她出事!

    ***

    由于施加结界者的死亡,原来坚固无比的巨大水幕一下子就崩溃了,被封锁了整整七年的披香殿终于重见天日。

    天寒在披香殿内找到了全身沐浴在夜明珠光辉中的凤凰。他呆呆地看着许久未见的人儿,竟然忘记了要赶紧带他出去。

    凤凰靠坐着,垂着头,半开半阖的眼睑,散发着沉静恬然的气质。在黑暗中封闭了七年,竟然一点也没有憔悴。天寒伸手,轻轻顺过他耳前的金色长发。七百年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垂髫少年,父亲也已仙逝,而凤凰却依然与七百年前初见时完全一样。神族的寿命算是很长了,可是仍然逃不过生老病死,惟有凤凰,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也许被囚禁太久了吧,此时的凤凰美则美焉,却呆坐着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没有丝毫生气。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天寒凝神仔细查看,赫然发现:面前的这个躯体不过是个空壳子!是具仅仅只有呼吸的行尸走肉,内里并没有灵魂存在!

    凤凰的灵魂哪里去了?天寒又惊又喜,呼吸不禁急促起来:那些文献上的记载并没有欺骗他!

    ***

    雪山上,伏着的朱雀站起来,回头瞄一眼白虎,孔雀的事既已解决,朱雀这个时候又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追出来的。白虎被他一瞪,也醒过神来,看朱雀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朱雀开口,就要逃跑,可惜被一把拉住。

    「我又不会吃了你,跑什么?」朱雀生气了,一把拧住白虎的圆耳朵,「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问就问吧,君子动口不动手。」白虎龇牙咧嘴中。

    「你说『我就是凤凰』,那是怎么回事?」

    「啊?我有这么说过吗?什么时候说的?时间?地点?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朱雀大怒,揪着白虎的耳朵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开始吼:「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真的退化成猫咪了?」开始摇晃虎头,「不要以为装傻可以糊弄过去!」

    既然跑不掉,白虎决定装傻到底。

    刚才就是因为一时激动而说漏了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克制不住了!一定要忍住!就是把嘴撕烂了也不能说!骂也没关系,打也没关系,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嘛!想我兽族,哪家夫妻亲热的时候不是打架打个半死?越打感情越深嘛!啊!彤那软绵绵的小拳头落在我身上……

    嘶!白虎吸口水中。

    白虎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让朱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认真检讨自己是不是下手真的太轻,于是凝聚力量准备给予重击。

    这个时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动了朱雀,一下就使他扑倒在雪地中,被倒拖出丈余远。白虎吃了一惊,从遐想中回过神,急忙就想去拉他。

    「不用紧张!是天寒在叫我!」

    朱雀叫道。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定下神来,明白到是怎么回事: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而且为了孔雀的事情又拖了很久,天寒一定是发现自己不在了,于是通过戴在朱雀手上的擒心锁来呼唤。拉力只是这么一下,接着就安静了。但也不保证会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强制把他拉走。

    他得赶快回去,否则会不好解释为什么出来这么久。

    「我得走了!这次算便宜你了!」朱雀跃到空中,「下次一定要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

    一道红光向着天宫而来。

    穿过南天门后,朱雀看到了无数的丧幡,纸钱如同雪花般在半空中飞着,每个人都穿上了丧服。有点讶异,随即了然,除了那个人以外,没有谁的丧礼可以这么有这么大的排场。

    对天帝的逝去,朱雀并不感到悲伤,天帝常俊早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死是迟早的事,他只是想着:先前常俊曾经带他进入过披香殿,并对他说一旦自己死了,这水幕结界就永远也解不开了,凤凰将为他陪葬,现在天帝死了,那凤凰……

    一边想着,一边被引领到祥隆宫。

    「你终于回来了。」

    看到朱雀的出现,天寒掩不住的一脸笑意,快步迎上去,拉着他就往里走。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朱雀正疑惑间,已被带入了内室,眼前赫然一亮,耳中仿佛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一名金发美人躺靠在座中,即使不言不语也不动,依然能看到光芒的碎屑在他身上闪耀。

    「族长……」

    看到许久不见的凤凰,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朱雀有点发晕。常俊果然骗了自己,说什么他一死结界就解不开了,结果原来是施术者一死就崩溃了,凤凰也就被带了出来。天寒就是为了这个而高兴,就是为了这个才催促自己赶快回来……

    「父亲他阳寿已尽,已然逝去。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再次相见的机会,我很高兴。虽然为人子者有点不该,但我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情。」天寒扶着朱雀的肩膀,将他带到凤凰近前。

    没去注意天寒究竟在说什么,朱雀只是看着近在眼前的凤凰。自从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两年了,凤凰还是和上次见到时一样,毫无生气。

    「族长怎么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带我来看?我知道凤凰出来了你很高兴,可是不用特地叫我看啊!何必特地让我来看你们的卿卿我我,难道还想要我笑着祝福你们不成?

    「还没有发现吗?」天寒叹道。

    发现什么?朱雀仰头去看天寒,那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无奈,仿佛正看着因逃学被抓到还死不承认的孩童。

    天寒伸住食指,在朱雀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就是凤凰啊。」

    仿佛一个炸雷在朱雀脑中炸开。

    天寒在讲什么?为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翻来覆去只听见「凤凰」、「朱雀」、「朱雀」、「凤凰」……天寒想究竟说什么?是在把他们两个做比较吗?

    为什么,为什么,天寒一向是如此的温柔又体贴,从来不会故意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如果不慎做了,也一定会自责好久,但是为何今天却说着如此残酷的话语?

    从天寒的话语中他了解到,原来天寒认为凤凰之所以成为空壳子,是因为灵魂离开了肉体,而那离开的灵魂就是他朱雀!因为凤凰是天地间的唯一,没有第二个,而「朱雀」就是凤凰的别名。

    原来如此,白虎一时脱口而出的「你就是凤凰」就是这个意思。

    朱雀的惊愕在天寒的眼中成了迷惘。

    就像一个迷失了的灵魂,突然被告知他由那里来又该往哪里去一样,最初的恐惧是必然的,但是只要好好的抚慰,一切都将回到正规。

    「我知道我父亲的行为让你非常厌恶,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你也只有逃避一途。」天寒握住朱雀的手,「但是现在父亲他已经故去,恐怖的根源已经消失了。你不再需要害怕,不再需要恐慌,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来伤害你了。」

    朱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你在和谁说话?在你的眼中,我是谁?」

    「彤,我知道这也许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我问你认为我是谁?」朱雀大声打断天寒,「在你的眼中,我是谁?是凤凰?还是朱雀?」

    「你就是凤凰啊。」天寒觉得他问得奇怪,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朱雀就是凤凰,凤凰就是朱雀,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的区别罢了。

    「我问……我是谁?」

    朱雀的身体开始摇晃。「难道说……你从来到没有把我当做个一个独立的人看待?」

    「彤……」

    看在着朱雀的反应,天寒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伤害到他了。挑拣着字眼,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彤,你站在这里,任何人都看的到,也摸的到,谁也无法否认你存在的事实。可是你也要明白,你的灵魂来自凤凰。为了逃避我父亲,丹莹他将自身全部的灵魂都转移到了你身上,因为你就是他……」

    这些都是天寒自己推理出来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凤凰是如何制造出「朱雀」这个个体,也不知道凤凰是如何让自己的灵魂完全过渡到朱雀身上,但是丹莹的躯体成了空壳子是事实,也是凤凰的朱雀的存在也是事实,那么这就是唯一讲的通的解释。虽然这是高难度的法术,但是依照凤凰的灵力,要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

    朱雀觉得脚下好软,双腿似乎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他知道天寒的心里只有凤凰,对自己的温柔不过是习惯使然。每次每次他都这么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好使自己不会沉溺在眼前似乎的幸福中而忘记了必须要做的事,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相信,天寒其实是喜欢他的。凤凰不在,此时天寒眼中看着的只有自己。

    一直以来他就知道凤凰是很大的因素,可没想到这因素大到这样的地步:天寒一脸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你就是凤凰。

    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他朱雀!

    为什么要这样明确的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把梦做下去?何必他我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自欺欺人呢?

    「……然后呢?」朱雀抬头,望着天寒,「突然告诉我这些,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

    天寒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下了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才说:「灵魂如果从身体离开过久,身体就会衰竭而死。」

    「你是想说,要让灵魂归位?」

    「是的。」

    「别开玩笑了!」朱雀大叫,「什么我就是凤凰!是他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我才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他快速后退拉开自己和天寒之间的距离,「我是朱雀!只是朱雀彤!不是其它任何人!」

    说着,他转身就要跑,天寒急忙赶上去,展开手臂一下揽住朱雀的腰,将他拉进自己怀中。

    「放开我!」朱雀挣扎着。

    「彤!让丹莹的灵魂回到他的本体吧!」天寒努力想要将他带到凤凰身边,「幽体脱离如果太久的话,会发生危险的。丹莹他已经处于这种状况七年了,身体已经非常衰弱,如果不赶快,他会死的!」

    「胡说!他是不老不死的凤凰,是绝对死不了的!」朱雀踢打着天寒,但是他和对方的体格相差的太多了,这种程度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难道你要让自己的本体一直处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吗?」天寒将朱雀扛到了凤凰面前,一下将他按在凤凰的座位旁边。「回到丹莹的身体中吧,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凤凰』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我是朱雀!才不要当什么『凤凰』!」朱雀推拒着压着自己的天寒,想要逃走。

    「我知道拥有更多的承认不是你向来的愿望吗?」

    朱雀一惊:原来天寒知道。他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结果原来他知道。

    「回到本体,你就是凤凰了!凤凰是飞禽之长,是飞禽一族永远的帝王,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受万世景仰,拥有无上荣光!」

    「我不稀罕!」

    啪——!

    朱雀一巴掌将天寒的脸打的歪到了一边。

    天寒被打蒙了,他不明白,真的一点也不明白。

    七年前,被抽筋的应龙以及被杀的九只金乌,下手的是谁他早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只不过被他压了下来,没有公开而已。为的,就是保护丹莹疼爱的朱雀彤。同时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朱雀一直希望能出人头地,那仿佛燃烧着火焰的丹凤眼早就泄露了一切。也因此,他不断护着他。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惟有把这想要保护他的欲望归结到对凤凰的一片痴心上。

    现在,凤凰从披香殿的结界中出来了,只要再让那离开的灵魂归来,丹莹便会再次出现。同时,彤也应该因得到地位而满足才是,但为何彤却看起来那么不愿意呢?

    「我,一点,也不,稀罕。」朱雀一个字一个字说着,靛色的眼睛瞪着天寒,眼眶红了,泪水从眼角滚出,啪嗒啪嗒落到座垫上。

    「我的,名字,是,彤。我的,种族,是,朱雀。我,在这里,活着,呼吸,思考,会动,会跑,会说话,会哭,会笑。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还竟然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什么凤凰的灵魂,什么本体,什么归位。别说他根本就不懂要怎么让灵魂从身体中脱离并进入另一个身体的法术,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去做。因为那样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天寒心中阵阵发慌:彤为什么看起来是如此的哀伤?莫非自己真的做错了?可是,凤凰的灵魂如果不回来的话,他就会永远是个活死人……

    正当他乱成一片的时候,朱雀用飞快地动作将左手小指放入口中,猛地背过身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耳朵,同时身下的娇小躯体剧烈颤抖了起来。

    冷汗突地爬满了天寒的额与背。莫非?不会吧!

    朱雀缓缓转过身来,从口唇一直流淌到下巴的鲜血触目惊心。左手从口上离开的时候,那小指齐根而断,不见踪影,红色的液体从断口处咕嘟嘟地往外冒。

    吐地一声,朱雀从口中吐出了一个物体,唾到了天寒的脸上。那东西打到天寒的脸后滚下来,赫然是一根小指,根上套着一个金色的指环,细密的花纹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个,还给你……」

    朱雀从呆然的天寒身下爬出来,捂着滴血的伤口,向外缓缓步去。肉烧焦的味道飘进天寒的鼻子里,唤回了天寒的意识,那是朱雀在用高热让伤口止血。

    「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就和你的凤凰一起走阳关道吧,」

    ***

    好大的风,吹在脸上好象砂纸在刮似的。

    天虹睁大眼睛四处搜索着,终于发现了目标。一名黑发少女立在悬崖边缘,在强风中摇摇欲坠。她怎么会站在那种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女娃!小心!」天虹飞奔而去。

    少女在海风中摇晃着,竟然还在往前走,脚下的岩石啪啦啪啦地粉碎。突然少女身型一晃,眼看就往崖下倒。天虹大惊,猛然发力,纵身一跳,去抱她的腰。

    手穿过了少女的腰,天虹看着自己穿过了少女的身体。眼看就要倒下的少女依然留在悬崖上,而自己却以飞快的速度在下坠……

    原来只是幻影,不是她。在失去意识前,天虹庆幸着……

    ***

    将精卫引领至内室休息后,翼宿来到了囚室,看着被缚龙索绑成麻花状的银发男子。

    精卫女娃心智迷失,只一个面人就被引了出来,于是他们留下踪迹让白龙天虹来寻。虽然手段是卑鄙了一点,但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不敢相信。白龙天虹虽然坠崖受重伤,但竟然为了精卫女娃而甘心受缚。

    律出的这个主意竟然真的成功了。

    翼宿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你放心,我会让这个男人得到报应的。」

    「如果能让女娃平安的话,就算你要我的命也没关系!」

    真是让人「感动」啊!翼宿嗤之以鼻。你这中山狼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情圣?如果不是因为你,大鹏宇风也不会死!

    想一想,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被封在石化之术中过了七百年,还要再加上之前的四百年……恍然一梦,竟然已经过去一千一百多年了。

    *****

    神木梧桐,当头一轮明月高照,清光皎洁,玉宇深沉。正是那:楼头初鼓人烟静,野浦渔舟火灭时。

    一把被推跌在墙角,由于是在地毯范围之外,所以生疼生疼地。翼宿挣扎着撑起身子,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只穿著单衣,曲线毕露。在女子的背后,榻上纱幔低垂,沉睡的人影依稀可辩。

    女子蹲下,用力将翼宿按倒,并捂住了他的嘴。

    「嘘——安静。」石青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今天是青凰羽盈和朱雀子绯的洞房花烛夜,并没有任何异状,却为何突然将在外面站岗的他唤进这新房?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对方竟然开始解他的腰带,动作飞快。手伸了进来,撩拨着他,熟练并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呻吟被封锁在喉咙里,不许泄露出一点。对方稍稍起身,一足跨过他的身体,扶住他的炽热,没等翼宿反应过来,就坐了下去。

    「唔……」

    凤凰伏在他身上,微微颤抖着,却丝毫没放松对他的压制。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翼宿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不是你和子绯大人大婚的日子吗?就算要另寻新欢,也不应该在新婚之夜吧!这样要让子绯大人情何以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黑暗中,凤凰对他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也是没有办法。」

    凤凰生下了两个孩子,雄的孔雀明和雌的大鹏宇风。小孩子活力充沛地跑来跑去。朱雀会带着人出去狩猎,用龙族的血肉来满足孩子们无底洞般的胃口。看着朱雀的背影,翼宿有时候会想,子绯大人知道吗?什么时候会知道呢?

    想要说出来的冲动不止一次,可都在目睹朱雀追打接凤凰绣球的人后失去了勇气。不是因为惧怕挨揍甚至被杀,而是因为有的时候,谎言比真实更好。

    「为什么不消除我的记忆?那样不就可以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了吗?」

    翼宿如此询问,凤凰掩口微笑,只是不答。

    当宇风的尸体被挂在旗杆上出现的时候,朱雀当时的表情让翼宿几乎以为他已经疯狂了,这才忽然明白到凤凰的用心:他是希望有两个父亲来保护孩子。

    *****

    朱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仿佛梦游一般,完全凭着下意识移动着身体。这个时候偏偏有人向他禀报,说翼宿把白龙天虹抓了回来。

    天虹?朱雀模模糊糊地找出与这个名字相对应的脸。就是那个有七十八个侧室、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是天寒最有力的支持者的风流子弟啊。除掉了他,就等于砍掉了天寒的左膀右臂。翼宿的动作还真快。

    唉……就去看看吧。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在回头,就必须在天寒做好准备前先下手。

    哗啦——

    冷水突如其来地迎头浇下,被缚龙索绑在木桩上天虹一激灵,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通彻心扉的疼痛,从右胸蔓延至全身。

    「醒醒。」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接着下巴被捏住,迫使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男人隐约的影像。视线还很模糊,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天虹努力凝聚意识回想,终于明白到自己的处境。

    「女娃……女娃她没事吧……」

    「她好的很。」

    「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好了,女娃的脑子不清楚,放她走吧。」

    「哼,与其关心女人,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

    翼宿在天虹的胸口上轻轻一拍,天虹身体猛地一缩,痛苦的神情浮上来。肋骨伤的不轻。

    「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就尽管拿去吧,只要你放过女——」

    「老是女娃女娃,难道对你来说,只有她是女人,其它女孩就什么都不是了吗?如果你真的是爱精卫女娃一个,为何还要招惹其它女孩?为何还要束缚住七十八名女子的一生?」

    「我可从没有为难过她们。」

    「说的好听!据我说知,就在不久前就有一名名叫兰儿的女子被你遗弃了,就因为她怀上了你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她是个荡妇!」天虹大叫。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一个服侍了自己那么久的女人?」

    被这么一问,天虹哑了口,只是咬了牙关,恨恨地瞪着翼宿。

    见天虹不答,翼宿认为他是回答不出来,骂道:「没想到你不单没节操,居然还是会赖帐的混蛋男人!」

    「你把我抓来,难道就是特地要讨论我的闺房私事吗?」天虹突然笑了。从刚才的问答中,天虹觉出对方话里有话:「莫非我的哪个妾是你的心上人?如果你想带她走就带她走吧,反正我有七十八个,少一个多一个都无所谓——」

    话没有说完,下巴上就挨了一拳。

    翼宿被天虹那完全不在乎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龙族的男人妻妾成群。在你们眼中,女人不过衣服一件,随手就可以丢弃!」

    飞禽一族是女尊男卑的母系社会,女性的地位就如同父系社会中的男性一般。如果说龙族信奉的是男权主义,那飞禽一族便是女权主义者。

    朱雀停步侧耳倾听,身后的兵士也不敢出声。从囚室中传出的动静似乎不是在为正事考问,而是在为别的事争论。翼宿十三郎那个家伙,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啊,难怪会被连续休掉十三次。而且看来他的心上人和天虹这个出名的风流浪子有关系……

    「你可还记得七百年前来到你们龙族当人质的那个女孩?」

    「啊?谁?」

    「大鹏宇风!」

    「啊?」天虹摆出思索状,然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你说的是他啊!原来他竟然是女的吗?」

    飞禽一族两性的外表相对他族来说是颠倒的,雄性外表匀称华丽,而雌性外表圆短朴素。大鹏宇风是雌性,外表与几乎是凤凰翻版的孔雀明可说是两个极端。于是在外族人眼中看来,大鹏宇风几乎没有女性魅力可言。

    「你少给我装蒜!」

    「莫非她就是你的心上人?不错不错,你们合适的很呐,郎才女貌,绝配绝配。」

    「住口!」翼宿大喝一声,一把揪住天虹胸口的衣服。受伤的肋骨受到震动,剧痛让天虹几乎无法呼吸。「我不许你侮辱她!」

    「哎呀?难道你只是单相思?好可怜哦~」

    「够了!我只问你,既然你们彼此有意,为何还不专心一意?你看看,他是拼命为你说着好话。」

    翼宿唰地抖开了一封信,凑到天虹面前。发信人是大鹏宇风,写的都是说自己在龙族中过的有多么好,多么顺心,大家对自己都很照顾,尤其是白龙天虹,会和自己一起玩风筝,到人界去游荡恶作剧,在天冷的时候还会为自己添衣等等等等……

    「依照我对你们龙族的了解,这信的可信度实在不怎么样,也许都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话,可是她一再地提到你的名字,并强调和你在一起有多快乐。如果不是真有其事,是无法编织出这些细节的!可以说,你是她在人质生涯中唯一的快乐源泉!」

    信被抖的哗哗响。

    「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孩,为了让家人安心而说着善意的谎言!这样的女孩却被溺死了!大鹏金翅鸟,垂翼若天蓬,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什么人能如此轻易地将其至于死地?」翼宿凑到天虹近前,狠狠盯着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天虹不为所动,「唉,也真难为你了,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特别地利用别的女孩把我引诱出来。为了情人嘛,同是天涯痴情人,了解!」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翼宿大吼起来,「我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被自己爱的男人害死?」

    「原来你是她的老爹啊!难怪!」天虹一副了然的模样,丝毫不为翼宿所动,似乎对这种情势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见天虹诧异地眨眨眼:「可是我记得,大鹏宇风和孔雀明都是凤凰和正室朱雀子绯的子女,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孩子了?」

    「啰嗦!这和你没有关系!」翼宿白了脸。

    「是哦,那是你的家务事,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天虹金色的眼瞳往囚室门方向瞄去,「不过,外面的人大概不会这么想了吧。」

    外面有人?自己明明把守卫都谴开了,也不许任何人靠近。朱雀七星其它六人都有事在忙,来的自然不会是他们。是谁竟然敢违反命令?但是天虹又不像是在说谎,说这种谎言骗自己回头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翼宿回头。

    牢门的木头一根根竖着,彼此间留下巴掌宽的空隙。红发少年站在那里,身影被牢门切割成一块一块。

    灰白一片。

    冷汗,爬满了翼宿全身。彤大人什么时候来的?在后面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但是红发少年神情木然,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翼宿知道应该立即若无其事地上前请安,拼着那万分之一的机率想办法蒙混过去,可是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一部分。他抬不起手,迈不开步,说不出话。正因为未知,所以恐怖。

    就在翼宿被莫名的恐怖淹没的时候,朱雀转身走了,没说一句话。

    朱雀按住心口,方才翼宿和天虹对话重要部分他听的一清二楚。原本已然不甚明了的头脑更加混乱。

    明不是他的孩子,宇风也不是他的孩子,那是凤凰和翼宿的产物,而不是他的。可是凤凰让所有人都相信明和宇风是他朱雀的孩子,不但骗了他,也骗了所有人。一直到死,朱雀子绯都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似的被耍得团团转。

    原来过去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什么又是真实的呢?自己明明就站在这里,为何却没有丝毫的现实感?朱雀仿佛看到无数根手指指着自己,无数张嘴在叫着:你是假的!是个冒牌货!

    当凤凰丢下那张休书坐上花轿离去,当天寒宣布迎娶利金郡主,他以为那已经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画面和声音了,现在他才发现那些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没有了未来,至少还有过去,可是现在,连过去也被夺走了。

    为什么要骗他?既然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要假装是他的骨肉?为什么不大方地宣布孩子的亲生父亲其实是翼宿十三郎,难道还怕他会无法忍受而存心报复不成?凤凰应该知道,他的反应也许会比较大,但他根本就不会真正做出伤害自己兄弟的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寒的论调:朱雀就是凤凰,凤凰朱雀本是一人。众所周知,凤凰一得交合之气就会受孕,但同一个体之间又怎么可能生下孩儿呢?如果没有孩子,势必会让朱雀的行为能力受到质疑,于是为了完美地塑造出「朱雀」这个独立的完整个体,惟有移花接木。

    为让本不存在的人完美地存在,凤凰欺骗了所有人。

    朱雀突然仰天狂笑:好大的骗局!真是好大的骗局啊!

    凤凰究竟当他是什么?从炎之枪接收过来的记忆中,朱雀子绯从小就呆在青凰羽盈的身边,凤凰不许他叫自己义父义母族长或别的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将来的夫君啊,凤凰笑得羞涩。

    骗人!我是你的,你却不是我的!

    朱雀仿佛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个中秋前夜,摇曳的烛火中凤凰美丽依旧,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残酷无情。

    『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你呢?你凭什么和我争?』

    『我会给你一纸休书。从此以后,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子绯死了,对他来说不过是早已逝去的过往。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朱雀子绯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朱雀彤,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即使继承了子绯的记忆,即使外表完全一样,也是不同的个体,不可以被过去束缚住。无法摆脱过去,就不能开创未来。而且这四百年来凤凰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无论那是不是出于内疚或者别的什么,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中,他从来都没有过记恨的念头,即使接收了子绯的记忆也一样。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一天能独当一面,不用老是躲在别人的羽翼下。

    他今日才看清自己想法有多么可笑,没人期望朱雀明理又强硬,没人期望朱雀可以与凤凰并驾齐驱,没人期望朱雀是伟男子大丈夫,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有分量的陪衬、一个识大体的工具、一个可以换得利益的礼物。只有他一个人在傻乎乎地做着根本没用的事。

    朱雀突然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刹那转念,他冷笑:飞禽之长,凤凰,仁智禽,至仁至智的万圣之圣、万尊之尊,你不要怪我忘恩负义,谁叫你把我肆意玩弄在股掌之间。天寒,不要怪我心狠,谁叫你明明对我无意却从不明白表示,到了最后才给我致命一击。你们狠,难道我就不会狠么?

    ***

    翼宿在忐忑中接到了立即整军准备进攻的命令,他原本以为朱雀在那样重大的打击后就算不会崩溃,至少也需要几天的恢复时间。虽然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好多年,现在立即起兵并不是问题,但朱雀真的是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吗?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朱雀呵呵一笑:「你放心,我清醒的很。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了。」

    翼宿接令而去,白虎凑了过来。白色的大猫在朱雀身上磨蹭着,厚实粗糙的舌头添上朱雀的脸。

    「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下定决心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的出来。」白虎轻吻朱雀失去小指的左手。

    朱雀惨然一笑:「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

    「我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瞒着。」白虎知道他前后两句话分别指的是什么,故意装没听见前面一句,「也许对你来说我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粗人,是为了飞禽一族才不得不接受我,可是我要告诉你:彤,无论你是朱雀还是凤凰,是至尊还是奴才,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不在乎那些无意义的名位,我只要你……向着我,记着我。」

    最后的停顿,是因为他原本想说「心甘情愿做我的人」,但怕朱雀发怒,在话出口前紧急拉回修改。这一下转的实在是生硬,依照对白虎一贯用下本身思考的习性,朱雀自然是听出来了,扑哧一笑。

    转身从墙上取下装饰华美的剑,抽出,锋芒闪亮。朱雀拔下发簪,鲜红的发丝落下来,披了一肩一背。白虎正看得发痴,却见朱雀握住长发,横过剑身来到颈后,往上一挥。长发断了。朱雀手一松,鲜红的断发掉到了地上。

    「这样,就不合龙族的体统了。」

    听见朱雀这么说,白虎将视线从地上的断发转移到朱雀脸上。短发覆额的朱雀让白虎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初见,朱雀顶着一头不合龙族礼法的齐额短发来到了朝堂,那个时候他可真是吃惊不小,还以为除了自己以外没人敢公然表示对龙族的不满。老实说,当时的敌视态度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这个小家子气的原因。现在一想,真是汗颜。说真的,虽然长发的彤妩媚非常,但短发的彤更有神韵。神采奕奕,英姿飒爽,充满肃杀之气!

    是因为即将起兵的缘故吗?白虎从朱雀身上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这杀气是对龙族,还是……?

    ***

    誓师大会,战旗飘舞,飞禽一族与兽族的大军准备就绪,只待令发。

    「龙族无道,奴役我族人,囚禁我族之长。每每想起族长恩遇,更是夜夜难眠,寝食难安,我想众将士和我都是一样的心情,这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今天我们终于等到了!」朱雀顿了顿,突然抬高嗓门:「血债要用血来偿!」

    底下一片欢腾,有人带头叫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原本排成一排的朱雀七星成员往左右让开,一名被绑主旗底座上银发男子出现了。

    天虹下巴抬的高高的,毫无惧色,只有仿佛在看丧家之犬狂吠的鄙夷。忽然他看见了她——他的妻子。精卫女娃在丫鬟的牵引下走上台来,晶亮的黑眼睛中除了憎恨还是憎恨。

    她甩开丫鬟的手,忽地冲上来。巨痛从天虹胸口传开。低头看,精卫手中握着一支发簪,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猛力拔出,血喷射而出。握着发簪的精卫往后退,天虹觉得那染着自己鲜血的发簪是如此熟悉。

    「让你的刀饮这龙族的血,让你的剑啃这龙族的肉!以此为誓,杀尽龙族!」白虎用他的大嗓门吼起来,「我军必胜!」

    「救出凤凰,杀尽龙族!」

    「救出凤凰,杀尽龙族!」

    「救出凤凰,杀尽龙族!」

    在欢呼声中飞禽族与兽族依次上前,每人在天虹身上砍一刀,先是朱雀和白虎,然后朱雀七星玄鸟鬼宿,青鸟星宿,丹鸟柳宿,黄鹰翼宿,祝鸠张宿,雕鹰井宿,爽鸠轸宿,跟着是白虎七星豺狼奎宿,黑豹娄宿,饕餮胃宿,猱狮昴宿,白狐毕宿,金狢觜宿,伏獬参宿,最后是各校尉,各队长……

    最后,底座上只剩下了一副不成型的骸骨,骨肉脱离,血肉模糊,惟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望着精卫。自始至终,天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头白色巨虎出现在朱雀面前。上来吧,碧绿的眼睛无声地说着。朱雀略微迟疑后,便跳上了白虎背,抓住浓密的虎毛,长枪一指:「出发!」

    战旗飘舞,尘烟滚滚,飞禽与走兽的联军依次而动,秩序井然,遮天蔽日。

    黑发黑眼的少女丝毫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绑在底座上的尸骸,一眨不眨。

    抬起左手,小指上那金色的指环已然失去了光泽,一碰,便成为了灰烬,随风而去。抬起右手,满是鲜血的掌中发簪仍在。

    「这支发簪,是你送给我的。你说,等我及笄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可是……」忽地哽咽起来,「精卫这种鸟本是亡魂所化,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继续成长呢?」

    右手举高,簪尖对着自己的咽喉,猛然落下!

    在丫鬟的尖叫中,黑发少女缓缓软倒……

    ***

    天很蓝,风很大,夏季灿烂的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牛羊在树下嚼着草,他躺在树阴中草地上,嘴里咬着草哼着歌谣。她脱下鞋子,赤脚踩进清澈的溪水,激起朵朵水花。

    天很阴,雨很大,杨柳新枝泛着嫩黄。行人在奔跑,只想快点回家。他顶着书本,踩着水洼,躲到了一处屋檐下。一顶油纸伞哗地撑开,伞下的胭脂红唇抿着笑。来,有了这个你就能回家。

    雾雨在下。

    朱雀猛回头。

    「怎么了?」白虎问道。

    「不,没什么。」

    朱雀回答。身后除了数十万军队,其它什么都没有。

    已经决定了,这次绝对不退让。飞禽之长,凤凰,仁智禽,至仁至智的万圣之圣、万尊之尊,我来了,不过不是为了救你,而是要把你埋葬!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诗经·国风·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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