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荻已经出了手术室,仍然在昏迷中。医生清除了她脑中的部分积血,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她自行清醒。
有可能一天,也有可能一个星期,没人说得准。医生是这么说的。
既然守在医院里没有意义,她婉拒了二哥夫妇要她到他们家住几天的提议,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的头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好像有人拿了把锥子从太阳穴钻了个洞,一直戳进去。她往沙发上一躺,闭眼休息片刻。
再睁开眼时,「英伦玫瑰」依然高朋满座。
奇怪的是,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四周的场影仿佛一部默剧,所有客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气氛热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她为什么在这里呢?
对了,她和一个叫「杰瑞」的工程有约。
可是,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二楼的深色玻璃。有个人在后面……一种强烈的存在感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紧紧盯住她。
可可的心一颤,下意识避开,起身往门口走过去。
她得去某个地方才行!
是哪里呢?
身边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开心的聊天,侍者殷勤的带位或送菜,没有一个人的眼光往她身上看过来,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仿佛她死了。
死?可可惊然一惊,忙不迭冲出门外——
一间工作室。
外头不是纽约街头,而是一间被捣毁的工作室。色彩缤纷的布匹推倒在地上,椅子翻倒,电脑萤幕被打破。
这是荻荻的工作室!
她想起来了,她得去找荻荻。
荻荻?荻荻?
她觉得自己叫出声音,可是很奇怪的,连她自己的声音都仿佛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闷闷顿顿的,不像真实的声音。
而,从头到尾,身后仿佛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她。那道目光让她感到害怕,又奇怪的安心。
她头痛欲裂,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身后一道暖热的温度贴上来。仿佛某个看不见的人就在咫尺之外。
可可回头迅速看了一下,没有人,只有她自己,被注视的感觉却一直存在看。
她得去荻荻家!她的大脑告诉她。
她举步冲出工作室——
然后直接踏进荻荻的公寓门外。
陈旧的壁板,明亮的灯,其他几户紧闭的门扇。荻荻的门就在她眼前。
浓浓的恐惧突然冲刷而来!她不敢打开门,她害怕!
别怕,打开让我看着。有人在她的耳边说。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想,那个嗓音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鼓起勇气,她推开门,看到一间与工作室一样混乱的客厅。
她机械式的看向卧房门,果然如她预其中的半掩,空气里有一股铁锈的气昧,她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
一只稳定的大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手鼓励地轻轻一推,她深呼吸一下,走过去推开门。
荻荻需要她,她必须过去。
不行!血的味道好浓,她不敢进去,她不敢看……
「可可!」
她猛然被人抱住,往后一拉,退进一个实质而强壮的怀抱里。
所有幻境消失。
「我不能……」她闭上眼,感觉自己被转了一圈,额头靠在一个坚硬的肩头上。「我不敢看……荻荻需要我,可是我不敢看……」
「没事了,宝贝,抱歉让你重新看了一次,我只是想确定你没有受伤。」温柔的呢喃轻吻落在她的发顶。
她又回到那个梦过无数次的房间。
可可睁开眼,蓦地感到心酸。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伏在他怀里,口乌呜咽咽。
「……我不是那个不想梦到我的人。」
「呜!」她的脸埋得更深。
他无声叹息,一手在她的背心滑动,帮助她平静下来。
熟悉地嗓音,熟悉的体温,熟悉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荻荻出事了。」她接过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卫生纸,手察擦鼻水和眼泪。
天哪!她现在一定丑得要命。
这是她的梦,就算在梦里很丑又怎样?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马上又是想哭的感觉。她是怎么勉强自己不去梦这双动人心魄的眼眸?
「她会没事的。」他轻柔安慰,一个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突然一种强烈的需要让他想确定她真的安好,他捧起她的脸颊,印上她的唇。
几乎在四唇相触的那一刻,她体内热潮爆发。
他的唇薄而柔软,分开的那一刻,她的舌自动探入其中,深深地吸吮看。
如此真实的感觉,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如果能够永远不用醒多好。
在梦里,他是她一个人的,没有萝莎,没有玛丽线蜜雪儿,他们只属于彼此。
她反客为主,突然推开他一些,不管他眼中闪过的惊异,用力去扯他黑色的衬衫。
「可可……」
「闭嘴!」
衬衫剥开,一片平滑精实的男性胸膛坦露出来。
她的手掌滑过每道肌理线条,精瘦、结实、有力、强硬。
她的唇贴上他的锁骨,一阵明显的战栗窜过她唇下的身体。
她的脸猛然被抬起,凶猛的覆住。
若她的攻势只是一只猫咪,她面对的无疑是只成年大狮子。
灼热、性感、充满需索。这个吻完全不会让人以为只是安慰的吻。他要她!而她想被他吞吃入腹!
她热情的投入,紧拥看他的脖子,臀下变得越来越崎岖不平,一个坚硬的物事突起,抵住她的双臀。她的臀蠕动一下,他愉悦又痛苦的申吟从两人紧锁的唇间传了出来。
「别动!」
他拍一下她的臀部,费尽所有的力量扯开两人纠缠的双唇。
她粗鲁地咕咤一声,又想欺上来,他的手指掐进她的肩头,不准她再造次。
「为什么?」可可不满地坐在他大腿上,瞪他。
他的眼神灼热,发丝被搔乱,终于不再是那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不知怎地万分满意。
「荻荻。」他唯一能想到转开她注意力的对象,只有这两个字。
可可的唇微张,整个人像消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
「荻荻……有人伤害她……他们打破她的头……」她又埋回他的胸怀,喃喃低语。
「瑶光会为她请最好的脑科医生,你不需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的语气有点怪,他看不见她的脸,于是将她稍微推开一点距离。
在她脸上的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深思的神情。
南的眼神一眯。
「可可,你做了什么?」
「荻荻习惯手写记事,回到工作室后再同步到电脑上。」可可跳起来,开始在他面前踱来踱去。「警察已经把她的电脑带回警局当证据。」
「但是?」他的眼神依然孤疑地微眯。
「……我把她的手写本带走了!」
「可可!」
「我只是凭直觉行事。」她防卫性地道:「我想知道荻荻今天的行程是什么。我有预感,那个行事历会给我一点线索。反正电脑已经在警察那里,他们也会有同样的记录。」
「你从犯罪现场拿走一项关键证物,这是犯罪行为。
「你!」她停下来,一只手指对准他的鼻间。「少给我谈犯罪行为!」
他这个黑暗之王!和他比起来,她是小巫见大巫。
「你拿走她的行事历又能做什么?」他无奈地问。
对啊,能做什么?可可还没有想那么远。
「我还没有时间看,等我看了,就会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可可!」他站了起来。
天哪,这男人比她想象中更高!被他居高临下地压迫,她突然觉得很危险。
「你、你要做什么?」
「明天就把行事历交给警察,在你害自己受伤之前。」
「你要我跟警察合作?」她咕咤道。「果然梦境会扭曲现实……」
「什么意思?」他神色不善地问。
「你们这些人老是走在灰色地带,最不相信公权力的,难得你竟然会叫我相信警察。」
「如果只是一个闯空门事件,我不介意让警察做一点纳税人缴钱希望他们做的事。」
「但这不是寻常的闯空门。」她有开始踱步。「那个人认识荻荻,才会知道她住家和工作室的地点,而且把两个地方都蓄意捣毁,乍看没有重要的财务消失,所以他一定在找什么。」
「好吧,不然把行事历交给瑶光,瑶光知道怎么处理。」他退而就其次。
「我会的。」最终会。
他的眼神又变阴暗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没说实话?」
讨厌,这就是跟自己的潜意识对谈麻烦的地方,哪里不老实他都听得出来。
「我真的会!」她只是没答应何时而已。
「可可……」
「唉,我好累。」顿了顿,她突然发现:「咦?头不同了?」
「可可……」
「不管了,我好累,晚安。」
她就这样从梦境中跳了出来。
堪堪地那个男人探手抓住她的前一刻。
时尚圈的消息是最快的,几乎是在隔天中午,就开始有人来向她打听荻荻的工作室被围上警方的原因。
「有人闯进去想偷东西,细节我也不清楚,警方正在调查。」可可一律用同样的理由搪塞,因为罗伯森有交代她不要跟不相关的人讨论案情。「荻荻?她受到一点惊吓,住院几天就没事了……好,谢谢你的来电,我会代为问候的。」
接完了另一个荻荻朋友的电话,她坐在窄小的办公桌后,盯看天花板思量。
半晌,左右看看,确定工作室的门因午休而暂时关闭,没有人会来打扰她,她悄悄打开包包,拿出荻荻的行事历。
翻开最近的那一页,上星期五,荻荻说她突然接到一个案子。
「N?」可可看着草草花在十点半那栏的一个缩写。
没有细节,没有确切的时间,只有一个「N」。
N是谁?姓名缩写吗?
她直觉想到一个人——南。
他的简写也是N。
但她随即摇掉这个想法。不会是他!虽然她不晓得自己把他从嫌疑犯名单中排除,是出于私心或怎地,直接就是告诉她不可能是他。
他没有理由伤害荻荻。
那,还有可能是谁呢?
可可往前有翻了几页,最后把荻荻最近一个月的形成都看过了,那个N总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事发那天,一次是上星期一,都是在最近一星期内的事。而且每次都只有「N「而已,没有其他的细节。
这个N到底是谁?
「侦探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她挫败的把行事历放下。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可可接了起来。
「哈啰?」
「方小姐,我是罗伯森。」
「啊?晦,你好,叫我可可就好。」
「加勒伯小姐……」
「荻荻。「她插口。「荻荻就是她的名字,她的招牌。你说加勒伯小姐,我反而要先反应一下。」
「荻荻。」罗伯森从善如流。「她的最近一个约会记录,是一位姓名缩写『N』的人,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原来罗伯森也在过滤荻荻的行事历。
「我不晓得。她是认识几个开头缩写是N的人,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
她知道这个「N」似乎不是那些朋友,为了不露馅,她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荻荻的朋发中缩写有N的名字都告诉警察。
「谢谢你。」罗伯森道。
「啊,等一下。」在他挂断前,她连忙问:「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医生说荻荻的脑压稳定,恢复的比想象中好,随时都可能醒过来。我想,她醒过来之后一定会需要一些贴身的东西,我可以先去她的家里整理一些衣物吗?」
这不是一件致命案件,现场虽然封了起来,依然必须在一定时间之后开放给主人回归日常生活正轨。罗伯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记录,回答她:「现场已经采证完毕,你可以进去了,但只限你一个人,可以请你尽量保持现状吗?」
「好。」
可可收了线。
今天下午大部分是电脑修图的后制工作,时间充裕,她拿起包包,出门叫了车,先到荻荻的工作室去。
等荻荻出了加护病房,她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都是药水味的房间里。平时荻荻很喜欢的一些小东西,她想拿到她的病房去摆。
工作室依然和她记忆中的混乱,而且被警察采集过指纹,到处都是一些黑嘿的粉渍,看起来更加凌乱。
虽然罗伯森叫她尽量不要乱动,可可还是把几张椅子扶起来,免得自己踢到。
「泰迪。」她拿起墙角的一只泰迪熊。这是限量版的,荻荻非常喜欢,当初搬进这间工作室,第一个带来的就是这只熊。
她摸摸泰迪熊被开膛剖腹的惨状,叹了口气。「来吧!我们找个人把你补起来,让你去医院陪荻荻。」
嘀嘀嘀嘀嘀——
「电话?是电话!」她连忙把熊熊往桌上一放,开始翻箱倒柜。
天哪!这堆布真重,拜托不要挂断——找到了!
「哈啰!」她喘着气接了起来。
「……荻荻?」是一个有点陌生的男性嗓音响起。
「荻荻不在,请问您是哪一位?可可喘了口气地回答。
「啊,我是『詹宁集团』的纳坦斯,请问她何时回来?」
纳坦斯!可可知道他是谁?
纳坦斯是纽约最著名的定制服装设计师,专门帮顶级客层手工定制西服,以男性客户为主,南就曾经是他的客户之一。
后来南不再使用纳坦斯的服务,就是因为纳坦斯有了一个新老板——詹宁集团。
南集团和詹宁集团到底有什么恩怨,可可不太了解,只知道两边的人马像死敌一般,而且通常是詹宁集团的人来对付南集团,但南集团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了。两方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次,其中甚至牵涉到几次商业间谍不明的死亡。
纳坦斯以往一直从事手工制服,是纽约最有声誉的个人设计师之一,却在半年前接受詹宁集团的聘雇,成为它旗下一条服装线的总监。
男装的制服和女装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纳坦斯现在掌管的服装线也是女装,可可还是想不出来荻荻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纳坦斯的缩写,就是「N「。
她脑子里飞快运转。「纳坦斯先生,希望上星期五的会面一切顺利,有什么我能帮你传达的吗?」
「我想我另外再联络荻荻好了。」
他没有否认上个星期五是他和荻荻碰面!
可可连忙接下去:「纳坦斯先生,我是方可可,荻荻专属的摄影师,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去拜访您一下?有一些关于荻荻工作的细节,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为什么荻荻的工作细节是由你和我讨论?」纳坦斯在那端皱眉。
「只要几分钟就好。如果你方便,我现在可以立刻过去。」她看了下自己的腕表,十二点四十,离午餐结束还有一点时间。
「……好吧!希望这件事确实很重要。」
「谢谢你。」
她抓起包包马上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