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泰民安,风平浪静,海清水暖,海底世界一片祥宁。
正因太祥宁、太平静,才让龙主觉得哪边“怪怪”的……
最近,九只儿子很安分,没四处闯祸、招惹麻烦。
继老五狻猊,之前闹出那番惊心动魄的恐怖大事,到现在的闲到发慌,落差太强烈,不是很习惯。
除此之外,九子中,完成终身大事者,算算也有三对,婚后幸福美满,双双对对无比恩爱、如胶似漆,怎么迟迟没传出好消息,怀上下一代龙孙?
他这个老爹若拚命些,说不定,还比儿子们更早拚出第十条龙子哩。
“哪年哪月才能抱孙呀……”龙主唉声叹气。果然,人不能太闲,闲暇下来,脑子尽想些有的没的。
“龙主别心急嘛,这事儿催不得。”鱼婢为龙主奉上参沫茶。
“他们哪一只容得了我催?谁当我是一回事呀……”啜饮一口没加参片泡制的参沫茶,又是一吁,连茶水味道都不对了……
城里所有以参入食的菜肴,皆做了修改。
人参鸡汤,有鸡无参;人参枸杞酒,有酒有枸杞,仍独缺人参一株,别说是参片,连须毛都没有。
谁叫他有一个儿媳妇,正属参类,吃参,变成禁忌,会被参媳妇数落到臭头。
以后,万一哪只儿子娶了鸡妖,他们餐桌上的人参鸡汤,就惨到只剩下水……
“龙子各有打算,龙主何妨任由他们发展?想当初,二龙子老嫌雌性麻烦,结果最先娶妻的人,是他。未来之事,谁能说个准?说不定,明儿个,大龙子就牵着可爱孙儿回来了呢。”鱼婢恭敬笑道。
她仅是举例,天有不测风云,再离奇的事,谁保证不会发生?
龙主撇唇冷笑,摆摆手。
“老天可要下红雨啦,其他几只小崽子,还有可能做出这等荒唐事,老大会?把我的如意宝珠拿来当球踢,我也不信。”
“龙、龙主!”
虾兵匆匆弹跳进来,原先藏青色的虾脸,染上苍白。
“慌什么呀?有事慢慢说——”龙主端着杯,抵在唇间,啜呷。
“外、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身怀大龙子的孩子呀!”虾兵的五对前足外加螯足一双,全指着城下大门口。
一口茶沫,爆喷出来,扩散数尺远。
“什么?!”龙主轰然起立,吼得像咆哮:“你没听错?!大龙子的孩子?!”
“是,属下没听错——”虾兵被喷了满脸水,也不敢去抹。
“人咧?!那女娃人在哪里?!”
“还在城门口等,属下怕又发生上回五龙子的情况,所以,先赶来通报——”经历被五龙子妃诓骗一事,闹出满城风雨,近来,城门守卫的盘查更加严谨,不再轻信来者说什么是什么了。
“该死!怎能要她等?!马上派只双髻鲨去接她!别让她辛苦爬阶梯上来!”龙主光听见“孩子”两字,就整个人疯掉了。
“是、是!”虾兵不敢拖延,连忙去办。
“你你你你——去叫大龙子来!”他指挥一旁鱼婢,鱼婢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同样又惊又慌,忙应声“是”,露出鱼尾,冲游而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呀……
他家老大,让人珠胎暗结?!
老大?!老大耶!
那只冷血、冷漠、冷淡、冷感的长子,外表清瞿俊雅,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内在里,压根只是一言难尽的家伙?
怎么想怎么难以置信呀……
可,人都找上门来,没个真凭实据,哪敢胡说八道?九只儿子谁不点名,光点名大龙子?
“还以为老大是感情冷僻,真没想到他手脚这么快……儿子在外头做些什么事,从不跟我这个父王禀报,一只比一只更任性。不过看在老大这回做的是‘好事’,念念他就好……孙子,我快有孙子抱了!”思及此,威武龙主也只剩一脸傻笑。
好儿子,看不出来手脚这么快,不错不错,不辱老爹的龙威雄风,想当年,老三也是这么来的,直到孩子的娘亲,手抱儿子上门,他才知道自己又添了丁。
龙父无蛇子呀!
龙主乐陶陶,脚踩雀跃步伐,在厅里来回,等待身怀宝贝龙孙的女娃抵达。
另一方面,两队人马——由双髻鲨驮着的女娃,虾兵小心翼翼护送;由鱼婢急请而至,让兴味盎然的众兄弟团团簇拥,自是始作俑者,弄出一条人命的大龙子——率先在厅前小庭,碰头。
“呀——是你!”女娃笑容瞬间绽放,眉眼间,尽是闪亮光彩。
她忙不迭从双髻鲨背上跳下,不顾站稳与否、不顾虾兵大受惊吓的劝阻,朝大龙子飞奔过去,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女娃丝裳雪白,襟口、袖缘和衣摆处,素雅的金纹嵌边,年约十七、八,腮粉唇红,乌溜溜的眼儿,慧黠晶灿,很是灵活,笑起来时,唇后的洁白牙儿露了出来,彷似一颗颗珍珠,衬托她笑颜蜜甜。
她发梳双髻——与她方才骑乘的双髻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发丝柔软细腻,海中的些许微光,顺着披散细肩的长发曳下,像在引诱人,将双手探入其间,去掬捧那流光、去试试那些发丝,是否如想象中绸软。
大龙子面无表情,不见嫌恶,亦无热络,他瞅着她,以旁观般浅淡的目光,静静打量。
这个来到龙骸城,指控怀有他孩子的女娃,他对她并无印象。
别说是一夜春宵,怕是连一盏茶的相处时间,都没有过。
“我不识得你。”大龙子剑眉淡蹙,没有更深一层的怒意,他的情绪总是深敛,鲜少大怒大喜。
言尽于此,他转身便走,吝于浪费分毫时间。
一只小荑,揪住他的衣袖不放,紧紧地。
“等等。”她急急喊着。
他没有止步的打算,对于来路不明之人,毋须多费唇舌。
“等一等嘛!”她不放手,只好奔驰起来,跟上他的步伐。
鱼婢和虾兵看不下去,分别站出来,帮她拦挡大龙子,鱼婢的眼神甚至带些控诉:
“大龙子!请不要这样!姑娘此刻的身子,哪堪您拖着她走?”
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是呀是呀,连龙主都不让她多走半步路,吩咐我派双髻鲨代步,您现在这样待她,龙主看到,定会斥责您一顿。”虾兵也舞着螯,阻止大龙子再走。
一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在闯出祸时、闹出“人命”后,就该勇敢面对,哪能一句“我不识得你”,便想撇清关系?
大龙子,您让属下太失望了!
亏您还是九名龙子中,令人最觉正直、最清高的一尾呀!
这番话,当然只能摆在心中想想。虾兵没胆仗义执言。
“你们人真好……”女娃投以感激眼神。
这城里的人,都好和善、好贴心哦。
暂且先略过她在城门口被挡下盘问那一事,守门虾兵听罢她的来意,以最快速度弹走,再折返回来时,手里缰绳,牵着温驯的双髻鲨,鲨背上,绑了个软垫,她婉拒其中一只虾兵要驼低身,给她当脚踏板的行径,自行坐上软垫,虾兵一路交代双髻鲨得游平稳些,不许颠簸、不许太快,体谅询问她:
“软垫舒服不?速度可以吗?会不会太摇晃呀?……”
现在,又纷纷挺身而出,个个义不容辞,帮她留住他,她好感恩哦。
“大哥,他们说得对,她若有个万一,父王不会跟你善罢干休。”二龙子睚眦露出看好戏的嘴脸。
近来,被盼望孙子的父王给念到耳痛,难得有人能转移目标,当然,他也要尽一分力,好好保护一下。
“我没见过她。”大龙子的淡嗓中,没有半点迟疑或不确定的口吻。
“不会又来一个六哥的案例,失忆前的恋人,相见却不相识?”七龙子臆测道。当初六龙子亦是信誓旦旦,说着不认识鱼姬呢,结果没料到,竟是自己百年前深爱的女子。
“又或者,她是第二只小疯子,胡乱编了借口,想混进城里来,趁机靠近大哥……”八龙子也提出另种可能性。五哥的教训,血淋淋地,历历在目。
近来,龙骸城发生太多诡奇之事,话,别说太满比较好。
即便众人越来越多揣测,依旧动摇不了大龙子的笃定。
他肯定,他与这女娃,毫无瓜葛,不曾见,不曾识,不曾有交集。
“你有何目的?”大龙子不想猜测,问得直接。
“目的?”女娃困惑,螓首微歪,思索他这两字的意思,再露齿笑:“我来找你的嘛。”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怕是寻错人了。”
“我绝不会认错你!绝对不会!”她很有信心!
她怎可能认错他?
他轻轻微笑起来的好看模样,是她每天每夜,定要重温的美梦,牢牢的印象,清晰如昨日,甚至,他说的每个字、每个起伏声调,多么悦耳、多么动听,她都还能完整复诵呢!
“在外头吵吵闹闹做什么?!全给我进来!——”
厅里,传来轰隆隆的龙吼。
一群人在门外嘀嘀嘟嘟,龙主早已等得不耐烦,将众人吼了进来。
龙主一双炯目,直盯着面生的女娃儿瞧。
就是她?
嗯……模样不错,清丽讨喜,虽排不上绝世美人之列,但笑脸迎人,很甜很顺眼。
龙主对外貌已经无感,性格温驯可爱才重要,他家族里,容姿俊秀漂亮的家伙,还瞧得不够多吗?
再帅再好看,配上任性妄为或忤逆成性,又有何用?!
不如长相和顺,讨人喜欢更要紧。
他从九只儿子身上,得到了大彻大悟。
只是,她娇小了点,生下的孙子,可别同她一样矮,多像爹爹一些的好……
“赶快坐,别站着,拿个背垫给她靠躺,比较舒服。”龙主示意鱼婢搀扶她落坐。
龙主的体贴入微,获得女娃大大好感,直觉认定他也是大善人,这城里,好人处处有呐。
她咧嘴道谢,上了座,马上有热呼呼、香喷喷的水沫茶递来,暖着手心。
龙主仍在打量她,想象未来孙儿的模样,越看越满意,口气慈祥,怕吓着孙子他娘:“小娃,你叫什么名儿?”
“珠芽。”她乖乖回道。
有人噗哧,大笑起来,毫不客气,是四龙子:“猪牙?”
“嗯……连名字,都与我家老大相配,看来此事是真的了。”龙主抚胡,做出令众人愕视的谬论。
喂喂,光听名字,就断定两人间不清不白得理所当然吗?
想抱孙,想到疯掉罗?
提到名字,她才想起来,眸儿自然而然转向另一端的大龙子:“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上门寻他,仅凭蛛丝马迹,没想到守门虾兵一听便知,果然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还跟他——”怀上孩子?!
龙主不禁替她的单“蠢”,捏了把冷汗,这要是他的掌上明珠,先打断半截龙尾再说……
女孩子该要精明一些嘛!
罢了,母凭子贵,她现在打骂不得,龙主于是转向,数落起罪魁祸首:
“老大!这就是你不对!你存心隐姓埋名,想欺负完人家,便不认帐,是吗?!”长指气颤地指着大龙子。
“……”大龙子淡淡瞥他,眼神中,凛冽迸现,龙主仍碎碎念了好一番功夫,口沫横飞,浑然不察他眸内的愠色。
骂儿子给未来媳妇听,让媳妇儿知道,他这个做人爹亲的,一点也不偏袒自家儿子,反正骂着骂着,媳妇儿心疼起来,就会出声替儿子说好话。
果然,珠芽听不过,为了捍卫他,软声阻止龙主:“请不要一直骂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呀……”
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人舍不得了嘛。龙主吁口气,他也骂累了,喝口茶沫,润润喉,一脸慈眉善目,与方才数落儿子的嘴脸,全然不同。
“小娃,你是哪支种族的?”海底花花世界,种类成千上万,先问清楚。
“蚌。”
“蚌呀……”原来儿子喜欢这一味的。龙主没有半点物种阶级的观念,不强制龙配龙、凤配凤,混血儿孙也能生出好货色。
蚌?
大龙子静静忖思,翻遍脑中记忆,更确定未曾与“蚌”有关联。
既然确定了,他便无心去理会珠芽的身分及来意。
不过是个无关之人。
他置身事外,修长五指,在茶几上,轻轻跃动,奏琴一般,虽无音律传出,却依稀彷佛,能听见一首好听的曲儿,正在他指节间,流溢。
“你叫什么名字?”珠芽最在意的问题,还没得到解惑。
原先神情恬然的他,稍稍抬睫,投向她时,仅有淡淡冰冷和沉默。
她记忆中的他,明明笑得好温暖,嗓,又轻又柔,混着笑音,教人酥骨,不该有眼前这种面容……
“……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夸过我,粉得好鲜嫩可口呀……”她想唤起他的记忆,他不可能连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吧?
她……可是将他的一切一切,镂刻在心上,没有一点点忘掉,是她视之为蚌生大事,对他,她却渺小得不曾挂怀吗?
此言一出,听进众人耳里,意喻非凡呐!
何种情况下,会让男人对女人说出“你粉得好鲜嫩可口”这类下流调情话?!下一句还能顺口再接“真想一口把你吃下去”——
床笫间,可能性最大!
一边吻着、摸着、探索着、磨蹭着,将彼此燃烧起来,浓浓喘吁,肤儿沁汗,染上情欲的颜色,才会通体粉红,鲜、嫩、可、口!
“大哥,看不出来……你嘴这么甜耶。”九龙子咭咭调侃,笑容暧昧,道出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这下,人赃俱获,看你这只小畜生还怎么狡辩!”龙主唾声。
大龙子根本没有狡辩之意,神态仍是自若而无谓,该辩驳的,他已说尽——他不识得她。
他更不可能夸姑娘家“鲜嫩可口”,这不是他的用语习惯。
“原来,大哥也是会说一两句肉麻情话的嘛……”
“对呀,我一直以为大哥那张嘴,说不出啥人话……”大哥的嘴,时常坏得毫无自觉,伤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