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不过,我倒不认为我会比现在更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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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色华美的孔雀昂着头,踱着步,走来走去,一个、两个、三个……无论怎么看,都是些普通的凡鸟,没有思想,没有语言,连化为人形也做不到,更不用说其它的能力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朴素的雌性们在一旁泣不成声。
哭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不能改变。其它雌性所生的凤子只会是这模样,没有出现异常已算是万幸,怎能要求更多?但仅仅这样是不行的,如今的飞禽一族太需要强壮的雄性以及能力强的上位者了,如果能让新一代的孔雀大明王和大鹏金翅鸟降生,情况就会好很多。
凤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无论如何,他需要一名血统优良的雄性来配种,无论是谁都好。只要不是龙族,无论是谁都好,哪怕他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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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白绫,将属于雌性的胸脯束缚住,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如果将性别转换成雄性就不用忍受这痛苦,但那样对孕育中的生命会有不利影响。值得庆幸的是,腹部还算平坦,穿著整齐后完全看不出端倪。
每月一次的月会是大日子,就算平日能借故推托,惟有这一天万万不能缺席。
步上高高的玉阶,只希望能快快结束。
人算不如天算。
是巧合吗?整个天宫平日所焚烧的幽香改换了,麝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漂浮,浓的化不开。麝香性温,味辛,开窍,通络,辟秽,散痨。原本温和的一味香料,现在却只让他感到恐惧。
脚尖上勾,纤手轻扬,轻轻舞动,彩袖翻卷,眼波流转,无视观者如云。我欲乘风归去,无奈身陷红尘。遍寻不获,两面作戏。
舞动的凤凰如梦幻一般,如非真实。纵舞者已死,在观者记忆中却仍活着,且风光无限。只见台上春风得意,谁见台下悲苦?除天帝外,凤凰不曾为任何人献过舞,但是现在,却要因对方一个临时起意的念头而舞动。
在他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天帝的声音却无情地留住了他的脚步:「飞禽族长脸色不大好,可要多保重身体啊。」
他惟有答道:「只是受了点风寒。多谢陛下关心。」
「是吗?」金发金眼的男人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这药酒能活血驱寒。请饮一杯。」一名侍从用托盘捧上一杯酒,正要上前,却被青发金眼的少年抢了过去。
天帝也不阻止,任由儿子端着药酒来到凤凰跟前。天寒有礼地将酒奉上,金色的眼睛迎视着凤凰,凤凰如遭雷击,看看天寒,看看酒杯。
天帝的赐酒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药味,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满含着羡慕、嫉妒、敌意以及警告:天帝何曾对他人表现过如此关心?青龙天寒又为何抢过侍从的工作?也只有凤凰才可能享受这殊荣。他们的眼睛在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凤凰迟迟不接,天寒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明显,端着托盘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就会将托盘打翻。
突然一阵心如刀绞,凤凰伸手接过酒杯。
「谢……陛下。」
说罢一饮而尽。在还未离去各路神祉的目瞪口呆中,一头五彩凤鸟掠过他们头顶,飞速离去。
当晚,孕育中的小生命就这样流失了。因为那浓烈的麝香,因为那用藏红花等药物泡制的药酒。
如果当时坚决推辞,或许就不会流失了吧?为何要喝呢?为何要一时心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却为何在目光接触的瞬间依然无法自己。
在那配种的雄性已被处理掉的现在,他该到哪儿去找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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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舒展舒展筋骨,如何?」
常俊微笑着,把玩着齐眉棍,让它在手指间来回翻转。
「这恐怕有失体统。」凤凰冷冷地回绝。「将武器对着天帝,便已是死罪了。」
本来再过个两三天便是临盆之日。这一次他掐算好了时间,下一次月会的前一天,孔雀和大鹏便会降生,只要自己隔天打起精神若无其事,便不会被发现。
天帝的使者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对于天帝的召唤,凤凰冷着脸回绝。他现在的身体如何能乱走?可这个男人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拒绝,竟然亲自来了,厚颜无耻地说什么山不转水转,你不来我来。
常俊挥动手中的齐眉棍,唰地在凤凰眉际停下。发现凤凰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常俊微笑:「你想抗旨吗?」
「不敢。但您既然是天帝,就更不应该带头破坏规规矩。」
常俊哈哈一笑:「规矩?我就是规矩!」
眼见凤凰冰冷的脸因这狂妄的话而动摇了一下,常俊笑容更盛了,凑到凤凰耳际,轻声道:「你在隐藏什么?」
凤凰一惊,对方的手竟然抓住了他的胸口!为了孕育孩儿,他的身体此时是雌性,匆忙问未曾缠上白绫,只是凭着衣衫宽大来掩饰,怎容得下如此无礼的举动?又惊又怒下,不假思索抬头便挥开了常俊的手,同时挥掌将对方击开。
金发金眼的男人舔了舔唇,跟着迅猛的攻击便如雨点般向凤凰袭去,毫不留情。到了如此地步,凤凰也只有出手。在因孩儿而行动迟缓的现在,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只躲而不还手,这个时候不能让对方的攻击落到自己身上,一次也不行。
过了一阵,凤凰发觉常俊似乎并不怎么认真,都是点到为止,莫非正如先前所言只是为舒展筋骨?
忽见常俊脸色一变,望着自己的后面,似乎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正疑惑问,只听常俊失声叫道:「子绯!」
这一声让凤凰如五雷轰顶,撕心裂肺,骇然回首,未待他看清,腹上便重重挨了一棍。
「对战时分神可是大忌讳,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金发金眼的男人仗着齐眉棍,冷眼看凤凰缓缓软倒于地,缩成一团。
「喂,你听到了吗?回答啊。」
他走过来,一脚踩在凤凰的肚子上。
凤凰痉挛了一下,叫不出声来,也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感觉为疼痛完全占据。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一次他又失去孩子了……
第三次失去孩子的时候,凤凰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有着青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少年。
天寒那双金色的眼眸是如此清澈,与其父亲完全不同。他注视着凤凰,担心,恳切,悲伤,哀求。凤凰站起来,精致明净的脸上惟有漠然,离开。无言无泪。
天寒追上去,想要把手里的袍子披到他身上。凤凰振一振肩,抖去那袍子,将背挺得箭一般直直地。天寒追上去,又被抖开,再追上去,再被抖开,直到被凤凰不耐地推倒在地。
跌倒的声音终于让凤凰回头正视地上的少年,但只一眼视线便栘开了。优美的背影,冷艶而决绝消失在天寒的视线中。没有回头。不肯回头。
***
「为什么……」冲着父亲,垂髫少年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嘶吼起来,「为什么?」
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一次经由自己的手奉上的药酒究竟是什么。
天帝沉默了一阵,待儿子稍微冷静一点后,道:「我不能让飞禽一族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天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他不过是个孩子,但也知道随便流产是极度伤身的行为,会给未来的健康留下许多隐患。
「………」
天帝笑了。
「对了,还有一点,虽然已经写了休书,但凤凰毕竟曾是你的妻子。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生下别人的孩子,我想你也应该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