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皇上的重用,钦命服侍萧亲王。而萧亲王自从华山一役之后,在武林里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朝廷的赏赐是每天都用马车才拉得回王府,上门拜访的权贵,更是源源不绝。
向天朝供奉的诸侯,绝不会少了王府这一份。圣上赐给萧亲王的封地,更是位于江南的丰饶之地。
不管从何而言,这萧亲王是富可敌国的。
而这萧亲王,又不管事。不管他要抽多少回扣,只要没人说话,萧亲王从来不管。
他亲信的杨万里只管人事,而他安总管则是除此之外全部都包了。在宫里的资历可快要有三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什么样的状况没有见过,小小一个亲王府,管控起来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经手的,又只抽半成,真是宾主两欢,人人尽兴啊,哈哈哈……
“安总管,您笑什么啊?”
“唉,以安总管的位子,怎能不笑呢,您说是不是啊,安总管?”
事实上,很少总管抽成抽得比他少的。上门的商贾不管是巨商还是小贩,是真的喜欢这个总管。而安总管尽管抽成抽得少,总数一多起来,家里的钱财也是几辈子才花得完。他前头收够了钱,后头就不扣府里人的工钱,也因此府里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安总管是清廉护仆的好总管。
而安总管只要把萧亲王服侍得稳稳当当,有空的时候打探打探杨万里的秘密,来自皇上的赏赐又怎么会少。
也因此,他们的安总管,每天可都笑得合不拢嘴。
萧子灵也是的。
每天早起去皇宫里找玄武,在他忙的时候就在一边念念诗书。回府以后就是练功练剑、再不然就是找杨万里下下棋、在京城附近走走晃晃。外头想来打扰他的某某大侠、某某先生,都让杨万里挡了下来。他萧子灵过得可更是如鱼得水的快乐日子。
再加上冬雪融了,不再总是冷到窝在皮裘里,春天的阳光晒得他舒舒服服的,可真不晓得今夕是何夕。
冬天的几场伤病,本留下苍白的面容。然而在这快活日子里,脸色也养得红润,身子骨也补得壮健,先前在杨万里怀里病得奄奄一息的萧子灵,如今已经是活蹦乱跳到就连杨万里也抓不住了。对于这一点,杨万里是既高兴又无奈。
他喜欢他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可在这快活日子里的萧子灵,却压根儿忘了与自己的约定。
本在第一抹春阳照进萧亲王府的时候,他就该跟自己离开京城的。
然而,杨万里却也是从未再提起。
“等会儿有客人,可别走得太远。”
就在萧子灵疑似开始准备溜出亲王府的时候,杨万里就站在他身后说著。
“唉?你怎么晓得我今晚要出府。”萧子灵回过了头,一脸懊恼。
“早在晚膳的时候,你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杨万里只是无奈地说著。“怎么,跟谁约了?”
“……玄武。”萧子灵吐了吐舌。“他找我晚上走护城河。”
“……可真有闲情雅兴。”杨万里叉著手,无奈更深了。“他不去找他后宫的三千粉黛,就晓得一天到晚缠著你。”
闻言,萧子灵的脸似乎是红上一红,然而隐在夜色里,却是不晓得杨万里究竟有没有看在眼里。
“他找不找他的嫔妃,关我什么事。”
“……我只担心你受伤。”走了近,杨万里既是怜爱又是无奈地抚了抚他的脸。“别小看了所谓的皇帝,帝王之心,是很残酷的。”
“我跟玄武不是那种关系。”萧子灵说著。
“别让自己受伤了,晓得吗?”杨万里低声说著。
“嗯……”萧子灵点了点头。
然而,之后偷偷抬起头看他,一个想法却是在心里打著转。杨万里果然真是玄武的亲兄弟。如今不管是说话的语气,看他的样子,还有他隐约透出来的气质,都跟玄武好像好像。
他不要自己跟玄武说,却不晓得玄武自己有没有发觉到。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万里不跟玄武相认呢?
如果自己发现自己其实有个亲兄弟的话,一定会好开心好开心的。
“你去跟玄武碰面吧,这头我帮你打发。”
萧子灵连忙乖巧地点了头。
“去吧,玩得开心点,别太晚回府。”杨万里低头在他脸颊上香了一香,才让他走了。
萧子灵摸著脸颊,有点害羞地笑著走了,然而,才没走上了几步,却是有些疑惑地回过了头。
在平日,很少有客人是晚上来的。而因为他讨厌跟不认识的人假装热络,所以绝大多数的客人杨万里都会主动帮他挡掉。
可现在,过了晚膳时候,他却专程来通知自己有客人,这是为了什么呢?
“不要紧的,他会谅解。”杨万里只是笑著。“他只是经过京城,才想顺道来看看你。时候晚了,我跟他说你睡了,反正明年夏天他还会回京城一趟,到时候再见面也不迟。”
明年夏天?那还要好久好久啊……萧子灵只是呆呆地看著杨万里。
“这人你也认得啊。”杨万里笑著。“那时候不是还拖著我去救人吗?他就是古记的小当家……”
“古月!”萧子灵几乎是高兴地要跳了起来。
……其实,杨万里的心机也是满深的。
“所以,灵儿就不来了?”只带著那七个贴身卫兵痴痴在南门等著的玄武帝,只是懊恼地看著杨万里。
“没错。”杨万里只是笑著,耸了耸肩。“我帮他来传话,顺道请个明天的假。他要跟古月去城里走走,明天就不去宫里了。”
玄武的落寞尽是写在脸上,然而杨万里只是微微笑著。
“你们过两天还见得著面,古月却是难得见上一次,你的心胸要放宽一些。”
“朕用不著听你说教。”玄武说得却是很冷淡。
“别把气出在我头上,我的委屈可不比你少。”杨万里说完之后,就是转身走了。
“朕听说你是个水盗?”玄武只是继续说著。“这事灵儿究竟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我没事瞒他。”回过头,杨万里露出了一口白牙笑著。
“灵儿身娇肉贵,你不要带坏了他。”
“……听你说这些话,我反而倒是开心不少。”杨万里真的像是松了口气。
“……你这个怪人。”玄武只是有些愠怒了。
“……你对我越是严苛,就表示你越是忌妒我,这更表示我在灵儿的心里份量实在不轻。”杨万里一边说著,一边向玄武走了近。
“你想做什么?”玄武却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也许是因为,不管是何时见到杨万里,他都像是一头野生的豹子吧?
优雅,却不晓得嗜血残忍到什么程度。
“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忘了还有我这一个人。我会帮灵儿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所以,万事当心点。”
“你这是在威胁朕?”玄武挑起了眉。
“我这只是在表示,我对灵儿的爱绝不会比你少。还有,离我远一点,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你……”
“玄武,我言尽于此。天下你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对我这人,就只要当我不存在就好。”
……朕是要怎么当你不存在。玄武看他悠哉悠哉地走了,暗地里却是恨得牙痒痒。他与灵儿之间就是卡著一个杨万里,他是这么样的显著,是要怎么当他不存在?
你给朕当心些,杨万里。朕总有一天要把你的底细给掀出来!
“古月!”
古记小当家才刚走进大厅,就连椅子还没来得及坐,就让萧子灵抱了个满怀。
“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我好担心你!”
“嗯,我听说你也有来找我,谢谢你啦,可我真的已经没有事了。”古月乖巧地说著。
“我看看你……瘦了点,可高了点,又俊了点。苍白了点,可又稳重了点。”拉著古月的手,萧子灵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圈。“才一个冬天没见,你就变了好多。”
“真的吗?”古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都没人跟我说。”
“是真的,变了好多,我更喜欢了!”马上把古月又搂了紧,萧子灵亲亲热热地说著。”咳……”
“……戴云,你也在啊。”萧子灵凉凉地说著。
“从一开始就在了。”戴云没有好气地说著。
“是戴云救了我的。”古月跟萧子灵说著。“我的脚伤恶化,他用一整个冬天的时间照顾我,医我的伤跟病。”
“……我会好好谢谢他的……古月来,坐这里。”
眼见萧子灵拉著古月亲亲热热地说话,戴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他却没有说。
他只是趁著空档,看了看这萧亲王府的摆设。
……想当然尔,萧子灵现在一定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富贵可期。
“……这么晚了,怎么想到要来?”萧子灵问著古月。“你跟我说你在京城,明天我就会去找你啦。”
“再晚这趟也得来啊,你现在可是朝廷里的大红人,我一定得来拜访的。”古月笑得可爱。
“你就这点可爱,我爱死了。”叹了口气,萧子灵又抱了抱古月,才放开了他。“有什么要我帮的吗?”
“现在还不用啦,不过我们古记在朝廷里是需要一个靠山,所以才来找你。”古月笑了笑。
“不用特地找我,我也已经是你的靠山啦。”萧子灵笑著说了。
“嗯,我知道。”古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然而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缎盒子。“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是吗?我看看。”萧子灵有些惊喜地接了过,一打开,就是条金丝带。典雅的织法,只用块毫无瑕疵的玻璃种翠玉做为装饰,萧子灵一看就喜欢了。
“送给我的?”萧子灵笑著。
“嗯,喜欢吗?可以用来系发,我一看这玉件,就觉得你会喜欢。所以就选这件了。”
“好漂亮,谢谢。”萧子灵说著。
一旁的安总管,却是看得乍舌。虽然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玉,也没有怎么样的精雕细琢。然而,那浑圆光滑的翠玉,却实实在在是个无价之宝啊。好一个古记,当真是富可敌国。
“我明天在酒楼里备了宴席,你有空吗?”古月问著。
“当然有。”萧子灵连忙说著。
“……能够再见到你,我好高兴。”古月说著。
“我也是。”萧子灵叹著。毕竟在人生中、这宽阔的天地,有时候一旦分开,就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再相见了。
萧子灵要去赴的宴,是古月请的,却是与杨万里一起去的。
玄武听了安总管的禀报,一张脸就又是铁青的了。
如何不晓得皇上的心思?那安总管的心眼儿转了转,就说要带玄武一起去赴宴。玄武也想著反正今朝无急事,不妨就跟著去了。
玩性一起,更是逼著宫女帮他乔装打扮。换上了平民的布衣,本还想在脸上点上几颗麻子,可那些宫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磕破了头,也不肯在龙颜上冒犯。
可好在还有七个侍卫跟一个精明的安总管在,要不引起萧子灵注意进去,应当不是问题。
也因此,华灯初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就在云秀坊的旧址。曾经战火,更据说无论幕前幕后的老板都在战乱中殒命了,也因此,古记把它买了下,更重新装修成更加豪华的酒楼。
而这酒楼开张的第一天,更是吸引了许许多多的巨商贵爵前来。古月带萧子灵来的就是这儿,而以萧子灵跟古月的身分,当然是直往楼上走。
占地不大的酒楼,雅座更是不多。然而此时,却是贵人云集,加上随从众多,真是热闹极了。
玄武帝从轿子上下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秀坊前热热闹闹地送客迎来,而安总管早就帮玄武一行人订到了一区雅座。
“怎么没看到萧亲王?”在侍卫簇拥下走进门时,玄武问著安总管。
“公子,亲王给古小当家请上楼了。”安总管战战兢兢地说著。“楼上的雅座只给古老板跟几个大掌柜用,今夜有萧亲王捧场,小的如果还跟他们要,亲王一定起疑心。”
没法子暗中看萧子灵,玄武的乐趣就少了一半。然而,见到四周的贵客达人甚至不认得自己,这个唯一的皇帝,玄武还是高兴的。
毕竟,关在皇宫里要有几个月了,整天处理天下事,却不能离开皇宫看看他的天下,真是要闷得慌了。
“有什么好菜都送上来。”这头安总管已经在吩咐伙计。“银子不是问题,送最好的酒菜来。”
安总管当场就递给那伙计一百两整的银票,那伙计晓得遇上出手大方的客人,就是连忙应声去了。
有安总管打点一切,玄武自然就不用费心。他左右瞧瞧,前后瞧瞧,看著这些久违的中原人,总觉得有些感慨。
之前在中原逃亡的日子,现在想起却不全是苦难。他大可大声笑、大声哭,也不需要每天穿那重死人的龙袍,看奏章看花了一双眼睛。
没多久,酒菜都上了,而从楼上,却是走下了一个玄武最不想看见的人。
杨万里!
玄武连忙把脸侧了侧,可好在那杨万里并不是针对他而来。他手上拿著一封也许是刚刚才送到他手上的信,表情有些无奈地走下了楼。
酒楼外有一个江湖人打扮的刀客,正在等他。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老朋友。年纪也足足比他大上个十岁。
如果是个见得人的朋友,现在那个该死的杨万里一定就把他请上了楼。
玄武被引起了极大的好奇心,他交代了左右的侍卫,就带著两个人偷偷跟著去了。
这两人一出了热闹的酒楼,却是往城里最为阴暗的地方走去。玄武一边得意著自己想得不错,就是越跟越近了。
想当然尔,那个安总管现在一定坐在位子上发抖。圣上想去偷听杨万里的秘密,小小一个太监总管怎么敢阻止。然而,如果圣上真出了什么事,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玄武却没有什么心思管他,现在他的心里只想要晓得杨万里的秘密。他晓得他以前做过水盗,却只晓得他两年来的事情。以前的杨万里究竟是在哪里生活著,又是为什么当了水盗?
一个人不会真的从石头蹦出来,他一定是娘生的,也一定曾经有著「父亲”。连娘都不晓得是谁,就不用说父亲了,这杨万里的出身真真正正是个谜。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敢跟他抢灵儿,就更是罪大恶极了。
“大师兄。”走到了无人的地方,杨万里却是如此称呼他的。
是了,想当然尔他也曾经入过门拜师学艺。玄武跟两个侍卫躲在阴影处,小心偷听著。
“还认我这个师兄,就把刀交出来。”那人朝杨万里伸出了手,然而杨万里却只是笑笑。
“我不记得拿了师兄的刀,师兄是否记错了?”
“你以为可以装傻吗?师父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你,那把刀不在你身上,会在谁身上。”
“原来师兄指的是师父的刀。”杨万里依旧还是笑笑的。“师兄想看,自然没有问题。”
杨万里接著竟是从腰带里把刀抽了出。软软的刀锋,竟是少见的软刀。
灵儿用的是软剑,而这小子竟然用的是软刀?玄武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见到了刀,杨万里的师兄就是伸手去拿,然而杨万里却是把刀移了开。
“你是什么意思?”那师兄有些不高兴了。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师父已经把这把刀传给我,万望师兄不要为难杨文。”
杨文?他竟然叫做杨文?好啊,就连名字也是骗人的。玄武气得牙痒痒的。
“若不是我们这几个师兄行走江湖,不及赶回,师父会把刀传你?”那师兄只是严厉地说著。“你这才刚入门的小弟子,也敢拿师父的宝刀?”
“师父有令,杨文又怎么敢有违逆?”杨万里依旧微笑著,仿佛对于这师兄显而可见的怒意毫不在意。
“把刀交出来,我们就还是师兄弟。”那师兄沉声说著。“咱们天山刀剑双绝,既然剑宗已经隐灭,刀宗就更该自强。”
“历代这把刀传能不传长,传强不传贤,师兄莫非忘了。”
闻言,那个师兄的瞳孔似乎缩了一缩。“你的意思,莫非指你的刀法远胜于我?”
“师父若是这么想,杨文又怎敢有疑?”
“……好个杨文,我出江湖之时你才刚拜师,如今你敢目无尊长?”
“这刀一天在我手上,我一天就是天山刀宗的掌门。师兄请自重。”
“……好……好!”
在那个瞬间,那大师兄却是已经出手。
只见一道光影过,玄武的眼睛还来不及眨上一眨,一切却都已经结束了。
杨万里像是从来没有动过,然而手上的刀却已经收进了腰带里。
那大师兄虽说应当是出了手,然而那把刀却根本还没来得及抽出刀鞘。
“那人的肩膀才动,杨大侠就出手了。”玄武身边的侍卫低声解说著。“杨大侠的刀快,刀法也犀利,更胜在抢先,所以那人才输了。”
此时,玄武才注意到,那人根本动也不动。
只是,后来喉头才慢慢绽开了一个血口,缓缓地流下了血。
那道光影,原来竟是杨万里的。
“他竟然出手偷袭他的师兄?”玄武不以为然。
“先出手的是那个师兄,杨大侠只是身手比他快。”
那侍卫自然就是萧子灵送上皇宫的三十人之一,对杨万里也总是尊称一声杨大侠。这跟尊称曹安一声安总管的意思是一样的,可听在玄武的耳里可又是一阵不愉快了。
然而,此时杨万里已经走了开,留下那个喉头喀喀作响的“师兄”。那师兄竟然还没有气绝身亡,只是用著可怖的表情看著杨万里的背影。
玄武就连大气也不管喘上一下,像是担心杨万里也会对他不利似的。可杨万里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怎么能让这种人留在灵儿身边呢?”玄武还是喃喃自语著。
玄武、萧子灵与杨万里的三角关系在这三十人中早就不是秘密,也因此这话另外两人是听听就算了。
可他们却不曾想到,打从玄武回宫之后,他们的皇上就要安总管去查天山派的秘密。
“皇上……皇上……”
这一天,玄武带著萧子灵在御花园里赏花,安总管却是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一见到萧子灵就在玄武旁边,安总管那急欲说些什么的嘴,就是马上牢牢闭了起来。
“安总管?你也回宫里啦?”萧子灵见到自家府上的能干总管,只是高兴。
“小安子你来得正好。”玄武指著园里盛开的百花。“每样都掘点回亲王府去。”
“不用了啦。”萧子灵的双颊却是红润润的,他笑了开。“来你这儿看不是一样?”
“掘回去,你晚上也可以看了。”玄武柔声说著。
这两人说得低声,里头却是温文的情愫,可苦了急著想告诉玄武帝有关杨万里秘密的安总管。
而玄武说完,竟是搂著萧子灵的肩膀,继续在御花园里走著。而这位安总管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断皇上的雅兴。
也因此,等到安总管终于可以密报皇上时,已经是夜深了。
“真的?”在书房里接见安总管的玄武帝,听了之后真是喜动颜色。“你真的查到了杨万里的来历?”
“圣上,小的让人从天山脚下打听来的,那杨万里若真是以前的杨文,的的确确是从中原来的。而且是从南方来的。”也许是因为心里急,那安总管说得极快。
“这么大的一个中原,却拜师拜到了天山脚下?”玄武帝听了只是冷笑。“不过这有什么,他以前是南方人,去了天山学艺却甘心做水盗,然后?”
“据说他是那天山道人去南方游历时带回来的小孩子,亲人让强盗给杀尽了。于是小的推算那杨万里的年纪,差人去查。结果……结果,那姓杨的也许就是杨知县的后代。”
略略皱眉,玄武却也见到了安总管的迟疑。“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圣上,小的是为圣上担心,一片的忠心耿耿。”那安总管却是突然跪了下来。欺君之罪可以让他抄家灭族,可若是把这杨万里的来历说了出来,也难保皇帝不会砍了他灭口。
“……说。”
“……是……是……杨府的灭门血案,一直到现在还没破,所以小的让官府的人去查,马上就有头绪了。那杨文该是杨府灭门之后,唯一存留下来的活口。据说他当时离家出走,杨知县的外甥又刚好因为生病住下,所以一直到十几天后,官府的人才晓得原来那个死掉的小孩子不是杨文。”
“……说下去。”
“……圣上,那杨文是杨知县女儿的私生子,当初引得街坊议论纷纷。”那安总管小声说著。
“哼……”玄武只是轻蔑地说了一个字。
“……可是,可是杨知县府上却是接待过先皇圣驾啊,皇上。小安子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跟过先皇南巡,确实有印象住过杨知县府上。”
到此,玄武才吃惊地看向了那个安总管。
“所以,你是说……”
“小的后来又去查御医的脉案,发现果然有杨知县女儿的记载。上头写著,三月身孕。”
“……没有证据证明那杨万里真是龙种。”玄武喃喃说著。
“当然了,圣上,这事唯一留下的记载就只有这四字。”那安总管战战兢兢地说著。
可是,现在想起,那杨万里与玄武帝跟玄叶帝,确实有三分的相像。那安总管越想越惊,背上的冷汗也是直流。
“既然如此,你怕什么?”玄武责怪著。“这种野种,你还怕他会来跟朕抢龙位吗?”
“……圣上,那官府的人说,杨家上下是死于大内高手的手上,而指使的人地位太高,所以他们才不敢查……”
“荒唐!”玄武登时怒喝著。“这等含血喷人的污蔑之词,尽管市井传得,在朕面前你竟敢说得?”
“皇上饶命啊!”那安总管连忙就是叩首连连。“小的亦是让仵作开棺验尸,才也晓得皆是死于碎骨手,所以外表才无伤痕。当年宫里有这等身手的本就不多,可小的循线查去……”
“怎的?”
“是太皇太后……”
对这个从不正眼看他一下的祖母,玄武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任凭她在战乱中失踪,也是不闻不问。如今小安子提及了这人,玄武也只是点了点头。
“后宫本多是非。”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吗?那安总管身上的衣衫已经让汗湿透了。太皇太后做的事情,可不只是有关这杨府的血案。然而,他要是继续说下去,愤怒的帝王是会连他一起杀了的!
“……好了,你起来吧,这事朕心中有数。”
“谢皇上。”趁势收手,那安总管连忙爬了起来。“皇上,这杨万里若是晓得事情因果的,只怕对皇上不利啊。”
“……他那等身手,下手的机会早就多得很。”玄武只是低声说著。“……他的年纪,是不是比朕大。”
“是的,皇上,恰好大上了三个月。”那安总管连忙答应著。
“……若是先皇还记得这人,领了回宫给母后,现在称帝的只怕不是朕了。”玄武只是叹著。“难怪他总有些瞧不起朕,原来是这样看朕的。”
其实,应当是玄武自己心里作祟罢了。杨万里自始至终,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圣上,先皇对圣上生母薛才人宠幸有加,尽管这杨某入得宫中,也必是圣上登基。”安总管说著。
“……是这样吗,若真是如此,朕的生母尽管逝世,也该封后,由得朕没名没份的……”想起什么,玄武却是自己收口不说了。“这事朕已晓得,也自有主张。你先回亲王府里,有事朕自会交代于你。”
“是,皇上……”
嘴里说著不在意,然而玄武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杨府的血案据说已经发生了二十几年,如果那杨万里真是那杨府的后人,又该是如何呢?……会不会,他接近灵儿的目的,其实是……!
批阅奏章到了一半,突然有了这个念头,玄武手上的笔甚至掉到了桌上。
那该怎么办?就算他现在跟灵儿说,灵儿也一定不信的。
然而,然而让灵儿跟他继续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灵儿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遭殃。如果,那杨万里是真正恨著他,那么他会不会把气出在灵儿身上?
越想越心惊,桌上的奏折就根本看不下去。想到了杨万里甚至有可能强迫或是诱拐灵儿跟他……跟他燕好,那一幕就让玄武妒火跟怒火一起烧了起来。
“来人啊!”玄武拍了桌。“给朕把萧亲王传进宫来。”
咦!?侍读的太监又何尝不是吓了一跳。那萧亲王不是才刚离宫而已?现在只怕根本来没得回去亲王府呢。
“听见了没!”
“是!是!”
“搞什么鬼啊!”
前脚才踏进亲王府,那传旨的太监就已经在里头等他了。由不得萧子灵双眼圆睁。
“亲王,皇上的旨意小的又怎么敢多问呢?”那太监小心地说著。
“……等我吃过饭再说。”萧子灵没有好气地说著。
“可是,皇上是说立即……”
瞧著那太监几乎要哭了出来的样子,杨万里就是叹了口气。“算了,灵儿,你回皇宫里吃吧,别让人家为难了。”
“……不行,玄武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萧子灵说著。“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的,就算进宫陪他,也一定回亲王府用晚膳。”
“……也许,突然有要紧事他想跟你商量?”
“是啊是啊,亲王,圣上好像很急的样子。”
“这……”
“……灵儿,我陪你去,就在宫外等你。”
“真的?”萧子灵的眼睛睁了大。
“当然是真的,一整天都没见到你,陪你走走也好。”杨万里笑著。
当温柔体贴的杨万里对上蛮不讲理的玄武,你想萧子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当然尔,不但怒火中烧,而且还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灵儿,你相信我,那杨万里真的不是好人。”看萧子灵气得脸色几乎发白的样子,玄武就是连忙说著。
急急忙忙传他进宫,就是为了说杨万里的坏话,萧子灵到了后来,已经是怒极反笑了。
“好,你说万里会害我,证据?”萧子灵向玄武伸出了手。“没有证据就不要老是说他的坏话!”
“……那你为什么一直维护他,你跟他睡过了,是也不是?”
回答他的一个巴掌,来得既快又急,然而却在半途收住了手。
玄武的脸色也是铁青著的。
除了萧子灵之外,从来没有人敢打他的巴掌。然而此时,萧子灵的答案却是比这个巴掌还更重要。
“……是又怎么样?”萧子灵却是冷笑著,收回了手。“他比你好上几千几万倍,我喜欢陪他睡、高兴陪他睡又怎么了?”
不敢置信地看著萧子灵,玄武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是啊,他问这个什么蠢问题。萧子灵与杨万里情投意合、朝夕相处,又怎么可能一直清清白白的?他之前没有问,萧子灵自然也不会跟他说,一厢情愿地以为灵儿还是以前的灵儿,是他自己不敢看清现实罢了。
玄武的脸色白了,萧子灵又何尝不是?
这个巴掌虽然收了回来,然而他的全身跟双手都早已气得发抖。
“如果这就是你晚上传我进宫要问的话,那我就回去了。”萧子灵冷冷说著,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玄武见他要走,就是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什么?有话就说,有屁……”总算没有忘记玄武也算是一国之尊,萧子灵就没有继续说了下去。
“……我……我就不行吗?”玄武哑著声音。
“……喔,原来你也想要我陪你睡?好啊,好啊……”萧子灵气得几乎要发了疯,他只是越说、声音越发著抖。“就算是人尽可夫的娼妓,也要收钱的。我金银财宝多的是,你要用什么跟我买?”
“我……我求你,灵儿,你……”
“……求我?我看不出你的诚意!跪下来,你有种就跪下来求我,跪下来!”萧子灵沉声喝著。
闻言,玄武的脸色就更是青白了。
“我……我自小上只跪天、下只跪父皇太后母后……”
“……是吗?是吗……”萧子灵只是冷笑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也跪过我?还是如今当了皇上,高高在上的皇上,就不肯跪我了?我萧家庄为你灭门,你肯跪。现在就不肯了?”
“灵儿!”
“……想来现在没人有胆要你跪了,可你却有胆开口要我陪你睡!”萧子灵气著哭了,也气得出了手打他。“你当我什么人!当我什么人!你有没有良心!你是瞎了不成!我是怎么待你的!你竟敢这么说!”
“灵儿!……灵儿,你太激动了,灵儿……灵儿,好痛,你住手,快住手,住手!”
吃痛的玄武一把将萧子灵推开,萧子灵往后踉跄了几步,也坐倒在了一旁的椅上。
玄武忍不住揉按著伤处,而萧子灵则是气得转过了头,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喜欢那个杨万里。”过了一会儿,玄武心灰意冷地低声说了。而冷哼一声,萧子灵却竟然像是默认了。
于是,玄武就更是颓丧了。
“可是,我不会骗你的,灵儿。那杨万里对你不是真心的,他接近你是另有目的,他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故意玷污你。他要我痛不欲生,才故意伤害你。”
“……喔?那既然我已经给他”玷污”了,那你就不用管了。”萧子灵站了起来,就要走了。
“灵儿……”身后的玄武,那哀求的声音像是真的快哭了。
“既然我已经脏了,你还不让我走是想要干嘛?”萧子灵回过了头,冷声说著。“喔,对了,我倒是忘了,你也想来凑一脚不是?你也想要上我不是?反正我已经习惯陪男人睡了是不是?”
“灵儿,你不要这么说……”走了上前,玄武的心都要碎了。“我爱你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啊。不管你心里有谁,身子给了谁,我都爱你啊……”
“……万里是个好人。”萧子灵缓缓说著。“他早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萧子灵把颈上的玉佩取了下来,放在了手心,让玄武看著。
那玉佩上刻著一个“文”字。
“他本名叫文,跟著母姓是杨文。可父姓是玄,所以该是玄文。玄武,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却是如此看他。我把你看做好重要好重要的人,你却是这么想我。玄武,我看错了你,真的看错了你……”
萧子灵咬著牙,继续一字一句说著。“不过,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万里他不但是个好人,而且还是正人君子。他没碰过我,从来没有,只除了你。那天在雪地上,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忘了,我倒是很难忘得了。你夜夜却是在崇光殿怎么纵欲的?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敢对我做那样的事,我想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敢。不过,我告诉你,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就算把身子给万里,我也不会给你。他把我当做珍宝,你却把我当娼妓。他对我彬彬有礼,你却……你却只想要我的身体!”
“不是,不是的……”玄武连忙说著。“不是的,灵儿,我不是这样想的……”
“我生病的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你落难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只想著你。”想起了以前,萧子灵越想越是伤心。“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吗?”
“……灵儿,我……”
“他曾经不眠不休地陪著我,为我送汤送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在我被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你对我不闻不问,只顾著跟你后宫的宠妾燕好,由我生病,由我几乎病死,我怨过你一句?相对的,我连一句承诺都还没给万里,他却连生命都可以为我舍弃,你……你说,你自己比得上他吗!”
“可我……可我……可我爱你啊,灵儿……”捉著萧子灵的手臂,玄武哑声说著。
“爱我,爱我……你就只有这句话可以说吗!除了这两个字,你做的事情,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然而,在这声怒吼之中,萧子灵却是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惊得呆了。
依旧捉著他的手臂,玄武却是真的在他面前跪下了。
穿著龙袍,以著一国之尊的身分,他紧紧捉著萧子灵的手臂,在他面前跪下了。
对于这个什么都不缺的萧子灵,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他也不曾希罕过什么。可他却是这么地想要他,想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爱,想得要发疯了……
萧子灵重新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而跪倒的玄武,手上还是紧紧捉著他的手臂。萧子灵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乱了,好乱好乱。
也因此,忘了杨万里现在还在宫外担心地等著他,萧子灵坐在椅上,任凭手臂让玄武捉著,脑中是一片的空白。
御书房里,本就只有他们两人在。此时更是一片的静寂无声。
他说得好像玄武罪无可赦的样子,可是,让他变成这样的,不就是自己吗?
而他看他为了自己下跪,为了自己几乎肝肠寸断,一颗心又何尝不是淌著血。如果不是万里对他情深意重,如果不是已经对万里给了承诺,现在对于这样一个为他疯狂的男人,他能守得住吗?
……就算万里对他情深意重,就算他已经对万里给了承诺,对于这样一个为他疯狂的男人,他的心却违背了他的理智……
对于这样失神著的他,玄武抚摸著他的脸,温热的气息亦是轻抚著。玄武的唇很烫很烫,印在他的唇上。
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子。他总是告诉著自己,他爱著万里,但是身体却不曾拒绝过这个玄武。
就跟那个雪夜一样,他拉著玄武出去,本是想要告诉他,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万里了。但是,他却拒绝不了玄武的吻。
是因为欲望被撩拨起来的关系吗?其实,他心里还是爱著万里的?
还是……其实,他心里真正爱著的人是……
“别哭,别哭……”
他怎么能不哭呢,那难堪的感情由不得他不哭啊。
他应当是爱著万里的,但是,他却无法拒绝这个男人的拥抱。
身体违背了他的意志,感情叛离了他的理智,他抛下了痴痴等著他的万里,却在这里……却在这里……
“……灵儿……灵儿……”
深夜的宫廷,两颗激烈跳著的心,还有炽烫的身体,都只化作一声声无奈的叹息,虚弱的轻喘。
黑夜,也渐渐转为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