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江南地,一个年迈的和尚带着一个未剃发的十岁男孩。
“雨?”和尚抬起了沧桑的脸,两道白眉下是空洞的双眼。
“是啊,天上罩着的是黑蒙蒙的云,理在滴在咱们脸上的不就是冷冰冰的雨?”男孩笑着。
“我只闻到了血的味道。”和尚皱起了眉。
“血?”男孩四处瞧着。“哪来的血?”
“跟我来,我需要你的跟睛。”
◇◇◇◇◇
骑马狂奔,不晓得要有多九,直到身下骏马力竭而倒,萧子灵才下意识地跃下了马,继续缓步走着。
他的心都空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就在他咬着牙,就着最后一丝意识撑着身体,孤身寻找玄武下落的时候,他却是在取着乐。
他就这样就着嫣红的身子取着乐,那么自己到头来又算得上是什么?
自己是这么地、这么地担心着他,就连停下来养伤都舍不得,一直一直地、一直一直地在找着他啊。
他是多么、多么地担心着他,而他却……他却……
分不清究竟该忌妒着谁、恨着谁,萧子灵仰头看着苍天。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梦。无论是玄武,山庄,还是这十二年的岁月。
早在萧家灭门的时候,他就该随着爹娘一起走了。上天要他活下来,经过了十二年的红尘,一切却回到了原点。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来的.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心。
他好累,他已经要有几天没好好睡上一觉。
他好倦,他已经不愿意再去管有关这江湖的一切。
他好想回家,即使在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等他。
然而,他宁愿就这样慢慢地死在自己家里,也好过做一个荒野上的孤魂野鬼。
回家吧……萧子灵看着天空。泪水已经盈满。他的伤太重,他的毒很深,他的心已死,他的身体已经就要撑不住。
回家吧……静静地、在家里待着,也好过在这江湖像是浮萍似地游荡。
于是,萧子灵还是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心神惧碎的地方。
萧子灵把身上所有会让他想起玄武的东西都卖了,在江南城中换得了成山的金砖以及银票。
接着,他就这样雇车离开了江南城。
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直到,两个出家的人来到,才让他懂了。
没有去过红尘,如何看破红尘,那一切衰哦痴怨,其实是必须经历过的。
而这一点,师父不就已经跟他讲过了吗?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早在他让仇恨蒙住了双眼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他讲过的。
那仿佛已经经历过很多往多事情,温柔的、却是有些哀伤的眼睛,每一次,不都是这样跟自己说的吗?
如今,玄武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爱情,他却还是玄武。他还是皇帝,而他还是落难,多少人还是要他的命。
如果他落在他人手上,或是死了,对这天下的百姓会是多大的劫难。
玄武不会真心爱他,就算爱了,也没有所谓的永远、也没有所谓的唯一,这一点。早在这一切还没有变成这样之前,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万里希望他不要受伤,而这伤如果不是够痛、够深,他会醒吗?
所以,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所以,他早该懂了。
他本来就不是玄武的宠臣、爱妃,他只是一时走岔了路,被身体的欲望遮住了眼睛。
他是蝴蝶山庄的人,他是师傅的徒弟,他是萧子灵,正直不阿、直盲敢谏的萧御史以及程蝶衣的孩子。
除了“忌妒”以及“暗自情伤”之外,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得做。
他不能让忆情死得毫无价值,不能让师门蒙羞,他得救玄武,他得送他回京城。
而且,他得忘记、他得舍下与玄武的这段情,让一切真正回到原点。毕竟,它从来不该发生。
◇◇◇◇◇
嫣红依偎在玄武怀里。
脸色苍白,而且不苟言笑的嫣红,就这样与玄武坐在同一匹马上,让他圈在怀里。
萧子灵见到了,却已经不愿再去想,他就只是这样地。站在了阴影处,静静看着。
他不晓得为了什么玄武耽搁如许之久的时间。然而眼见他就要进了泉州府,萧子灵还是一路跟着。
苍浩然能晓得在杭州城作怪,下一站是泉州的事情他不会不晓得。
一路上几个觊觎着玄武的小赋都已经让他打发,然而,却没有青城派的踪影。
朝廷不晓得为了什么,竟然没有大规模寻找玄武的样子,由得玄武就这样把自己暴露在凶险的江湖之中。
经过了官道旁的小茶馆,离泉州已经只剩半天的路。玄武在茶馆旁下了马,接着就扶嫣红下来。
把马匹绑在了一旁的树上,就着一张陈旧的小桌子点了几样小菜跟茶水,就与嫣红开始吃喝了起来。
萧子灵却是叉着双手站在了远处的树荫下,静静看着。
静谧的时光,然而却有点不对劲。
一个男子趁着玄武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接近着玄武的马匹。
然而,就在那男子想要伸手去拉那疆绳的时候,萧子灵就巳经出手了。
抬起了一旁的小石头,萧子灵扔了过去。
此时的他,与十二年前自然不同。只见那石子去得既快又准。重重击在男子的手肘上,男于登时就惨呼了起来。
萧子灵下手已然留情。然而却还是击碎了男子的肘骨。
男于倒地衰嚎的样子马上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着玄武二人。
“偷马赋啊!”那小茶馆的主人马上就叫嚷着。于是所有旁观的、路过的男子,都一涌而上了。
被解开疆蝇的马匹还自悠闲地在附近走着,玄武连忙去拉住了自己的马接着就是愣愣看着那个现在已经被五花大绑着的男子。
他不会傻得以为那马贼是自己“遭到天谴”,那弯曲着的、肿胀起来的关节是因为外力的伤害,涔涔的血迹还染在袖子上跟石子上。玄武左右张望着,却看不见有人出面,而此时嫣红也已经走了过来。
“看来,有人帮着我们。”嫣红说着显而易见的事实。“然而,为了什么不出来跟我们见面。”
“也许是经过的高人,看不过眼,所以才出手。”玄武低声说着。
“也许是如此。”嫣红也是如此说着,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你说你是皇上?”
夜半时候,从泉州城衙门出来应门的衙役,说话的口气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那显然的疑问语气还是让玄武有些发窘。
很难发脾气,因为他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江南城里的大臣,有几人可以证明。”玄武随后说着几个臣下的名宇,然而,看得出来眼前的衙役并没有认真听着。
“……只要替我通报。”玄武耐着性子。
“我先跟我们捕头说说。”那衙役还算不错,留下一句话才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玄武看着紧闭着的衙门就叹了口气,而转过头看着嫣红的时候,则是放缓了语气。
“你别担心,至少有个机会。”
“衙役不认得皇上,捕头也不会认得。”嫣红只是淡淡说着,“我们该直接去江南城。
江南城里有几个江南事变时的大臣跟将军留着,他们才真正见过玄武。
“江南城太远了,况且我们身上的盘缠有限。”玄武何尝没有想过,然而那江南城实在不是一日可到的地方。
事实上,他们就连今夜住宿客栈的银子都没有着落。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睡在马车上整整有两个晚上了。
嫣红足是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过得此劫,圣上必定无忧千岁,圣上莫要心伤。”
“等回宫中,你就是我的艳妃。嫣红,我必不负你。”玄武轻声说着必不负你。
一言一句,都听在萧子灵耳里。他只是闭起了眼睛,心中还是忍不住翻腾着。
这是多少夜里,他在自己耳边说着的话语。然而,他还是负了他。
当时的海誓山盟,如今即使自己负气而去,也没有丝毫追寻的念头。莫说如此,就连他受困九曲洞中,也是不闻不同。绝情至此,自己却是依旧弃他不下,该是前世欠着他!
夜里轻轻一叹.而玄武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往着萧子灵的方向……
然而,萧子灵远在三条街外,又隐身暗处,玄武如何得见。
没多久,衙门重新打开了,玄武才死心地回过头去。
当头走出了一个捕头打扮的人,陪着笑脸,像是个弥勒佛。
玄武松了口气,才要走上前时,耳边却是响起了一声轻喝。
“小心!”
才刚听得,那捕头竟已出手!
尽管有人警告,玄武却还是措手不及,然而,那掌力才刚进了三分,玄武身旁就有人急掠而过,以着更加凌厉的一掌逼退了那个捕头。
几声轻喝,仿佛那捕头已经跟谁交上了手,然而玄武却是无缘得见。
尽管只有三分的掌力,却还是震得他气息一闭,几乎就要昏去。
说是几乎,是因为虽然已经让身旁的嫣红扶在了怀里,双目紧闭,然而对于周遭的一切却还是有着隐隐约约的感觉。
耳边脚步声起,而没有多久时间,他就让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出手助他的人,轻功卓越,尽管抱着他,还是仿佛狂风般疾行着。
玄武只听得耳边风声过,嫣红也急着不晓得在说些什么,然而眼睛却是根本睁不开。
“抱元守一,气走天枢。”
那声音该是很熟悉的,然而玄武的脑筋却像是打了死结一样,根本动不了。
他只能依着做了,而不晓得奔出多久之后,他就感觉让人放了下去。
来人让他坐起,手掌抵着他的背,就低声说着。
“跟着我的真气走,天溪、胸乡、周荣!”
那人不是劝着他,而是命令着他,而玄武也是跟着做了。
只觉得那凝滞的气息慢慢被抒解开来,从背后注入的真气充沛而温暖。
一旁的嫣红,就连呼吸都是轻柔的,而玄武直到最后沉沉睡去之时,都未能如愿看看背后的人。
“这些银票你拿着,等到他醒,你们就先往江南城去。”
“那您……”
“莫要与他说。”
“莫要与他说”,为什么呢,他就这么地不愿意见我?
是不是,我负了他,是不是,他为了我已然断尽肝肠?
他是如此的不愿相见,我却永世难忘。
“他”,是不是他呢?若不是他,为何救我,若是他,又是为何救我。
轻轻的叹息,在他离去之后响起。那是属于嫣红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该怨的是,生错了时,你该怪的是,入错了门。你不该的是,遇上了他……”
那叹息,轻柔,却有着更深的执着。同是知音,于是,晓得如何才该要断尽肝肠!
“我本没想到如此……”嫣红的声音轻轻的,该是怨叹,更多的却是喜悦。
“我本没想到如此……”
而玄武,却早已沉沉昏去。直至醒来,却已然忘却了那如梦的逢魔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