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又昏睡过去,这次醒来后,虽仍感身子疲乏,不能动弹,但神智已较前清晰了不少。他听到身边有人正在说话,话声越来越大。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若不是你们不看好他,他怎会受这般重伤?”另一个男子道:”他这么大人了,自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们时时刻刻跟着提点?即便我们提点了,他要不听终究是不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流川心中微微一奇,心道:”三师兄和四师兄为什么吵架?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他一想到”我怎么了”,便突感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起来。
身边之人立刻止了声,一只温软的小手在他额上搭了一下,又替他掖好被角,彩子的声音道:”他还有些烧,我们先出去,别打扰了他。”宫城道:”田岗适才要人不成,我看他走时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得提防他暗中抢人。”三井的声音冷冷地道:”这是我朋友的府上,田岗若敢抢人便来试试,铁男他们可也不是这么好惹的!”
宫城冷哼一声道:”如此最好。”脚步声响起,两人走向门口,彩子道:”三师兄,你也三日三夜没睡了,不如我来照看小师弟,你先去歇一会儿吧。”三井赌气地道:”不用了。”宫城似又要发作,却被彩子劝走了。
耳听脚步声远去,流川也睡了过去。
第三次醒来时已是正午,流川一睁眼,便被满屋阳光晃得头晕目眩,待要抬手遮脸,手却被什么人拉住了。他低头一看,见是三井一手抓着他的手,头枕在他床边睡觉。那日仙道被他推入悬崖的事忽的记了起来,他吸了口冷气,猛的甩脱三井之手,从床上跳下地来。
三井被他一甩醒了过来,见他站在地上,又喜又急,道:”你醒了。你伤还没好,快回床上躺着。”流川初下床时就感到立足不稳,但他硬吸一口气,强自稳住了身形,拿起床边外衣一披,看也不看三井一眼便往外走。
三井纵身拦在门口,急道:”你要去哪儿?快回去躺好。”流川下巴微抬,斜眼冷冷地看着他,他重伤初愈,脸色固是苍白已极,三井的面色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流川低吼了一声:”让开。”右手斜劈三井胸口,三井左手架开,右手要去拿他胸口,但流川内伤未愈,又几日几夜未进米食,被他一架,身子站立不住,向右摔下。三井怕他受伤,忙止住右手,伸左手去扶他,流川见他右侧露出空隙,提一口气,闪身出了房门。
外面是一个庭院,面积虽不大,但匠心独运,于玲珑机巧中透着几番历经风雨的沧桑大气。流川却全然视而不见,只是一个劲往外走。
这进庭院外守着四名武师打扮的年轻人,见了他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一人唱喏道:”流川公子大好了么?当真可喜可贺,我这就去通知咱们总镖头。”
流川微一点头,跟着他走出,那人吃了一惊,道:”流川公子要和我一起去么?这可不敢当。”
流川不愿与他罗嗦,从他身边绕过要走,身后三井却赶到了,他双足一蹬,落在流川面前,双手一拦,道:”你要去哪?”流川冷然道:”我去哪,你不知道么?”三井脸色灰白一片,道:”你要去找仙道彰么?他早已命丧深渊了,你亲眼所见,还要去作甚?”流川摇头道:”我知道仙道本事,他又答应过和我同生共死,他不会先死,我要去救他。”话虽这么说,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仙道这次是不活了。心念及此,眼泪夺眶而出,他立即抬手抹去。
三井将他从小带大,从未见他在人前流过眼泪,这时见他如此,一瞬间,吃惊、痛苦、怜悯、妒忌、愤恨,诸般感情纷至沓来,呆呆地站立不动。
流川道:”让开。”三井痴痴地道:”他对你竟如此重要么?”流川想起他将仙道抛入深渊时的决绝,登时火冒三丈,若是旁人,别说亲手致仙道于死地,便对他怀有危害之心,他也早就拔剑杀却了,只是三井于他有救命传艺之恩,他虽在大悲大怒之余,也知杀他不妥,因此强自忍耐,道:”你于我有恩,我不能杀你,但你快让开,不然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三井凄然道:”我明白了,但外面太危险,田岗一直在找你,你重伤未愈,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你出去的,但我也知你不肯听我,我又不想和你动武。这样吧,你先杀了我再出去,以后你生也好,死也好,我既不知道,也不会再伤心烦恼,我死了,也免得再惹你厌。流川枫,要出去找仙道彰,就先杀了我。”
那四位武师不明他用意,但见他和流川二人神情,又不像在开玩笑,一个机灵点的早看出不妙,已偷溜出去报讯。
流川原不想和三井动手,但他急于去求证仙道生死,想说不定他福大命大,半途被大树勾住,没掉到谷底,正等着他去相救呢,也不想这番推测是否合理,从身后武师手中抢过一把大刀,刷刷刷连环三刀砍向三井。三井见流川真的动手,不由得万念俱灰,把眼一闭,心道:”好,你快杀了我,也好使我快快解脱,免得再受这段孽缘无穷无尽的折磨。”
流川见他果不抵抗,便反手握刀,要先将他击晕,忽听身后彩子急叫:”流川,你干什么?”与此同时,背后兵刃破风之声响起。若在平时,流川要躲过背后这一下自是毫不费力,但他如今强自撑持站稳已有困难,彩子以为他真要杀三井,这一剑又来势凶猛,他往左一闪,突然力气不继,被彩子一剑穿肩而过。
三井听得彩子呼声,正要让她别阻止流川,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惊得呆了,心中又痛又怒,彩子奔到他身边,问他:”你没事吧?”三井一把将她推开,他爆怒之下使力不免稍重,彩子又毫没提防,被他推得飞了出去,她索性顺势后跃以消来劲,心中却气苦已极。与她同来的宫城一直没搞清楚状况,待见彩子飞出,才惊悟过来,抢上将她接住,放下地来,向三井怒道:”师妹好心助你脱险,你干么反而打她?你快向她道歉!”
三井正替流川拔剑止血,见他整个左肩已被鲜血漂红,心痛不已,根本没听见宫城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安慰流川:”不痛不痛。”流川喘了口气,将他双手拍开,又要站起出去。
宫城见三井不理他,恼羞成怒之下,过来一把抓住他领子喝道:”我让你向师妹道歉,你耳聋了不成?”三井正没好气,冷笑道:”道什么歉?她刺伤小师弟,我还没找她算帐呢!”宫城气极,道:”三井寿,你是人不是?师妹对你怎样你难道不明白?她人这么美,这么聪明,待人又这么好,也不知你三井是哪辈子修了福才得她这般对你,你愚劣如牛,不理她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要一再伤害她,让她为你伤心?别人都道你是什么助人勇为的侠客,在我宫城眼里,呸,你根本是个无情无义的大混蛋!”
彩子对三井之情三井并非不知,有时深夜想起,也觉自己负她良多,当初自己若不去招惹她,想来她早与宫城成亲,双宿双飞了;既然招惹了她,便不该再弃她而去,害她为己伤心。只是情之一事,又岂能尽如人意?三井虽是一代英侠,但对流川情根深种,与他分离几月,更是不可自拔,明知自己这片痴情荒诞绝伦,必无结果,心中也不知劝了自己多少次,但只要一见流川之面,便又重蹈覆辙,且沉迷日深。这时听宫城责骂,他于心有愧,低头道:”你说的对,三井寿根本不是什么侠客,他是对不起师妹的大混蛋,是——是禽兽不如的人。”
宫城原以为他被自己一顿臭骂,定要不忿动手,哪知竟说出这么番话来,心头不解,松了他领子,一手抓抓头,嗫嚅道:”你知道就好,禽兽什么的,也太严重了。”
彩子自是明白三井话中之意,见流川摇摇晃晃地又要走,便上前将他拦住,道:”流川,适才师姐一个心急,刺伤了你,当真对不住,你要是心里生气,便回刺我一下,我绝不还手,好不好?”流川摇头道:”你走开,让我出去。”彩子道:”你伤没好,不能走。你有什么事要做,告诉我便行。”流川默然不语,三井黯然道:”他要去找仙道。”
彩子、宫城脸露惊奇之色,宫城道:”那小子的邪术当真厉害,人都死了,邪法还不破。”彩子望了望三井,对流川道:”要找仙道么,也成,我们这就拜托铁男镖头出去帮你找。铁男镖头是三师兄的朋友,手下人多,有他帮忙岂不比你一个人瞎闯有用的多?再说,田岗茂一对你还不死心,你伤未好,冒冒然地出去不免着了他的道儿。我和你四师兄倒可陪着你,但我们两个并非田岗对手,只有三师兄可和他一拼,但他守了你五日五夜,你为了一个外人,真忍心对他如此么?”
流川心中大叫:”他不是外人!他不是外人!”但他也知今日是闯不出去了,即便出去,如彩子所说,以他现在体力,还未找到仙道恐怕就被田岗捉走了,心道:”我先养好伤再走,谅他们也拦不我住。”当下点头回房,始终不看三井一眼。
那些武师不明他们出了什么事,站在一边不敢插手。
宫城道:”这小子中毒匪浅。”彩子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去找仙道,但他伤好后我们可拦不住他,怎生想个法子——”宫城笑道:”你放心,我有法子。”他斜睨了三井一眼,得意地续道,”人家有朋友,我便没有么?我识得个人,是祖传的驱邪高手,仙道虽然邪术厉害,但他人都已经死了,还怕破不了他的邪术么?”三井吃了一惊,彩子却道:”这人在哪?可住的远么?”宫城道:”骑快马十日可来回。”
彩子犹豫道:”十日,小师弟的伤恐怕——”宫城道:”你们先把他锁起来不就得了么?”三井大声道:”我反对。”宫城瞪眼道:”反对什么?我又没说锁他人,锁房子还不成么?上次铁男不是吹嘘他卧房隔壁有间密室以铁铸成,坚硬无比的么?不妨咱们将流川先骗进——”
彩子见三井脸色不善,忙道:”就这么办,你先去准备准备,越快动手越好,路上若遇到什么武林人物,最好邀他们一起来。”宫城见彩子同意自己的主意,好似得了蜜桃,欢天喜地地走了。
三井见彩子也不理他,直回自己房中,忙跟进去,一进屋便道:”这法子不行,流川心高气傲,我们锁住他,他怎么还肯安心养伤?你快制止宫城。”彩子冷冷地道:”他不肯养伤,便好得慢,正好赶上宫城请人来驱邪,不是很好?”三井怒道:”你明知他根本不是中了什么邪,你故意让宫城去请人驱邪,还邀不相干的人来观看,你——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彩子听他言下之意是指自己因得不到他爱,便故意羞辱他所爱之人来报复他,不禁气得浑身发抖,道:”我——我能有什么用心?还不是——还不是——为了师门着想——”她满心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三井也知错怪了她。仙道虽然已死,但他与流川在英雄大会上当众亲热之事已传遍江湖,其后流川又助他杀了无数四国武林中人,虽说田岗、土屋曾为他开脱,说他是中了仙道勾魂术才倒行逆施,但他手中毕竟染满鲜血,那些被杀之人的亲朋好友岂肯轻易放过他?此时他若再去寻仙道,岂非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让那些人找出理由杀他么?到时,大批人众前来寻仇,非但流川性命不保,白发一门也要声名扫地,朝不保夕。彩子自知让宫城请驱邪师来这么一闹,流川日后是别想在江湖上混了,但如此一来,旁人却也不好再向他下杀手。白发魔余威犹存,若非理直气壮,谁敢来公然得罪白发弟子?两下权衡之下,才决定以流川性命与师门安危为重。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三井并非不知,只是意乱情迷,一时没想到,等想到后,却又后悔非常。
他取出手帕递给彩子,道:”是师兄错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说着一揖到底。彩子见他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一软,但随即想到他对自己的无情无义,不接手帕,背转身,冷冷地道:”这个我如何敢当?以后只要三师兄别防仇人似的骂我、打我,我便心满意足了。”三井自知理亏,讪讪地走了出去。
当晚,彩子命人在流川的晚膳中下了迷药。流川几天几夜未进米食,正饿得发昏,又急于养好伤去见仙道,胃口极好,一顿饭没吃完,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已在铁密室中。
流川起先也没在意,待伤略微好转之后,试推门出外走走才发觉不对。他此时功夫已恢复到三四成,一般的房屋绝经不起他的掌力,但他在门上连打十几掌,门也未动一动。屋子中除了大床,只有几张桌椅。他拉开窗户,发现窗外一排排的铁栏杆笔直竖着,间隙尚不能通过一拇指。
他这才知自己被师兄师姐锁了起来,这一怒非同小可,他闯了几次均闯不出去,原想等人送饭时趁机逃出,但每次都是三井亲自送饭,门口还拦着四名武师,以他此时武功万万闯不出去。
流川悲愤无以复加,但他也不是光会发狠之人,在这等异常情况下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三井本以为他既已发现被困,必定会大发一通脾气,说不定还要绝食抗议,正想到时该怎么办,哪知他竟一声不吭照常饮食,心中又惊又喜,脸上神色也流露了出来。
流川看了后心中暗暗冷笑,想:”我大吵大闹又有什么用?你们不放我出去终究是不放我出去,我不过平白再使自己受伤而已。我流川枫是什么人?岂会在此效那小儿女形态、行此无益之事?养好伤是正经,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本事关我多久?”下定决心后,更加用心运气练功。他意念坚定,恢复便快。
十日后,宫城果然请了位驱邪大师到来,那位大师身着道袍,手握拂尘,围绕着流川不断旋转,口中念念有词,旁边更有一群武林人物围观。
那大师末了又不知玩了什么花样,弄得空中火星乱冒,一团绿色磷火在流川面前闪了三次,忽的火焰爆涨起十来丈高,在众人惊呼声中又化为灰烬。那大师道:”行了,此人身上邪毒已去,不会再受恶魔操纵了。”
众人俱都看着流川,流川几将舌尖咬出血来,硬逼着自己向那人鞠了一躬,道:”多谢大师再造之恩。”三井等心下一松,宫城朗声道:”仙道那小贼怙恶不悛,用邪法害我师弟,又害死众多英雄好汉,天幸已在鹫峰上为我三师兄推下深谷,必死无疑。白发一门虽误中奸计,做了对不起大伙儿之事,但望大伙儿念在我们并非有意犯过,又功过相抵的份上,在这里将这个过节揭过。若还有哪位英雄不服,竟可上童山理论,但要是谁敢再以此事为由,找我们小师弟麻烦,白发弟子可也不是一味贪生怕死之徒。”
众人向来知道白发弟子厉害,何况此事确非完全是他们之责,就算还有人心存疑惑,也不敢提出,当下唯唯否否,与三井等寒暄了几句后散了。
宫城喜道:”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流川,你也不必自责,总之,一切都是仙道的错。今日你便搬出那铁密室吧。”
流川怕自己双目泄露心事,不敢抬头,应了声”是”,但听彩子接着淡淡地道:”我们反正住不了多久就要回湘北了,搬来搬去,也让人家总镖头为难,我看那间密室一应俱全,也没什么不妥,小师弟,你便再忍耐几天吧。”
宫城不知彩子何意,但他对彩子向来百依百顺,自不违拗。三井默默地看着地上,心中苦笑。流川一言不发,从院中回转密室。
他经历了这番折腾,四肢无力,多日来强自撑起的精神也似要倾覆一般,但一念及仙道,立刻又振作起来,不断告诉自己:”他没死,他一定没死,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逃出去见他。”
想到自己适才被逼当众认错,胸中又是一股逆气上升,他强自压下气去,心道:”以前我说要去禀明师父后才好和仙道去隐居,他说师父会把我关起来,我不信,他便大为光火,还要和我分手。当时我以为他小题大做,莫名其妙;现在看来,他洞透世事,非——非我所及。我若早听他话,哪至——哪至——”又想,当时在半崖上若非自己让仙道出啸邀来三井,说不定现在他们早已逃出陵南,比翼双飞了。心中一时懊悔无已,他知再想下去,势必陷入疯魔,不敢再想。
闭眼运了会儿功,觉得内伤基本痊愈,决定好好睡一晚,养足精神,明日三井送早饭时便制住他逃出去。他将逃出去的法子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觉得已无甚遗漏,这才合眼睡去。
睡梦之中尽是仙道的种种笑颜情态,温言软语,他知自己实是在做梦,但他十几日来已是相思欲狂,见不到真人,便梦也是好的,便看着梦中的仙道微笑。
忽觉仙道伸臂抱住了自己,张口在自己脸上亲吻,感觉异常真切。流川又惊又喜,还怕仍在做梦,轻轻问道:”是仙道么?”仙道含糊应了一句,一只手替他宽衣解带,滑入他胸口抚摸。流川颤声道:”你——你没死么?我可想死你了,大白痴。”那人道:”我也想死你了呀。”
流川虽在心情激荡之下也立即察觉声音有异,用力睁眼一看,不禁又惊又气:这哪里是什么仙道了?分明是三井在抱着自己温存。他想要将他格开,但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立刻知道是穴道被点,心中只感恶心无比,沉声道:”滚开!”
三井一震,却并不放手。此时流川上衣尽畅,三井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不断抚摸他,颤声道:”流川,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便答应三师兄一回吧。”不等他答应,俯身在他胸口上一咬,流川莹白赛雪的肌肤上立刻呈现一个红印,三井脑中一昏,更加放肆起来。
流川又羞又恼,但一来三井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是半师半兄,他若大声喊叫须于他面子上不好看;二来他也不愿自己这副窝囊样子被别人看到;三来他从未在这个英俊豪爽、待他百依百顺的三师兄身上见过这般势若疯虎的模样,心中颇为惊惶,一时忘了喊叫,任三井在自己身上放肆。
便在这时,外头雄鸡报晓,三井吃了一惊,蓦地里天良发现,一下子跳离流川,站在地上,双目瞪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流川见他离开,心头一松,又怕他再发兽性,暗暗运气冲穴,但他越是情急,穴道越不易被冲开。幸好三井并没再去侵犯他,他呆了半晌,忽然以额撞墙,直撞到满头是血,才暂时冷静下来,一言不发走出大门。
他去马厩乱牵了一匹马,策马飞奔,也不知奔了多久,马口中已吐出白沫,脚下踬蹶,他才不再鞭策,任它停在路中。
来往行人不断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三井心道:”这下子全完了,流川定会将此事告诉宫城他们,师父和江湖上的朋友们也都会知道,他们——他们全要瞧我不起。”他幼年时随着安西学艺,年纪极轻时便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万儿,白道朋友人人尊称他一声”少侠”,黑道中人闻他之名便心魂俱丧,他心中一直以此为傲,突然间做出这等丑事,想到以往争来的荣誉就此毁于一旦,今后人人都瞧他不起,不禁失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周围人们的好奇眼光也好似嘲笑,让他抵受不住。又想自己对流川的欲望越来越深,便是此事不被揭穿,他也绝无偌大定力斩断情丝,以后不免重蹈覆辙,惹流川厌恶,而自己终身为他所制,更是永无出头之日,与其受这般无穷无尽的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也是干净。
他虽骄傲好胜,但内心颇为脆弱,一生又殊少挫折,一旦闯了大祸,心智俱乱,加上对流川与日俱增的欲望确实让他苦不堪言,此时一想到”一死了之”四字,当即心情一松,双腿一夹,催马往湘江跑去,打算投河自尽。
忽然,头顶几声鹰叫,一物从天而降,落在他肩头。三井见是师门用来传讯的白头鹰,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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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被三井气得不轻,他走后又过了半天他才冲穴成功,快手快脚将上身衣物穿好。三井出去时忘了带门,他轻易便来到门外。
他心情恶劣已极,怕有人守在正门,撞上自己后被自己一怒之下打死,便想从边门、或者翻墙出去,猛听的门口一声马嘶,有人大叫:”宫城,彩子,不好了!”
流川一听是三井的声音,不禁气往上冲,心道:”好啊,你还敢来?你于我有恩,我杀你固是不妥,但打你一顿出气可不会心软。”他不愿与宫彩二人正面冲突,隐身一根廊柱之后,打算趁三井落单时动手教训他一顿。
三井冲到院中,满脸血污,狼狈不堪,一手上站着只白头鹰,一手上拿着封信。
流川在安西门下五年,自是识得这种鹰,知道师门有急事时,便以这种鹰传讯联络,见了三井手上之鹰,忽有不祥预感,心中一个声音道:”流川枫,快走吧,快去找仙道。现在,你反正什么也不知道,走了也不打紧;若再过片刻,便走不了了。”但脚下如生了根般,半步也移动不得。
宫彩二人已闻声而出,见了三井的模样都一惊,二人同时出口询问。宫城道:”谁把你打成这样?点子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彩子道:”你受伤不要紧么?快进屋,我为你疗伤。”
三井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晃了晃手中信道:”二师兄说,师父得了重病,危在旦夕,让我们立即返回童山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三井等几人均是生世孤苦,或被父母抛弃,或遭仇家追杀,而为安西所救,师恩深重,当真是为其百死不悔。忽然听到师父病危,三人心中都急如焚火,恨不得当即插翅飞回童山。
彩子道:”我去收拾行李,我们马上走。宫城,你去告诉流川。三师兄,麻烦你向铁男镖头借几匹快马。”三井道:”没问题。”正要走,身前一暗,被一人挡住,却是流川。
三井一愣,随即满面通红,想他定要当众拆穿自己的丑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流川却看也不看他,面色苍白地冲宫彩二人道:”不用等我,我先回童山了。”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往庄外走去。
走不多久,背后马蹄声响,初闻时这马尚在几里之外,倏忽间便跑到近前。马上乘客跳下马冲流川抱拳道:”流川公子么?我家总镖头听三井大侠说了尊师之事,知公子急欲赶回见他老人家,特命我将此马送给公子。”流川见这马通体乌黑,四腿修长,昂首顾盼,神骏非常,谢了一声,也不见他怎样动,便已跨坐马上。
那人大喝一声”好”,马已带着流川绝尘而去。
流川也无须挥鞭策马,双腿轻轻一夹,马便能顺着他意思跑快跑慢,他心情郁闷,纵马一番驰聘,才稍减心中抑郁之情。
不多久到了一个市镇,他停马向人打听路途,知此地是离巫云湾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他来时也曾路过,却没什么印象了。
他听说此地离巫云湾不远,便心中一动,想:”这马脚力如此之快,我何不先往鹫峰一探?”勒马立途,呆了半晌,自觉不妥,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前往湘北,心中默默对仙道道:”我不是离你而去,只是师父病了,要见我,我去见他一面后,立刻会回来找你。你放心,无论你到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他这时虽仍不信仙道已死,但分离十多天,音训全无,再坚定的信念也难免有动摇之时,他说”无论你到何处,我都会找到你”,是已下了决心:如果仙道已死,他也绝不独生。